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红楼之黛玉重生记 作者:阿弥靖 文案: 林黛玉重生了。 林弟弟穿越的。 四爷至今未娶为哪般? 林黛玉还是那个林黛玉,没穿越没夺舍,没愤世嫉俗没脑残。 前尘已逝,只停留现在,守护家人,拒绝二表哥。 只愿一生静好。 阅读指南: 1,本文女主死后重生于四岁,发现了身为穿越者的林弟弟,一同改变剧情,幸福生活的故事。cp四爷,男女双处。 2,有红楼剧情,有康熙朝剧情,有架空,欢迎亲们挑刺,bug无可避免 内容标签:红楼梦 清穿 重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胤禛 ┃ 配角:林琼,胤祥,康熙 ┃ 其它:红楼,清穿,重生 编辑评价: 林黛玉重生了,这一世她抛离了寂寥困苦,卸下了愤世嫉俗,这一世她只愿守护好爱她的家人,过好自己的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她遇上闷骚逗比的雍王爷,她的生命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她与四爷之间又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本文行文流畅,语言诙谐,剧情一波三折,耐人寻味,有极强的代入感及画面感。作者把生活中的温馨片段巧妙地糅合进文章里,以平凡诠释非凡,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不一样的黛玉。世外仙姝和满清帝王,他们能否相知相守相伴一生呢?且看这场不一样的红楼梦。 ==================   ☆、第1章 惊梦魇黛玉始重生 林黛玉在梦境里挣扎着,半清不醒的,还沉浸在梦里虚无的伤感悸动中尤未恢复意识,便听见屋外廊下错综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这声音吵得她太阳穴一阵突突的疼,脑子一片空白,连今夕何夕、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只听门外步履匆匆的人相互窃语,她神思不清醒,只听见“大爷,老爷太太,祠堂”之类含糊不清的词汇。 林黛玉一时间只觉身子被钉在床上,一丝儿都动弹不得,恍惚了会子,将外头的话听了个似懂非懂,什么大爷?老爷太太?她这是在哪里?她是谁? 又过一会,门外还是不断有人经过,说什么“扬州盐课,林家,探花……”,林黛玉原本烦扰被人打搅了清净,听见这几个字,心里猛地悸动了下。 扬州盐课?探花?爹爹! 好熟悉的词汇,似乎在哪听过……林黛玉一下子睁开眼坐起身,彻底清醒了。 她不是已经……去世了么?这是哪儿? 林黛玉掀开身上水绿色绣着四时百锦图的锦被,掀开帷帐正要趿上绣花鞋下床,发现她的绣鞋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床也格外的高大,再一看自己身子,原来不是床大,是自己变小了。 林黛玉来不及细想,匆匆穿上衣裳,随便挽下头发出了内室,不管外室丫头惊叫呼喊声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顺着丫鬟们说的小祠堂方向一路跑,林黛玉顾不得想自己神魂消散之后为什么会出现在十几年前的扬州,满脑子只想着刚才听见丫鬟们说的话。 “小祠堂里大爷的棺材动了!” 林府的园子不小,林黛玉小小的个儿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然强撑着一口气跑到了小祠堂,路上丫鬟们喊她也顾不上理。 林海是姑苏人氏,祖祠在姑苏,平常大事要事不回,现只在扬州林府里设了个小祠堂供奉自家一脉,昨夜林海小儿子夭折便是停灵在小祠堂旁边的偏房里。 林家一脉向来子嗣不丰,林海更是年至不惑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幼子年年请医延药,还是没有留住,心中伤痛可见一斑。昨夜悲痛蹍转一夜不眠,今早天将将亮,便听见下人报说小祠堂有动静,林海整颗心都揪起来了,立刻赶过来。贾敏爱子心切,也必要来看,林海无奈,只好带她一起。 林海夫妻两个还未至偏房门口,便听见里面“铿铿”细微的敲击声,待进了屋,只见角落里远远躲着几个小厮,惨白着脸动也不敢动,那敲击声便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一个小厮大着胆子走上来,道,“老爷,您看这青天白日的大爷便呆不住了,是不是请道观庙里的老爷来看看……” 林海啐了他一口,气的脸都黑了,忙走至那口小棺木前动手要将棺材盖子移开,口道“蠢人,鬼神之说岂可信?大爷若是憋坏了看我不发落你!”他虽是文人,却也有一把子力气,但奈何楠木棺材沉重,一时竟推不开。贾敏见状,忙来和林海一起推,林家小厮丫鬟们也来忙帮,总算是把棺材盖子推开了。 小小一口棺材里,本已夭折的林家大爷林琼正侧身仰躺着,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棺材盖一开便挣扎着伸出头使劲张口呼吸,可见是被密不透风的棺材憋狠了。 贾敏哪管此处背晦不详,一把抱住林琼在怀里,哭道,“我的儿啊!” 林海亦是虎目盈泪。 林黛玉一路跑着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口小棺材旁站了一圈惨白着脸的人,林海正将双手伸进推开了盖的棺材,抱出一个身量不足三尺的男童,她妈妈在一旁垂泪抽泣,口里连连唤着“琼儿”。 “爹爹,妈妈,弟弟!”林黛玉眼里一酸,眼里汹涌而出,快步扑过去。 林海看见黛玉,忙空出一只手摸摸她,“玉儿乖,爹爹先带你弟弟出去。” 贾敏抚身要将林黛玉抱起来,林黛玉挣扎了下,“妈妈,弟弟要紧,玉儿自己走。” 贾敏拭泪,“好孩子。”还是抱了她起来,吩咐家下人去杏林医馆请擅儿病的张叙之大夫来,一家四口走回正房。 林黛玉窝在贾敏怀里,心里一会儿喜悦庆幸,一会儿思索,一会儿又悲戚怨愤,真真儿是复杂难辨。这么想了一会子,又抬头去打量自己父母亲弟。 贾敏正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不差分毫,父亲容貌比她那时见看起来年轻许多,弟弟依旧孱弱的可怜。最让林黛玉惊愕的是,她爹爹的头发少了一半,前半个头都剃光了,后头的头发编成一条及腰的黑油油大辫子,看起来分外怪异,幼弟林琼也是如此。 如此这般,林海和林琼的头发倒像是当朝习俗似的。 兴许林黛玉看的久了,在林海怀里安静趴着的林琼似有觉察,转头对上林黛玉的视线。 模样肖似的两姐弟相互对看一阵,林琼嘴角忽绽出一抹微弱笑意。林黛玉呆了呆,也抿嘴对他笑了。 两姐弟身体里流着一样血液,林黛玉见到林琼笑容,一种奇特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种血缘的共鸣让她整个人都振奋了些。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弟弟还在,爹妈也还在,就是莫大的幸事了,林黛玉想。 林黛玉脸色惨白羸弱不下林琼,摇摇欲坠的支撑着精神,林海贾敏心疼她,便让奶娘抱她回屋子去,稍后让大夫看,夫妻两个守着林琼寸步不离。林黛玉多年不见父母,本欲不走,但她四岁小人儿说话不能叫人信服,最后只好任奶娘将自己抱走。 林黛玉回了自己屋子没一会,又有杏林医馆的张大夫来把脉看病,开了药方,等丫鬟煎好药她喝了,托口睡觉才清静了。 这时候林黛玉四岁,她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是春景、春语、春寒、春柳四个,给她收拾停当后本该在里屋照顾,奈何林黛玉三四番催促,只好去外屋守着了。 林黛玉前一瞬还在大观园的潇湘馆里,对着珠大嫂子和紫鹃说下临终的遗言,下一瞬便混混沌沌地回到了幼时故居,当真叫人匪夷所思,又不得不信。 庄周梦蝶乎?蝶梦庄周欤? 林黛玉被触动前世的满腔心事,再也躺不下去,翻身下床,趿一双蝴蝶落花绸鞋在内室转圜。 她的屋子是爹爹妈妈亲手布置,既有妈妈的精致秀丽,又有爹爹的清雅书香。 只见这屋子摆一水儿黄花梨木家具,内外室用一座黄花梨雕花绣美人图的大折屏作为隔断,丫鬟们都在外室守着。 入门一张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挂着绣了精致花草鱼虫的帷帐,床边一对梅花式样漆小几,两边椅子上搭着椅搭;床后一大排高及屋顶的大柜,墙角一矮桌放置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正袅袅冒着打卷儿上升的青烟。 南边临窗挂着明丽的半透明绣百蝶采花鲛绡幔子,窗下一张吉祥如意纹的贵妃榻,榻上一对秋香色引枕;旁边一座梳妆台,脚下一粉彩瓷瓶子里插着几朵莲花散着幽幽的香气。 北边墙上几幅字画中,正中一副最是笔力虬劲大气,上写的是“无谓幽窈,处独若群。常若临深,终始为纯。”原是林海对女儿的训诫教诲。 边上放着一张大书案,案上几方宝砚,笔筒笔海里插着树林似的笔,案上一沓毛边纸,上头仿的是颜清臣的大字,因是初学,虽干净整洁,笔力犹有不足;案左两个大瓷缸,里头放着卷成卷的书法纸和卷轴。书案右边上一座十锦槅子、一座书架,书架竟比十锦槅子大了一半,十锦槅子上摆着商代的兽面青铜鼎,错金云纹小编钟,汉朝长信宫灯,秘色瓷天鹅笔洗,八曲芙蓉白玉杯,一座西洋并象牙雕刻的小物件等;十锦槅子旁边的地下放了一座铜镀金镶碧玉浮雕大座钟,此时正滴滴答答走着;书自四书五经到坊间地理志、奇谈异闻,就是没有闺阁女儿读的女戒。林黛玉才四岁,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书籍纸笔,只因林海拳拳爱女之心,才贮备如此充裕的物件。 林黛玉在这间卧房住到六岁,更多是居住在大观园森森绿竹的潇湘馆,但午夜梦回时,尽是思念扬州故居,常常醒来时哭湿了枕头、哭肿了眼眶。她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爹娘兄弟俱无,寄人篱下,哭又能怎样呢?那时真是勘不破又想不开,怪到最后活活把自己磨死了。想必她去后,贾家人人都能啐唾沫道一句,“活该!” 真真儿应了她那句“花落人亡两不知”了。 林黛玉心想,爹爹妈妈若是九泉下知道她不爱惜身子,不知该多痛心。 贾家……她最崇敬孺爱的祖母最后枉顾父亲嘱托对她不闻不问,引为知音的宝玉终究违背誓言……林黛玉念至此,一股怨气自心肺直冲脑去,忙轻念几句经文,将那股怨气压了下去。 最后落得凄凉下场,林黛玉觉得,她谁都不该怨,怪只怪自己愚钝,入了魔障、勘不破世情。哭了一世、冷眼观了一生,这回可长记性了吧。 反正她这辈子是不会再为宝玉流泪了。   ☆、第2章 疑幼弟慧姐初试探 四岁的孩子精力有限,加上今日经历许多事情,林黛玉不多时便困的睁不开眼,纵然她心里记挂着幼弟病情要去看看,也只能先睡饱养足精神再去。 许是回到家里,林黛玉吊了许多年的心终于放回原处,这一觉睡得格外甜美踏实,没有像以前似的一夜被惊醒许多次,或者整夜整夜的失眠。 林黛玉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黑透,屋里没有掌灯,她坐起身,想了想,唤道,“春景?” 外室立刻应了一声“嗳,来了。” 一个穿着藕荷色褙子、下身及脚面压鸭卵青百褶裙的高挑女子拿着一盏灯快步走进来,将屋里灯火一一点上,一边点灯一边笑道,“姑娘可算醒了,太太院里都来问了三回了,怕饿着姑娘。”再不醒她就要来喊了。 林黛玉点点头,问,“弟弟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春景喜道,“大夫说,大爷只须吃几日药就能好全了。咱们大爷打鬼门关走一趟,连阎王爷也不肯收他,日后有大福气呢。” 林黛玉也笑了,“那就好。”又说,“我去看看他。”下了床,也不用春景服侍,自己穿了衣服出门,带着丫鬟婆子们往正院走去。 林黛玉就住在林府正房旁边开的一个小侧院,离正房很近,转过走廊,再过一道门就是。 缓缓行在路上,林黛玉越想越觉得疑惑,朝旁边掌灯的春景问道,“春景,现在是哪一年?” 不待春景开口,春语先噗嗤一声笑了,“姑娘多睡了会子觉,竟连如今是哪一年都忘了。” 春景啐道,“死妮子,敢取笑姑娘了!看我不拧你嘴。”复又向黛玉温言,“姑娘,现在是康熙三十三年四月初十,刚过了立夏不几天。” 林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康熙三十三年?真是前所未闻。 这个世界跟她之前世界有些地方不一样,也不知是福是祸。 很快到了正房,门内崔嬷嬷听见外头动静,忙出来迎,春景把着帘子让林黛玉进。 林黛玉走进屋里,此处是林琼的屋子,五间正房最西头的位置,林海和贾敏都在。 贾敏的眼睛依旧红肿,见林黛玉来了,忙招她过去,“玉儿,一觉睡到现在,连饭食也不曾吃,饿了没有?” 林黛玉道,“有一些饿。”她素来身体不好,平日吃的也少,今天竟知道饿了,也算难得。 果然贾敏喜出望外,“菩萨保佑,我家玉儿也琼儿身体都见好了呢。”,赶忙叫人传饭来,又盘算着明日给张叙之大夫送去一大封谢仪。 林海亦是面带欣慰。 林琼这时也醒了,从床榻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边火急火燎下床一边口里自言自语道,“完蛋了完蛋了,上班要迟到了。” 贾敏忙抱住他,心忧道,“好孩子,怎么了,这么着急?” 林琼突然顿住,呆了一呆才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林如海抚须笑问,“饿吗?” 林琼摸摸肚子,很不好意思地点头。 林如海便让人再去端些饭食来。 因入夜了,加上林黛玉和林琼肠胃不好,丫鬟拿来的是两碗熬得柔腻的桃花籼米粥,四碟子小菜是腌莴苣脯子、灶下灰腌制的又红又流油的咸鸭蛋、酱王瓜、问政笋丝;四碟点心是百果糕、软香糕、雪花糕及金团,一一将菜放在桌上。 林黛玉是喜欢这样清淡吃食的,当下捡了清淡的菜就着入口即化的桃花籼粥吃起来。 林琼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端起粥就喝了一大口,险些呛着,惹得贾敏连连让他慢些。林琼忙放下碗,慢慢提起筷子吃起来。 林海和贾敏是用过了饭食的,见两姐弟吃的香甜,便到一旁说私话去了。 林黛玉吃饭慢条斯理,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分神听爹妈两个的对话,还注意着林琼的动作。 她冷眼看了会,突道,“弟弟平日跟姐姐口味相似,何况如今病还没好,怎么净捡荤的油的吃?”这桌上本就多是清淡菜式,只有一道问政笋丝是用笋干泡烂切丝拿鸡油煨干上桌,一道咸鸭蛋是半荤。林黛玉如果记得不错,林琼比她更喜素,这类菜是甚少碰的,偏现在他尝了一圈,单单喜欢这两样。 林琼闻言,僵了一僵,停下筷子,埋头喝粥去了。 林黛玉对他笑了一笑,也低下头吃粥,免得本就有些慌乱的林琼露出更多马脚。 终于两人吃过饭,丫鬟们来收拾完残桌,又端来药让林黛玉姐弟喝了,一家四口聚在一处说话。 贾敏坐在一旁绣一条绛紫色万字不到头抹额,上头的福字才绣了一半,一看就是给京城的老太太做的。 林海闲来无事便信手拿了一本论语,看了半晌,道,“琼儿的论语也学了一半了,这一病荒废不少时日,今日无事,索性继续教你吧。” 林琼立刻绷紧了背。 “先背一遍前头的来听听。” 林琼咽了口唾沫,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子曰……曰”第一句还没背完,就急的抓耳挠腮了。 林海皱了眉头。 贾敏忙道,“你作死呢?孩子病还没好,你就开始逼他念书了,他才三岁一个小人儿,哪记得住这么许多之乎者也的。” 林黛玉也道,“爹爹莫气,弟弟怕是一时忘了,左右再学一次就是了。” 林海点点头,却还不死心,问林琼早先学的三字经、千字文一类可否还记得,林琼无不只记得一两句,或者压根一句都背不出来,让林海失望的直摇头。 贾敏怕林海再考校林琼,忙拉着他出去,让林琼歇息,只林黛玉称要跟弟弟说体己话为由留下了。 林海贾敏走后,林黛玉遣退内外室所有丫鬟婆子,想了想,没有立刻发作,去书案边磨了墨练大字去了。 她记得前世自己这个年纪先学的是颜清臣的正楷字,但后来她最喜欢王琅琊的行书,可惜“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她至死也没能见到兰亭序真迹。 前世林黛玉的字写的尚可,但现在却只好尽量仿着自己初学时写,幸好她早看了自己桌上那沓大字,还有几分印象。 练字讲究一个心无旁骛,林黛玉一写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觉得写出来的字跟自己年纪完全相符了才作罢,抬头看时,林琼正站在一边观看。 “你写的字真好。”林琼一脸艳羡和与有荣焉。 林黛玉看了他一会,淡淡道,“弟弟想是忘了,前天你还说姐姐笔力不足,比不得你写的好。” 林琼吓得脸都变色了,“额,我忘了。” 林黛玉皱眉,疑惑道,“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林琼立刻点头如捣蒜,“有有有,是我说的。” “可是弟弟前天病的太重,连水米都进不了了,哪里来的力气调侃姐姐?” 林琼,“……”所以你是在逗我? 林黛玉放下笔,走到林琼面前,仗着身高高了寸许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你到底是谁?我弟弟哪去了?”这里虽然不是她熟悉的年代时间,爹爹的头发也剃了一半,但好歹爹爹还是爹爹,妈妈也还是妈妈,性格一丁点儿没变,偏偏昨夜本该夭折的弟弟醒过来了,如今又露出诸多破绽,怎能不让她怀疑? 林琼面色沮丧,慌忙道,“我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弟弟哪去了……对不起……”他没想到自己连一天都没瞒过她,当即被拆穿了,不过……这种莫名的期待和自豪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道,“那你又是谁?”若非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会借尸还魂的方向想,毕竟,谁能轻易想到一个人的肉身里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的魂魄了呢?就算林海贾敏发现林琼跟以前有所不同,也只会觉得是他生病和受了大惊的缘故。 林琼试图挣扎,“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失忆了……”不知道现在装失忆还有没有用,林妹妹智商爆表,他根本应付不来么。 “你刚醒来的时候说什么完蛋、迟到,可不是失忆的人能说出的话。并且,哪个失忆的人会像他这样竭尽全力地掩饰,不让别人发现他的不同的?”林黛玉歪头问道。 林琼冷汗淋漓,原来他已经露了这么多马脚了吗?为什么林海夫妇没有发现? “我……” 林黛玉低头把自己今日习的字全都卷成一卷,道,“你先想一想,莫急着说。若你对我撒谎,我便对爹爹妈妈说你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儿,霸占了我弟弟身子,看他们能饶你不能?”因这是四月,家里已不再用火盆,又怕凭白烧掉惹人怀疑,于是依样画葫芦叠好,走到床后打开林琼以前放大字的箱子塞了进去。 林黛玉弄完,坐回书桌前,笑问,“想好没有?” 林琼憋得一脸通红,脸上全是汗渍也不敢拭,“我说了,你能帮我瞒住这事不告诉林大人?” 林黛玉黯然,“弟弟的身子我知道,他是不能好的了,我不想爹爹妈妈再伤心。”她话音一转,目光冷然直射林琼,“但你若敢欺我年幼动了歪心思,我也有法子不叫你如愿。” 林琼连连摇头,道不敢。七寸被人握在手里,他哪还敢说别的。 原来,林琼是来自三百五十多年后的人,本名也叫林琼,大学毕业刚找到工作没多久便因为车祸穿到了这里。 林琼从林海夫妻的谈话中知道自己穿进红楼,还是清朝背景红楼的时候,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身处陌生环境的惶恐不安,更有好奇。 身为一个理科生,林琼的文学修养十分有限,红楼梦是他难得十分喜爱的名著,其中最喜欢要数林黛玉。现在林黛玉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这种感觉,多么奇妙。 林琼将自己身为未来人的来历细细说来,只说自己从三百多年后来,撇去了知道林黛玉以后命运的事情,怕吓到她。 林黛玉听得出了神,心道原来还有比自己重活一世更加离奇的,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又伤心这个果然不是自己亲弟弟,她有了重活一世的机遇,那两辈子均早夭的弟弟呢?他又在何方?会不会去了‘林琼’所处三百多年后那个神奇时代?他可还记得他本姓林名琼,有爹爹妈妈,还有个名叫黛玉的姐姐? 林琼见林黛玉面色哀婉,心想果然只是个四岁女娃儿,就算有绝顶聪明的七窍玲珑心,内在也是柔软纤弱的。他自觉是个男子汉,既然有缘来到林黛玉身边,便有护她一世的使命,想起她小小年纪心境凄凉、早死他乡,林琼暗暗下了决定。 可怜那样的绝色风流,最后只能“焚稿断痴情”,饮泪而亡。 而他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无能为力。 现在,我来到你身边。不如这一世就让我护着你,免你悲,免你苦,免你无枝可依,免你流离失所。 贾宝玉,你休再妄想得到她真心痴情,你不配。   ☆、第3章 黛玉林琼达成共识 感觉到脸颊被触碰,林黛玉才回过神,忙后退两步,惊觉自己竟流了满脸泪水。 林琼手里举着着一个丝帕,见林黛玉躲开,失笑道,“你别怕,我只是给你擦擦泪。” 林黛玉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两下,“我没哭!” “嗯,是我看错了。”林琼从善如流。 林黛玉气结,顺了好一会儿气才好些了,道,“你既然说自己都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怎么连三、百、千这类启蒙都不会?”可别是个白丁才好。 ……被鄙视了……被四岁小姑娘鄙视了……被林妹妹鄙视了!被女神鄙视了!!林琼觉得他简直不能忍。 “我是个理科男好不好!”也就红楼梦还记得全乎而已…… 林黛玉奇了,“理科?” 林琼细细道来,“比如写代码、杀病毒啦;造房子水车肥皂松花蛋啦;制作液体炸弹啦……”林琼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当然,这些我都不会。” 林黛玉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你会什么?” “我学广告营销策划的。” ……林黛玉没听懂。 林琼给她粗略解释了下,“就是怎么卖东西的学问。” 林黛玉点点头,道,“那就是从商了,你很厉害。” 林琼笑眯眯点头,很受用小姑娘的夸赞。 “但是,”林黛玉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身在林家,就要学好学问,不许丢我爹爹的人。” 背课文!还是文言文!林琼大惊,瞬间萎了。 “我弟弟头脑聪慧,学问常常一点即通,你若太愚笨,我爹爹妈妈早晚怀疑你。”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总不能输给三岁男娃娃。 林家世代列侯,遂系钟鸣鼎食之家,亦为书香之族。林琼挠挠头,决定拼了老命也不能丢了林妹妹家盛名。 不就是理转文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黛玉同林琼达成共识,便要回去,临走嘱咐道,“学问的事先慢慢来,不会的可以问我,你现在身体还未大好,先将养着吧。” 林琼应了。 出了林琼的门,春景立刻走上来,给林黛玉穿上大衣裳,“姑娘,夜里冷。” 林黛玉笑了笑,“爹爹妈妈呢?”她见林海贾敏的屋子还点着灯火,便想去看看,聊慰自己十几年相思之情。 “老爷太太说,让姑娘早些歇息,不用请安,他们也要歇息了。” 林黛玉只好作罢,回了自己屋子。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林琼虽还每顿吃着药,但身体已大好。林海夫妇瞧着两个孩子一改之前病歪歪的模样,俱都喜出望外。 这几日林黛玉日日来找林琼,背后偷偷给他补课。林琼竟也不负她所望,除了前两天不熟悉古文及繁体字,后慢慢学的越来越快。也是林琼这具三岁身躯的脑子好使,搁上辈子的林琼,早被那么多之乎者也绕晕了。 只除了一点,毛笔字不是一两日能学好的。林琼以前没有毛笔字基础,加上以前学的是简笔字,写起来时常缺横少竖、软趴趴的惨不忍睹,看的人直皱眉。 如此过了半月,这日天色极好,贾敏终于许了林琼出房门在花园里走走,林琼憋久了,能走动一下当然高兴,便早早穿好衣裳,任贾敏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林黛玉出门。 林府是极精巧的江南园林,叠石理水、花木众多,讲究“意境”二字,真可谓是“步步皆景,般般入画”。 院子里花木栽的极全,譬如正院,因贾敏爱兰,栽的便是一丛丛的兰花;园子里还有牡丹、海棠、含笑、鸢尾等,均是争奇斗艳,颜色姣好。 走至湖边,因见湖里接天的莲叶、映日的莲花,分外惹人怜爱,便倚靠在湖边亭子里看,顺手拿饵食喂给湖里养的锦鲤。 因这粼波亭靠着栓船的渡口,贾敏又近日喜上心头,游园的兴致也多了,便让丫鬟开库房取了舟浆,唤了会划船的婆子来。 林黛玉道,“妈妈,弟弟身体刚好,不宜劳累,今日便逛到这里吧?” 林琼垮下脸,一副失落万分的小模样。 贾敏道,“不妨事,琼儿穿的多,今儿日头也好,索性让他多撒会欢、划划水,免得闷坏了。” “那咱们就好好在亭子里说一会话,看水在这里看是一样的,何必要去水上兴师动众,还白弄坏新长的莲花。” 贾敏点点林黛玉额头,“小人儿,你就是怕咱们弄坏你的莲叶莲花罢了,还险些列出一堆理由来。” 林黛玉笑道,“妈妈这样说,白饶我一番好心了,原是怕妈妈和弟弟受寒。” “玉儿说的不错。”只听身后有一声道。 林黛玉回眼一看,见是林海徐徐而来,笑道,“御使大人亲自来为女儿主持公道,可见我是受了冤的。” 贾敏率两姐弟一同迎了林海来亭子里坐下。 林海因道,“可见你还没有玉儿明理,昨日还说头疼,今日怎么敢去水上吹风?” 贾敏佯装拉下脸色,“林大人在衙门里教训属下们,回家也要耍威风?分明一丝儿风也无,哪里就叫吹风了。”但也没再提去水上的事情。 因林海向来重文,贾敏才学也好,四月里和暖,百花虽谢了不少,但临水赏莲也别有一番风味,两个自然而然谈起了诗文歌赋。林黛玉碍着年龄小不好插话,但爹爹探花之才一直让她很是孺慕,因此托腮专心致志地听。 只有林琼,他才刚学会背三百千,哪懂什么诗词,便趴在栏杆上看水里游鱼,惹得奶娘丫鬟们心惊胆战,双手一直把在他身边,生怕林琼掉下水去。 盯着一尾肥美的大鱼流了半天口水,林琼正幻想把肥鱼做成各种菜,但听林海说了句“玉儿,琼儿,为父来考一考你俩。”瞬间吓得回神。 林海笑眯眯道,“今日你俩或咏花或赞水,不拘五言七言,也不限韵,随意作一首诗来与为父和你娘听。” 林琼只觉一阵晴天霹雳砸在他脑门上,瞬间就木了。他才三岁吧,林黛玉也才四岁啊,他俩能淫出来个毛的湿啊!林大人你敢不敢再*一点? 林黛玉略想了一想,吟了一首浅显易懂的五言绝句,只听她道: “临湖照碧波,水流趣何长。 浮云对莲影,玉色满湖香。” 好吧,他错了,淫不出来湿的只有他,根本不包括林妹妹。 林海抚须微笑,连连点头,忙叫丫头拿纸笔来好记下,复又看向林琼,满目期待之色。 林琼真想一头扎进湖里算了。林妹妹你出口成章有没有想过你盟友的感受! 林琼嘴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一个字,场面很是尴尬——自然是林琼以为。 林黛玉抿唇一笑,露出一对儿笑涡,“爹爹,弟弟病好后脑筋变笨了,您还是不要为难他啦。” 贾敏也笑道,“琼儿还小,林大人莫要欺负他。” 可惜母女俩这围解得太过调侃,让林琼生不出半点感激。捂脸,身为理科生的尊严全没了。 林琼窘迫地站在当下,三岁如雪般可爱的娃娃绞着手指头皱眉苦思的模样逗笑了林海三人,贾敏怜爱地将林琼拥进怀里,将他安置在自己膝上,摸摸他的头笑道,“我的儿,不要理你爹爹,他是个酸文人。” 说到头,林琼感觉到自己溜光的脑门儿被贾敏柔软的手掌抚着,心中更加悲愤。红楼就红楼,为毛是清朝背景?害他半个脑袋都是空的,根本不敢照镜子好吗。 话说回来,他倒要看看同样顶着个辫子头的贾宝玉怎么个“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法。 这一日,因为林海和林黛玉的阻拦,他们最终也没能游湖,只让人折了不少莲花放进屋子,晚饭也是荷花宴,有锦绣绿蕴荷花、荷花游水虾、黄金炸荷花、荷芽百花卷、何华海上鲜、八星荷叶饭等。 林琼仗着他身躯只有三岁,加上大病初愈、林海夫妻对爱子失而复得不忍苛责,完全抛去了该有的礼仪,吃的肚子溜圆,也看的林黛玉直皱眉。 “爹爹,”林黛玉向林海道,“弟弟现在能吃能睡,病也好全了,爹爹,明日就继续教他学问吧。” 林琼浑身一凛,自动自发坐得笔直,可怜巴巴看向林黛玉。 林海想了想,道,“对,琼儿近日疏于学习,把以前学的全忘干净了,的确不能再继续荒废。你明日跟我一同早起吧。” 林琼:“是,爹爹。”心中一片萧瑟。 林黛玉笑靥如花,朝林琼眨眨眼,俏皮的小姑娘模样。林琼呆了一呆,也笑了。 “爹爹,我会认真念书,以后考状元,让爹爹、妈妈和姐姐高兴。” 林如海抚须点头,欣慰道,“好孩子。”林家终于没断在他手里。 贾敏及林黛玉亦笑说,“等你蟾宫折桂这一日。”   ☆、第4章 贾敏生病琼黛担忧 昨日才兴致勃勃的游了花园,第二日贾敏便没能起的了身。兴许是前阵子担忧林琼过甚,现在精神一下子放松了,加上昨日劳累,便病了。 林黛玉早起来正房请安时,便见贾敏身边的崔嬷嬷匆匆出来,跟她福了一福便走,脸上也没有了以往的笑意,一种不祥的预感冒出来,一张小脸瞬间白了。 春景见状,忙让她进屋,自己去问贾敏屋里的大丫鬟宜兰。 宜兰回道,“太太昨儿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喊身上疼,全身不爽快,还咳嗽不止,崔嬷嬷去叫人请杏林医馆大夫去了。”复又道,“姑娘别担心,太太会没事的。” 林黛玉不仅没得到安慰,心中反而更加惊恐,满脑子都是“妈妈还是会死吗?”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握住黛玉冰凉的掌心,“姐姐,别担心,妈妈不会有事的。” 林黛玉定神一看,原来是林琼,勉强道,“嗯。”两人一同进屋去看贾敏。 姐弟俩还没进内室就被林海撵出来了,他道,“你姐弟俩别进去,免得被染上病根。玉儿,带你弟弟先回你院里用饭去吧。”林黛玉和林琼只三四岁年纪,林琼更是大病初愈,若再病一次,这条捡来的命焉知还能再捡一次? 但贾敏生着病,林黛玉岂能不看一看,她哀求道,“爹爹,让玉儿看看妈妈吧。妈妈生着病,玉儿不走,玉儿给妈妈侍奉汤药。” 两个孩子仰着头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担心模样,林海也很心酸。他抱住林黛玉和林琼,道,“乖孩子,别叫你妈妈担心,她怕你两个也染上呢。”怎么都不让两个孩子进房里。 林黛玉一个劲只是不走,非要守着贾敏不可,林琼拉着林黛玉的手跟她站在一起,用同样的坚定表情给她无言的支持。林如海无法,只好让丫鬟们看着他俩,自己进屋去看贾敏。 林黛玉看着出来进去的丫鬟婆子们,心里满是悲伤。就算弟弟回来了,妈妈也还是生病了,那么,妈妈最后还是会去世吗?她是否依旧要入贾府,然后爹爹也会离开,延续以前的命运? 她重回幼时姑苏,就是要再经历一遍这一切吗?难道当真是她命硬克母克父克家人? 林黛玉脑袋里纷纷乱乱,净是瞎想,一时竟陷入死胡同。林琼见她面色不对,一双淡眉紧蹙,连嘴唇都是白的,心道她心思既敏感又重,现在说不准就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了。念及此,林琼便一阵的心疼,忙拉拉她的手,“林姑娘。”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是不愿意还叫姐姐的,叫黛玉或者玉儿又显得孟浪,因此只好叫这样生疏的称呼。 林黛玉回过神,面带询问看向林琼。 林琼道,“你不要担心,林夫人会好起来的,像我一样。” “嗯。”林黛玉勉强笑了笑,“你私下不愿叫我姐姐就算了,但妈妈以后就是你的妈妈,她对你……你不必分那么清楚明白。” 林琼心里一揪,她又多想了?忙道,“对不起,我不是不愿叫你姐姐,也并非不承认林,啊不,妈妈,只是……”只是不想仅做你弟弟。 我想做的是,你的守护神。 “什么?” “没,”林琼忙改口,“我以前没有妈妈,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我不喊你姐是因为我都二十多了,你才四岁,不想让你占我便宜!” 林黛玉道,“那是我小人之心了,对不住。”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林琼用两只手握住林黛玉的,“能遇见你,我很开心,你教我念书,还是我师父呢。”初夏的天气,她的手竟然冰凉,暖也暖不热。 “我也很高兴你来了。”林黛玉道,“你以后就是我林家的人,我会护着你的。”这几日她看着,林琼心地赤诚,自称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其实有时候单纯的很,也是真心对她和爹爹妈妈的。 真心换真心,林黛玉自此将林琼当做亲人一般看待。 林琼听了林黛玉的话,笑着点头。 这次请的是杏林医馆的李粹李神医,此人跟专精儿科的张叙之不同,是杏林医馆的老大夫,在江南一带享有盛名,时常云游,轻易不会出诊。林家人身体都不好,常年请大夫诊治,这位李粹曾给林家三代都看过病,相熟的很了。 李老神医年纪已过七旬,头发还是乌黑如墨,身体也好的很,一路走来大气都不喘一口,到了正院还一个劲在数落身后扛着大药箱喘气流汗的小学徒,“叫你扎马步你偷懒,看你喘的,回去给我扎够两个时辰,不然没饭吃。” 林黛玉还记得这位在杏林德高望重的老神医,忙牵着林琼上来福了一福,“老神医,您来啦。” 李粹看了看林黛玉姐弟面色,笑道,“好造化,看这面相,竟是渡过了大劫,要涅槃了。” “老神医还会相面?”林琼奇了。 李粹捻须笑而不答。他同林海算是忘年交,林海什么都好,偏他妻子生了两个孩子都是早夭相。病可治,命却不可医,他纵然被人恭维作神医,对林家人的病也是无能为力的。不成想这次远游归来,林家两个孩子突然就活蹦乱跳了,真乃一大奇事。 林黛玉道,“老神医相面之术神乎其技。”上辈子,她被断定是个早夭相,可不是死的早么。 林海接到丫头通报,忙迎出门来,“李兄远游归来了?” 李粹唤着小学徒往屋里走,“嗯,先让我看看弟妹的病吧。” 林海忙待他去了。 小学徒朝林黛玉姐弟吐吐舌头,吃力地拎着药箱跨过门槛,丫鬟要帮忙提药箱也不敢松快一下,怕师父看见了责骂。 这一诊断就诊了许久,约莫有一炷香时间,小学徒拿着一张药方快步跑出来。林黛玉在外头急了一脑门子汗,忙拦住他,“老神医怎么说?太太的病如何了?” 小学徒的脸色变得很凝重,道,“师父说,肺热劳损,肺虫侵入肺叶,已成瘵疾。” 林黛玉一听,忙拿帕子捂住脸,生怕自己忍不住流出泪来。瘵疾,不就是前世将她活活拖死的病症么。 林琼亦是震惊伤心。所谓瘵疾,即是现代所说的肺结核,西方人称作“白色瘟疫”,基本上十痨九死,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是很难活命的。更要命的是,这种病,它是传染性的。 小学徒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伤心,师父很厉害,他会治好你妈妈的。” “孽障,还不去抓药煎药?多什么嘴!”只听身后熟悉的洪钟般声音响起,小学徒猛地跳起来,拿着药方一溜烟跑了。 李粹满面叹息之色,跟林海边说话边走出门。林海虽则还算镇定,但亦是忧心忡忡,只是不想让两个孩子更伤心罢了。本来还想瞒着孩子,结果现在…… 林琼拉住李粹衣角拦住他,“您既然是神医,一定可以就得了我妈妈喽?” 李粹苦笑,摸摸林琼光秃秃的脑门儿,“医者,医病,不能医命啊。”他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医不活林家人。林海父亲、母亲是,林琼林黛玉也是,他这神医的招牌真该摘了。 林琼道,“身为医者,本就是从阎王手里抢人,怎么能信命?”若是信命,不光贾敏要死,林海要死,林妹妹也要死,他怎么能信命! “小小的孩子,口气倒挺大。”李粹向林海道,“此儿可成大器!” 林海苦笑道,“李兄夸大了,不过黄口小儿的空话罢了。” 林琼却借机道,“既然老神医说小子可成大器,不如就收我为徒如何?” 李粹睁大眼,“这怎么行?老夫微末小术,怎敢收林氏长子为徒?”林家一脉单传,唯一的长子跟他去学医了,林海简直要怨死他了。 “我学了医术,以后就能治好母亲了。”林琼对林海道,“父亲,你说是不是?” 林海略一沉吟,道,“过于武断,不许。” 林琼松开林黛玉的手,上前一步,跪在林海和李粹面前,肃容道,“请父亲成全。” “逆子!你这是做什么?” 林琼道,“父亲,儿虽年只三岁,却非信口开河之人,请父亲成全。” 林黛玉看了看,也跪下在林琼身边,“父亲,玉儿也要学医。” 林海斥道,“胡闹!” 这时,李粹忽道,“林兄先别动怒,听我说一句。” 林海忙道,“请说。” “我只是个行走江湖的大夫,一手微末之技不足挂齿,若公子想学,不必拜师,我教了也就是了。只是林姑娘身在内帏,行走不便,还是罢了吧。” 林海忙道,“这怎么成?李兄家传医术,怎可随意教授,不可不可。” “林兄时常笑老夫迂腐不堪,怎么今日也如此了?” 林海住了嘴,他知李粹一言九鼎,话已出口,是不会再收回的了。 林琼见林海面色缓和,忙叩拜,“多谢爹爹”,又管李粹喊“师父”,李粹也没纠正他。 林黛玉知自己身为女眷,不方便时常出门,便也不再求,心里直懊恼。 林海训斥林琼,“虽学医,学业不可荒废。” 林琼忙摇头说不会。   ☆、第5章 分说贾家林琼阻缘 虽然李粹神医答应了教林琼医术,却只让小学徒给他送来半人高一摞医书,让他慢慢研习;林海故意似的,给他布置了一大堆东西,让林琼忙的焦头烂额,每日间只能窝在屋里背四书五经、背医书、练大字,还要抽出空来跟林海学君子之六艺,这让他抽不出空来在正房呆太久的时间。 林家世代列侯,世代书香,身为家中长子,林琼怎可只会背死书?以上是林海的理由。 林琼撇嘴,如果是普通三岁孩子,这些课程强度足以让他以头抢地了。 这一招能制住林琼,却拿不住林黛玉,林海布置的课业,她总是完成的又快又好,同时还不忘早中晚去正房请安伺候。林海夫妻尽管担心将病根过给林黛玉,时日久了,却也感动于她的孝心。 如此过了一月,贾敏的病终于缓和了些,咳嗽也少了,林海才稍微放下心来,但仍不许姐弟俩跟贾敏过于亲近,他自己却仍是日日跟贾敏同眠一室,浑不怕过了病气似的。早年贾敏久而不孕时,也曾给林海纳过两房良妾,但林海对她们并不多上心,现在贾敏总是撵他去别房,林海也不肯,贾敏虽担心,但也自有一股缠.绵之意萦绕胸中,十分熨帖。 这一个月,林琼过得比高三还要充实,高三时他还是靠着老师和父母的督促才冲了一把的,而现在,完全是靠自己的意念把那堆文言文消化吸收掉,话说文言文比微积分还恐怖啊! 最让林琼想不到的是,李神医竟开始让他扎马步,像小学徒防风那样每天早晨扎够一个时辰马步才能吃饭,说是要打好基础。林琼打了鸡血一样地文李神医是不是让他学武,李神医告诉他只是强身健体的五禽戏而已。 林琼:“……” 这日林琼终于写好每日必交的二十篇大字,早早带着丫鬟婆子去了正房,到了才发现来早了,林黛玉还没到。 丫鬟引他进到屋里,林琼便见林海同贾敏正坐在一处说话。林家正院有五间阔朗的正房,左右各二间,中堂待客用。打中堂东首第一间便是林海和贾敏的屋子,西边第一间是林琼在住。 林海夫妻的卧房原本分内外两室,用一座烟雨江南檀木浮雕大折屏隔开,自从林黛玉日日来正房守着,林海便着人将屏风移开,拿苏合香丸时常熏蒸屋子亦驱邪驱毒,再让林黛玉姐弟坐在外室,隔得远远的。 林琼进了屋,向林海贾敏请安后,叫贴身丫鬟侍书将大字送去给林海看。侍书拿着没走几步便被泽兰接了过去,泽兰转给宜兰,宜兰这才奉给林海看,然后宜兰拉着侍书出门去洗手。 林琼:“……”用得着那么防? 林海道,“肺痨只有血气衰弱、藏府虚赢之人方得,为父血气健旺,不怕邪祟,只怕你和你姐姐人小,经不起侵荼,才做此态。” 林琼听得似懂非懂,总归是为他和林黛玉好就是了,便坐在那里等林黛玉。现在他和林黛玉连饭都不能在这屋吃,得在请完安后相伴回林黛玉的小侧院里用膳。 只见贾敏道,“自从老爷来扬州任上,妾许久不曾得见老太太,如今颇为想念,不知此生可还能否见上一面。” 林海忙说,“明日夫人便书信一封,打点一些礼物土仪送去京上,代为夫请老太太安。夫人的病都快好全了,等这任任期完了,咱们便能回京,何必如此感伤?” 贾敏笑道,“不用老爷操心,妾早去了信了,今日老太太的信也已送至了,因此才略感伤一下。” 林琼听见贾敏说京里老太太,推断必是是贾家,忙支楞起耳朵仔细听。 林海道,“老太太身体可好?” “母亲身体很好。”贾敏欣慰道,“有宝玉在老太太养着,府里三个姑娘也养在她房里,母亲尽享天伦之乐了。” 林海道,“两位内兄也还好?” “大哥还是那样,二哥在工部任职,都很好。”贾敏念及此,脸色略不虞,“母亲不知如何想的,也不顾遭京里别人家非议,舍大哥叫二哥住正房荣禧堂,大哥就算……他也是袭了爵的,怎能长幼不分?偏我是个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好说这话,略提了两回,母亲总也不听。” 林海对这事也不大赞同,但他是做人家女婿的,总不能去管人家贾家的事情,只好紧闭住口不答话。 贾敏看林海那模样,许多年的夫妻怎能不知他如何想的,转而道,“说起二哥家里,我那二嫂子真是好贤内助,竟将元春送去选秀了。” “啊?选秀,那岂不是?”林海诧异了下。 贾敏蹙眉道,“二嫂也不想想,她们那样的人家,谁肯送自己女儿去宫里给人使唤的,若要一朝飞上枝头,却哪那么容易。便是玉儿,哪怕是大选呢,我也舍不得让她去。” 林海叹道,“就算舍不得玉儿,逃避选秀恐怕也不能,这可是欺君之罪呢。” 贾敏忙道,“老爷,若你不嫌弃我家是包衣,不如就让玉儿跟二哥家的宝玉结个亲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年纪也相仿。” “夫人言重了,我怎敢嫌弃岳家,”林海忙说,“只是本朝规矩,未选秀不得自行婚配……” 林琼睁大眼,选秀?还不能不选?历史白痴理解不能。不过跟宝玉结亲?他想的真美! 贾敏接着道,“你忘了我母亲是谁?好歹做过圣人的奶娘,我去信烦她求圣人一求,免了玉儿的选秀,可不就成了?” 林海道,“若玉儿能不去选秀,自然是好的。” 贾敏点点头,“自然。” 眼瞧着这事儿有定下来的趋势,林琼大叫,“不要!” “你闹什么?”林海斥道,“礼仪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林琼忙阖上嘴,慢慢道,“父亲,琼儿错了。” 林海晾了林琼好一会,让他反思过了,才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林琼忙说,“爹爹,选秀是什么?为什么舅舅家的大姐姐选秀您不高兴?为什么姐姐必须得选秀,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为什么要随便让姐姐跟别人结亲?” 林琼是林家长子,林海教养不遗余力,加上林琼小小年纪见解时常脱口而出竟是不俗的,索性便不将他当做三岁孩子看待,连朝中大事都会跟他分说一二,此时便耐心跟他解释起来。 “本朝太.祖皇帝本是长白山上下来的,跟汉人不同,称做旗人,世祖入关至今日,还不足百余年;咱们林家早年是苏州望族,本是汉人,后来得罪权贵,北往避居长白,时间一长,也不知混了几支血脉,早不敢浑说自己是汉人啦;先祖曾随太.祖征战南北,早入了正白旗,至世祖那一代从龙入关,也博了个宣北侯之位,到你爹爹这一代就袭完了;后本支得以重回姑苏立了宗祠,重新立了咱们书香世家之名。” 林琼:“……”原来我是混血啊。 林海继续道,“本朝规矩,八旗家的姑娘满了十三岁,要送京去选秀女以充宫廷,所以你姐姐年纪到了也要走那么一遭儿;满人也分旗人和包衣,你外祖家便是包衣,虽然包衣家的女孩儿也要选秀,但那时小选,是选宫女的,你外祖这样的人家一般都不送自家女孩子去,找人替了也就完了,因此你母亲不高兴你大姐姐被送去宫里。” “至于你姐姐的亲事……”林海狠狠道,“混小子,你知道什么随便不随便的,那是你表兄。” 林琼撇撇嘴,“爹爹……” “叫父亲,你的教养呢?” 林琼改口,“父亲见过我表兄吗?知道我表兄人品几何,学问如何?前途如何?是仕途之才还是走狗斗鸡之能?若不能亲自看过了就仓促定亲,怎么就不叫随便?” 林海想了一想,自家混小子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他没见过贾宝玉,怎么好定下来?但碍于贾敏面子还是道,“你二舅舅人品端方,教出来的孩子也必是个君子,你休得胡说。” 林琼正言道,“父亲,非是孩儿武断,按方才母亲说的,老太太让二舅舅住进正房,二舅舅当真居住至今毫无一分羞惭。爹爹教导孩儿说君子见德思义,还说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按爹爹说的,二舅舅如果是个端方君子,就不该住进兄长的屋子,这叫长幼有序,可是他偏偏住进去了,那就不是个君子,非但不是,他还是个伪君子。以小见大,伪君子教出来的儿子,怎能让人信服?” 林琼看了看贾敏脸色变了,忙斥道,“孽子,你懂什么?叫你来是气你父亲母亲的?还不滚出去!” 林琼最后总结,“反正我不愿意把姐姐嫁给表兄!”刚说完便眼尖瞧见林海举起手里杯子作势要扔他,忙一溜烟跑出门去。   ☆、第6章 寺庙上香英雄救美 林琼快速跑出门,迎面差点撞上林黛玉,手忙脚乱刹住脚才没摔在一处。 “你尾巴着火啦?” 林琼从来没见过林海发火,今日只这么似是而非的一次便让他见识到了厉害,果然是久居官位的人。 “没,没什么,一不小心惹恼了父亲母亲。” 林黛玉微微睁大了眼,“琼儿,你倒是好胆量,我还记得上回爹爹发火,满府家人们撵出去十之二三。”那是她三岁时,丫鬟照顾不尽心,致使林琼大病的事情。 林琼苦哈哈地想,这还不是为了你。“额,其实父亲也没有很生气。” 只听屋里林海重重哼了一声,“让你练字就敷衍,今天的重写十遍,写不完不许睡。” 贾敏道,“老爷何苦折腾我琼儿,他年纪小,还不懂什么。” 林黛玉上下打量林琼,笑道,“站门口说话算什么事儿,先进去吧。”说吧,也不待林琼挣扎,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 林琼看见林海那张包公脸,心里有点犯怵,再加上那二百篇大字,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悔刚才逞口舌之快,说了重话。虽然他依旧觉得贾宝玉不是良配,也不该当着贾敏的面那样说她娘家才对。 未等林海开口,林琼就非常自觉道,“父亲,母亲,琼儿错了。” 林海道,“就算错了,该罚的还是要罚,好叫你记住这个教训,免得日后呈口舌之快成瘾。” “今儿这是怎么了?”林黛玉俏皮笑道,“尽是打哑谜,把我听得一头雾水,好歹叫我做个明白鬼呗。” 贾敏这时笑道,“突然想起来,琼儿病的时候我曾去城外栖灵寺向菩萨祈福,如今琼儿病好,合该去还愿的,不想竟拖了这许久。” 林海忙说,“夫人病刚好,实在不宜劳累,想必菩萨也不会怪夫人。” “我自然知道自个儿身体不好,正想说玉儿整天憋在家里怪闷的,不若代母亲去还愿吧。” 林黛玉想了一想,自己能重活一遭是该拜拜菩萨,便道,“只是我一个人去总不好。” 贾敏笑道,“昨儿同知家崔夫人来看望我,闲聊时就说要去庙里拜拜,明天我让人给他家送个拜帖说说,玉儿跟崔夫人一同去栖灵寺玩玩吧。” 林海也道,“栖灵寺泉水泡茶来喝倒是不错。” 林黛玉点点头,“玉儿给爹爹带。” 林海笑着点头允了。 那边厢林琼急了,“父亲,我……” “你什么?等你把那二百篇大字写好了再说。” 林琼萎了。 第二日还未过午,崔同知家果然来请,春景早打点好了出门用的东西,向父母道过别,林黛玉便出了门。临走还见林琼眼巴巴看着她,一副委屈的小模样,看的林黛玉好笑。 崔同知家的夫人生的富态,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模样,膝下三儿两女,这次带的是崔三少爷和崔二姑娘,最小的崔莺儿比林黛玉还要大七岁,模样跟其母肖似。 管家是给林黛玉备了车马的,但她没有坐,而是去和崔二姑娘坐了同一辆小朱轮华盖车,春景、春语、春寒、春柳坐后面的普通小青布油车。 林黛玉不记得自己上辈子见过崔夫人和崔二姑娘,即便见过,她也早早忘了。 崔莺儿长得像崔夫人,可想而知是没有任何美貌可言的,只是一味的白胖富态好生养模样,但这样的女子在本朝偏很吃香,因为重点在好生养。崔家也是旗人,不过是下五旗的镶白旗旗人。 崔莺儿生的白胖,也爱吃,刚上车便叫丫头拿出来零食果脯吃起来,并客气地问林黛玉要不要。林黛玉刚用过饭,不多饿,便谢绝了。 崔莺儿道,“你太瘦了,胖些才好。”然后轻轻捏一捏林黛玉幼细的腕子,“真不知你额娘怎么养的你,太瘦了。” 林黛玉收回手腕,笑道,“是我自小肠胃不好,不好口腹之欲。” 崔莺儿才罢了,继续吃点心。 林黛玉瞧着崔二姑娘吃的高兴,不便说话,便翻开随手带的一本小山词看。本不过是消遣之意,在看到“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之句时,不由痴了,陷入一己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颠簸起来,崔莺儿一声惊呼,手里一块百花糕啪嗒掉在林黛玉手里捧得书页上,一书的点心渣子。林黛玉心疼的紧,面上又不好说出来,春景也不在,不便去使唤崔家丫鬟,便自己拿帕子擦。 刚平静没一会,车身又在颠簸,颠的林黛玉骨头几乎都要散架。崔莺儿身边的丫头见崔莺儿脸色不对,忙掀开帘子问车把式怎么了。 崔莺儿却等不及了,一把拉开窗帘子探出头往外看,偏车外正有一快马经过,小路狭窄,那马是紧挨着崔家马车的,崔莺儿冷不丁探头,那马勒绳不及,眼瞅着就要撞上崔莺儿。 崔莺儿吓傻了,浑不知动作。林黛玉眼疾手快抱住崔莺儿的腰往回拖,可惜她人小,崔莺儿又生的丰腴,实在难以撼动。 本以为难免一场事故,却见那快马上的人伸出右手一把揪住崔莺儿后颈领子,将她整个人从马车窗口里整个人都拽了出来。 可林黛玉却还抱着崔莺儿,马上的人动作太快,她来不及反应,就这么整个儿被扯出窗户。 崔莺儿吓得闭目哇哇乱叫,双脚四肢胡乱瞪,一个窝心脚把林黛玉踹了下去。这时两人都在半空里,林黛玉被如此盛踹,自然经受不住松手。 没成想头一遭出家门就遇祸事了。 正想着自己受伤父母弟弟会更心疼的时候,只见马上那人眼疾手快地将右手提着的崔莺儿向身后一甩,与此同时双脚一蹬翻身踏在马背上,双手将林黛玉接在怀里合抱住。 原来他身后还有一骑,刚好将崔莺儿接住,这一场差点酿成的祸事终于化险为夷。 林黛玉落在一个怀抱里,下意识抬头看时,便对上一双极特别的眼睛。 那双眼睛,乍看极深邃坚毅,犹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寒潭;再一看时,却觉十分通透明朗,并无多少生冷坚癖之意。这时,他眼睛里便是五分淡若,两分关心,一分的愧疚,剩下的,林黛玉便看不到了,因为那人已将她放置在地下。 那男子年纪很轻,着一件玄青色四面开叉长袍,马蹄形箭袖,身高颀长;凤眼、挺鼻、薄唇、容长脸,削瘦的下颌和那双显得威严的凤眼昭示此人难以接近,薄唇让他显得有些薄情的意思。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别人一般碰上他这样人,定然要先躲开才好。 崔家三爷见这边出了事儿,策马过来,去问家人出来何事。此时向那人问道,“这位?请问高姓大名?” 那人点点头,“姓罗。刚才是在下行事莽撞了,实在不好意思。” 林黛玉觉得,这人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听在耳朵里有点痒,不由动了动耳朵。 崔三爷本就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见他痛快道歉,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世家公子的教养也不许他跟人吵嚷掰扯,只好道,“也是家妹鲁莽,只是她现惊魂未定,林姑娘也家父母那里不好交代,你看?”崔二姑娘虽然没受伤,但也受了不少惊吓,他总不能轻易放他走。 罗姓青年微皱眉头,想了想道,“我现在有事,不如你告诉我你家尊长名姓,等我办完了事定登门道歉。” 崔三爷原也想的是父母及林家不好交代,便问,“可这口说无凭的……” 罗姓青年抿了抿嘴,林黛玉看着他有些不耐了,猜这人兴许拉了马就走呢。没想到那人顿了一顿,便从腰上解下一块玉鱼来。那玉鱼通身雪白如脂,一看便知是好物件,普通人家没有的。 崔三爷有点意外,看他穿的不怎样,这挂件赶上他家半个库房了,有了这样信物在手里,就算他不来府上道歉那也值了,忙说“这怎么好。” 不想那青年看了看崔三爷,再看看崔二姑娘,却向年仅四岁的林黛玉道,“你便是扬州盐课林家的姑娘吧?” 林黛玉对此人颇有写好感,忙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我家老爷正是任着巡盐御史之职。” 青年点点头,将玉鱼递与林黛玉,“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就便去林大人府上拜访,顺便拿回这信物。” 林黛玉愣了一愣,有心说不必留信物,但想到这人救了她,回去告诉爹爹答谢人家也是好的,便接了。那玉鱼触手滑腻沁凉,在这种炎热天气竟是难得的避暑之物。 青年见林黛玉接过玉,牵着马匹行了几步,然后帅气利落地翻身上马,没一会便和同伴走远不见了。看在林黛玉眼里,那姓罗的青年随性潇洒,跟戏里说的游侠一般,又有李太白诗里讲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士气概。 崔三爷有点不大高兴被无视了,但林家姑娘他是不敢得罪的,温和问,“林姑娘伤到哪里没有?” 林黛玉觉得这人不识好歹,分明人家救了她们,却为了不被家人责骂把恩人当仇人了,便淡淡说,“没有伤到。”其实她肋下被踢了一脚,此时正闷闷的疼,应是紫青了。   ☆、第7章 栖灵住下黛玉疑虑 林黛玉和崔莺儿依旧上了马车,那边崔夫人问两人可有受伤,两人均说并未。且这里离栖灵寺很近,崔夫人便说先去栖灵寺,那里也有医术精妙的大和尚。 林黛玉在接下来的路上没能有心思看下去书,一来肋下被踢伤的地方不舒服,可这荒郊野外的说出来也没用,只好去了栖灵寺再就医;二来那罗姓公子的玉鱼虽装在她腰上荷包里,却能让她感到丝丝凉意,林黛玉由此想到那位公子随身携带这样避暑圣物,是否天生畏热,这东西给了她,他又怎么办呢?这样想来,便深觉对不住人家;再来崔莺儿非拉着她说话,让她片刻不宁。 崔莺儿十一岁的年纪,已通了心窍,被生的英挺的男人救了一命,心里有些想法在所难免。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反过来也是一样,并不能因为崔莺儿是大家闺秀而针砭她。 “林家妹妹,你说,那人他会去我家吗?” 林黛玉笑道,“自然会,他看起来是个君子,君子言必行,行必果,说去必定要去的。” 崔莺儿的脸蛋红的犹如三月桃花,低头思索了好一会才道,“我不过白问一句,毕竟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林黛玉便点点头,“救命恩人是该好好谢上一谢。” 崔莺儿又道,“我看那玉鱼很稀罕,玉儿妹妹,你能不能给我瞧一眼?” 林黛玉受人家托付,又是那样贵重东西,总不好随便拿出来任人观赏,便道,“方才春景过来,我给她收着了。” 崔莺儿只好罢了。 半个时辰后,崔家车马便到了栖灵寺。 崔夫人带着他们先到了崔家在栖灵寺旁边的小别院安歇,着家人去请寺里大和尚给两个小姑娘看看脉。 大和尚把过脉,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略受了些惊吓,开了个方子,崔夫人给了大封的香油钱。寺里是有药材的,因此可以取用。 大和尚前脚刚出禅院,后头春语便跟上来,问,“大师傅,请留步。” 和尚忙停下,双手合十眼眸微垂,“施主何事?” 春语离和尚三步远,道了万福,“大师傅,我家姑娘身上摔青了,请问贵寺可有散淤血的好跌打药?” 大和尚道,“药酒倒是常备,只是贫僧寺里僧众均都皮糙肉厚,女施主受不来。”他又想了半晌,“是了,前月来寺里挂单的老禅师擅医道,路上时常义诊济世,他那里大概能有。” 春语本来都做好马不停蹄回一趟府里的准备了,听见大和尚的话,忙喜道,“请大师傅帮一帮我。” 大和尚宣一声佛号,“出家人慈悲为怀,姑娘请随贫僧来。” 栖灵寺几百年古刹,又兼香火旺盛,自是建的庄严合度、处处亭台楼阁,景色天然。春语暗自嘀咕,这和尚还自称‘贫僧’,分明是‘富僧’才对么。 大和尚穿过几个院子、几处园景、几个回廊,带春语来到一处偏僻所在,这里一片草坡,两间草屋、一处溪流、一处水潭,花草葱郁,竟像是个避世高人的所在。 大和尚远远住了脚,朝草屋里喊道,“慧远禅师可在?”连喊三声。 屋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老和尚,他眉毛胡子全白了,眼皮低垂,走路颤颤巍巍,看起来行将就木,“何事?” 大和尚道,“这位女施主家的女眷受了些伤,来向禅师求些跌打药。” 老和尚“哦”了一声,招手□□语过去,春语忙不迭提起裙子跑过去了。 老和尚引着春语进了药庐,在木头架子上拿了一粗瓷瓶子递给春语,“一日涂抹三次,用力揉开,三天即愈。” 春语双手接过小瓶子,又忙从腰里解下一个荷包奉给老和尚,“老师傅,这个供养您。” 老和尚笑了一笑,摆摆手未受。 春语再三要给,老和尚再三摇头,春语只好罢了,心道老和尚真是奇怪。 春语急着回去,便不再让,跟老和尚告了扰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跑,间或转头时恍惚看见老和尚刚开始出来的那间屋里有个人影,却不多想,只以为是个小沙弥。 春语拿来了药,春景给林黛玉揉开,林黛玉便觉好多了。缓了阵子,看了会子佛经,便带着几个丫头去找崔夫人。 崔夫人安然在窗下一张小桌上抄佛经,旁边香炉里冉冉升着一根线香。她见林黛玉来了,忙放下笔,“玉儿怎么来了?” 林黛玉道,“伯母,咱们何时去上香?眼看天不早了,再不回恐怕天要晚了。” 崔夫人笑道,“你忙什么,今日咱们先不下山。” 林黛玉诧异,“为何?” 崔夫人笑而不语,重又拿起笔抄起佛经来。 林黛玉只好会房。 刚进屋子,便见春景忙着收拾她的衣裳漱具,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不悦道,“春景,你别忙收拾,先过来跟我分说清楚。” 春景答应一声,走过来时顺便给林黛玉倒了一杯温开水。 林黛玉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心里再大的火气也消干净了,“好个丫头,和爹爹妈妈一起算计我。” 春景忙道,“姑娘,我哪里敢,只是老爷太太这样吩咐,您又没问起,奴婢不敢开口。” 林黛玉道,“那我问你,爹爹妈妈打的什么算盘,你跟我说说。” 春景道,“老爷太太让姑娘安心住在这里学佛、消消暑,过几日再回。” “还有别的吗?” “奴婢不知。” 林黛玉暗忖,应是爹爹妈妈为了不让她总去正房想出来的法子,前些日子妈妈病不好,知道就算撵,她也是不肯走的,因此等妈妈病好了些才打发她来了。 可这也有些说不通,明明病都好多了,为何偏打发了她出来? 就算想不通,林黛玉也是没法现在就回的,只能安心住着了。   ☆、第8章 一见黛玉禛失玉鱼 春语走后,慧远禅师走入先前的草屋里。只见这屋子唤作“家徒四壁也不为过”:木板床上是草席子,旁边一个木箱,劣木桌子上粗瓷碗杯,几册佛经、几个布做的蒲团,唯有墙上挂的一副字,上头只有一个‘静’字,写的文雅虬劲,笔法疾驰有序,难得的好书法,落款是园明居士。 屋里站在窗边一个青年,正是先前救了林黛玉和崔莺儿的罗姓青年,他手里拿着一串金丝楠的念珠,道,“似乎是巡盐御史林家姑娘的丫鬟。”看着面熟,刚才他见过。 慧远禅师奇道,“四爷还认识这个丫头?” “嗯。”将刚才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慧远禅师微笑道,“怪道四爷热汗淋漓,我本以为你心境未定,却原来是玉鱼离了身。一见人家姑娘便失玉鱼,难道铁面四爷竟动心了不成?” 这位罗姓青年正是当朝圣上第四子,名唤胤禛,同慧远禅师是禅宗里的好友,恰逢来扬州,便来栖灵寺寻慧远禅师一聚,不想误打误撞结识了林黛玉。 胤禛最不耐热,一到暑天最是难熬过,那玉鱼是故孝懿仁皇后特找来给他的,是世上难得的宝物,他此时该不离身的,这次是不得已才押给了别人了。 胤禛无奈道,“老和尚老为老不尊!不过是身上没有其他物件,才暂抵了去,日后还要拿回来的。再说,人家姑娘只才三四岁年纪,你胡说什么。” 慧远禅师双手合十,宣声佛号,“和尚心中有佛,施主何必拘泥色身种种。”顿了顿,又顽皮笑起来,“四爷把玉鱼给了三四岁小姑娘?” 胤禛道,“一来是扬州盐课林海为人不错,本也要去他府上一趟;二来,二来那位姑娘生的灵气逼人,目光通透,叫人见而生喜,相反那姓崔的兄妹庸碌相,因此才给了她。” 慧远笑着点点头,“可见缘分天注定。”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慧远却不听了,径自寻了个蒲团去闭目打坐。 第二日,林黛玉专门去了庙里还愿,由丫鬟婆子们拥着去了大雄宝殿。 林黛玉净了手,春景请来三支香,一一点燃,林黛玉接过香拜了佛,亲自插在佛前的香炉里,一只敬佛,一只敬法,一支敬僧。 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空心合十,闭上眼睛,心道,信女林黛玉代母还愿,多谢佛祖让弟弟病好,可家母亲又病了,求佛祖保佑母亲的病早日痊愈,然后睁开眼拜了三拜。 除了大雄宝殿的佛祖,林黛玉又去各佛、菩萨殿里拜过,因有“万佛一炉”的说法,所以林黛玉并未再上香,在每个菩萨前均合掌拜了三拜,供了和尚香油钱。 栖灵寺是大寺,来往的善男信女很多,拜佛的、求签的、求平安符的比比皆是。林黛玉想了一想,好不容易来一次庙里,也该给父母弟弟求个平安符才对,便也朝人多的那处过去。 林黛玉求了四个平安符,家里一人一个,待转身离开时袖子险些碰翻了解签和尚桌上的签筒,幸好碰掉一只签子。春景忙捡起来,要放回签筒里,却被和尚拦住了。 “大师傅这是作何?” 和尚道,“施主唯独碰掉这一只签,可见这签子同施主有缘,不若贫僧帮施主解一下如何?” 林黛玉盛情难却,笑道,“劳烦师父。” 那和尚沉吟一会,把解的签文写在纸页上,对折起来递给她,微微一笑,很有些神秘味道。 林黛玉接过那纸,带着春景春语等往回走,心里神思不属地想着母亲的病情。 杏林医馆的李大夫号称神医,若他名不虚传,应能治好母亲的病吧?可前一世母亲还是去了不是吗? 早晨来的时候天气还晴朗的很,待林黛玉回过神时,天上乌云便聚满了,忽又挂起大风来。林黛玉手里纸片捏的不重,冷不丁被一阵风刮脱了手,朝前头飞去。 春景正要去追,便见迎面一人右手出两指夹住纸页,林黛玉定睛一看,可巧是昨日那位罗先生。 林黛玉年方四岁,因此并不避开,道个万福,“先生别来无恙。” 胤禛捡纸时不经意看了眼,微微挑眉递给林黛玉,“姑娘的东西掉了。” 林黛玉接过纸一看,上头一首小诗,写的是: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怪道和尚表情微妙,竟然写了这样不尊重的话!若只她看了还可,偏偏罗先生也看到了,多难为情! 林黛玉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显然尴尬的厉害。 胤禛除了几个妹妹们很少跟姑娘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又不能拔腿就走,难得竟有些难以抉择的意思。 天不等人,方才一阵邪风将雨滴儿刮了下来,顷刻间由小变大,眼瞅着要湿了衣裳,行人们忙纷纷躲避。 春景不由暗恼自己想的不周到,没给姑娘带伞,道,“姑娘,您先去那边屋檐子底下躲躲?” 林黛玉点点头,四周看了看,带着丫鬟婆子们寻了个偏僻无人的檐角走去。崔家别院离栖灵寺近,加上山里不能跑马车,他们便没有劳师动众,全靠走来的,现在也只好等雨停再走。 胤禛的表情微不可见抽了一下,也往林黛玉这边走来。 这处房子与其说是别院,不若叫做民居,只是普通的一进院,里头三间屋带着院子。林黛玉和丫鬟婆子们在这檐下还可,再多一个男人,可就不好了。 胤禛过去,掏出一把钥匙,道,“此处正是在下陋居,不若姑娘进来避避雨吧。” 林黛玉:“……” 这里是胤禛暂住的居所,他只带来了一个心腹,现在出去办事一时回不来,所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是暂住,没有备伞。 林黛玉身边的三等丫头婆子在偏房,她带着春景做在堂屋里,胤禛作陪,因之前的尴尬,两人一时无语。 林黛玉出神地望着门外,盼望雨快些停了。可惜老天爷偏要和她作对似的,不仅雨势没有变小,反而打起轰隆隆的雷,雨点一串一串往下砸,分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下雨,天气便凉了些,林黛玉身子骨弱,只觉寒气直往骨子里钻,强忍了会,还是打了个寒战。 春景眼尖看见,立刻着急了,她家姑娘天生的体弱,若这次受了凉,必定又是一场大病。都怪她失职,觉得天气好就没带衣裳,谁能想到要变天呢? “罗公子,”春景朝胤禛福了福身,“奴婢冒昧向您求一件衣裳,我家姑娘她身子不好,若受了凉,恐怕要生病的。”现在天气热,丫鬟们穿的也都是薄衫子,若解一件给姑娘,那就太失礼了,不得已只能借人家的。幸好她家姑娘年纪小,家里又是旗人,没汉人家礼节纷繁琐碎,不会因此坏了名声。 胤禛看了看林黛玉,深觉小丫鬟所言绝非夸大言辞,便起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件他自己的衣服出来给了小丫鬟。 春景忙给林黛玉裹上了。 林黛玉忙福身道谢。 胤禛衣服大,把林黛玉整个都裹住也足够了,且这衣裳是偏稳重的藏蓝布衣,跟林黛玉一身的绮罗极为不搭,但这时也顾不了什么了。   ☆、第9章 栖灵还愿黛玉淋雨 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春景看了看门外,向胤禛道,“先生家可有炊具?奴婢想烧一壶热茶水来给姑娘和先生解渴。” 胤禛颔首,指给她厨房的方向,春景道声扰,快步跑出门去。 林黛玉脸皮嫩,方才那首诗调侃意味又太重,竟像是专门为这场相遇准备的,因此尴尬之心不减。她也知自己想多了,在人家先生眼里,她不过是个四岁女娃,可她依旧不能释怀。 胤禛倒没甚么,不是他不解风情,实在小姑娘年只三四岁,虽然看起来沉着些,也不能让他多想什么。他跟小姑娘顶多算萍水相逢,没什么可说的。所以两人有志一同看着门外滴滴答答的雨,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春景还没回来,林黛玉腰上荷包里的玉鱼无时无刻不发着凉气,那股沁凉之意透过衣衫和荷包传到她身体里,更冷了。由此想到:这处民居简陋无比,连日常所需都不多,罗先生身上衣衫也是普通的,偏身上携带的配饰贵重,不知是什么来历,兴许连姓氏都是捏造的。 胤禛眼尖,看到林黛玉唇色发白,鬼使神差问道,“姑娘还冷吗?” 林黛玉看了看胤禛,“尚可。”她想了想,歪头道,“先生不冷么?” “不冷。”他天生畏暑,冷是不怕的。 林黛玉点点头,细细说起话来,“往年这时候维扬该是梅雨季节,整天淅淅沥沥的下雨,烟雨里的景色渺渺朦朦的,这时的江南才叫做江南,景色最美。” 胤禛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已隐隐含了一抹笑意,静静听林黛玉说话。 “今年的梅雨迟了好些日子,我正遗憾呢,不想竟来的这样声势浩大,不像梅雨,倒像北边的雷雨天似的。这栖灵寺后山有一处梅林,这时候梅子快熟了,若用它做腌梅极好,我父亲母亲很喜欢梅子酒。” 胤禛挑眉,“姑娘去过北边?” 林黛玉忙住了嘴,“我母亲说的,她是北边的人。” “哦,”胤禛道,“方才看姑娘语气,倒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林黛玉咬着下唇,歪头道,“怎么会?我年纪小,还没出过维扬。” 胤禛看着小姑娘两颊带靥,极天真无邪的模样,只道自己多想了。“那真是可惜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看看各处风景开阔眼界,心境也能舒展不少。”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我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跟先生一样,能四处云游。”若生为男子,她倒想一试,做个旷达颖悟如魏晋风流的隐者。 这样想着,面上便不由露出神往之色来。 胤禛心道,这小姑娘何止沉着纯真,还是个喜欢陶潜之流的高士,实在不俗,简直不像个四岁孩子。 试问四岁孩子如何会像她这般有主见? 这时,春景端了一个托盘从屋外走进来,分别给两人斟上一杯热茶,然后才拂去身上落的水珠儿。 茶杯是粗瓷茶杯,杯里茶水却黄亮清透,茶味香醇,林黛玉一闻便知是西湖明前茶,再轻抿一口,果然是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再一回味,却又一股太和之气于齿颊间流连弥沦,原来此无味之味,方是至味。 春景笑道,“方才看见先生厨房放着好茶叶,这般潮润天气还敞放着实在暴殄天物,奴婢多事帮先生收好,放在粗瓷坛子里了。” 胤禛道,“多谢。” 春景忙摆手,“不敢当,先生不要怪奴婢擅自用了您的好茶就是阿弥陀佛了。” 胤禛忙说不敢。 林黛玉嗔怪向春景道,“左等不回,右等不来,我道是你亲自去烧火了呢,原来被好茶绊住了脚。” 春景道,“我泡了茶,还不是给姑娘喝?” 林黛玉睨她一眼,没揭穿她,只道,“你冷不冷,快也喝些热茶去。”春景为人稳重,唯有爱茶,这会子就等她这句话呢。 春景忙谢过,又说,“眼下雨势转小,奴婢让张大娘回去带伞拿衣裳了,姑娘再等一等吧。” 林黛玉微微颔首,“快去喝口热水去。” 春景应了,又给两人续了茶水方退下。 约莫才一盏茶时间,春语怀里抱着几把伞快步走进屋里,道了个万福,“姑娘,可叫我好找。” 林黛玉见她身上衣服淋得半湿,裙子溅了许多泥点子,连头发也是湿的,狼狈的很,颦眉道,“冒失鬼,你跑去哪里了?” 春语苦着脸道,“我在别院看到外头下了雨便来给姑娘送伞,谁知道跑来跑去找不到姑娘了,急个半死!方才半路里见到张大娘才知道原来姑娘好好避雨品茶呢。” 林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不避雨,难道像你一样跑来跑去?不会等雨小些再来么?”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春景听见动静从厨房过来,见到春语掌不住笑了,“好个可怜孩子。” 林黛玉怕春语冷病了,忙向胤禛告辞回去。 胤禛因说,“衣服先披着,来日再还。” 春景不待林黛玉说话,忙应下了,“多谢先生。” 春语早先见林黛玉身上披着人家衣服便心里便懊恼自己冒失,瞻前不顾后的,想着送伞却忘了带衣服。 春景给林黛玉打着伞,一行人回去了。 回到崔家别院,不待春景忙活,崔夫人便周到地差人来问,闻林黛玉受了冷便让丫头拿来老姜,春景熬了姜茶,趁热热的让林黛玉和春语各喝了一大碗,天刚擦黑便撵着她们去睡觉,被窝捂的严严实实。 第二日,林黛玉还是没能熬过,早起头便是晕晕的,浑身不爽快。春语明明临了半日与,反倒是神清气爽、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 春景、春柳和春寒守着林黛玉,让春语去寻上次来诊脉的大和尚来,春语忙应了。 春语问了一路问着去找大和尚,废了好大劲儿找到地方,偏小沙弥说大和尚下山给人做法事去了,心里埋怨富僧就是富僧,看病做法两手抓,比她可忙多了,说什么佛门清净!   ☆、第10章 栖灵辞行黛玉回家 春语问小沙弥,“你们寺里还有其他会医术的吗?我家姑娘昨日受了寒,恐怕等不到你师父来。” 小沙弥挠挠头,“我们这里除了我师父以外,慧远禅师医术更加高明,只是他在此客居,轻易不见人,小僧们不便请他来。” 春语一听慧远禅师,便想起来那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子,心想这位慧远禅师当真是栖灵寺的“贫僧”了,他上次给的药很有用,想必医术了得,不如去请他来。 春语别过小沙弥,朝慧远禅师居处走来。 慧远禅师正挑着扁担一边一个大空桶往潭边走,他眼神极好,见春语走来,冲她微微一笑,“女施主别来无恙。” 春语一路小跑过去,忙用手里的绸布伞帮慧远挡雨,“老师傅,天还下着雨呢,您怎么不打一把伞?”自从昨日一场雷雨,到今天雨一直没听过,淅淅沥沥绵绵细细,这才正式进入维扬的梅雨季。 慧远笑道,“不妨事,老和尚身子骨还好得很。”他走到潭边,分别将两只空桶灌满水,然后挑着往屋里走。 自第一次见面,慧远禅师就给春语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背脊微驼、走路颤颤巍巍的,竟能独自挑一担水!直把春语看的战战兢兢,生怕慧远支撑不住倒了,或者地滑摔跤。 慧远怡然自得地慢慢屋子,将水倒进药庐一口大缸中,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慧远倒完水,问道,“你家姑娘病啦?” 春语惊奇问,“老师傅知道?” 慧远笑眯眯的,将一个木箱提起来,“走吧。” 春语忙不迭帮他提箱子,被拒绝了,“小姑娘,不用你。”推辞了好几次春语才罢了。 慧远和春语走出药庐,迎面胤禛走过来,他沉声道,“屋顶补好了,你去哪?” 慧远道,“林姑娘病了,老衲去给她诊病。” 那个聪明的小姑娘身子骨真差,还是病了。胤禛道,“我同你一起去,刚好拜见一下崔夫人。”然后顺便把玉鱼带回来,不然以他畏热的体质,早晚受不了。 慧远点点头,三人朝崔家别院走去。 林黛玉虽然年纪小,但因为要诊病,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在小厅等着。她见过上次诊脉的大和尚,所以看到穿着略不修边幅、枯木一样的老和尚时,很是惊奇了下,忙让座给他。 慧远宣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伸出手来,待老衲诊一诊脉再细说。”春柳忙在林黛玉手腕下垫上一脉枕,再盖一丝帕在她手上,才让慧远诊脉。 慧远诊了半日,说,“不过是偶感风寒,不妨事,吃几副药就好了。但姑娘身子骨不好,似乎有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最好静思少虑,饮食妥帖,仔细将养着兴许还能好。” 林黛玉道,“我乃凡俗之人,七情六欲是必有的,怎能静思少虑?除非当下便出家当尼姑去。”说到此,不由想起父亲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僧一道要化她出家,后来还帮过二表哥,不知是何方人士。 慧远大笑一阵,“出家人岂是人人都能当的?譬如姑娘,凡心历历,心中牵念过多,如何能静心侍奉佛祖?” 林黛玉也笑,“我有父母家人,自然心中牵念不休。” 一老一少两个聊起天来颇为投机,很有成忘年交的意思。说到栖灵寺的天下第五泉,林黛玉便说临走要给爹爹带一坛子。 慧远便道,“老衲门前便有一潭,潭水清澈甘冽,乃是第五泉一处分支,更难得地方偏,没人气也免得被人糟蹋弄脏了。你若喜欢,来日可去老衲寒舍一叙。” 林黛玉欣然应了。 林黛玉说栖灵寺的梅子酒好,要带许多回去给父亲做梅子酒,慧远听了,竟也要,林黛玉忙应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胤禛正在见崔夫人。 崔夫人本不欲见外男,不想耐不住崔莺儿的撒娇,便见了,其实心中对胤禛不以为然,只当做不知是哪家家道中落、家财败尽、只留下一传家之宝的无能白丁。何谓无能?因为胤禛在山上庙里,身无长物,自然也没备什么礼物,在崔夫人看来便是无能无礼了。 因此,崔夫人还亲口问了胤禛家处何地、家中可有出任官职者,胤禛不好回答,便含糊过去了;崔夫人又问胤禛可有功名傍身,胤禛自然没有,所以他纵使歉意拳拳,崔夫人也没松口什么,反而有仗势欺人夺宝的意思。 胤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最后,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何况胤禛只是“戒急用忍”,并不是真的好脾气,最后几乎是摔门而出。女人他见多了,个个都那么烦人! 林黛玉送大和尚的时候,便看见胤禛脸色绷得岌岌可危,大有“*欲来风满楼”的意思,忙问,“罗先生怎么了?” 胤禛,“没什么。”实在不欲多说了。 慧远笑道,“这是老衲朋友,平日间就喜欢黑着脸吓人,哈哈哈。” 胤禛:“……” 林黛玉:“……” 这有什么好笑的? 送走慧远禅师与罗先生,春景走进屋子里,见林黛玉在端详那块玉鱼,遂道,“姑娘,那玉有甚好看的,还不快去躺下睡一会去。” “已经睡那么久了,我起来一会不行吗?” 春景走过去,抱着林黛玉回到卧室,给她除去衣服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姑娘身体不好,再被湿气上身了可怎么好,还是在床上好好躺一会吧,不睡也成。” 林黛玉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春景抱过来,有点气自己年纪小,说话都没人听,“那你问我意见做什么?” 春景笑道,“姑娘还气奴婢了?” 林黛玉忽又开颜笑道,“你还委屈了?” “奴婢不敢。” 林黛玉将目光继续转回到玉鱼去,心里暗自琢磨罗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春柳其道,“姑娘总看那块玉作甚,凉沁沁的,姑娘病又没好,还是收起来吧。” 林黛玉忙说,“别忙,这天儿又不冷,我看看怎么了?” 春柳笑道,“姑娘看出来什么了?” 她只是一句玩笑话,谁知林黛玉正色道,“这玉鱼通身滑腻,触手微凉,我家从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可见来历匪浅。罗先生只说姓罗,不知怎么个来历法,我会不会给爹爹添了麻烦?” “姑娘魔怔了,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公子罢嘞。” “破落户儿岂有他那样的风度?”林黛玉摇头,“他一口京片子,身带贵重宝贝却穿着布衣,暂住民居却能喝西湖龙井,岂能不让人怀疑?” 春景道,“横竖跟咱们关系不大,回府去禀告老爷,老爷谢过他救姑娘之恩,咱们还了玉鱼,这人从此就跟咱们府没一点关系了。” “说起来,”春景突愤然道,“崔家二姑娘真讨厌,把咱们姑娘肋下都踢青了,姑娘还不声张。” 林黛玉道,“声张有何用?我的伤就好了?崔家若知道,回去必定要告诉爹爹妈妈,到时又是一场担忧。左右我也没什么大事,这事儿就揭过去吧。”又道,“我这次不过是个小病,春景、春柳、春寒、春意,等回家你们不许告诉爹爹妈妈,小丫头和婆子们也不许说。至于崔夫人母女,事不关己,她们不会多舌。” 春景几人应了。 林黛玉这病不大,吃了慧远和尚开的药没几日就好全了,她一好便赶紧让春语去下帖子给慧远禅师,打算亲自上门拜访,借他些山泉给爹爹带回去泡茶用;梅林就不亲自去了,让丫环婆子捡好的多摘些梅子,回去不拘做什么都好,来年做好了酒送给老和尚做回礼。 春语不多时便回来,“慧远老师父说姑娘什么时候去都成,他等着姑娘。” 林黛玉看过时辰,道,“下午吃过饭就去。”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将断未断,春景本不欲让林黛玉出门,林黛玉却不听,顶多多穿了两件衣裳。 林黛玉头一次来慧远禅师的居处,对他的怡然如归田园十分有好感,只是屋子破旧了些,不知漏不漏雨。 慧远禅师见林黛玉一来就盯着他家的屋顶看,笑道,“多谢姑娘担心,这屋子是刚修缮的,不漏雨。” 胤禛正从外头走过来,刚巧听到慧远说这句话,瞪他一眼。老和尚自从离了京越来越不正经,连修屋顶的活都要给他留着。 林黛玉和胤禛前后进了慧远的屋子,慧远给他俩斟一碗清水喝,林黛玉一尝,果然清甜可口,道,“这水泡出来的茶必定极好。” 慧远道,“老和尚禅房没有茶,两位且将就一下吧。” 林黛玉道,“我那里还有一些好茶,老师傅若是想吃,我让丫头带来。” 慧远忙摆手,“老衲乃是出家人,喝茶作甚。” 林黛玉奇道,“出家人不能喝茶?” “倒没这个界限,”慧远说,“只是老衲觉得,琴棋书画诗酒茶之类,无不是生七情、增六欲之物,老和尚进了佛门,便已斩断尘缘,不该向往这些个外物。” 林黛玉点头称是,“入了佛门,就该好好钻研佛法才是。” 胤禛缓缓开口,“姑娘的病好全了?” 林黛玉道,“好了,谢先生关心。” 胤禛点点头,不语了。 林黛玉道,“这次来,是求老师傅两坛子泉水,然后跟老师傅告个别,我要家去了。” 老和尚道,“泉水随便取,不必知会老衲。老衲这辈子没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难得见林姑娘通透如玉,日后来栖灵寺,可别忘了看看我这老和尚,切记切记。” 林黛玉郑重点点头,“不会忘了老师父。” 林黛玉和胤禛出老和尚的门亦是前后脚,不远不近隔着三步。 走着走着,胤禛忽道,“师父执意独居在此地,山高路远,在下照料不到,若姑娘日后来栖灵寺上香,顺便看一看师父吧,只说句话陪他解闷便好。” 林黛玉道,“我晓得。看老师父模样,是身体不好了么?” 胤禛叹道,“师父近来发觉自己阳寿将尽。” 林黛玉默了默,并未再说话。 快到分道扬镳的时候,林黛玉解下荷包,将里头的玉鱼拿出来,“这个还给先生。” 胤禛吃了一惊,“这?” 林黛玉笑道,“慧远老师父来给我看病的时候,罗先生想必已经见过崔夫人,这玉鱼我也不用再收着了,总觉得胆战心惊,生怕辜负了先生。看在咱们屡次巧遇,在佛家说法里很是有缘的份上还给先生吧。”玉鱼抵在林黛玉这里的原因就是崔二公子怕胤禛走了他回家挨骂,如今胤禛去拜访过了崔夫人,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说实话,崔家这件事做的不好,林黛玉连带着他们都不待见了,只道品行不过如此,不堪交。 胤禛谢道,“多谢姑娘,这物对在下意义非凡。” “那该好好收着才是,下回可能随便抵出去了。” 林黛玉回到崔家别院,春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林黛玉去向崔夫人辞行。 崔夫人吃了一惊,“林姑娘要自己回去?这,这恐怕不好。” 林黛玉道,“玉儿身边带了许多家人,有他们在,玉儿不会有事,多谢夫人担心了。”又怕崔夫人再留,道,“崔夫人知道,我身子病刚刚好,在山里住着总觉的寒冷,因此住不惯,怕再着凉了。” 崔夫人面色闪了闪,缓和下来,“唉,罢了,我为你多安排些下人小厮,相必是没什么事的。” 林黛玉笑着谢过,“再有,请崔夫人不要告诉母亲玉儿生病的事情,免得她担心。” “这个自然。” “还有一事。我先前上香时见过了先前于我和崔二姑娘有救命之恩的罗先生,听他说已经来见过了夫人,便自作主张将那块玉还给他了,夫人相必不会怪我。” 崔夫人哽住,好一会才摆摆手,心里尽是惋惜。 林黛玉见状,暗自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第11章 林琼欲行商黛玉允 林黛玉这边厢总觉得在栖灵寺住着担忧,病好后便赶回林府。待到了家里,一进内门便见管家娘子一脸不安地迎上来,“姑娘,怎么不多住几日?” 林黛玉心内疑惑,面上笑道,“山里冷,受不住就回来了。” 管家娘子赔笑道,“姑娘今日累了,先不用向老爷太太请安。” 林黛玉只点点头,往自己屋子走去,也不说知道、也不反对。 待春景收拾停当了,林黛玉才说,“好姐姐,我父亲母亲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就算我现在去正院她们也必要拦着我,你帮我去看看吧,我心里实在担忧。” 春景见林黛玉面色不好,心道与其让她这么担惊受怕的,不如说明白了好,便应下来。 及至春景从正院回来,一路捂着胸口,脸色煞白煞白的,屋子门口春语、春柳、春寒三个忙迎上来,春寒道,“姐姐,你这样子莫说姑娘,连我都吓到了,快缓一缓。” 春语快手快脚给她斟了热茶来压惊。 春景喝了热茶定神,春柳给她拍拍双颊,拍的红润了,面上扯开跟往常差不多的笑容,才掀开帘子走进林黛玉屋里。 林黛玉正在练字,一张大字扔在桌案上也不收拾,一个劲颦眉写,写出来的字不好,连她自己看了都心浮气躁的。这会儿见春语来了,忙迎上去问,“姐姐,妈妈她怎么样了?” 春景道,“姑娘别急,太太没什么事,只是在治病。” 林黛玉道,“治病为什么把我支出去呢?” 春景叹了口气,“莫怪老爷,连奴婢那么大胆子的听了小丫头说的都骇的慌,哪堪您小小年纪呢。” 原来李老神医说自己治不好贾敏的病,并非医术不好,而是因为他跟林海交情太好,这一层关系扰了他的心绪,让他畏手畏脚,不敢下重药。李老神医自己也知道,于是为林海推荐了一位大夫,让其为贾敏治病。那位大夫也姓林,向来以用药猛而速效闻名,为贾敏脉枕过以后,给出的法子便是针灸佐以药熏除肺毒。 林大夫的药猛,针用的也猛,他下针的时候,病人痛极肺腑,即便是九尺的壮汉子也受不住,更遑论贾敏一介弱质女流;还有那药熏,乃是在火上架一木桶,桶上带个木盖子让病人熏,只露出一头喘气,最后不闷死也要烧熟了。单这两样,每日各一次,头一回要针灸药熏整整一个月才完。 贾敏刚开始发病的时候体弱,用药过猛不好,因此等病好一些了,才开始针灸药熏。林海想着林黛玉过于担忧母亲,怕她听见贾敏凄厉喊叫受不住吓到,因此让崔夫人带她去庙里避一避。而林琼虽然年纪小,但他是个男丁,林海期许他甚多,因此不避着他。 林黛玉听了春景的话,强忍着一包泪水没哭,又□□语去请林琼来。 林琼哪还用她请,听见林黛玉庙里上香回来就赶过来了,表情亦是慌忙担忧的。 林黛玉打发丫头出去,关门跟林琼说私话。 “我不在这几天,母亲没事儿吧?” 林琼看她表情像是知道了,忙说,“你不知道,这阵子可吓死我了,你哪是出门几天啊,分明是好几年了!我是度日如年啊。” 林黛玉从身上荷包里摸出一个护身符亲自给他戴在腰里,说,“你未免太撑不住。功课有没有好好做?” “切,”林琼故作不屑,“我是个男人好不好,像是会逃学的人吗?母亲那情景若是你看了,指不定一天一缸泪,最后汇成河呢。” 林黛玉弹他个榧子,“敢取笑你姐姐了?” “不敢,不敢。” 回来这天,林黛玉果然没去正院,至晚间时分,林海才来侧院,同林黛玉和林琼一同用膳。 林海道,“玉儿,你心思一向重,才丁点儿年纪就什么都想,爹爹不过是担心你,唉。” 有句话叫“情深则不寿,慧极则必伤”,偏像是为林黛玉准备的,她现在虽父母齐全,叫人看了也只怜惜的多。她这样的人,受尽了天地造化,也受尽了世人妒嫉气恨,再活的一生顺遂,就显得上天偏心过了。 见林海一脸神伤疲累,林黛玉安慰,“让爹爹担忧实属玉儿不孝,只是母亲她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林海道,“林大夫医术高明,你母亲好多了。只有一件,你母亲每日针灸药熏时,你不许去正院里。”一个妻子就够他担忧了,更哪堪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女儿! 林黛玉开始不愿,最后还是不耐林海再三说,才点头了。只要贾敏身体没有大碍,她就能放下心来了。 林海最后走之前道,“好好监管你弟弟功课吧,他最近太懒了。” 被无意中拆了台的林琼:“……”膝盖好疼。 林海走后,林黛玉颦眉问林琼,“你不是说你个男人吗?” 林琼惊恐道,“不是,啊不,我是,姐,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 林黛玉叹道,“爹爹事务繁忙,我又只是个女子,看来要让爹爹给你请个夫子好好管着了,不然小小年纪就知道偷懒,以后可怎么考状元。” 林琼默默道,“我明明告诉过你小爷年方二十好吗……” “你说什么?” 林琼一抹脸,“啊,没,我是说我今年就是三岁。” 林黛玉见他搞怪模样,略笑了笑。 “姐我告诉你,”林琼突然神神秘秘道,“我最近琢磨出来一件事儿。” 林黛玉点点头,“说。” 林琼从箭袖里拽出来厚厚一大沓皱巴巴的纸递给林黛玉,“看看。” 林黛玉接过来一看,立刻嫌弃道,“字真丑。” “姐你能先看内容吗……” 林黛玉一目十行嗖嗖翻完所有的纸,挑眉道,“所以,这个‘论如何在古代搂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要经商?” 林琼还深陷在自己熬了几天几夜写出来的东西被人分分钟看完毫不尊重他劳动成果深深的打击里不能自拔,见林黛玉问,才道,“对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姐你觉得怎么样?” 林黛玉点点头,“想法是好的,里面有些法子我前所未闻,想必赚钱很容易。” 林琼得意起来,“那当然,这可是小爷专业。” “但,爹爹不会同意你这么干,”林黛玉一句话戳破林琼幻想,“而且咱家又不缺钱。”更何况圣人不许官家与民争利。 林琼急了,“别啊,这不咱俩先统一战线么,谁还嫌钱少啊。” 林黛玉听了,略皱眉,“弟弟,你很缺钱么?” 林琼默默抚着自己的策划书,“不啊。”他小孩子一个,好吃好喝不出门,一点都不缺钱。 “那为什么……” 林琼唰地抬起头,一脸的雄心壮志,“人家穿越者不都这么干么!” 林黛玉吃了一惊,“什么?” 林琼道,“你想啊,小爷来到落后的古代,看到底层劳动人民连小康的标准都达不到,大字都不识一个,多痛心啊!我都来了这里了,不给劳动人民们带来一点福音,这说的过去么?”对的起他剃这半头秃瓢的心酸么? 林黛玉眨眨眼,“可是,造福百姓不是官家的事情么?” 接下来,林黛玉遭到林琼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为论点的一番狂轰滥炸,终于晕乎乎点了头,同意他在扬州开铺子的事情。 林琼拉到了最强有力的后援,十分得意,他就知道女神不是辣么肤浅的人,不会看不起他经商。 当晚,林琼回去后,林黛玉还在拿了那份字迹潦草的“策划书”研读。 这沓纸上头用句浅白,字迹丑陋,但里面的内容十分有趣,她自认读过的书不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可见林琼这个从后世来的人表面单纯,内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如他所说,不擅“文科”而已。 林琼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像不同的人打探这里的习俗风情以及常识,还整天摸出门去调查,他确实没有偷懒。 康熙三十三年的扬州,顾名思义,最赚钱的当然是盐商,最大的官儿是林琼他老子林海,但贩盐是不能的,因为林海会打断林琼的腿。 其次,舶来品,也就是海外来的西洋货也好赚钱,简直一本万利,但林琼人小没有话语权,这块他暂时插不了手。 再次,女人和文人的钱也好赚。古代的女人只能宅着,平时除了衣裳首饰简直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文人爱附庸风雅,一掷千金也是有的。 再有就是一些必须品的垄断,比如粮食、铁矿、药材等,如果把这些东西掌控在手里,就是妥妥的经济控制权,就连当朝圣上都没注意到的命脉。如果得到了这一命脉,就等于握住了龙之七寸,就算弄不死,也能扒他几片龙鳞。 也不是说林琼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他也就是用狗胆子想想罢了。 另外就是一些营销策略,各式各样在林黛玉眼里也怪耸人听闻的。   ☆、第12章 林海逗儿林琼惊惶 在古代,经商是最末等的事情,士农工商,商人最末,连做手艺活的工人都不如。古代皇帝们认为,商人逐利,常常在灾年抬高物价,必须往死里打压,冠以“不义”之名。因此可见林琼想开个铺子有多难。 而林黛玉同意林琼开铺子是建立在林海同意的基础上,如果林海不同意,林琼一个三岁小孩子,根本寸步难行。 巡盐御史这官职总管两淮盐道,是肥差,而且是本朝上下最肥的差,从每年盐税进国库的银子就可知道。本朝以来,只有天子宠臣才能担任盐课的官职,而且是一年一任,可见圣上有多看重。林如海连任了一年又一年简直不挪窝,可见当今有多信任他了。 当今有多信任林海,就有多关注他,因此,林海这些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连胡子都白了好多根。 所以,为了不让人抓自己小辫子,林家除了一些个田地庄子,连铺子都是不开的。不像有的人家,挂羊头卖狗肉,用自家下人的名义开自己的铺子,甚至会放利钱。 第二天一同吃饭的时候,林黛玉向林如海提了林琼想经商的事情。 林海皱眉道,“既然是琼儿的主意,为何不亲自来跟为父说?” 还不是怕您老么?林琼肚子里腹诽,“父亲,姐姐说也是一样的。” 林还哼道,“怎么一样了?你一个男子汉自己的事情不自己出头,反而畏畏缩缩躲在你姐姐后头,岂是大丈夫所为?你也不想想,你姐姐一介女流,你本该护着她,却怎么反而让她帮你?” 林琼道,“琼儿知错,下次不敢了。” “嗯,”林海点点头道,“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林黛玉在一边看着笑而不语,也不帮林琼说话。林琼虽然总在她面前说已经二十岁了,但他其实还像个小孩子,很多地方不懂。明明二十岁都该成家立业了,他倒好,一点稳稳当当的意思都没有,就像个孩子似的。 好在林琼大的品行不错,为人率真,将来林海把林家家主的位置交给他,林黛玉是放心的。 林海道,“你师父教给你的医术,为父让你背的书都学会了?看来你怪闲的,整天净琢磨些不着边的。” 林琼郑重其事道,“爹爹,我不会耽误学医、不耽学业,以后也一定会考科举,经商不过是图个乐子,爹爹你就答应我吧。” 林海抚须,笑了笑,“琼儿,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吗,明日爹爹给你找个会武的师父来,不是你李师傅的五禽戏,是正儿八经的武功。” 林琼双眼发亮,道,“真的吗?谢谢爹爹。” 林海道,“不值什么,只要你好好学,别辜负爹爹对你的期望。” 林黛玉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林琼心道上当,看来想开个铺子要打长期战了。不料林海竟道,“让你开几家铺子玩玩也不是不可。” 林琼忙道,“真的?” 林海笑着拍一下他的头,“你父亲何时骗过你?若你能学医、念书、学武三样都不耽误,还有时间经营铺子,为父自然放你去做。” 林琼把头点的如啄米一般。 林海又道,“只是银子、用人这两项,你母亲吃药看病,咱们家实在拿不出来供你经商的银子,咱家下人少,用的紧巴巴,也抽不出来给你用。” 我屮艸芔茻!您睁眼说瞎话啊,给您跪了,不愧是皇上钦点巡盐御史。 林琼还能怎样,只好同意。 林海用过饭便走了,林琼掏出一个小帕子捂在脸上默默伤心。 林黛玉见他那小模样,忍不住想笑,忍的肚子疼,“弟弟,我这里还有点月例银子,先给你用吧。”忙喊春景去拿银子。 刚被打击了小自尊的林琼道,“不用了,不好要姐姐的东西。” 林黛玉闻言,道,“好啊,真不用了?春景,不要拿了。” 林琼忙道,“别啊姐,要。”他只是婉拒一下而已啊。 林黛玉又笑了。 “姐,”林琼忽正色道,“我去开铺子挣钱,你会不会不高兴?” 林黛玉怔了怔,“我为何不快?” “就是,就是那个……呃,”林琼支支吾吾指手画脚了一会,还是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但林黛玉倒懂了。 她本就喜欢田园意趣、魏晋风度,过于阳春白雪,让林琼误以为不喜欢金钱铜臭了。 实际上,林黛玉一点儿都不烦厌银钱,相反,贾敏教的管家事务她做的很好。 前世林黛玉小小年纪就离了家,在亲戚家客居着,她总不好对人家的家务事指手画脚,叫人看见该说她轻、佻了。她在贾家虽然吃穿用度一律比着三春姐妹来,但到底不如在扬州好,加上贾家式微,基本是空架子了,林黛玉又随和,才不说什么。 实际上,银钱和仕途经济本就是林黛玉这样人家的必需品,若真烦厌,那才叫真不识时务了。她那时将贾家二表哥引为知己,因此看他哪般都好,脾气也投契,各样歪道理虽不赞同,亦能理解,但理解又不是赞同。 这些话,林黛玉是不会对林琼说的,给了她自己装钱的盒子便把人打发走了。 林黛玉的月例银子足有五两,她这些年基本没花,加上过年的红包钱,一共有三千两之多。林琼住在正院,还没有自己单独的小库房,他的银子都是由贾敏身边的大丫鬟宜兰收着,按照林海的个性,肯定不会任他要走,他身边的散碎银子加起来还不足一百两。 古代一两银子约莫折合在古代,经商是最末等的事情,士农工商,商人最末,连做手艺活的工人都不如。古代皇帝们认为,商人逐利,常常在灾年抬高物价,必须往死里打压,冠以“不义”之名。因此可见林琼想开个铺子有多难。 而林黛玉同意林琼开铺子是建立在林海同意的基础上,如果林海不同意,林琼一个三岁小孩子,根本寸步难行。 巡盐御史这官职总管两淮盐道,是肥差,而且是本朝上下最肥的差,从每年盐税进国库的银子就可知道。本朝以来,只有天子宠臣才能担任盐课的官职,而且是一年一任,可见圣上有多看重。林如海连任了一年又一年简直不挪窝,可见当今有多信任他了。 当今有多信任林海,就有多关注他,因此,林海这些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连胡子都白了好多根。 所以,为了不让人抓自己小辫子,林家除了一些个田地庄子,连铺子都是不开的。不像有的人家,挂羊头卖狗肉,用自家下人的名义开自己的铺子,甚至会放利钱。 第二天一同吃饭的时候,林黛玉向林如海提了林琼想经商的事情。 林海皱眉道,“既然是琼儿的主意,为何不亲自来跟为父说?” 还不是怕您老么?林琼肚子里腹诽,“父亲,姐姐说也是一样的。” 林还哼道,“怎么一样了?你一个男子汉自己的事情不自己出头,反而畏畏缩缩躲在你姐姐后头,岂是大丈夫所为?你也不想想,你姐姐一介女流,你本该护着她,却怎么反而让她帮你?” 林琼道,“琼儿知错,下次不敢了。” “嗯,”林海点点头道,“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林黛玉在一边看着笑而不语,也不帮林琼说话。林琼虽然总在她面前说已经二十岁了,但他其实还像个小孩子,很多地方不懂。明明二十岁都该成家立业了,他倒好,一点稳稳当当的意思都没有,就像个孩子似的。 好在林琼大的品行不错,为人率真,将来林海把林家家主的位置交给他,林黛玉是放心的。 林海道,“你师父教给你的医术,为父让你背的书都学会了?看来你怪闲的,整天净琢磨些不着边的。” 林琼郑重其事道,“爹爹,我不会耽误学医、不耽学业,以后也一定会考科举,经商不过是图个乐子,爹爹你就答应我吧。” 林海抚须,笑了笑,“琼儿,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吗,明日爹爹给你找个会武的师父来,不是你李师傅的五禽戏,是正儿八经的武功。” 林琼双眼发亮,道,“真的吗?谢谢爹爹。” 林海道,“不值什么,只要你好好学,别辜负爹爹对你的期望。” 林黛玉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林琼心道上当,看来想开个铺子要打长期战了。不料林海竟道,“让你开几家铺子玩玩也不是不可。” 林琼忙道,“真的?” 林海笑着拍一下他的头,“你父亲何时骗过你?若你能学医、念书、学武三样都不耽误,还有时间经营铺子,为父自然放你去做。” 林琼把头点的如啄米一般。 林海又道,“只是银子、用人这两项,你母亲吃药看病,咱们家实在拿不出来供你经商的银子,咱家下人少,用的紧巴巴,也抽不出来给你用。” 我屮艸芔茻!您睁眼说瞎话啊,给您跪了,不愧是皇上钦点巡盐御史。 林琼还能怎样,只好同意。 林海用过饭便走了,林琼掏出一个小帕子捂在脸上默默伤心。 林黛玉见他那小模样,忍不住想笑,忍的肚子疼,“弟弟,我这里还有点月例银子,先给你用吧。”忙喊春景去拿银子。 刚被打击了小自尊的林琼道,“不用了,不好要姐姐的东西。” 林黛玉闻言,道,“好啊,真不用了?春景,不要拿了。” 林琼忙道,“别啊姐,要。”他只是婉拒一下而已啊。 林黛玉又笑了。 “姐,”林琼忽正色道,“我去开铺子挣钱,你会不会不高兴?” 林黛玉怔了怔,“我为何不快?” “就是,就是那个……呃,”林琼支支吾吾指手画脚了一会,还是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但林黛玉倒懂了。 她本就喜欢田园意趣、魏晋风度,过于阳春白雪,让林琼误以为不喜欢金钱铜臭了。 实际上,林黛玉一点儿都不烦厌银钱,相反,贾敏教的管家事务她做的很好。 前世林黛玉小小年纪就离了家,在亲戚家客居着,她总不好对人家的家务事指手画脚,叫人看见该说她轻、佻了。她在贾家虽然吃穿用度一律比着三春姐妹来,但到底不如在扬州好,加上贾家式微,基本是空架子了,林黛玉又随和,才不说什么。 实际上,银钱和仕途经济本就是林黛玉这样人家的必需品,若真烦厌,那才叫真不识时务了。她那时将贾家二表哥引为知己,因此看他哪般都好,脾气也投契,各样歪道理虽不赞同,亦能理解,但理解又不是赞同。 这些话,林黛玉是不会对林琼说的,只说让人明儿给他送钱便把人打发走了。 林黛玉的月例银子足有五两,她这些年基本没花,加上过年的红包钱,一共有三千两之多。林琼住在正院,还没有自己单独的小库房,他的银子都是由贾敏身边的大丫鬟宜兰收着,按照林海的个性,肯定不会任他要走,他身边的散碎银子加起来还不足一百两。 古代一两银子约莫折合二百块钱人民币,三千两银子就是六十万,这么多钱,林琼完全可以卷款潜逃了。 …… 说着玩的。   ☆、第13章 林琼伢市买人囧记 林琼兴奋的当晚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天未亮就爬起来穿戴好衣服。建兰听到声响进内内室来看,果然林琼起来了,忙说,“小祖宗,昨晚闹得半宿没睡,今早就折腾。请您等一等,奴婢马上去给您打热水来洗漱。” 林琼笑嘻嘻的,听见建兰抱怨也不说什么蹦跶着出了内室,但见外室有一大箱子放置在墙角上,随口问佩兰,“这里装的什么东西?昨日还没有。” 佩兰替林琼整理衣裳,道,“姑娘昨日叫婆子们送来的,说大爷指定等不及要,因此连夜送来了。” 林琼好奇,蹬蹬跑过去,吃力地打开箱子一看,里头白花花全是银子。有大块的元宝也有小银角子,或者印着花式的银锞子金锞子,各式各样很是可爱。 “这是?”林琼大吃一惊。 佩兰笑道,“姑娘叫送来的,估计这几年的月例银子全在这里了呢,奴婢也吓了一跳。” 林琼道,“不是,怎么全是现银呢?” 佩兰奇道,“难不成大爷想要全换成铜钱?那咱们可放不开。” 林琼问,“不是有银票吗?” 佩兰乐了,“奴婢从未听说。” 建兰打了热水回来,看见两人说,便道,“我倒知道大爷说的银票是哪一样,但咱们本朝是没有宝钞的。” 林琼:“……”不管怎么说,总算有钱了。 林琼用过饭,跟林黛玉说要出门看看,问她去不去。林黛玉一向在家里呆着,她这样的人家的女儿,本也不好抛头露面,因此对林琼的询问好笑,说不去。 林琼一时没多想,只道林黛玉不爱出门逛,便自己去了,没忘带满满一荷包银子。 维扬城林琼自穿越也出来了几次,轻车熟路便来到清平街。这条街是扬州有名古代人口买卖一条街,全都是人伢子和他们带来的穷苦人,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只是小孩子。 林琼突然有点庆幸,在阶级残酷的古代来到林家。 林海不给银子不给人,林琼想自己养一般下人,连挑选都是自己来,他带来的几个小厮听了林海嘱咐,只管保护他安全,其他一概不管。 林琼在整条清平街转了一圈又一圈,先是看中了拖家带口的一家人。这家只有一个两个壮年汉子,其余两个妇人,三位老人,七个孩子里其中一个才只有一两岁,一个三四岁跟林琼差不多年纪,最大的十二三岁。 林琼站在他们面前打量半晌,直把人看的眼神躲闪。牙婆子本来看林琼人小没打算问,见他驻足许久,又缠穿着不俗,方问,“小公子不如看看别个吧,这家人死倔,死活非要卖到一起。” 两个中年汉子挡在最前头,梗着脖子不说话,态度坚决的很。 林琼笑道,“是从北边逃荒来的?” 牙婆道,“可不是?他们老家在河南武阳黄河边上,今年遭了涝,家都淹了,一家子人活不下去了,只好来这里卖身。” 林琼撇了牙婆一眼,问两个中年汉子,“能从河南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可见你两个能耐,不如这样,你俩跟本少爷走如何?” 一个中年汉子操着浓浓的河南音道,“我爹娘妻儿在这里,我们兄弟俩哪都不去。”另一个紧跟着点头。 林琼好笑道,“你俩都成这副模样了,还顾得了爹娘妻儿?看起来也是个九尺大汉,现在饿得病猫一样。” 两个汉子只是坚持。 林琼问了好几遍,不惜以财宝诱之,两个汉子就是不为所动,便有些恼了,低声吩咐身边小厮几句,小厮听了急急忙忙跑出去,再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纸包,里头热气腾腾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如何?快饿坏了吧?只要跟我走,就有肉包子吃、有银子拿。”林琼笑的不无恶意,手里颠着满满一袋银锭子的荷包,“小爷想知道你们是不是铁打的身子铁打的心,这都不动心?” 这家人好几天没吃一顿饱饭,大人受得了孩子受不了,几个小孩子饿的连哭都断断续续的叫人揪心,肉香味比一车银子都管用。 一位老人颤巍巍推两个中年汉子,叫他们走,“去吧,儿啊,这年头难过啊,爹不怪你。” 中年汉子依旧硬气道,“我们走了爹娘逃不过一个死,我们在咱一家人还能撑两天,我们不走。” 另一个也道,“咱一家人,骨肉分离算什么事儿,就不走。” 林琼扯着嘴角,这家人也太催泪了吧,也终于试探够了,让小厮把肉包子分给他们,一开始他们还不要,林琼说全买了才罢。 这家人绝不算贵,两个壮汉三两银子,两个妇人二两银子,七个孩子一共十两都算多了,至于三位老人,白给也没人要。也正是这三位老人的缘故,这家人拖了许久没人买。 林琼让人把银子数给牙婆,拿了他们的卖身契,就算是这家人的主子了。 “你们家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道,“我叫陈大牛,我弟弟陈二牛,这是我家的,这是我弟妹,”然后指着那群小孩子,“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是我家小子,这个,这个,是我弟家小子,这个是我弟家的妞儿。” 还别说,林琼还真没看出来那位怯生生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弟弟竟然是个小妹妹。 至于小孩儿们名字么……林琼觉得他还是不要知道了,肯定跟大牛二牛差不多级别的。 林琼道,“刚才一番试探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两位人品如何,陈叔别在意。”放眼整个清平街没他们这样老老小小的,这番爱护家人的心思也值得人佩服,并且孝顺的人,人品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然后,林琼让他们先去盐课林家等着,自己又去挑人,心里很为刚才的急智点了个赞。 林琼相中了三个能识字算账的,一个还做过管家,一个掌柜,还有个考试屡屡不中的白丁读书人,方才满意而归。 走到一处,突然斜地里冲出来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儿,撞了他一下立刻就跑,林琼本来没在意,结果新买的做过管家眼睛毒,一把揪住从旁边溜过去的小孩儿,“小贼,你还想跑?” 小贼脸上又脏又黑看不出真正颜色,只有一双大眼乌溜溜的灵活,“放开我!”两腿乱蹬两手胡抓,连嘴里都乱啐唾沫,欢腾的很,那人在伢市呆久了饿的没力气,被挠了两爪子吃不住劲便松开了,林琼带来的小厮忙又擒住小贼,夺回来了荷包。 “大爷,您看是送到官府还是?” 林琼这会儿高兴,又看这小孩儿年纪小不忍心,便问,“你叫什么啊,今年几岁了?为什么做贼?” 小贼眼睛骨碌碌一转,乖乖道,“我叫林往,一往无前的往,不知道几岁。” 林琼笑了,“原来还是本家,好名字。爷今天高兴,不如你跟我走吧?” 林往急怒,一口唾沫啐林琼脸上了,亏他最近扎马步身体好了些忙闪了,饶是这样也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我呸!你个人贩子!小爷才不给你当奴才秧子去,你想得美!我&*%¥……#你大爷的……”又蹬又踢的不亦说乎,林琼的小厮林又见他不老实,一手扭着他两只手一手捏着脖子,好让他老实。 林往闹市呆久了什么粗俗俚语都说,全无半点讲究,十分难听,林又捏着他脖子都不顾了。但,林琼反而不气,越发振奋了。 “你小子活蹦乱跳的真有力气,身子骨也好,我喜欢你这脾气。”林琼承认他看见这孩子想起来神雕大侠杨过小时候了,尤其这眼睛的灵动劲,真像。 林琼自顾自总结道,“看咱们遇见就是缘分,就不要那么仇视了。好吧,爷不要你卖身,也不让你当奴才秧子,不如你就做我伴读好吧?” 林往怔了怔,“你能有那么好心?” 林琼气结,“小爷看起来不像好人吗?给你个机会读书识字学武,以后还能考科举,你到底干不干!” 林又忙道,“大爷,这……” 挡不住林往语速快,“好,一言为定!” 林又:“……”老爷会扒了他皮的。   ☆、第14章 胤禛现林往入林府 林琼又去找了扬州的中人,让他物色物色两间好铺子,自认全都打听妥当了,才慢慢悠悠回了家。那中人不知李琼来历,只是见他年纪小小的,说话条理分明,穿着富贵,更重要的是他身后好几个壮汉子家丁,便不敢怠慢了。 林琼从东角门入的府,一进门建兰就抓着他,口里急道,“大爷您才回来啊,老爷找您呢,快换衣服去前院书房。”也不顾不得林琼不喜欢人抱,一把抱起来往正院里匆匆走去。 林琼不忘口里问着,“建兰,我方才买的人都到了吗?”还招呼后头的小贼林往跟上。 建兰一听立刻黑了脸,“大爷您等着老爷抽手心吧。” 林琼浑身一震,只觉得屁股痒痒,手心也痒痒,“为什么啊?” 建兰默,您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大白天的一口子十几张嘴堵咱们家大门口,虽然只略问了问就去角门了,也险些冲撞了老爷的客人,大爷您说该抽吗?”幸好后来来的三个有点儿见识,记得官家的大门是不能随便走的,自己寻了角门子。 林琼懊恼,“忘了说别去正门了。” 若问林家正门,扬州巡盐御史衙门是也。 说话间建兰早带着林琼来到他屋里,又给他脱了普通衣服,换上见客的大衣裳,略梳了梳头就赶忙继续抱着往前院里赶。 林琼趴在建兰肩头朝门口站着的丫头道,“把这小子带去我姐姐院里。”小丫头忙诺了。 自从林琼病好之后,林海经常带着他,接待上门叙旧的同僚时也让他出来见客,但这几天林海衙门事忙,没什么闲空管林琼,林琼才大着胆子跑出门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建兰抱着林琼一路走到林海书房拐角,才把他放下来,自己已经喘的不行了,林琼忙不迭给她顺气。 建兰推他,“大爷,不劳烦您,赶紧,赶紧去吧。”去早点还能少挨两板子。 林琼吐吐舌头,昂头阔步拐过墙角,只见书房门口五个人守着,两个是他家的小厮,两个是衙门里的小文书,还有一个他从来没见过。 王来德和王来顺两兄弟忙给他见礼,“大爷,老爷在里面会客,小的给您通报。” 只听里头一道威严声音传出来,“不必通报了,进来吧。” 林琼方跨进书房门槛。 只见书房当中最醒目一条书案,平时是林海办公之处,如今却坐着一容长脸、面容严肃的青年,虽则他似乎嘴角微微翘着,也没有一点叫人心生亲近的意思。 林海在下位作陪,向林琼道“还不快给四爷见礼?” 林琼浑身一凛,四爷?哪个四爷? “奴才林琼给四爷请安。”林琼来到古代,除亲爹外第一次磕头献给了未来的雍正爷,不亏。 只听上座那人声音低沉,稳稳道,“林公子起,不必多礼。” 林琼忙起来了。 林海道,“犬子无状,请四爷海涵。”说罢使劲瞪了林琼一眼。 胤禛道,“并未,爷只顺口一提扬州城都言林公子神童,三岁读四书五经,如今正事说完了,爷该走了。”说着站起来。 林海忙亲身相送。 神童?林琼嘴角偷偷摸摸滑出一丝得意的笑。 林海眼尖瞧见了,决定今天这板子得加,让他老子等了小半个时辰也就罢了,丁点儿年纪就骄傲还行? 林黛玉早起看过了贾敏的病,正在屋里习字,争取早日把那软趴趴的字不露痕迹练成自己本来的,就见春语跑进来,“姑娘,大爷让人送来一个小孩子。” 林黛玉不为所动,提、顿、转、合,写好了一个字,才慢慢道,“瞧你跑的一头汗,把那孩子带来给我看看。” “可那是个男娃。” 林黛玉放下笔,“那我就去看看琼儿卖的什么药。” 林琼屋里的小丫鬟拉着林往站在林黛玉房门口,林往身上怎一个脏字了得,但他偏大大方方的一点不露怯,反而小丫鬟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黛玉看见林往,惊讶笑道,“这是怎么的,还不快去烧热水给小客人洗澡?” 又问小丫鬟,“大爷怎么吩咐的?” 小丫鬟道,“大爷让奴婢把他带来给姑娘。” 林黛玉一哂,牵过林往的手走进屋里,让春景,“去问问今天跟在大爷身边的小厮,然后拿一身大爷没穿过的衣裳来。” 林往平时野马似的性子,竟然也没躲开林黛玉的手,只一味审视她。为着林黛玉看起来比他还小,又长得玉雪可爱,更难得不嫌弃他脏臭粗俗,林往十成戒心失了九成,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姑娘。 林黛玉拉着林往坐在两个锦墩上,问他,“叫什么名字?” 林往道,“双木林,一往无前的往。” 春柳拿来温水拧湿的帕子,林黛玉亲自给林往擦干净脸,笑道,“给你取名的人定然学问不错,可别辜负了他。” 擦干净脸的林往竟然长得很漂亮,也是,有那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容貌能差到哪去? 林黛玉想,这孩子肯定是受了些苦的,也不知饿不饿,只是他看起来颇有一股刚性,便让春柳,“眼瞧着到午了,我肚里饿,去厨房说一声早些做我的饭食,就说我这里来了客,让多做一份。” 春柳去了。 一时,小丫鬟来说热水烧好了,林黛玉让她带林往去洗澡。春景也回来了,在林黛玉耳边说了林琼的意思,林黛玉诧异了下,笑道,“琼儿真是胡闹。” 春景也道,“这孩子在街上做小贼,可见品行有污,大爷怎么想的呢?” 林黛玉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没饭吃被逼的,若日后能改过,也算琼儿一桩善事了。再说,这孩子有心气,宁愿流浪也不愿折腰的,我看着不错。” 世上有那么一般人,或富或贵,或贫或娼,总有那么股子心气撑着,就算身无分文了,也比身边人高一等。这类人先不说他好坏,总归叫人钦佩这份风骨勇气。 林往既然有不做奴婢的勇气,便合该有一飞冲天的机遇。 春景笑说,“姑娘自己还是个孩子,他看起来比您还大呢,您就大言不惭说他孩子了。” 林黛玉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既然有了小伴读,琼儿就该独立出来一个院子了,也不用劳母亲发话,今儿就叫崔嬷嬷带婆子们收拾出来吧。” 春景道,“果然留下他?” 林黛玉道,“爹爹必不管他这个,留下吧。”又问,“琼儿买来的那家子人呢?” 春景道,“建兰给放在东边院里下人房暂住了,也不知大爷买这么多孩子老人的有何用处?” “春景,我猜爹爹必然要说,既然是弟弟的人,就让弟弟给他们饭食衣服、月钱银子,咱们家是不管他们的。弟弟顾前不顾后的肯定想不到,你从我这里拿些银子去给他们一人定两身衣裳去吧,也嘱咐厨房里,饭食别缺了他们的,钱算在弟弟月例里。” “晓得了。”   ☆、第15章 胤禛做客林海收子 胤禛来扬州只是个清闲的巡视活计,看从护国寺跑到栖灵寺的老和尚慧远只是顺便,代天子巡视官员才是正事,巡查盐道更是重中之重。 林海也不只一次接待过天子派来的巡抚,这次没想到四阿哥亲自来了,他公事一向老练,圣上也算满意,因此不怕严谨的四阿哥会揪出什么纰漏来。让林海担忧的是,四阿哥向来跟太子走的近,怕是太子想笼络他。 幸好胤禛从头到尾没提几句公事以外的话,让林海松了口气。 谁知第二日休沐,胤禛又来了林府,这次还不是空手,带了些礼物,穿着比上次也家常不少,是布做的石青色长袍,像个书生。 林海道,“四爷,您这是?” “林大人,这次我来,不为公事,乃是为向令千金致歉而来。” 从胤禛嘴里提他女儿,林海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胤禛道,“某特来向林大人致歉,我前日去栖灵寺看望慧远师父,路上不小心冲撞了林姑娘,幸好林姑娘不怪罪,否则真是万死莫辞了。” 林黛玉从没跟林海提起,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打哈哈赔笑,“她一个小姑娘家,怪罪什么。”决心回去问问,跟四阿哥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最好以后连见都不要见。 胤禛道,“啊,对了,还要去崔大人家一趟。” 林海,“用不用下官随四爷一起?” 胤禛笑道,“正有此意。我的身份不好向崔同知泄露,还真是头疼呢。”就像上次,差点被人家绑了去,他虽然心里不快,总不能跟一同知夫人一般见识。 林海想了想崔同知家,心说确实值得头疼。 因为着休沐,林海和胤禛这次是在小书斋见的,碰巧林黛玉和林琼手拉手来找林海。满人对男女大防看的不重,何况林黛玉才四岁,林海似乎没什么理由不让她进来。 两个小姐弟手拉手跨进书房,林黛玉眼尖瞧见胤禛,福身行了一礼:“父亲好,罗先生好。” 林琼略吃了一惊,林黛玉和未来雍正爷认识? 林海故作不悦,正要说话,胤禛给他使个眼色,道,“林姑娘别来无恙?” 林黛玉答很好,两人一来一回,把林琼落下了。 胤禛不知怎么,看见林黛玉单薄的小身子骨,就想多问一句林黛玉的病好了没有,偏林黛玉对他眨眨眼,便改口道,“都说栖灵寺的水泡茶好,竟无缘喝,不如林大人有口福。”他本来是个孤拐性子,对外最是少,相必林黛玉合了自己眼缘。 林黛玉对他感激一笑,颇有同党意味,“相必父亲不会吝惜一点子水。” 林海当然不会,忙亲自从架子上取下泉水,书房里小茶炉和茶具是现成的,他也不唤人,亲手灌了水烧。 茶叶用的是胤禛带来的礼,上次林黛玉赞过的西湖明前龙井。 不愧曾是探花郎,林海泡茶手艺行云流水一般,很快为每人斟上一盅茶水。 胤禛来到扬州后一直忙于公务,虽然有好茶好水,却无闲适之心,所以方才的话一点不假。头一次喝这天下第五泉泡的茶,加上林海茶艺不俗,心里暗赞。 林海面上抚须笑着,心里不住盘算赶紧打发走四阿哥,让他离自家闺女远点。刚见面就“差点冲撞”,可见京里传言不虚。 林琼自从进来就被遗忘了,一来是看见未来雍正爷犯怵,二来对自己老爹犯怵,三来对泡茶这种文雅事情还是犯怵,他只知牛饮,如何懂茶,便紧紧闭口不言。 这时本来就阴郁的天气又淅淅沥沥起来,俄而咔擦嚓地鸣雷,林黛玉眼望窗外,转回来时恰又对上胤禛视线,想起上次也是有雨、有雷、有茶,因想到跟这位罗先生的缘分着实不浅,按林琼的话来说,是前世磨破了肩才换来的,掌不住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而俏皮的笑涡。 胤禛愣了愣,见小姑娘笑的欢畅,不由被感染住,嘴角微微起了个弧度,又立刻被压制住,恢复了以往那种严肃认真的表情。 林黛玉仗着自己此时年纪小,不必避嫌,道,“上次同先生说起来梅子,我果然摘了不少,刚酿上不久,怕是先生不久居维扬,今送予先生两坛带着,算是略筹避雨赠茶之恩吧。”梅子酒虽然不贵重,好歹是她自己酿的,算是一份心意。 胤禛点头谢过。 两人对话看在林海眼里,分外的揪心,面上一点不敢露,实际手上快把胡子薅秃了。 中午自然要留饭,林海借故怕主院里的贾敏孤单,让林黛玉回去陪母亲,自己带着林琼在前院请宴胤禛。 林黛玉满腹疑惑,平日她父亲巴不得她离主院远远的,今日是怎么了?把罗先生当洪水猛兽了? 虽然林海尽量掩饰了迫切希望他离林家小姑娘远点的心思,胤禛心里门儿清,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好笑,这盐课大人也忒小心了,不过是个四岁小姑娘,没缘没故的,还能被自己克了不成。 临告辞,果然有个丫鬟抱着一个不小的匣子等在饭厅门口,说是姑娘送的梅子酒,胤禛让小厮李球接着,深觉此次回京带些维扬不昂贵但有趣精致的风仪给皇父、额娘及兄弟们也着实不错。 林海用过饭,也不顾别的什么,先直奔林黛玉的屋子去。 林黛玉正拿着本三字经教一个眼生的男孩子念,林海知这是林琼带回来的孩子,本不大满意的,看见林往眼睛灵动清明,面色不俗,便也认下了,拉住他的手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又说给两个孩子请先生来教,很重视的模样。以前只有林琼的时候他是自己教的,现在两个孩子必定忙不过来,请个可靠的先生来教是必然。 林黛玉看着林海不像排斥林往,也高兴起来,家里又有个弟弟了,往后热闹。 林海道,“往儿,既然你来我家,便是与我林家有缘,日后称我一声义父如何?”他思忖着,总不能让这孩子以后不明不白在他家,科举的时候怎么说呢,不如收个养子,算作自家人丁。 林往目中含泪,立刻拜倒在林海脚边,口称义父。屋里侍候的春景伶俐,忙端来茶盏给林往,林往奉给林海,林海喝了。 林海笑道,“好孩子,起来吧。”弯腰将林往扶起来。 “往儿不记得生辰年岁,亦不记来处,如今来了咱们家,日后总不能一直糊涂着。”林海沉吟片刻,“这样吧,我观你身量虽小,骨架看起来已有七岁,暂且算作你戊辰年生,你六月初七来我们家,便算着一日做你的生日。为父另外再给你起一表字,叫做无痕。” 无痕,往事已矣,了无痕迹。 林往再次拜谢。 林黛玉笑道,“爹爹很喜欢你,玉儿和琼儿还没有表字呢。”她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孩子看起来比林琼只高一点点,瘦的仅剩一把骨头,竟然有七岁了,不由酸楚。 表字本该是成人及笄后该有的,林海为表看重之意,提前给林往取了。一个七岁前独自混在市井里谋生的孩子,不认识还罢,现今成了自己人,还不怜惜着么。 “以后,”林海总结道,“无痕便是玉儿和琼儿的兄长了。” 林黛玉:“……” 刚跑来听见这个噩耗的林琼:“……”卧槽这事儿好突然求给心理准备时间。   ☆、第16章 请夫子林琼说妻妾 林黛玉怔楞一下,便笑道道:“哥哥。” 林往:“妹妹。” 林琼脸都憋绿了,才幽幽道:“臭小子,你竟然比我大……” 林往笑起来,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显明丽:“这不是很明显吗?”说罢比了比两人身高。 林琼的脸更绿了。 林海捋须笑看三人笑闹,心道果然他过于谨慎了,玉儿不过是个四岁孩子,且身处闺阁,能跟当朝四阿哥扯上什么关系呢,当下决定揭过四阿哥的事。 林家以前没有请过西席,一来两个孩子年纪幼小,二来林海夫妇学问就好,这回林往来了,林海寻遍扬州,给三个孩子请西席。 巡盐御史家请夫子的消息一散出去,立刻便有人来应,也有世交好友推荐的,林海从中选了两个夫子,一个给林黛玉,一个给林琼和林往兄弟,有找了个昔年教头出身的武师,教给林琼林往功夫,这是他承诺过林琼的。 三个人独立的院子索性全收拾了出来,林琼就在正院慎思堂之东,离前院稍近,名叫明辨堂;林往住明辨堂后面的知行院;林黛玉也搬出慎思堂侧院,住慎思堂西侧的储玉阁。 林海将三人叫到慎思堂,细细说了给他们请的夫子,并问三人意见。 “你们兄弟俩的夫子原也是教书的先生,姓赵名柏,虽说不过是举人功名,但他曾教出过进士,为人中正平和,学问不错,你俩觉得如何?”他原想给两人找个学问好的名师,但名师一时半会找不着,只好找个暂教着。 两人俱都没有意见。 林海又说:“武师曾是京营步兵教头,因年纪大了腿脚犯了旧年隐疾才回的维扬老家,姓钱名勇,功夫自然是好的。”林海是官家人,对跑江湖的不熟悉也不放心,生怕把孩子心性教偏了,因此找的武师也是从官中找的,但功夫绝对不错。 两兄弟也没意见。 林海道:“玉儿,为父从来把你当半儿教养,因此也给你请了一位夫子,他姓贾名化,跟你外祖家属一脉,进士出身,也做过官,学问不消多说,也是好的。” 单说贾化可能知道的人少,他有个别名叫雨村,前一世也做过林黛玉的西席,因此林黛玉对他还算熟悉,正要应下时,只听林琼道:“一个做过官的进士,怎么屈就给姐姐做夫子?” 林海说:“他因事被罢免了官位,游历到扬州没了盘缠,我看他谈吐有致,是个不俗的。既是落难的昔日同僚,更兼与你母亲同宗,帮上一把也无妨。” 林琼心说您老一遇到跟母亲有关的事就犯糊涂,就是因为姓贾我才不乐意,便说:“姐姐学问已经够好了,而且她是个女儿家,该找个会刺绣女红管家等的女夫子才是正事,怎么爹爹忘了?” 林海怔了一瞬,还真忘了,不过请女夫子该是贾敏说了算,他也不知维扬哪个女夫子教的好啊。因说,“咱们书香世家,玉儿就算是个姑娘,也该会读书明理才好。” 林琼汗,跟他比起来,他老子才更像个穿越来的,只说:“既然贾夫子是进士出身,赵夫子不过举人出身,为何不让我和林往跟贾夫子学?可见爹爹也知道贾夫子为人师有不到之处,那为何给姐姐?” 林海想了想,果然道:“那贾化被罢了官,心中难免有些愤懑之气,兼为父不知他被罢官缘由,一时半会也查探不来,因此不放心。也罢,既然琼儿这样说,贾化是留不得了。” 林黛玉静静听着,也不说话,心里也知贾夫子前世教她书时,是掺了些狭隘理论进去,她是个为人徒的,怎能说先生的不好?因此不语。 林海最后只说劳烦贾敏给林黛玉找个书读的好的女夫子来,对针线女红却只字不提。 林海带着林往走后,林琼独留下。林黛玉拧住林琼脸颊上的肉,道:“琼儿,你觉得针织女红管家才是姐姐正事?”女红她倒不是不喜欢,只是看的淡,不大去弄,闲暇时宁愿捧本书看。今日听林琼那样说,心中不论如何也不服气。 “疼疼疼,姐你轻点,”林琼抱着林黛玉胳膊求:“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呗。”其实林黛玉捏的一点都不疼,林琼只是装个样子讨好林黛玉。 林黛玉冷笑道:“谁教你的厥词?这样小看女子?”手却不由放的更轻。 林琼脸颊被捏着,咧开一个难看的笑:“我小看谁也不敢笑看姐您啊,我发誓,我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不想让贾雨村来咱们家。” 林黛玉才罢手,道:“最好不是。” “自然不是”林琼正色道:“姐姐如果是个男子,指定是当代王摩诘、李太白,最不济也能比得过纳兰容若,就算是女儿家,也是闺阁中的翘楚,别人望尘莫及的。” 林黛颇为意外,笑说:“你莫要胡说,小心传出去徒叫人笑你狭隘,我不过是个姑娘家,怎能以名士自比?何况你怎知别人家女孩子不如我?叫我看,天下好姑娘多了去了。再者,身为女子,读书的确不是正事,德、言、容、功,知书又在哪里呢?” 这话不像辩驳林琼,倒像自问。林黛玉前一世读了多少书,落在别人眼里竟是个痴的,跟随和知礼的薛宝钗根本没法子比,可见知书这词,在世上对女子是没用的。 林琼愤道:“那也无关姐姐,是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害苦了姐姐。” 林黛玉怔了怔,林琼接着说了他身处时代的女人事迹,因想到红楼书中林黛玉竟似不阻让男子纳妾的,于是以自己为例,偏重说出一夫一妻,日后娶妻绝不纳妾的话来。 林黛玉虽从小读四书,鲜少看女戒,但也没想过像林琼说的一般,女人如男人一样平等自立、一夫一妻。如果真能那般,她前世也不致惨淡一生。 “我乏了,琼儿你去吧。”林黛玉心绪起伏,惶惶竟不知言语,便赶林琼。 林琼只好走了。   ☆、第17章 贾敏怀孕意外之乱 却说有位林大夫给贾敏下猛药除病根,虽贾敏很是受了些苦,但却有非常有效。贾敏的病快好了,林海夫子三人自是非常高兴。 这一日,杏林堂李粹来林家,照例来给贾敏号脉,却皱起眉头,面上似哭似笑,最后长叹一口气,道:“时也,命也。” 林海顿感不详,忙问:“李兄,内子的病?” 两人欲至门外细说,贾敏却道:“老爷,大哥,盼你们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好让我明白,死也做个明白鬼。” 奈何贾敏坚决要求,李粹只好道:“弟妹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是喜脉,已有一个多月余。”他只艰难说出这一句,便不忍再续下去。 林家一向子嗣单薄,主母有孕自然是好事,可惜的是贾敏此时正在治病的紧要关头,若要保这个孩子,她的病岂能再继续治?若不保孩子,做人娘亲的又岂忍心?更何况打胎也要费她精气。 贾敏转眼便想明白其中紧要,抿嘴笑道:“妾有身孕,老爷和大哥该高兴才是,怎么苦着脸?” 屏风另一边,林黛玉和林琼、林往一直候着,听见李粹的话,林黛玉立刻捂了眼睛,伏在桌子杀过不动了。 林琼和林往一脸苦涩,相互看着也不敢说话。 就连林海也不敢说要打了这个孩子或者留下他的话,他为人父为人夫的,人心肉长,他岂能忍心?林黛玉亦然。 林琼是个后来来的,他想说孩子以后会有、但贾敏可能因为这个孩子没命,于理该去子留母。但理是这个理,偏情理二字中,情在理之上,天下间做母亲的,大抵都不愿因为自己的命害了自己孩子的命。 这个道理林琼知道,林海知道,林黛玉也知道,因此才更伤心。 贾敏当下决定不针灸也不药浴了,并担心之前吃的药会对胎儿不好,请李粹开保胎方子。林大夫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是个寡言的性子,一听贾敏不看痨病了,当下整理好银针药箱就要走,林海忙拦住他。 林海道:“夫人,此事我们需从长计议。” 贾敏笑道:“老爷不要再劝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然后催李粹开保胎方子。 李粹道:“我对保胎并不擅长,再去杏林堂请张叙之来吧,他更擅此道。”其实哪是不擅,只是不忍心。 两位大夫走后,贾敏欣喜地叫人给她去熬养胎的药膳汤品,又拉着崔嬷嬷说要给京里去信告知,喜的一刻躺不住似的,又怕起来动了胎气,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年轻时久而不孕,心中忧郁已久,甚至不惜给丈夫纳妾以盼留后,后来终于添了黛玉林琼,可惜两个孩子都病歪歪的,没少让她揪心,及至林琼夭折那日,几度哭死过去。后来林琼病好,家里最高兴的就是她,如今好不容易又怀上,欣喜不溢言表,自然非要留下这个孩子不可的。 林黛玉小跑进内室,扑在贾敏身上:“妈妈,我要妈妈,不要弟弟妹妹。”她仗着年纪小,求贾敏怜惜她一些。 林琼可林往手拉手跑到贾敏床边,也开始哭,一时屋里闹哄哄的。 贾敏被三个孩子哭的心疼,伤感之下,索性也不管不顾哭起来。 林海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心想若他也能哭,非要哭个天昏地暗不可。 不管林海父子几人同不同意,贾敏拖着时间养胎,日子就这么慢慢滑过。 林大夫根治之下,原先贾敏的痨病几乎好了,偏偏因为半路里有了身孕,因此不能根除,现在还看不出来不好,但日后难说。 女夫子虽然请来了,但林黛玉一心记挂母亲,因此功课并不多看重,她对那些本来也懂,所以平常呆在慎思堂多。林海有时考校功课,她无一不答的出来,便也不管,只当全她一番孝心。 林琼和林往的功课极多,往往卯时起,亥时还不能睡。早起扎马步是免不了的,又要上早课,下午还得抽出一个时辰练基本功。只学医学的稀稀落落,从原来的两三天去杏林堂一次,到后来四五天一次,不过虽去的少了,却也勉强没落下。 林琼内里是个成年人,所以功课枯燥,他道还能定下心来。而林往本就是个七岁孩童,偏也能定下心读书,从来不抱怨偷懒,拳脚功夫耍的虎虎生威,不得不叫人佩服。 林琼没忘了他的生意,他本来想直接开两家,被林黛玉阻了,于是先开了一家绸缎行试水,卖的是时兴好布料。本来林琼一番雄心壮志,广告打的十分之好,结果开张几天生意就开始不温不火,两个月还没收回本,买的一家并三个下人也得养着,端的是入不敷出。他自己功课忙,也没时间仔细打理,只好先晾着。 绸缎行叫锦衣阁,货源是以前做过掌柜的孙信找的,绸缎料子不错、价格也适当。可惜的是维扬城已经有一家很大的老绸缎行,他家的布都是从京里进的,料子更好,且人家在维扬盘踞多年,是有信誉的老字号,不管是有钱人家的府里做衣服还是普通人家想扯好布,无一不更信赖他家。 林琼可算知道穿越男不是万能的了,还在女神面前被打了个大巴掌。 还不等林琼腾出手来做些什么,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时贾敏已经有六个月身孕,肚子大的厉害,偏她身体不好,病了两次,时常不能下床,胎动很少。贾敏被折腾的很厉害,全身都是肿的,容色憔悴,为了孩子常逼着自己进食,瘦的双颊凹陷,只有一个肚子大,谁看了都难受,在她面前还要强作欢笑。 这个年林家过得担惊受怕,因为怕贾敏动胎气,整个府里都是林黛玉在操持,她过了年才五岁的一个小姑娘,难得竟然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跟亲戚旧友家来往的年礼亦是得当,直教人惊叹,都说林家姑娘贤孝聪颖。 林琼和林往在扬州同年纪的世家公子里也是拔尖的,林往的出身虽然有些招人议论,才读书上却绝不含糊。 所以,在维扬城世家圈子中,其他少爷姑娘们跟林家三个孩子一比全成了陪衬,林家孩子的名字出现在各大世家老爷们口中,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第18章 七活八死贾敏生产 转眼过了年去,到了二月十二日,这日该是林黛玉生辰,但阖府上下都围着贾敏转,没工夫给林黛玉过生日,林黛玉自己也没心思过,只收了家里人的礼,晚饭让厨下多加两个菜。 贾敏往年会为林黛玉亲手做一身衣服,今年林黛玉再三说不用她劳心,但贾敏镇日闲在屋里养胎,着实闷得慌,便想给女儿绣个荷包。 因着精神头不好,荷包有一天没一天的绣,二月十二日这天日头将沉未沉的,荷包还剩几朵花没绣好,贾敏心里便急了,坐在窗前贵妃榻上赶,想要在晚膳前做好。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十分叫人担忧,民间有“雷打百花心,百样无收成”的说法,说的是花神节这日忌讳雷雨,否则今年没有好收成。偏偏今日维扬乌云压城,压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总觉得阴郁不详。 贾敏紧赶慢赶,终于马上就要绣好时,只听“咔擦嚓”一声巨响,天上一道巨雷裹挟着闪电劈将下来,刚好劈在慎思堂院里一棵树上,把那棵亭亭如盖的大榕树劈的焦黑,院里登时脚步声杂乱、惊叫不休。 被惊了一跳的贾敏手里绣花针一下子扎在食指上,心跳惴惴难以平静,面上惊惶,崔嬷嬷忙上来扶她,口里安慰不住。贾敏一手抚胸,一手扶着肚子,片刻后发出绝望的悲鸣:“嬷嬷,我,我肚子好疼!” 崔嬷嬷定睛一看,贾敏象牙白绣兰纹的家常衣服上已经晕出一滩暗红,忙惊喊:“快去请产婆!请大夫!请老爷少爷姑娘来!” 产婆府里早早备好了,不到片刻便来了,众丫鬟婆子抬着贾敏进了产房。 林海、林往、林黛玉及林琼前后脚也到了,在进屋前看见院里被劈得焦黑的榕树俱都一惊,心中不详之感陡然袭来,相互看着,脸色都差的很。 林黛玉险些站立不住,几乎瘫在春景怀里,颤颤道:“母亲她怎么样?” 林琼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姐姐别怕,母亲不会有事的。”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十分之苍白,只好闭口不言,唯握着林黛玉手引她入内室等待。 这时天已下起豆大的雨点,雷鸣阵阵,不知吓傻了维扬城多少人。 林往自入府以来,得林海夫妇及林黛玉姐弟多般照拂,一应吃穿用度皆比照林琼来,没有一处亏待他,心中自是感激。若说林往亦是个痴人,他虽以前在市井厮混,却天生有副侠义心肠:人家对他一样不好,他以百恶报之,人家若对他有一点好,也能用百善回报,因此早把自己当做林家人看待了。他见贾敏在产房内痛呼,心里便恨不得代母受难,见林黛玉脸色惨白,便拉住她的手细细安慰。 林海在一把楠木雕花四出头官帽椅上端正坐着,面上不露声色,胸口早已泛疼、口里发苦,整个人如坠冷窟。他是个读书人,自来不信什么鬼神命理,但今日这天象,摆明了不详之兆,饶是他见过大世面,也不由惊惧起来。 若单单天象不好也就罢了,贾敏自有孕以来,身体差的很,加上现在孩子才八个月,胎儿有“七活八死”一说,怎不叫人担忧! 林海呆了一会,大喊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外头忙回已经去叫了。 林黛玉听到这话,眼中立刻涌出泪花来,她知哭是没用的,硬逼了回去,只全身控制不住瑟瑟发抖。原以为重活一回,许多事物已经改了,母亲也该无恙才是,不想竟逃不脱这死局!林往见林黛玉面色青白如纸,忙把她拥在怀里,三个孩子抱成一团。林往和林琼早落下泪来,只怕再引哭了林黛玉,只咬唇忍着不出声。 过了一阵,杏林堂的张叙之、李粹等七八位大夫在李粹请求下俱都冒雨前来,其中有三位须发皆白,走路都颤巍巍的了。林海见状,忙出来接,八位老大夫商量片刻,碍于贾敏是个女子,只一位一位分别进产房诊脉,再商量对策。 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李粹竟说贾敏腹中有两个胎儿!又是一阵忙乱之后众位大夫终于给出了法子。 因未到产期,大夫说要用秘法催产,林海应了,说不管孩子大人都要保住的,几个产婆哭道:“老爷,别说都保,夫人唇舌俱青,这是母子皆危之兆,您连谁活谁死都没得挑,只能看天命呀!”大夫们亦是摇头叹息。 至于有神医之名的李粹,他早已被林家人打击的信心全无,只说听天由命。 这一生产便是三四个时辰,林家众人连晚膳都没心思用,只惴惴等着。产房的门开了又关,丫鬟们个个脚步急促,整个慎思堂人影晃荡,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产房里贾敏一声弱似一声,中间夹杂着产婆声嘶力竭让贾敏用力的声音,三四个时辰之后,即便是人参也无法再给贾敏更多力气。 整个府里本已人心慌乱,更哪堪一夜雷雨不断,阖府里,风声、雨声、雷声、丫鬟婆子喊声、贾敏嘶声,加上不时闪出白光的闪电,配着昏黄的灯盏,满屋子绰绰的人影,无一不扰乱林家父子几个心神,成为他们许多年不敢诉诸的噩梦。 这时候亥正二刻,终于贾敏一声力竭的大喊,过了盏茶时间,一个产婆走出产房,跪下哭道:“老爷,夫人生了个男孩儿,只是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竟是在胎里就憋死了的。” 林海本来站着,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好险被边上不知谁扶了一把稳住身形,急道:“孩子抱出来,让大夫看看还能不能救!快去看看夫人如何了!” 产婆听了,着急忙慌跑进产房,出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孩子只一个成人手掌大小,悄没生息的,已然死透了。 李粹慌忙走过来,看见那孩子可怜模样,不禁潸然道:“老夫行医几十年,竟未能救活弟家中一人,实在惭愧啊!” 林海亦是老泪纵横。 林黛玉兄妹三人慌忙走过来看幼弟,林黛玉扯着李粹的袖子哽咽道:“只盼老神医莫要袖手,不拘什么法子,都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我弟弟!” 李粹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一套金针,将婴儿身上褥子解开,疗以针灸之术,众人皆屏息以待。 过了一刻,孩子仍是没有呼吸,李粹见金针刺穴无效,悲戚下突然脑中想到游方时偶然听见的一个乡野法子,心里一横,倒提起婴儿双脚,手掌狠狠拍在婴儿屁股上。 李粹这番动作叫人措手不及,掌又拍的极重,众人要阻止时他已拍了三四掌,这时候婴儿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幼细的啼哭。 众人大喜!李粹忙将金针取下来,重新包好孩子,给他把脉,这孩子虽然脉象细弱,到底救回来了! 过了一会,产婆又出来了,这次又抱了一个男婴,同样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比他兄长更小,这次不管李粹金针刺穴还是倒提着拍,都没能救活他。 产房里又一阵哭声,崔嬷嬷狼狈地跑出来跪下哭道:“老爷!夫人她……去了……”她是贾敏的奶娘,从小看着贾敏长大,又陪她嫁人生子,一辈子围着贾敏活,说句不敬主家的话,贾敏就是她的女儿,如今女儿死了,她竟似一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般,哭的不能自己。 林海乍闻噩耗,不顾人阻拦冲进产房里,林黛玉和林往、林琼亦紧随其后进去。 可叹贾敏连丈夫子女都未能见到最后一眼,便与世长辞、饮恨归于九泉。   ☆、第19章 主持丧事打发良妾 及贾敏逝世,全府皆丧,府里挂起白绫,孝棚高起,全府上下登时都服。 林府内院无人掌持,恐下人欺主,林黛玉忍着悲痛挑起担子来,叫人依制行事,给亡母停床。并着人给贾敏沐浴更衣,及给夭折的男婴入殓等,诸习俗繁杂,略下不表。 一切准备停当,便着人拿了焦头信去京里报丧,崔嬷嬷却说,她家在贾府,自己身在林府跟了贾敏半辈子,现想要回家里去颐养,林海同意了。 且说贾敏留下的一个男婴先天不足,自出生后还没有睁眼,吃的奶也少,极是可怜。林黛玉除了管家事务,其余时间皆带着这孩子。 兴许是对林黛玉身上气息熟悉,只要林黛玉在,他便能安稳一些,一旦放下他,立刻嘤嘤哭泣。林黛玉无法,只得时时在怀里抱着,忙的时候多了,母亲去世的悲痛也被压下了些。 至婴儿出生三日,因丧内,加上孩子弱的经不起半点折腾,洗三便略了。晚间时,林黛玉着人去前院里请林海,想让父亲为孩子取名,林海未来,只教人送来一页字,上有一个大大的“璇”字。 林黛玉轻轻在婴儿脸上亲了一口:“林璇,乖宝宝,你以后的名字便是林璇了。” 林往和林琼本来各据半边书桌奋笔做着功课,闻言林往道:“我听人家说,体弱的小孩子要取个贱小名儿好养活,不如给弟弟取个小名儿吧?” 林琼道:“狗蛋?” 林黛玉眉头一皱,捂嘴咳了声道:“琼儿你莫浑说。” 林琼本想博林黛玉一笑,好让她不致沉郁,不想被斥了,只好认真想起来。 林黛玉想了片刻,道:“璇儿出生那日,一道惊雷劈了慎思堂的树,想来树在那里是没有什么过错的,兴许我们家不好,才害树代罪挨罚。璇儿小名就叫树奴吧,让璇儿代它而活,同树一般活的长长久久。”另外两人默然片刻,都没有异议。 招魂、送魂之后,又是做七,这时离贾敏逝世约莫一月,贾家吊丧的人也来了。来的是贾家大老爷的长子,贾家二爷贾琏,及许多丫鬟婆子和小厮,带来了贾母的信。 贾母信里说林黛玉年幼丧母,怜爱她一个女孩家没有长辈教导,想接她去京城荣国府居住。林海看了信,当晚问林黛玉愿不愿去京城,林黛玉回说幼弟年幼,须长姐照料,不敢擅离,林海便依言回绝了。 贾琏在扬州停留半月,遂回。 贾敏的灵停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本该扶灵回苏州入殓下葬,但林海身为两淮巡盐御史,身负重任,三个孩子里最大的林往才八岁,最小的才刚满月没几日,实在叫人放心不下。这时他公务实在是走不开,便将贾敏的灵停在栖灵寺一处院子放置,待空出闲余得了假再做打算。 林璇,小名树奴身体孱弱,比林黛玉和林琼小时候犹有不及,还没学会吃饭,倒得整天喝药,动辄生病,叫人担惊受怕。李粹年纪大了,张叙之大夫还有别的病人,不好总让他们来来去去,于是他的嫡传弟子防风便住在了林家明辨堂,跟林琼在一个院子居住。 防风虽才十四五岁年纪,平时偶有跳脱,但医术功底扎实,颇有天赋,已经能坐堂给人看病了。林琼虽说拜了李粹为师,平常医理都是防风教的。 林家登时小孩子多了起来,白日林琼和林往要读书,只有林黛玉和防风守着树奴。一到晚间,便都聚在林黛玉的褚玉阁,或说或笑,或喜或悲,又兼性格相和,自有一番感情兹发。 却说林家除主母贾敏之外,还有两房良妾,一个夏姨娘,一个卫姨娘。两人均没有子嗣,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甚少露面,林海去她们房里也少,贾敏走后,更是一心哀悼亡妻不事女色。 原本不过是多了两口吃饭的,府里养着便是了,并无什么。偏这一日两位姨娘来了褚玉阁,春寒跟林黛玉通报了,林黛玉心中疑惑,但到底是自己的姨娘,便请她们进来。 贾敏自有一番清高心思,她欲给林海纳妾时心里想的是,林家的子嗣怎可从奴才肚子里爬出来?因此寻的是家中颇有点墨的良家女子,连富可敌国的盐商家也未作考虑。两位姨娘都是在闺中读过书、看过女戒的,虽不是大家闺秀出身,亦有小家碧玉般的温柔小意。 夏姨娘未语先笑,跟卫姨娘一同走进屋来,行礼道:“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林黛玉和防风站起来,侧了侧身仅受半礼,说:“很好,两位姨娘也好?” 夏姨娘笑道:“我们很好,姑娘快坐下吧,您还抱着二爷呢,可别累着。” 林黛玉请两位姨娘入座。防风见屋里都是女子,他不好久待,便同林黛玉说去寻林往和林琼,树奴刚吃过奶睡的还算安稳,所以他放心走了。 夏姨娘在贾敏病时曾伺候过,因此见过防风,道:“防风小哥模样清秀,文质彬彬的,不像个郎中,倒像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哥儿呢。” 林黛玉笑道:“防风哥哥虽学医,但学问也没落下,他跟老神医走南闯北的,见识极好,嘴里说的地方风.情叫我们几个都羡慕死了。”她不知夏姨娘来找她为了什么,只好随口接话。 三人说了几句,自然而然说到了树奴身上,卫姨娘先是说:“姑娘每日间照顾二爷,姑娘自己又才五岁,真是辛苦,却又可亲可敬。” 林黛玉笑一笑:“树奴身子不好,离不得人。” 两位姨娘对视一眼,夏姨娘道:“姑娘。”她欲言又止。 林黛玉正色道:“姨娘有话请说。” “二爷刚生下来,猫儿一般幼弱,姑娘又这般辛苦,我们两个大人看着实在不落忍,”夏姨娘小心斟酌道,“如果姑娘不嫌我们两个蠢笨,我们愿意为姑娘分担一二,帮姑娘看顾二爷。我年轻时也曾照看过家里弟弟,因此有些底气敢说能照看好二爷。” 夏姨娘想了想,又补充道:“姑娘别多想,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日间没有什么事做,见咱们府里小的小,弱的弱,想帮夫人分担一下。” 闻得夏姨娘提起亡母,林黛玉眼神黯然,道:“我身为长姐,照顾弟弟应该的,没什么好辛苦,何况树奴乖巧可爱,并不给我添麻烦。” 夏姨娘和卫姨娘一听,便知此事多半没戏了。却听林黛玉转而道:“玉儿也嫌日头越来越长,姨娘若是日间无事,倒可来褚玉阁跟玉儿说说话,家里全是些跳脱小子,怪讨厌的。”她知道两位姨娘没有子嗣傍身,只能一日一日消磨在后院,都是可怜人,两人平日说话做事没有不到之处,因此虽不松口将树奴送出去,也愿意两人常来褚玉阁说话。 夏姨娘和卫姨娘忙笑着应下了,都说一定来。 果然接下来几日,夏姨娘和卫姨娘日日都来褚玉阁,夏姨娘对树奴和林黛玉格外上心,尤其对林黛玉上心,跟她说起趣事来不带停嘴的,隔三差五炖个好汤。卫姨娘为人更老实本分,在一个不显眼的角上坐着做针线活,偶尔才插一句话。 林黛玉冷眼看着,倒猜度出几分两人心思。 当日,林黛玉便去找了林海,说起来家里的两位姨娘:“夏姨娘和卫姨娘人都是好的,知道我年纪小,常来帮忙照看树奴,还给女儿炖养身子的汤。只是怪过意不去的,夏姨娘本也没几个月例银子,都紧着女儿了。” 林海皱眉问:“树奴?璇儿的小名吗?” 林黛玉道:“正是。”将给林璇起小名的缘由说了一遍,林海只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林黛玉道:“树奴现在身体好了很多,白白嫩嫩的,可漂亮了,父亲若有闲暇,不妨去看看他。” 林海只推说公务繁忙,不得闲,林黛玉心里替树奴委屈起来。林黛玉知林海因为贾敏的死对树奴有芥蒂,这时候不论她怎么说都是没用的,只能期望时间久了,林海慢慢淡忘。 林黛玉道:“父亲,夏姨娘和卫姨娘……”毕竟是父亲的姨娘,有些话她怎么好说? 林海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林黛玉知父亲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又说了几句,林黛玉便回了褚玉阁。 林海当晚抽空子去了后院夏氏和卫氏的屋子,总共没半个时辰就又回了前院。隔了几日,夏姨娘打好包袱车马,回了娘家。 从此,林家后院只一个卫姨娘,平日也隔三差五来褚玉阁跟林黛玉说说话,做做针线,帮忙照看一下树奴。 原来夏姨娘和卫姨娘家里都是不富裕的读书人,夏姨娘家为了给她兄长筹措读书考秀才的银子,才将夏姨娘给了林海做妾室。后来家里境况好转,闻得女儿在林家守活寡也似,到底家里是疼惜这个女儿的,有意将女儿接回家里,还有个青梅竹马不介意她是二嫁,一心等着。夏姨娘自己也心动了,只是脸皮嫩不好意思提,又因林海根本不去她屋里,便想了个法子先讨好林黛玉,不成想她还没开口,林黛玉便理会了她的意思。 卫姨娘家里虽清贫却恪守礼教,因此是不许卫姨娘回家的,卫姨娘自己也不想再嫁,便留下了。   ☆、第20章 回姑苏黛玉遇险情 转眼又是一年,到了康熙三十五年,树奴过了周岁,身体渐渐好起来,只要小心护着便好,身子也开始长肉了。 至初冬十一月,衙门里一应事物都打点妥当无差错,林海请好了假,带着一家子人送贾敏灵柩回苏州下葬,趁着年节将至,祭祀先祖。 林海这一支早年在关外,从龙入关后回归姑苏并入原支,林海这一支早就没有出了五服的亲戚,跟姑苏林家虽然是一支,却也不甚亲密。其他族人也有读书做官的,但没有林如海官品大,大多数都目不识丁,住在林家村里,守着林家祖坟而居。 林海出钱修缮了祠堂,也置办了族产,所以林氏族长对他很客气,为他们安排住进林家村最大的地主家里。 林海这一支大都是有功名爵位的,墓地分在一处极好的地方,山环水绕,是一处藏风养气之所。 给贾敏下葬之后,又免不了一番伤心,林家父子几人便在林家村住下,等待过年时祭祀家中祖先。 林家村所在处山清水秀,村民淳朴,偶有不好的也不敢再林海面前造次。倒有几个读书人钦慕林海曾为探花郎,时常来讨教学问,林海自是高兴。其中有几人已经考中举人,等来年要去京里参加康熙三十六年丁卯科会考,便说出钱资助。 待十一月中,一日扬州忽来了盐政衙门里的人,求见林海说衙门出了事,让林海赶紧回去,看神态十分紧急。林海看了一封那人带来的信,忙叫人打点好,自己骑快马回去。 林黛玉听闻,忙叫人去套马车,想一起回,被林海阻了,他道:“我需骑快马回,说不得过几日办完了事又来了,你兄妹几个在此等待。”又细细嘱咐林往好好照顾几人。 林海沉着稳重,从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林黛玉心里稍稍安定,应了下来。 林海走后,林琼觉得不对劲,奈何曹大大原文写的语焉不详,也猜不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事态是大是小,不敢随便乱说,怕惹林黛玉不好。 天下赋税半数来自盐税,盐税里一半来自两淮,巡盐御史衙门每年有六百万两的银子出入,丁点动静都关乎国计,林海职位不能不说及其重要。他坐的是天下第一肥的肥差,不管是圣上还是同僚都睁大眼睛看着,但凡他犯一丁点错,便是万劫不复。 林海自担任盐课以来兢兢业业,谨慎已极,且已连任三年年,可见圣上对他能力十分肯定。去岁康熙三十四年,圣上早就下密诏与他,说欲亲征葛尔丹,让他募集军饷,因此林海连爱妻下葬都耽搁了,一刻不敢擅离职位。直到三十五年,圣上亲征回来才告假回的苏州。 林黛玉想了许多,她对官场上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道林海官职重要,其他便知的少了,如今怎能不担心?去问林琼,他却也不懂。 又过了三五日,林黛玉兄妹几个没等到林海回来,却有家里赶来小厮带来了林海的书信,说扬州来了一条官船,是送他们兄妹四个上京去荣国府的。 兄妹四人没做什么挣扎就叫人打点行李,坐上马车去码头。 在马车上,林黛玉抱着树奴轻轻哄他入睡,道:“咱们难道乖乖去外祖家?”甚至不知道扬州出了什么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林琼无奈,他历史不好,只知道清朝有个著名的九子夺嫡,最后四爷赢了,其余一概不通。现在扬州的状况他们不知道,若是去了会不会反而给林海添麻烦? 三人相互看着,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树奴一岁零九个月,说话已经很清晰,笑的没心没肺的乱爬,口里喊着“姐姐、哥哥”,一刻也不肯停。林黛玉怕他摔着了,两手揽着,不想马车突然停下,树奴一下磕在车壁,把林黛玉反射性往前一摔,幸好林往和林琼拉住了。 树奴正想哭,转头去找林黛玉,撇着小嘴儿一头扎进林黛玉怀里,控诉道:“姐姐,疼。” 林黛玉帮她揉揉头,林往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原来他们的马车被三四十个人围住了,那些人凶神恶煞的,人手一件布条缠的扁形短棍,看着来者不善。 这地方没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人求助都不能,看来来人是早准备好了的。 林家壮丁都出来围成一团护住马车,林福走出去,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青天白日敢栏我们官家的马车?” 为首的贼人将手里短棍一拔,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笑道:“前头可是扬州御使府家的家眷?” 林福还不待说,那贼便笑道:“报信的说的话不会错,老子找的就是你家麻烦。”将刀一举,一群人一齐冲上来。 林家家丁也有带着武器的,和贼人打成一团,一时间场面大乱,不多时便见了血。 一个人跳到林黛玉兄妹所在马车上,将赶车的小厮掀下去,打开车帘子看到里头兄妹几个,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大声朝那头子道:“找着了!一个不少全在里头,小妞儿尤其标志好看!”说完照旧将帘子遮起来,赶着车去前头空地。 贼子对付林家小厮游刃有余,此时听见他说,一堂哄笑起来。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林黛玉悄悄握住树奴嘴巴不让他出声,林琼林往均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悄没声息地走到门口,一人一边。过了一会,马车被赶到最前头的官道上,那边也快打完了。 林往和林琼突然暴起,掀开车帘子一人一刀划在赶车的贼人脖子里,一刀戳在心口上,然后一踹,扯着马车缰绳开始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林黛玉吓得脸色发白,仍一声不出,一手紧抱着树奴,一手也握着一把匕首严阵以待,见两人得手,才放下心来。 那群人也有马,立刻便有人眼尖看见他们逃走,上马追来。他们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偏林往和林琼哪里赶过马车,只使劲鞭打马匹。 逃了数十里,前头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小路,一条大路,林往惊惶道:“往哪走?” 林黛玉立刻大声喊:“走大道,往码头上跑!到了码头他们就不敢动我们了。” 林往照做。林琼往回看,贼人的马离他们不过几丈便追来,心里一横,糅身扑到驾车的马身上,手中匕首往马身上狠命一刺,马匹吃痛,狂奔起来。 林黛玉在车里颠的东倒西歪,不断将马车里负重大的东西都丢出窗外,他怀里护着的树奴免不了磕碰到,口里不住安慰:“树奴乖,不要哭,姐姐抱抱。” 树奴果然忍住不哭出声来,只是痛的声音都颤颤的:“树奴不哭,姐姐也磕了,姐姐不哭。” 又跑了几十里,他们的马跑了许久,终于力竭,速度慢下来,后头的贼子眼瞧着就要赶上,忽然前头灰尘纷麒,迎面来了一队马。   ☆、第21章 一路惊魂再遇救美 林琼以为来的是贼人一伙,沮丧灰心之际,待离得近了些,只见那竟然是一队当兵的,打头的那个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未来雍正爷!忙大声喊:“雍正,啊呸,四爷救命啊!四爷救命啊!” 胤禛瞧见一个小孩子控马的马车,认出马上人是林琼,立刻招呼身后官兵快些。而后面追来的一队贼子见官兵到了,立刻作鸟兽散,纷纷逃跑。 林琼想控马停下来,但马已经痛的发狂,哪肯听林琼的话?一味的狂奔,林琼有些急了,使劲扯着缰绳。 胤禛见状,招呼身边两人人快马赶上来,那二人神力,策马赶上来一边一个提住马缰绳,那马立刻顿在当下,再前进不了分毫。 马忽然急停,车上人没有准备,身子控制不住前倾,几乎要摔下马来。这时候胤禛和剩下的人也策马赶到了,林往和林琼被人救下来,好险没摔了。 林黛玉却也没什么准备,控制不住地从马车里跌出来,力道不大,只怕也能摔出车外。胤禛早知车里还有人,忙上前一步抱住林黛玉,及她怀里的小娃娃。 林黛玉衣衫狼狈,脸色通红,被救下来先看的不是救命恩人,而是仔细看树奴有没有摔着。树奴脑袋上一路磕了好几个大包,整个娃都惨兮兮的,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里一泡泪将掉未掉,紧扒着林黛玉脖子不出声,林黛玉低声安慰他。 胤禛放下林黛玉让她站好,道:“林姑娘可还好?” 林黛玉才想起来他们被人救了,这声音还说不出的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罗先生。 两年未见,这人又长的高了许多,几乎把林黛玉整个覆盖在阴影下,人也看起来结实了,肤色被晒黑了,好像受了许多风吹日晒。 林黛玉抿抿嘴,道:“多谢罗先生,你又救了我们一次。” 胤禛带来的官差此时走过来,道:“四爷,抓回来五个,都是这一带山里的响马。” 胤禛点点头,向林黛玉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黛玉看了看林琼可林往,点点头,将怀里的树奴递给林往抱着。树奴本来乖乖的,一到林往怀里突然哭闹挣扎不休,喊着“姐姐抱,树奴疼。”林黛玉摸摸他的头,没理会树奴的苦闹,跟着胤禛走到一边去了。 两个人走到离管道有一段距离的树林里,林黛玉先道:“罗先生,我父亲怎么样了?” 胤禛道:“林大人无事,具体在下不便透露太多。他让我来向你取一样东西,他说他临回扬州时交给你的。” 林黛玉一听,谨慎起来,胤禛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林黛玉看了信,确认是林海的手书,上头林海的私印印章也是真的——林海有许多印章,不同时候用不同印,代表不同的信息。 信里林海说今年上交的盐税出了些岔子,但并无大错,让林黛玉将他走时留下的铁盒交给四阿哥。林黛玉先是担心林海,又暗暗吃惊,原来这自称姓罗的青年竟然是当朝四阿哥!她父亲竟然以前从未跟她提起!但来的说是皇子,林黛玉还是有些不放心,父亲临走细细叮嘱她那东西不能轻易示人,问了好几个问题,又看了胤禛代表身份的玉牌才罢。 黛玉方才信了胤禛的确是林海让来的,一番行礼过后,道:“东西就在我们的马车里。” 胤禛放下心来,暗道终于不亏他亲自白来一趟,东西还在。 两人走回去,林黛玉再进了马车,将车底一块木板撬下来,吃力地取出一个精铁做的长盒子。然后,林黛玉取下树奴脖子里带的足金长生锁,打开,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林黛玉将钥匙和铁盒子郑重交给胤禛,道:“父亲离开苏州之前将这盒子交给我保管,现在我将它交给四阿哥,求四阿哥救我爹爹,他一生兢兢业业,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圣上之事。” 林黛玉十分难过,替父亲难过,只恨是个女儿身,无法替父亲做些什么。她心里坦荡伟岸的父亲,竟然曾经被人诬陷过吗?他心里滋味如何?或许前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父亲已经陷入了艰险境地,她还一味怨父亲打发她远走祖母家呢。 林海告诉胤禛盒子在林黛玉身上的时候,胤禛十分不可思议,林家姑娘只是个稳重聪颖的六岁姑娘,竟能担此重任?再不济林家还有男丁呢,现在胤禛算是明白了,这位林姑娘,是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 林往几人本想回扬州,但胤禛却道林海让他们去京里,并不容置椽地派人将林往兄妹四个送上去京里的官船。林黛玉无法,时隔一世,再次入京。 那时她去祖母家,只身一人,心中惴惴难安,现在她有兄弟三个,再也不是那个哭起来不停的孤女林黛玉了。 胤禛转身再次快马加鞭赶回扬州。 这次两淮盐税一案,乃是朝中御使参了巡盐御史林海一本,说他私自超发盐引,私自克扣、超发盐引一千多万两,并呈上一本账簿作证据。户部核查今年盐税账簿,亦上报圣上,今年上缴的盐税官银竟无故缺了五十万两之多,龙颜震怒之下,下旨严查。 参林海的本从来就没少过,但他一向得帝心,自来无恙,只这次多了个账簿做证据,圣上也犯了疑心。胤禛自葛尔丹回来后人闲事少,因此接了这项差事,来扬州彻查此事。 林海为人,胤禛见过,让他在盐课一职连任三年,皇父的眼光的确不错,是个可堪大任的,有点不信他会做出这种自绝后路之事,询问下果然有异。 林海为官谨慎,每年都会将账簿另做一份副本明细收着,这事只有他和一名心腹幕僚知道。那些账簿子被他藏在各处,这次回苏州的时候,是打算把今岁账簿放在苏州城老宅的,结果临时出了事,匆忙间才给林黛玉收着。 追林家兄妹的那群响马,审问之下说出都转盐运使司盐运副使蒋清指使他们绑架林家人,要挟林海承认罪状。让胤禛面上难看的是,这个蒋清跟金陵甄家有点拐着弯的不为人知的小关系,跟太、子关系颇好的他知道,这人是个□□。 御使参林海的证据账簿和林海自己预留的任职这几年的账簿,再对比御使衙门里的账簿子,衙门里的账簿竟然被调换了,跟那份证据账簿遥相呼应。这账本做的极隐秘,若非胤禛亲自带了懂数算的来,差点就被糊弄过去了。   ☆、第22章 去京路上林海托信 且说林往、林黛玉、林琼、林璇兄妹四人上了官船,一路北上去往京城。他们去苏州是给亡母下葬的,因此一切从简,加上心境略惶然,说是狼狈也不为过。 官船到了扬州时,林黛玉说停,想去家一趟,说不耽搁多久,但四阿哥的人却不让几人下船。只好让贴身的春景、春语二人带着小厮去府里带些土仪礼物,他们兄妹头一次去外祖家里,总不好空手。春景和春语去后两个多时辰才来,来时只有一辆马车,并去的小厮也没回来。 四阿哥的人帮忙将马车里的两个箱子抬上船,打发走了马车,春景和春语脸上看不出什么,匆匆去了林黛玉房里。 林黛玉自上了船便头昏昏的,歪在椅子里养神,树奴由乳母看着玩,林往和林琼在看书。见春景两人回来了,林黛玉睁开眼:“父亲怎么样了?”叫乳母带树奴去他哥哥屋里睡一会,乳母答应去了。 春景道:“姑娘,老爷无事,只是……老爷说现下咱们家不好张扬,因此没从库房里拿多少物事出来,只让带了些常用物件。都是亲戚血脉,老太太必不会怪咱们权宜之计的。” 林黛玉微微叹气,道:“是该谨慎些,倒是我拘泥虚礼了。春柳和春寒呢?怎么没来?”父亲任上好似出了大事,他们自然不能锣鼓喧嚣地张扬入京,传到天子耳里该说他们家轻狂了,至于外祖家人怎么想,是微末小事。 春景道:“老爷说掌事的有我和春语尽够了,况老太太那里不缺使唤人,小丫头上自不必咱们操心。” 林琼放下手里的书,道:“父亲有没有说什么话,或者让你捎带什么来?” 春景道:“春语去拿了。”春语从带来的两个箱子里拿了个包袱,堪堪进屋来,笑道:“老爷说两位爷到了京里万万不能停下功课不管,让他知道饶不了你们。”她将包袱打开,里头还有个檀木盒子,交给林往。 林往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是三封书信,并一串钥匙。他先拿了信,这三封信一封是给他们看的,另一封写着“文起兄亲启”,一封写着“存周兄亲启”,林往遣退春景和春语二人,拆开给他们兄弟的信看,毕,又给林琼和林黛玉传阅。 林黛玉接了书信一看,原来父亲信里叮嘱他们上京之后谨言慎行,于贾府居住一段时日;又说可去京里老宅,老宅里家仆是有的,但有几个地方的钥匙没有,现给了他们兄妹;再者担心兄弟俩学业无人教导,怕荒废了,因此给旧年故交手书一封,让兄弟二人去拜师,种种这般,都交代的十分清楚。 林黛玉拿过那几把钥匙,心里便有了谱,这几把钥匙,前世也曾握在她手里过,只是她平素不出门,银钱也未曾缺过,所以不曾用到。 林家祖上是京里勋贵,所以虽说祖籍姑苏,家里祖宅却在京城,苏州老宅不过建了放着的。前世林海去后,扬州家产总数有一二百万,遵林海遗言,林黛玉没有去管,拱手送予外祖家,虽未明言,却是实打实给给女儿提早出的嫁妆。但林家自开国便是列侯,又兼子嗣不旺,只有攒的份,没有用的份。几代下来,不说金银宝石,还有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地契店铺,焉止二百万家产?那些东西自始至终都握在林黛玉手里。 现在让林黛玉担忧的是,这东西提早被父亲送了来,是这世她有了兄弟的缘故?还是父亲所处位置更加凶险了?最让她费解之事便是她重生一遭,为何突改朝换代?更惊讶当今天子,竟非汉人,连带着她家也成了满人。几个变数让她只觉前途未卜,迷雾重重。 林黛玉看罢,道:“既然如此,只好轻车简装入京,父亲想必已在心里同二舅舅说明缘由了,祖母家不会怪咱们失礼的。” 林琼翻了个白眼儿,才怪!不会怪就不是贾家人了!那一家子全从钱眼儿里看人,加上林海失职一事,还不得把他们当成去避难打秋风的。 林黛玉瞧见他作怪,忙瞪他一眼,林琼才安分下来。 林往心中有主意,他是兄长,合该想的周全些,道:“义父出了事,咱们不张扬是应该的,到了京里贾家,也只求一安身之处避居便是了。另外,拜见义父故交的事也该缓上一缓,最好等明岁父亲的风波过去了再说,省的遭人诽言。” 林黛玉和林琼都点头应是。林往看了屋外无人,低声说:“这两年我跟义父交谈,也知了一星半点朝堂之事。听闻今上龙体康健,东宫颇有势力且受宠至极,几乎与今上一般待遇。但各位皇子亦非庸才,单说前几日见的四阿哥,便是位不俗的。不知咱们父亲这次出事,涉及了几位?” 林黛玉和林琼一听,心里立刻警戒起来,三人浅谈辄止,只会意后便不多说了。 林往再次开口,却是说起贾家诸人,他缓缓道:“我听闻,义母娘家人口多,我只知有老祖宗,两位老爷,两位太太,不知还有哪些人?” 林琼便跟他一一说起来贾家诸人及秉性来。 林往听完,道:“所以说,原来贾二老爷住在正院,大老爷反而住在马棚旁边?这岂非于礼不合?” 林琼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均不语了。 林往笑道:“我知你俩不敢说外祖家不好,我却不必怕。原来还听说二老爷家有个二爷衔玉而生,现在观他家人品行如此,可见是误传的了。纵使有钟灵毓秀的神仙大能下凡历劫,也必不会投到这不尊孝悌礼法之徒家里,若果然是,也定是个有眼无珠的驽仙。” 林琼虽依旧不语,却眉开眼笑起来,偷偷给林往竖了个大拇指。被林黛玉看见,又瞪一眼,只道:“哥哥莫要瞎说了。”却没有反驳。 林琼摸摸下巴,想,看来林妹妹这世对贾家也没什么好观感,难道是他平常说的那些话奏效了? 林家的官船顺着运河一路北上,于腊月到了京都。   ☆、第23章 贾府门前话说缘由 这一日到了京都,码头上贾家早接到了消息,套了车马等着。 林往遣身边仅有的三个小厮去知会了贾家人,便有管家和几个衣衫钗环不俗的仆妇上船来拜见,说是来接姑老爷家爷们和小姐的。林黛玉认了认,管家叫来兴,只是个小管事,几个仆妇中,她虽忘了是不是前世来接她那几个,但的确是荣国府三等的仆妇。 寒暄几句,兄妹几个便下了船,林黛玉抱着树奴坐轿子,林往和林琼说要骑马,也好看看京里比维扬有什么不同。 贾家只来了三辆马车,两抬轿子,即使他们带的东西少,也实实在在装满了三辆车,春景春语和林琼三个乳母坐的空子都没,林黛玉无奈,便说让春景春语坐另一抬轿子,乳母随车走便是了。 上了轿子,入得城来,果然京都比之维扬繁华许多,处处人声鼎沸,叫卖、说笑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林黛玉倒罢了,树奴喜好热闹,便去扒着窗口望外看,林黛玉也不拘他,一同瞧窗外热闹。 京都的街道甚是宽敞,道旁店铺林立、屋檐高耸,满街的叫卖声,林黛玉很少出门,顿感新鲜。行了一会,林黛玉见一楼建的格外精致,朱红的柱子,楼有三四层,门口人来人往俱是鲜衣怒马,上有一匾,书“鸿雁楼”,名虽落俗套,寓意却是好的。 林黛玉一时好奇,便多看了那鸿雁楼两眼,不想正对上一人双眸。 那人穿着浅色衣服,腰上用丝绦系着白色玉佩,肤色颇白皙,模样斯文,容色俊美,人正配了玉色。似正与身边人说话,不经意间转头,可巧同林黛玉对视。他一怔,唇边绽出温润笑意,朝她点点头。 林黛玉亦朝他点点头,稍后不顾树奴反对掩下窗纱。 “八哥,你看什么呢?” 胤禩转过头笑道:“没什么,刚才瞧见一个小娃娃,生的玉雪可爱,真是漂亮。” 胤禟笑道:“八哥还没成婚,倒想要娃娃了,未免太着急。” “莫取笑你八哥。” 轿子行了半日,到一街上,那门前两个大狮子,匾上写着“敕造宁国府”;再往西去,行了一箭之地,又是差不多一门,便是荣国府了。 荣国府门口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小厮,三间正门未开,轿子也未停,只往西走,欲从西角门而入。 此时林往忽勒马叫停,笑道:“来管事,这是怎地?” 来兴赔笑道:“林大爷,您看哪里不合心意,进府之后小的禀告给太太们定夺?” 林往笑了,道:“来管事哄我家兄妹四个都是小孩子么?我林家书香世家,祖上列侯,义父乃圣上钦赐巡盐御史。我们千里迢迢进京来寻亲戚,门前头没人迎就算了,我们是小辈,按理不该劳动大驾。可这初次上门,就让从角门子入是怎么回事?原来我林家是上不了台面的亲戚,只能偷偷从角门子里进去?合该被人看扁了的?”他一早不待见这家人了,不顾他们还在孝期里,连奴才都穿红着绿像什么话,好像义母不是他家嫁出去的姑娘似的。 林往虽年只九岁,那双眼睛却不像稚童才有的,那是看草芥一般的眼神,充满不屑,刀子般飕飕直射向来兴。来兴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忍不住有点犯怵,奴才最怕这样被人看。 “林大爷,这是上头的吩咐,咱不敢不听啊。”但那又如何,看起来再厉害也只是个上门打秋风的亲戚,他家世世代代在贾府做奴,很有些尊重,因此有恃无恐。 林琼撇撇嘴,道:“我乃外祖亲外甥,外祖母必不会欺负我年幼,定是你这刁奴从中作梗。” 林往说:“看来今日是不能拜访了,咱先回老宅去吧,虽然几年没住人,现今也只好凑合一下。”说着便调转马头,让自家小厮去接替贾家人扛林黛玉的轿子。 春景和春语忙从后头轿子里下来,守在林黛玉轿前,准备一路走回去。 来兴一看来真的,暗暗叫苦,忙唤门口小厮去知会太太,自己跑上前阻拦,口里哭喊道:“林大爷,林二爷,求您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爷二爷网开一面哪!您这么走了,老太太太太还不得剥了小的皮么。” 林往道:“我林氏一门岂容被人侮辱!”不顾阻拦,驱马要走。 林琼就说:“哥哥,兴许只是这奴才自作主张,不如等一等?” 林往见他眼神狡黠,心里会意,继续怒道:“糊涂!人家摆明了瞧不起咱们,在这里等着想继续没脸吗!” 林琼委屈道:“外祖母才不会这么对我……” 林往道:“蠢材,执迷不悟!” “可毕竟是外祖母家……” 来兴拉着林往缰绳,腊月天气里汗如雨下,恨不得把这不识相的林家大爷踹下马去,狠狠揍一顿,口里却只敢说赔不是的话。 林黛玉在轿子里听外头兄弟俩唱双簧似的,心里又是酸疼,又是感怀,春景在轿子一侧小声安慰她。 树奴看了一会热闹就被林黛玉禁止了,这会子犹有不足,听见外头两个哥哥说话,更呆不住,便问林黛玉:“姐姐,哥哥在干什么?树奴也想出去玩。” 林黛玉摸摸树奴的头,心想再长大一点也得剃成半个秃瓢了,笑道:“树奴乖,等一会,现在还不能。” 树奴道:“可是大哥在训斥二哥,我要保护他。” 林黛玉忍俊不禁:“你个小人儿,还能保护你二哥?” 树奴大声道:“二哥说的!爹爹欺负二哥的时候树奴要保护二哥,大哥欺负二哥的时候树奴也要保护二哥!二哥会给树奴糖糖吃。”瞪大乌溜溜的大眼睛,鼓起白嫩嫩的脸蛋,挺着胸膛,一副男子汉的小模样。 林黛玉无奈摇头:“那姐姐要欺负二哥呢?”怪不得每次琼儿被训,树奴都要撒娇耍宝讨好父亲和大哥。 树奴回答的毫不犹豫:“树奴不要糖糖了,姐姐欺负二哥吧,树奴最喜欢姐姐了。” “乖孩子。” 树奴还是个小孩子,说话不会压根声音,林琼和林往耳力好,全听了去。 林琼:“……”特么混小子你全说出来了! 林往斜睨林琼,眼中意思分明:混小子,回头收拾你。   ☆、第24章 见贾母黛玉始释怀 被树奴一打岔,林往也绷不住脸再继续训斥林琼了,来兴心里谢天谢地谢林家三爷,决定以后把林三爷供起来。 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在贾母屋里等着,门口看门的小子慌忙跑去报信,被恰好从贾母屋子门口经过的琥珀拦住,道:“火急火燎的干什么,也不想想,这里是你能闯的地儿吗?” 那小子见琥珀粉脸儿朱唇,虽是嗔怪也别有风味,骨头都酥了,赔着笑将门口林家不入角门的事儿说了,问她拿主意。 琥珀气笑了:“老太太整天念叨北上的表少爷小姐们怎么还没到,天天大早就起来翘首盼着,不想竟被你们关门外头不让进!”说着甩手进门了。 因贾母年纪大了,琥珀不敢说出来刺激她,只悄悄告诉金钏儿,让她跟王夫人说。 只见金钏儿在王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心里恨不得把林家捡来的那个小子剁碎,面上却不敢声张,只说:“老太太,前头有点事儿,媳妇去去就来。” 贾母不满道:“有什么事儿比玉儿姐弟来更重要的?表小姐少爷来了,做舅妈的不在像什么话?” 王夫人只好道:“正是这几个来了,媳妇想着出去迎一迎……” 贾母立刻高兴起来,忙让她赶紧去,王夫人应了,只心里不快。她一个长辈,出门迎小辈算什么道理,但谁叫她一开始打了人家的脸呢。 林往兄妹略等了一盏茶的空子,有人开了荣国府中门,有个中年男人满面堆笑迎了出来,此人正是荣国府大总管赖大。 林家兄妹有台阶就下,一同入了贾府门。 入了贾府,林家兄妹本应分道,林琼和林往欲先去正院拜访舅父,赖大总管却说今日两位老爷都不在,让一同去贾母院里就是了。于是兄妹几人又上了轿子,行了半刻,至垂花门前方下车。 垂花门处,有一中年美妇、一青年少妇正翘首看着,身后奴婢婆子一群,见他们兄妹下车忙迎了上来。林黛玉认了认,一个是二舅母,一个是琏二嫂子,兄妹三个忙上去见礼。 王夫人笑着握住林黛玉的手,仔细打量一通,介绍道:“我是你二舅母,这个是你琏二嫂子。” 王熙凤笑道:“姑妈家几个,竟都把我们家的比下去了,个个都漂亮俊秀。”热情地拉着林琼问名字岁数。 说了几句,便引着向贾母屋里走去。 进了垂花门,走过两边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贾母就在穿堂后头的正房里。屋子门口候着的丫鬟瞧见他们来了,几个迎上来争相打帘子,几个忙进屋去报。 林琼兄妹几人刚进屋,还没来得及看人,便有一个鬓发如银的老母拄着拐杖迎上来,抱住林琼便哭“心肝儿肉,声音似是痛极想极,屋里听见的,无不落泪。 林琼被贾母搂的严严实实,心里大囧,为毛他中奖了啊?只好挤出几滴泪来,免得引人侧目。 林黛玉怀里的树奴被众人哭声吓了一跳,捂着耳朵深埋进林黛玉怀里。 林黛玉抱着树奴,本来是最默不做声的,见贾母哭也落起泪来,慢慢眼泪流的越来越汹涌。林往见了,忙把树奴接过去,抱住林黛玉安慰。林黛玉得了林往安慰,捂住双眼哭的更加伤心起来,直至上气不接下气,双肩颤抖。 她这一哭,不止为了亡故的母亲,还为外祖母,为大舅母、二舅母,为珠大嫂子、为琏二嫂子,为朝夕相伴的三春姐妹,为还未来到的宝姐姐。 自重生以来,她每想起贾家,心里不是不怨愤,只有不去想、不去念方才能好些。直到今天,又来到这处埋葬她一生的所在,见了贾母方释怀,所有怨愤如潮涌般褪去了。 贾母对她,从来都是爱护有加,难道老太太用心养她十年,最终只换来她怨愤么?岂非她恩将仇报了?至于其他说不清的是非,冲着贾母,她也不去计较了。 至此,便不怨、不怒,心如止水,置身事外。 从此贾家种种,俱是前世缘,同今生毫无关联,贾家荣、辱俱与林家无关。 过了好大一会,贾母才在杂七杂八的劝解下止住哭声,林家兄妹忙下拜见礼,慢慢给林家兄妹四个引见,又叫人喊三春姐妹来。 众人入座,林黛玉方与贾母慢慢说起话来,满座人里数她眼睛最红。 贾母道:“这个便是往儿了吧,你母亲信里曾说年纪最大,是你们大哥。” 林琼和林黛玉点头,林往道:“老太君,正是我。” 贾母笑道:“好孩子,以后随琼儿和黛玉一样,叫我外祖母就好,我们就是你正经亲戚,外道什么。” 林往应了。 贾母问了林琼和林黛玉几句,便把目光放在树奴身上,这孩子最喜欢林黛玉,现正窝在林往怀里,跟他大哥博斗。偏林往练过武,力气大,树奴怎么都挣不脱,眼巴巴望着林黛玉盼他接过自己,大眼睛水润润的都快哭了。 贾母心疼道:“这是敏儿临走挣扎着生下的那个孩子吧?是叫璇儿?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心里疼的无法,俱是对女儿的心疼。她那傻乎乎的女儿,不顾老母亲伤心,自顾自撒手人寰。 林往忙将树奴放在地上,让他自己走去贾母那边,树奴看看兄长,再看看姐姐,踉跄着走到贾母怀里,用软糯的声音叫“外祖母”。 贾母的心立刻被融化了,抱在怀里使劲亲着不撒手,不住叫他名字,树奴昂着头,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满是疑惑看着贾母,认真问:“外祖母,璇儿是谁?”又去瞧林黛玉,试图让林黛玉想起他还流落在外。 王夫人道:“我恍惚记着璇儿跟玉儿是一天的生日,还是未足月的?都一岁多了走路还勉强,是身子不好?” 林琼道:“正是跟姐姐一天生日。他因出生那日雷电交加,被雷劈了院里一棵树,姐姐说怕养不活,便起了个小名叫树奴,如今还叫着,他倒不知自己大名叫林璇。回舅母的话,树奴过了周岁身子便好了,也未生过大病,现在说话很清晰,不大会走路是这小子懒散,只喜欢让姐姐抱。” 听见林琼说名字,树奴知道是在说自己懒散了,朝林琼嘟起嘴巴:“坏二哥,欺负树奴,姐姐看,大哥看,外祖母看。” 贾母忙笑道:“好孩子,你二哥欺负你,外祖母叫你姐姐打他。” 林黛玉斜睨林琼,林琼会意,自己往自己脑门上一拍:“祖宗,我错了还不成?” 树奴才咧着只有四颗牙的嘴巴没心没肺地笑了。 “好个鬼灵精!”   ☆、第25章 初见宝玉家长里短 王夫人因向王熙凤说:“月钱放完了不曾?” 王熙凤回:“完了。只刚才上楼找缎子,半日也没找着太太说的那样,想必记错了。” 王夫人说:“找没找到,有什么要紧,该拿出两匹来给你林妹妹林兄弟做衣裳。” 王熙凤笑说:“早预备下了,想着回头拿来给太太过目了,再送去。”王夫人点点头。 林往说:“不敢劳烦二舅母,我们要借住在二舅母家里就已劳烦了。况虽来的匆忙,常用东西倒是备的齐全。” 王熙凤说:“不相干,只管用就是了。” 林往笑说:“那就谢谢二舅母和琏二嫂子。” 一旁邢夫人将手帕绞的死紧,现殷勤的是她俩,方才给人甩脸子的也是她俩,也不臊的慌。 一时,三春姐妹来了,又是一番认识厮认,互相落座。三春姐妹住在贾母屋里,不论嫡庶,吃穿用度是一样的,因此穿的衣服、钗环一模一样,容貌都是姣好。三春姐妹几乎不出门交际,家里来了几个小的,还有个模样隽秀不俗叫她们自愧不如的姑娘,都很高兴。 众人叙了一会闲话,贾母便让婆子引着去见两位舅舅,林往说:“刚才就要去见,只大管家说两位舅舅偏巧都不在。” 贾母看了一眼两个媳妇,没再说什么话,只问贾敏生前情况,林往一一答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知贾母这是怪罪她们俩,心里都惴惴。王夫人还罢,贾政一向得贾母欢心,哄两句就没事了,况他今日的确有事出门;贾赦不常出门贾母却知道的,既然在,为何不出来见外甥?不过是一味跟小妾们厮混罢了,没出息的儿子谁能待见。 过了一会,春景在门口探了探头,林琼眼尖瞧见了,心里想着,别让贾母再说出来林黛玉跟贾宝玉住在一起的话,不如他先发制人,便招招手,让春景过来。 春景见自家二爷叫,忙过去在他耳边说:“二爷,咱们东西都被这府里放老太太厢房了,不知怎么个安排法?” 林琼点点头,给她个眼色示意别慌,听贾母逗了一会树奴,得了空笑道:“祖母,妹妹的贴身丫头过来请示,不知我们兄妹住哪个院子?好叫她们提前收拾好了。” 贾母道:“还去别个院子做什么,你们好几年来一趟,想的我心疼。都住在我这院儿,日日在我眼前伴着说笑,就是你们小辈的孝心了。” 林琼道:“树奴年纪小,怕扰了祖母清净。” 贾母忙说不怕。 亲情牌一来,林琼就没招了。林往接道:“我和琼儿又要研读功课,日日亥时方歇息。加上外甥年已九岁,古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恐与众位姐妹平日相见不合规矩,还是请外祖母找个有后门通街上的院子给外甥们暂住,免得扰了外祖母清净吧。” 贾母正要说话,只听林往又补充道:“外甥受父亲嘱托,来京后要常出门拜会京里故旧叔伯前辈,小厮来来往往的,也不大好。” 贾母才想起来,林家是犯了事儿的,现在还没有个结果,但林氏兄弟在京里周旋来往,恐扯上自己到时掰扯不清,只好道:“本想说让玉儿和树奴住我这,罢,不叫你们兄妹分离了。”问王夫人:“家里哪个院子通了街的?” 王夫人只好说:“东北角上的梨香院通后街,只是未免远了些。”跟贾母的院子一个南,一个最北,中间要跨大半个府里,她倒是让人打扫干净了,可那本是她为明年请薛家上京准备的,别的又没打扫,说出来她这个做舅妈的未免有失妥当。 贾母想了想,道:“那处好,院子也大,便先住着吧。” 春景和几个贾家丫鬟领命去了。 话已至此,贾母便问:“带了多少下人,可够用了?” 林往说:“京里老宅有下人,并不缺使唤的。”一到贾府,他便让人只会京城林府去了。 贾母道:“平常倒罢,只是贴身使唤的要看仔细。你兄弟两个罢了,我不舍得玉儿缺人。”叫人去喊鹦哥。 一婢子应声进来了,贾母道:“从此你跟着林姑娘,听她使唤。”鹦哥应诺,站在了林黛玉身后。 林黛玉谢过贾母。鹦哥就是她前世改名叫紫鹃的,她对自己最亲,姐妹一样,临死都伴着的。不知她死后,紫鹃归往何处?只愿看在自己面子上,贾府能对她好些。 贾母细细嘱托:“日后有什么缺的,就问你琏二嫂子要,可千万别见外了,我们本是一家子人。” 林家兄妹几个忙应了。 外头一阵脚步想起,一丫鬟来报:“宝玉来了。”贾母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皱纹悉堆眼角。 林琼坐直了身子,一心要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贾宝玉。果见进来一个七八岁男孩儿,穿着大红衣服,脖子里戴着寄名符、长命锁之类,还有一块玉色极好的宝玉,脸庞圆圆的,五官精致、眼神灵动,是个叫人一看就喜欢的少年,连林琼带着成见看人的都忍不住赞叹。 贾宝玉向贾母和王夫人请了安便歪在贾母怀里,问:“听说姑妈家几个表兄妹要来,可是这几个?” 贾母笑着一一指给他认识,道:“正是,这是你大表哥,这是你表妹,这是你二表弟,这是你三表弟。” 几人一一见礼,毕,贾宝玉指着林黛玉笑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惹得一屋子人笑了。 贾母道:“胡说,你表妹一直在南边,你焉能见得着她?” 探春凑趣道:“二哥哥,你既见过林姐姐,可知她名字?若你说不上来,便是在撒谎了。” 贾宝玉眼睛骨碌碌一转,正要说话,林琼忙抢道:“姐姐肖似母亲,母亲必跟外祖母必定相像,表哥觉得眼熟也是有的。我姐姐名讳上黛下玉,表哥记好了。” 贾宝玉笑说:“我虽没见过妹妹,但看着面善,倒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又问林黛玉表字。 林黛玉淡淡说:“我家规矩是及笄的时候父亲给取字,现在除了兄长外,还都未曾有。” 贾宝玉一听林黛玉说父亲取字,便不敢造次了,问:“可曾读书?” 林黛玉道:“跟女夫子认了几个字,学的不甚了了。” 贾宝玉喜的手舞足蹈:“妹妹虽这样说,但我看你眉目清朗、灵气天成,才学必定很好,咱们大家日后再一起读书玩耍,多好!”忍不住憧憬起来。 林黛玉笑了笑,便别过脸去。又见树奴眼巴巴的看她,心里一软,朝他张开手,树奴挪着胖胖的腿儿一路跑过来扑进林黛玉怀里,嘴里嘟囔:“姐姐不要树奴了……” 林黛玉拍拍树奴的背:“哪里敢不要你这祖宗,回头还不翻了天去。” 贾宝玉继续问:“妹妹可有玉不曾?” 林黛玉不耐跟他说话,但见问了,只好说:“名字里有一个。” 贾宝玉一听,大笑起来:“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可见这是缘分。” 林琼笑说:“不才名字里也有一个,也是和表哥的缘分。”见贾宝玉一直缠着林黛玉,忙拉着他说话。 过了一会,天色将晚,便有人问传饭,贾母便让上来。 邢夫人等做了媳妇的只在一旁伺候,贾母和孙子孙女辈的吃。 贾家的饭跟维扬不同,大鱼大肉、大荤大腥的多,林往和林琼还可,他俩平日就喜欢吃肉,林黛玉和树奴就受不了了,林黛玉能忍一时,树奴吃的直皱眉。 贾母爱惜外孙,见树奴吃的不好,便问缘故。林黛玉笑说:“他人小嘴挑,不用管。” 树奴撇着嘴哭道:“好咸,好辣。” 贾母道:“快喝些汤。” 林往笑道:“淮扬菜清淡,许是刚来京里不适应。” 贾母一听:“明儿去请个淮扬菜厨子来府里。” 王熙凤忙应下:“老太太放心,一定找个好的,不叫树奴饿瘦。” 林往忙说:“不必劳烦,叫下人在院里开个小厨房就是了。” 贾母听罢,说:“也是,梨香院远,你们几个小的,日日来回身子吃不消。” “多谢外祖体恤。”   ☆、第26章 改名字丫头论丫头 饭罢,众人又说了会话,腊月天黑的早,各处已掌灯了,贾母身子乏的慌,便让都散了,林家兄妹便回了梨香院。 贾府里人在前头引路,林黛玉抱着树奴和林往、林琼并肩走,身后有贾母给的丫鬟鹦哥和春语。 树奴渐渐大了,林黛玉抱了一会就手酸,递给林往抱着,自己慢慢问鹦哥话:“你叫鹦哥?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鹦哥回道:“回姑娘的话,我家人都是贾府里,父母在庄子上,这里只有一个。” 林黛玉点点头,笑道:“你既成了我的丫鬟,我给你重新取一名可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姑娘取了,就是我的名字。” 林黛玉欲说“紫鹃”,又想诗里说“杜鹃啼血”,不由忌讳前世的病,想了一回,还是道:“你的名字,便叫做紫鹃。”一世的姐妹情谊,焉能改了? 紫鹃心头一跳,忙笑着应了,觉得比起“鹦哥”,这两个字才该是自己的名,恍惚是似曾相识的。 林琼听了,回过头仔细打量紫鹃,心道原来这就是“慧紫鹃”,承她情不离不弃照顾林黛玉,日后要对她好些。 紫鹃笑说:“套一句宝二爷的话,奴婢总感觉与姑娘似曾相识,相必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林黛玉笑道:“那也是我的福分。” 出了贾母的屋子,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拐弯再走一会,便是梨香院,春景打着灯笼迎出来,笑道:“大爷、二爷、三爷、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 林黛玉道:“吃过饭不曾?” 春景道:“吃过了,有人送了来的。” 入了梨香院,兄妹四人各处看了一回,这里前院后舍俱全,统共三进十来间房屋,俱是小巧精致,果然有后门通街。据说此处是荣公暮年养静之所,修建的自是好。 兄妹几人的住处离的很近,都是春景看着收拾的,摆设大多都是贾家的,他家没带太多闲杂东西。 看毕,几人累了一天,也都乏了,便各自去睡。林黛玉今日先和树奴一起睡,洗漱完毕后,将三个丫鬟叫道一起,道:“我原有四个大丫头,如今只带来春景、春语你们两个,你们名字开头都是个‘春’字,但今日见有三个表姐妹名字都含‘春’,少不得要给你们改一改。把春字改成冬,你俩一个叫冬景,一个叫冬语吧。” 两人应是,冬语笑道:“可不得了,本来是暖暖的春天,冷不防一下子变成冷了巴索的冬天了。” 林黛玉笑了笑,继续道:“这是外祖母给我的丫鬟,叫紫鹃,跟你两个一样领一两银子月例,以后都是好姐妹,可别闹红脸。”这是当面提紫鹃做大丫鬟了。 三个丫头都应下,林黛玉笑道:“那就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你们三个排个班,夜里只要一个人在外间睡,我没什么,就怕树奴起夜。” 三人应了,然后退下。 冬景将锦墩放回角落,摸了摸熏笼上头放着的被子,已熏的温热,便取下来铺好床。往熏笼里放了几块碳,又扔一块安息香,床上放置好汤婆子,问黛玉睡不睡。 树奴惺忪着睡眼打哈欠,林黛玉给他换上寝衣放在被窝里轻哄,没一会就睡着了。 林黛玉习惯戍正睡,现下才戍初一刻。随手拿了本《饮水》看,这个时代有许多她前世从没见过的书,比如手里这本,“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这位词人的词,写的分毫不比宋代大家差,林黛玉捧在手里简直不想放下了。 正看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的句子,不由入了神,冬景说:“姑娘,有人来瞧你。”也没听见。 冬景引着一人进来,林黛玉听见脚步声吓了一跳,才醒过神,放下书,笑道:“请坐。姐姐是?”那人穿着水红及膝褙子,露出底下葱绿的及脚面裙子,模样仅端正稳重,一脸的笑意,正是贾宝玉屋里的袭人。 “奴婢是袭人,宝二爷屋里的丫头。” 林黛玉拢了拢披散的头发,唤冬景给自己挽个睡觉用的发髻,笑着对袭人道:“袭人姐姐,我刚来这里,许多人都不认识,你莫见怪。” 袭人忙说不敢,打量了林黛玉一回,笑道:“大家都说扬州来的林姑娘是个美人儿,把我们家姑娘们全比下去了,说的果然不错,怪道宝玉念叨不停,连睡着了都念着。” 林黛玉渐渐收拢笑意,道:“是么。” 袭人道:“姑娘不知道,我们宝玉是个‘混世魔王’,平时尽跟着姑娘们玩笑,一时甜言蜜语,一时疯癫痴傻。就算我是他屋里的丫头,也不大敢招惹她的,姑娘日后不理他就是了。” “我记得了,谢谢袭人姐姐提点。” “提点不敢当,只是闲着,随口一说,姑娘别笑我多事。” “自然不会,我知道袭人姐姐是为我好。” 袭人没坐多久,说“不敢扰姑娘休息”,便回了。 林黛玉一天忙的有些头疼脑胀,看看屋里梳妆台上放置着的小座钟,已戍正一刻了,便去换寝衣睡觉。 冬语打帘子进来,愤愤地说:“也不看她是谁,不过是个奴才,姑娘叫她一声姐姐,还真敢受了!呸,没脸没皮的,姑娘做什么还用她提点!” 冬景无奈,轻声道:“你小些声吧,三爷睡了呢,吵醒又该闹了。” 冬语吐吐舌头,笑了。 紫鹃有些不知所措,她和袭人都曾是贾母屋里的二等丫头,姐妹情分很好,冬语的话在她听来,跟骂自己一样。 冬景伺候林黛玉睡下,熄了内室的灯,一言不发拉着冬景和紫鹃出去到她们三个住的屋子里。冬景先是训斥冬语:“大晚上的说不高兴的话做什么,说出来能让姑娘高兴还是能让你高兴?白惹闲气,还不管好你这嘴巴。” 冬语跺脚道:“春景,你还帮她说话,你看她多没规矩!” 冬景道:“那也是人家家里的丫头,跟咱们无关,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先嚷嚷开了。”她顿了顿,又道:“既知道这人心大又猖狂,以后就远着些,拦着不让她来碍姑娘的眼就是了。” 冬语才服气了。 冬景又道:“我今日听这府里丫头说,宝二爷屋里的袭人也曾是老太太屋里伺候的,相必跟紫鹃妹妹有些姐妹情谊。方才冬语说话没遮拦,但心是好的,你别往心里去。” 紫鹃的脸依旧热热的,只摇摇头,生怕说错了话。 冬语道:“你若不服我说的,尽管嚷出来大家分辨个明白,我错了就向你道歉,若你不对,我也不怪你。咱们有什么事都别藏着掖着,才算全了这场缘分。” 紫鹃只得道:“袭人姐姐平时人很好,若哪做的不对,奴婢代她向两位姐姐道歉。” 冬语撇嘴道:“你个驽笨的,人家表面对你笑一笑你就掏心掏肺了?殊不知这是个面善心狠的,哪天卖了你,你反倒帮她数钱呢!”见紫鹃不信,仔细对她分说起来:“你看她,姑娘让她坐下,她便果然坐,这不是心实,是心大;姑娘称她姐姐,她就顺杆儿爬,评论起姑娘来了;还说什么让姑娘离她家宝玉远一些,我原不知,宝二爷是她家的。她的心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表现的就像个宝二爷屋里人了,这轻狂模样,若是我们家的丫头,老爷少爷们岂能容她!” 紫鹃想着刚才情形,竟然反驳不能,心下信了三分,嘴里只说晓得了。 冬景道:“紫鹃妹妹,我们以后一同服侍姑娘,大家都是姐妹,我们俩才不瞒你。冬语虽然说话直,但心里明白,那位袭人姑娘心大着呢,你日后对她要小心。” 三人叽叽咕咕说了半晌,便亲密的小姐妹一般,分了年纪大小,各自以名呼之。冬景最后道:“好了,姑娘屋里晚上要有人守夜,今儿就说到这儿吧。紫鹃和我先守这三天,我教你该怎么做,冬语,你睡去吧。” 冬语立刻欢呼一声,一溜烟儿打热水洗漱去了,冬景和紫鹃去守夜不提。   ☆、第27章 赐腊八粥扬州来信 京都有首民谣说的是: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自入贾府以来,林家兄妹不曾出门,林黛玉除了日间省见贾母,都在屋里照顾树奴,林往和林琼温书习字。梨香院毕竟不如他们自己家好,但特殊时期,也只好忍着。 到了腊八这日,京里家家都要喝腊八粥,还要供祖宗。林黛玉早起用饭的时候,便有从贾母处的丫鬟送腊八粥和腊八蒜来,腊八粥是用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葡萄、白果等许多东西和米熬在一起,还有肉糜这样的荤物。林黛玉昨晚上也让丫鬟们在小厨房泡了米和果子,煮了一夜的粥,粥里的料是茨菰、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木耳、青菜等加米熬,分甜的和咸的,林琼和林往喜欢咸粥,树奴爱稍甜软的。 林黛玉谢过了贾母屋里的小丫头,让冬景拿了一个食盒来,道:“昨日也让冬景做了些家乡的腊八粥,正想给老太太和舅母送去一些呢,不想你就来了,烦请一起带去吧。” 那丫鬟得了赏钱,带着林黛玉送的腊八粥走了。 紫鹃给各人都盛了一碗粥,林往尝了尝,不满道:“太甜腻了。”只喝自家熬的去了。林琼也不喜欢,树奴倒喜欢喝,但他正在长牙,林黛玉不给他喝,最后粥全赏给了屋里的丫鬟们。 吃罢饭,兄妹几人去贾母屋里,才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外头有人来报,宫里有人来了。贾家众人忙摆香案,开中门迎接,一大太监总管梁九功骑马而至,后头跟着许多小内监。 梁九功走至整体昂,南面而立,道:“奉特旨:赐贾老太君腊八粥,赐林氏兄妹腊八粥,钦此。”众人忙谢恩。 梁九功笑眯眯问道:“哪位是林大人家的公子姑娘?” 林家兄妹四个出来,林往道:“是我们。” 梁九功道:“林大人一直为官清廉,圣上是知道的,咱家林公子林姑娘也是聪明俊秀,真乃林氏之福。” 林往几人忙谢,梁九功说忙,并不多留就出了门,临走收了贾家和林家的荷包。 林往兄妹三人对视,均在对方眼里看到喜色。听闻梁九功是圣上的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总管,京里那么多勋贵大臣,圣上偏让梁九功来给贾家送粥,这代表林海依旧得圣心,扬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贾母面上十分欣喜,忙让人将圣上送的粥供给祖宗享用,心里头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连声的说去请宁府的媳妇子们来治宴席。 过了腊八没几日,林往接道信说扬州今日要来一艘船,是林海打发来的,均十分高兴。 林往问林琼:“我欲去码头,你去不去?” 林琼道:“我去老宅,瞧瞧哪里需要修缮的,不去码头了。” 林往又问林黛玉去不去,林黛玉道:“码头怪乱的,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去。” 林往笑道:“怕你整日在家呆着闷得慌,想带你去京里逛一逛呢,这里跟扬州不同,别有滋味。” 林黛玉想起那日来时看见京城繁华,她前世竟从不曾得见,实在遗憾,便道:“我倒想去玩,树奴怎么办?”这一世,世人对女子不曾过于束缚,满人女子可以上街,她哥哥也不拘着,林黛玉心里便活络了。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辈子虽然不能“行万里路”,在城里看看也是好的。 林往道:“树奴让琼儿带。” 林黛玉应了。 正巧乳母抱树奴进屋子,被树奴听了去,瞪大眼睛看看林琼,朝林往大叫道:“大哥坏!不要二哥抱抱。” 林琼掏掏耳朵:“臭小子,我才不抱你好吗?自己走路。”他也才五岁而已,林小璇都一岁多了,就只有林黛玉惯着他。 树奴眼珠一转,两只胖胖的手儿往脸上一捂:“唔哇哇……二哥欺负我!唔……” 兄妹三个一齐无语。 树奴干嚎了好一会,见没人理,放下手,撇着嘴道:“二哥还钱!爹爹和哥哥姐姐给树奴的压岁钱,全被你拿走了……” 林琼脸涨得通红,炸毛道:“不是给你糖了吗。” 树奴道:“大哥哥给糖糖,也没要树奴银子。” 林往和林黛玉抚额。 林琼一咬牙,熊孩子你逼我!朝林黛玉道:“姐,人家家小孩子才一岁就会走路了,你看树奴都快两岁了走路还磕巴,你可不能惯着他,这是溺爱。” 林黛玉装模作样想了一想,叹道:“琼儿说的没错,树奴以后不能叫兄姐们抱了,也不能让乳母抱了,一律自己走路吧。” 树奴一听急了,正欲分辨,开口打了一个响嗝,然后再也停不下来,乳母给他拍背好一会才好。 林往和林黛玉出门时,树奴可怜兮兮巴着门框瞧,林琼翘着二郎腿端茶笑看:“你现在哭可没用了,我不吃你那一套。” 树奴气道:“再也不借给二哥银子了。” 林琼恨恨道:“你以为我想借啊,等爷的铺子赚了钱就还给你,照着你那大脑袋砸!” 林黛玉和林往坐着马车先到了码头,老宅里的管事林光远带着小厮们套了马车等着,等了约莫两刻便见码头来了一艘大船。管家林福走下车,跟林光远说了几句,林光远带人上船卸东西,林福带着男男女女数十个个下人走到林黛玉的马车前行礼。 林往道:“父亲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这次带了多少东西来?” 林福道:“回大爷,老爷让小的带了信来。”把信呈给林往,又道:“船里装着给少爷和姑娘用的东西,还有送给贾府的年礼,给往年交好的世家大人们的礼。”又将礼单呈上。 林往和林黛玉先看过林海的信,里头说四皇子已为他沉冤,让林黛玉兄妹放心,他现依旧做盐课职务,兴许明年能调入京里。 看过信,林黛玉又看礼单子,里面给各家的礼比去年都削了三成,这也正常,他家现不好太过铺张。 林黛玉道:“这么多东西,梨香院恐怕放不开,还是先放在老宅子里吧。”林福应下。 林福又道:“老爷恐少爷姑娘们手头没人使唤,叫小的把家里常使唤的人带来了。” 林黛玉掀开窗帘一看,自己屋里的春寒、春柳,还有宜兰、泽兰、建兰、佩兰都来了,笑说:“这下好,你们几个又齐了。”问林福:“全给带到京里来了,父亲那里每个贴身使唤的,可怎么好?” 林福道:“老爷有卫姨娘打点着,并不差什么。” 林黛玉才不语了。 除却扬州来的几个大丫头外,其他人依旧先安置在老宅子,林福看着人运东西物件,林往带着林黛玉走了。   ☆、第28章 逛酒楼黛玉一面圣 林往带着林黛玉往城里去,走到鸿雁楼的时候林黛玉说:“就去这里看看吧。”林往忙让身边小厮去订个雅间,扶着林黛玉下了马车。 林黛玉站定在街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往日乘车路过街市都少有,现在能站在这里,还能进酒楼玩耍,真是想都不敢想。 林往道:“妹妹站在人家门口笑什么?” 林黛玉忙回过神来,笑了笑没说话,跟林往一同入内。 鸿雁楼不愧是整条街生意最好的,楼里装饰大气却不过奢,墙上间歇挂着几幅山水字画,连大堂里坐着的都不是普通贩夫走卒,衣着打扮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补丁的。楼有四层,正中央台子上一着青色长袍的先生,袖口半挽,醒目“啪”的一拍,说的是口若悬河、手舞足蹈,楼上楼下时而静谧的呼吸可闻,时而满堂喝彩。 林家小厮正在柜台处,和掌柜的一样满脸的为难。 林往见状,问道:“怎么?” 那掌柜道:“两位,实在对不住,咱们这雅间已经没了。” 林往皱眉道:“掌柜的,你看,我家还有女眷来,能不能挪出一间来?” 掌柜一脸苦哈哈的,不住作揖赔不是:“求您了,不要难为小的,实在是没有了呀。” 林往心内讽笑,大酒楼一般都会预留一两处雅座以防得罪大人物,这掌柜的不是欺负他人小不通俗事,就是欺生呢。若搁在以往,依林往的性子必要给掌柜个没脸,但今时不同于往日,他是林家长兄,义父在扬州如履薄冰,他怎能再添乱。 林往对林黛玉道:“妹妹,咱们不如换家吧?” 林黛玉笑着点头。 林往对掌柜道一声“扰”,牵着林黛玉就要走,但见楼上有一人急步走下来,口里说着:“林少爷林姑娘留步!” 林往抬头看时,喊住他们的乃是个精壮的青年,面色白皙含笑,道:“这位先生找我们兄妹何事?” 说话间那人已走到两人跟前,笑说:“我家主子认得林大人,看见林少爷林姑娘就想起来三年未见林大人,想与两位叙一叙。” 林往见这人口里说“主子”,竟是一奴才,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大惊了,口里应好,跟在那人后头上楼。这人模样不差,气度又好,怎么都不像是哪家的小厮,除非…… 青年前头引路,口里道:“我叫喜他拉·奇哈尔,你叫我奇哈尔就好啦,我家和你家都同属正白旗,这是缘分。” 林往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心里猜测成真,林往笑道:“我叫林往,是义父收的义子,这是我妹妹。” 奇哈尔并不多意外,显然早知道了,道:“我家也有两个妹,小的那个跟林姑娘差不多大,日后或可来往。” 林黛玉笑允。 奇哈尔带着两人上了四楼,走到一间门口站了两个人的屋子敲了敲,门立刻开了,开门的是曾去贾府送腊八粥的梁九功:“主子,林大爷和林姑娘到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嗯,请进来。” 林黛玉向梁九功微微一点头,随林往进屋,也不敢抬头看,余光看到屋里似乎不止一人在座,只朝最上座的人拜,口称“皇上”。 原来当今圣上不在四九城日理万机,偷闲跑来鸿雁楼玩耍。 梁九功道:“林大爷、林姑娘,今儿和圣上一同来的还有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两人又是一番拜见。 康熙叫起两人,打量半晌,向左右笑道:“林海这两个孩子模样都不错,听说有一个还是收养的?” 林往忙说:“回禀皇上,正是草民林往。” 康熙道:“不必拘谨,朕不过好奇问问。小姑娘,你多大啦?” 林黛玉眼眸微垂,道:“奴婢今年六岁。” 康熙笑道:“哦,才六岁啊,模样是个好的。”又说:“老四,听说你在扬州救了林大人爱女两次?” 胤禛道:“不算两次,有一次是儿臣连累林姑娘受伤,不过是聊以弥补一下过失。” 胤禛声音低沉,极好辨认,林黛玉一听就听出来了,道:“四阿哥的确两次救过奴婢,奴婢心里十分感激。” 太子笑道:“四弟还是头一回跟个姑娘那么有缘……”胤禛面无表情看着胤礽,太子被瞪,也不见生气,反而声音渐小,摸了摸鼻子,特无辜地对着胤禛笑。 康熙也笑:“老四未免太无趣。” 太子道:“皇父所言极是。” 康熙和太子一唱一和,说起了胤禛,简直跟唱双簧一样,林黛玉脸皮嫩,又不好发作,只能装作听不懂。 胤禛一脸的严肃和面无表情,唯有眼里藏着那么点不自在,让康熙捕捉到,笑的更加欢畅了。 最后胤禩解围:“林姑娘对京里可还习惯?这里天气干冷,不比扬州。” 林黛玉微微抬眼,惊讶地发现这位八爷竟然看起来有点眼熟,道:“虽然冷,好歹屋里有火盆,因此并不觉得难熬。” 胤禩点点头:“林姑娘习惯就好?”胤禩认出来林黛玉是他上次偶然回眸间瞧见的,那双空灵澄澈的眼睛乃是他生平仅见,因此至今仍记得。本来觉得京城之大,难以再寻,不想今见到了真人,心里只觉有趣。 康熙似是对林黛玉很有兴趣,便问她生平、爱好,林黛玉只好一一作答,康熙听她小小年纪口齿清晰,半点不犯怵,心里也对小姑娘喜欢起来。 林黛玉和林往走后,康熙似是自言自语道:“林海这个女儿不错,老四你觉得呢?” 胤禛道:“皇父说的是。” “啧,”康熙想了想,“算了,既然是个不错的姑娘,就不该给你,免得……”   ☆、第29章 兴起逛街巧遇胤禛 林往和林黛玉出了鸿雁楼,半晌,林往道:“圣上……妹妹没被吓着吧?” 兄妹两个手挽着手,林黛玉早被路边长长短短的叫卖声吸引了去,只说:“没有什么,皇上很和善。” 林黛玉才六岁,在扬州时就已管理家事,心性稳重懂事的叫人心疼,极少有如此活泼俏皮的时候,林往心里一软,便纵着她,心想以后可以多多带她出来玩耍。 两人不觉拐了两条街,到了一处黄泥地、破酒幡的小街,行人皆是粗布麻衣的,跟方才的酒楼林立、青砖铺地的大街丁点不同。林黛玉却不在意随性走着,忽然眼神一亮,拉着林往朝一处卖零碎玩意的小摊走去。 那摆摊子的妇人见两个衣着富贵的人光顾,眼里几乎开出一朵花来,忙招呼:“姑娘,我家卖的东西便宜又好看,您一定喜欢。” 林黛玉托起一盒胭脂闻了闻,意外地发现这粗糙木盒装的胭脂味道清香,颜色也漂亮的很,所谓香、腻、软、艳,便随口问:“胭脂很好,大娘自己制的?” 妇人笑道:“姑娘眼力真好,小妇人祖上传下来制胭脂的手艺,这附近爱美的媳妇姑娘们都从我这买呢,只卖十文一盒。” 林黛玉将胭脂放在手边,正要看别的,只听林往道:“琼儿,你去哪儿?” 猛地扭头,林黛玉看见林琼躲在一匹马后头欲偷溜的模样,听见林往喊吐吐舌头,将缰绳给了身边小厮,满脸懊丧道:“没想去哪。” 林黛玉问:“树奴呢?” 林琼道:“在家啊,我答应给他带糕饼回去。” “树奴都被你带坏了。”林黛玉皱皱鼻子,道:“若日后跟你一样喜欢学商开铺子,爹爹鼻子都要气歪了。” 林琼吐吐舌头,忙转移话题:“姐,你在买胭脂啊。”暗暗吐槽果然他姐也有姑娘家的通病,家里明明不缺胭脂,看见了还是会驻足。 林黛玉瞪他一眼,继续看那妆粉,色泽白又细,抹在手上一点都不滞涩,笑道:“果然也很好。”妆粉和胭脂都要了几盒,她虽年幼几乎用不着这些,但屋里的丫头们总谈论这些花儿粉儿的,便想买去给丫头玩。 又看摊子上摆的钗环物件,虽都是便宜物件做的,却极是有趣,有一支骨头做的长簪,还有个铜簪上头有一支极为漂亮的羽毛,还有一支步摇上头的流苏样式极好。林黛玉拿起一支点翠簪时,发现上头的翠竟然是明艳是翠蓝色羽毛,放在太阳底下颜色深浅变幻,折出七彩光晕,纵使锡做的底托也无法贬损它的美丽。 林黛玉轻吸一口气,“这竟也是你做的?”这工艺,赶上官制的了。 林黛玉仔细打量这位妇人,她寒冷的腊月天气却只着单衣,但衣着却很干净整齐;面色枯瘦,两颊深陷,唇色冻得惨白,是穷苦人常有的模样;那双手,骨节粗大且布满了裂口,叫人看着十分不忍。 妇人笑道:“正是,那点翠簪子贵一些,要一两银子,但姑娘若喜欢,我便给你便宜一些。”笑中不乏被认可的得意,对林黛玉大有知音之感。 林黛玉笑道:“多谢大娘。”她不仅好奇起来,这位妇人手艺了得,家中必是有些渊源,却在市井中连温饱都不能。再一想,穷苦人家连吃饭都艰难,对钗环首饰必然不上心,有些银子的人家定看不上这闹市地摊中不值钱的东西,才致使珍珠蒙尘。 林黛玉几乎把妇人小摊子上所有的东西都买了,虽然才只四五两银子,精巧有意趣的小玩意送给贾府几个姐妹们,她记得三春姐妹都很喜欢,胭脂就送给丫头们。 林黛玉走后,林琼却没挪脚步,笑眯眯地朝那妇人道:“夫人,想不想赚钱?” 走了好远之后,林往道:“琼儿那小子,看他眼神就知道又动歪主意了。” 林黛玉笑说:“哪是歪主意,不算什么坏事,随他折腾去吧。”买的东西都让小厮抱着,她手里独拿支簪头雕着一朵小小含苞芙蓉的骨簪,簪身其余别无他饰,比起时下流行的繁复精致的首饰不同,很有古朴意趣,看得出她最喜爱这支。雪白的簪子在林黛玉白腻的手里把玩着,竟相得益彰,相配的很。 林往打眼瞧着林黛玉头上没有一点首饰钗环,道:“妹妹喜欢的话,我给你簪上?”因还在孝期内,他们穿着打扮一直素淡,林黛玉更是几乎不戴钗环,贾府丫头婆子嘴巴碎,背地里常说些不好的,叫人啼笑皆非。 林往也就罢了,他只怕林黛玉心思敏感,有意让她略妆扮一下,却不知如何说起。 林黛玉嗔怪地瞧他一眼:“我不相信哥哥的手,弄疼我怎么办?” 林往讪讪的,不提了。 两人走的很慢,志在等后头的林琼,林黛玉见林琼快跟上来了,才说:“这儿有一书铺,我们进去看看。” 书铺门面很小,被旁边的糕点铺子和茶馆挤得几乎不见,十分不引人注目,名字竟然也叫做“书铺”。 兄妹两人进去后,竟没有店伴殷勤上来招待,柜台后头只有一个摇头晃脑的书生心无旁骛地握着一卷书在看,来了客人也不理。书卷都摆放在柜台之外的架子上,有各类典籍,有书画卖,也有笔墨纸砚,竟像是任人拿取,不得不说,店主当真难得的慷慨。 林黛玉不缺书看,她书房里的书比这间书铺的还多,但爱书的人,看见书铺总不会放过,便随意翻找起来。林黛玉拿起一本书,立刻被上头的灰呛得咳嗽,再看书皮上经年的积灰,这店主竟从不打扫。 掀开书页一瞧,林黛玉惊讶发现,她手里这本书册,竟非雕版,而是手抄的。里头内容也并非经史子集,竟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游记,作者名叫好游散人,她从未听过。 林往见林黛玉竟然拍拍书上的灰尘,掀开书页读起来了,不由啼笑皆非,也不扰她,径自也抽出一本看去了。看了一会,林往道:“琼儿不知去哪了,我出去找找,去去就来,你别乱跑。”林黛玉看的入迷,只含糊应了声,不知有没有听到耳里,林往只好对门口守着的小厮细细嘱咐了才走。 天色还早,胤禛从鸿雁楼出来,见天色还早,信手走来,至“书铺”门口停下,这间铺子是他几年前不经意间发现的,来了就喜欢上了,后来就常来瞧瞧。 胤禛一跨进去,就看见个跟这落拓铺子格格不入的小身影,微微一笑:“林姑娘。”这年幼的小姑娘不愧出身书本网,小小年纪就手不释卷,胤禛对她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了。 林黛玉看到一处,正在神往,听见这一声条件反射回头时,眼神还在迷蒙中,略歪着头面带迷茫的模样十分可爱:“唔?” 胤禛微别过脸去:“怎么只有林姑娘一个人在?”   ☆、第30章 论书法黛玉辩书生 林黛玉回过神,见是胤禛,忙要拜,被胤禛拦住:“不必多礼。” 林黛玉阖上手里的书,却见这位表情时常严肃的四阿哥嘴角微翘,弧度一闪而逝,就像她看花了眼似的,便觉纳罕。 胤禛忍了忍,没忍住,道:“林姑娘,你鼻头上沾了灰。” 林黛玉脸色一红,忙用手去擦,但她刚才碰过了积灰的书本子,手里的灰更多,这下鼻头上更脏了。胤禛看这小姑娘迷糊可爱,不觉嘴角翘的更高,将随身携带的帕子递过去。 林黛玉接过帕子擦干净脸和手,鸭卵青的素帕子已脏了,不好意思还给人家,便装在自己荷包里:“等回头洗了再还给四爷。” 胤禛不甚在意,道:“姑娘一个人?” 林黛玉道:“兄长去寻弟弟了,我在此等待。” 胤禛点点头,问:“这里难找的很,姑娘怎么找到的?”就算是他这样住在京里的,也好几年才发现这店。 “四爷不也找到了?何况这里的书我看着很有趣。” 四阿哥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但他今儿个兴致好,又是年节里,似乎被街上笑闹的人群感染了,话也多起来,将这铺子的缘故与林黛玉娓娓道来。 “你看这条街,既狭小,又脏污,来往的全是贩夫走卒穷苦人家,偏这个犄角开了一家书铺子,所以普通人要么看不见,要么看见了,却非爱书人。自持身份有功名的子弟是不肯到这里来的,肯来这店里的只有些落拓读书人。他们家中穷困,没有钱买书,便到此处来租借;或者身负薄才却买不起书,便将书卖给店主换书,或得些钱用;或寄卖几幅字画。” 林黛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竟然有手抄本的书。” 胤禛笑道:“店主是个耳根子软的穷书生,孑然一身,家眷俱无。听他说,原本这铺子是卖鱼的,他家产被亲戚贪了去,却瞧不上他家的藏书,只留给他这间小铺子和一屋子的书,他就窝在这里,吃鱼卖书了。” 林黛玉看了一直埋头看书的书生一眼,道:“他倒随遇而安的很。” 胤禛道:“你瞧他看起来傻呆呆的,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次用一本诗册子换我一幅《关山雪霁图》,何其奸诈!” 林黛玉再去看书生时,只觉他胆大有气魄的很:“四爷肯吃亏?” 胤禛悄悄道:“皇父最爱董玄宰,我怎么敢擅自拿他的画出来,我那时候年纪还小,特意求皇父临的。” 林黛玉半晌无话,当今圣上的画作跟董其昌原作比起来,价值也差不了多少好么。 胤禛摸摸鼻子,道:“你别跟别人说。”这事儿还没第二个人知道呢,今天竟然不知不觉对小姑娘说出口了,传出去他脸面不保。 林黛玉道:“四爷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就不该说出来,既然说出来了,却不愿人知晓?”这个四阿哥,竟是个性情中人,林黛玉向来最欣赏直率的性情中人,有些逾越的话不加思索就出口了。 康熙曾训胤禛性子急,因此他对旁人的态度常年严肃稳重,但这书铺是他的秘密、可以卸下心防的地方,因此说了些平常从不会说的话。他道:“陈年往事,自然不愿他人知晓。我告诉你,是对你的信任,你若说了,我就该对你失望了。” 林黛玉道:“不敢辜负。我若是个男子,必引四爷为友。” 旁人谁敢对四阿哥说这种话?不知林黛玉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当真率性。从来没人对胤禛这样说,所以他特别高兴,脸上严肃认真的面具一下子碎了,也笑起来,不是矜持的微笑,而是咧着嘴巴的笑,露出嘴巴里整齐洁白的牙齿,两颗尖但不突出的小犬齿让他凭添了些可爱。 林黛玉惊奇地发现,四阿哥不笑的时候固威严凛然,笑起来就立刻变得十分可爱可亲,这时候,他才像个十九岁未及弱冠的青年,真叫人匪夷所思。 “若你是男子,与你为友是我的荣幸。”胤禛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聪明有胆量又勇敢,难得还喜欢书,若她是个男儿,将来必不可小觑,却生成了个女儿家,可惜了。 一个声音□□来:“四公子,你来了。” 胤禛道:“嗯,来看钱兄有没有饿死。”这位穷书生竟然有个十分不衬他的姓氏。 林黛玉拿了未看完的那本游记,又找了两本,放到柜台上难免又扬起一阵灰尘:“请问多少钱?” 钱书生眯着眼睛看了看林黛玉:“三本一共十两银子。” 林黛玉吃了一惊:“那么贵?” 钱书生道:“这三本书是不卖的,须得等我抄了送至贵府上,书钱加上摘抄的钱,自然就不便宜了。”他想了想,道:“但若你有差不多的手抄本跟我换,我就把这原版给你。” 林黛玉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四阿哥会求圣上临摹了画来换书,便说:“那你何时抄完?” 钱书生打了个哈欠,缓缓道:“说不准啊,兴许三五天,兴许三五个月,赶不巧我今儿明儿的冻病了,三五年都抄不完。”随后将那三本书收起来,眯着眼摸到自己之前看的那本,又沉进书里去了。 林黛玉跺跺脚:“你这样做生意?”想了一想,又道:“罢了,不用你抄,明儿个我着人送来手抄书跟你换。”又不愿空手而回,从书架上随手拿一卷轴,问:“这画也不卖么?” 钱书生眯眼仔细看了看那画:“那副字儿啊,不值钱,白送你了。” 林黛玉奇了,打开一看,卷轴里是两副叠在一起的字,上书“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乃是一对对联,联下没有题名。整副字行笔流畅稳健,林黛玉把看着,那种扑面而来的酣畅直达她肺腑,不知怎地,突然感觉心跳加快,好像亲身感受到了这人写字时心中的激慨、胸中沟壑万丈和他一挥而就时的淋漓尽致。 这感觉只有一瞬间,但林黛玉已心绪万重,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回过神来再打量这书法,不足之处虽有,但绝不是钱书生说的“不值钱”,林黛玉不知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一幅字、一卷画、一首曲,不论他技巧精致与否,精髓从来只有意境二字,这副字意境到了,便已足够,其他反而是次要的东西。 说画不好的钱书生在林黛玉看来,再三变成可恶可厌了。 林黛玉把字画亮出来给两人看:“这字哪里不值钱了?我看比你店里挂的都好。” 胤禛一看那字,脸色有点变,瞪了钱书生一眼。 钱书生道:“我说不值钱就是不值钱,一看就是少不更事之人所写,立意俗,字也丑,丑丑丑!俗俗俗!” 林黛玉道:“我虽不知此人名讳,但他行笔时字字发于肺腑,虽刚猛过而柔和不足,却已胜过世上大多数人。就算是我这种不通文墨的人见了,也明白两分他的心胸豪气,你怎可出口污蔑?”这笔力似乎是少年人的,但岂非正是少年人,才有这激昂的情怀?林黛玉在他面前,也只好自称不通文墨者了。 钱书生道:“这人拿字画来寄卖时,一脸的得意傲气,嘴巴又贱,将我店里的字画贬损的一文不值,我看不惯他,所以一文钱都不收,你若强给我,我宁肯不卖你。” 胤禛的脸色变得微妙,看向钱书生的时候是羞愤气恼,再看林黛玉时,忽又转柔。 林黛玉没看见,她一心辩驳钱书生:“他既有才,傲些也应该。” 钱书生道:“你既喜爱他,我将字白给你还不成?” 林黛玉道:“我是很喜欢这字画,但这位先生既然是送来寄卖的,想必缺些银钱使,我明知却不给钱,万一他没钱吃饭穿衣了怎么办?” 钱书生撇嘴道:“他才不会饿死,你放心罢。” 林黛玉想了想:“你这书生是个倔驴脾气,我再辩不过你。罢了,若你下次见了那位先生没钱用,烦请告知我一声,或者帮我垫给他些银子,我必还的。” 钱书生不耐烦地胡乱点点头:“你这小姑娘烦死了,赶紧走赶紧走。”又埋头下去不理人了。   ☆、第31章 痴儿宝玉梨花带泪 林黛玉两辈子没听人嫌弃过自己“烦”,即使是对她最看不顺眼的二舅母,表面合适和和气气的,今日乍听钱书生说出来,简直要气笑了。 胤禛眼见小姑娘不高兴,道:“这人孤僻任性,姑娘不用理他。” 不待林黛玉说话,林往和林琼便进了书铺,看见胤禛又是一番惊奇客套。 林往道:“天色不早了,妹妹,咱们回去吧。” 林黛玉点点头,同胤禛告别后,抱着卷轴上了自家马车。 林琼对林黛玉手里的卷轴有些好奇:“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黛玉一脸喜悦地给他看那副对联,并说了几句埋怨钱书生有眼无珠的话。那字写的确实好,林琼这个刚理转文的都能看的出来,不过前世作为一个理科男,林琼知道未来雍正爷名讳就不错了,别想他从对联中看出来处于哪位手笔。 “所以,姐你喜欢上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的书法?” 林黛玉轻轻敲了敲林琼的头,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来:“没有署名,不是‘连名字都没有’。看看人家,再看看你的字,你惭愧不惭愧!回去好好练习你的书法,哥哥监督,我要检查的。”卷轴被随意搁置在书铺几年,裱纸都泛黄了,还有些破损,林黛玉再次暗地埋怨钱书生。 林琼耸肩,真是无妄之灾。他才五岁,字写的虽然不如他姐,比其他同龄人还是超出一大截的,扬州小神童之名是白捡的吗? 林往对堂堂四阿哥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表示了一下惊奇,顺便告诉自家妹妹年礼已经全都送至老宅了,问她去不去清点一下,毕竟主持家事的还是她。 林黛玉自然点头。 说起来,林琼对四爷和林妹妹的关系更加好奇,这都第几回偶遇了,这真的不是一部烂俗小言?未来雍正爷不会真的喜欢上他姐?林琼想了半路,觉得非常有可能。林黛玉啊,女神啊,金陵十二钗之首啊,翻遍整个红楼,啊不,整个大清朝贵女,有哪个能比得上他姐的? 话说有个会做皇帝的姐夫?林琼还是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即视感,直到马车停下,林黛玉喊他下车时才回过神来。他神经兮兮对自家老姐打量了好几遍,结论是:除非四爷是个恋童癖,否则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个才六岁的萝莉。 他果然想太多……林琼松了口气。 林家的老宅子是太、祖入京时建的,占地极大,里头亭台楼阁、飞檐朱户,分毫不比宁荣二府差半分,只是几年未有人住,显得份外清冷。 年礼俱都存放在一处空置库房里,管事林光远带林黛玉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疏漏,林黛玉便吩咐林光远先将给贾府的年礼挑出来,今日回贾府时她兄妹几个亲自送出。虽然今年年礼普遍削三成,因着林黛玉兄妹四个在贾家暂居的缘故,林黛玉特意挑了三样贵重的压轴,一样是足有一尺多高的赤金佛,一样是整整一匣子一样大小又个头圆润的粉红珍珠,一样是一盆三尺高的珊瑚。 再有就是送给林往和林琼即将拜师的顾家的年礼,顾家固守清贫,年礼不能像送给贾家的那样奢华,笔墨及字画更好。送给顾家的年礼须得林琼和林往亲自走一遭,他们来了京师那么久,种种原因不能拜访,这次打着送年礼去一趟再好不过。 其他还有送以往交好人家的年礼,林黛玉自一一打点好不提。 林黛玉终于阖上账本,道:“终于核对好了,咱们回去么?” 林琼道:“回啊,怎么不回,再不回树奴该哭了。” 林黛玉笑道:“抛树奴一个人在梨香院,也是你这哥哥能做出来的事儿?” “姐,我错啦……”林琼举高双手投降。 兄妹三个乘着马车,带着年礼浩浩荡荡回到贾府,先去贾母院里,林黛玉将礼单子给贾母看,贾母笑眯眯瞅了一眼便递给王夫人,笑道:“我说做什么去了,今儿个竟都不在院儿里,原来去弄这个,你费心了。” 王夫人将礼单拿到手,打开一看笑容就有些收了,无它,往年贾敏还在时,每年从维扬送来多少好东西!贾敏一走立刻削了那么多?那三件儿大的,赤金佛和珊瑚虽好,却一定会被老太太挑走,决落不到她手;一匣子珍珠也好,但那是粉的,明显是给未出阁姑娘做首饰用,也轮不到她了。王夫人将礼单子一合,暗暗决定今年给林家的礼必须也要削,家里入不敷出许久,早已左支右绌,自家亲戚何必充胖子。 林黛玉看不见二舅母频频变色的脸,依偎在贾母怀里道:“爹爹今年送来一盒粉色南珠,不论是个头还是颜色都一模一样,成色极好,外孙女特特加进单子里,给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琏二嫂子她们打首饰用。” 贾母笑眯眯地拍着她的手:“难得你有这份心,须给我们玉儿打一套。小姑娘家的,也该打扮打扮,过了敏儿孝里可不许穿这样素淡了。”林黛玉笑着应下。 探春三个忙谢过林黛玉。王熙凤笑道:“原来还有我的份儿,我这里谢过林妹妹。” 林黛玉忙道:“不敢不给琏二嫂子留。” 说了会话,林黛玉便说回去看树奴,贾母道:“之前宝玉去梨香院找你没找着,把树奴带走玩耍了,这会子还在碧纱橱吧。” 林黛玉便要去看看,三春姐妹也说要去,四人便一同进去贾宝玉屋里。 林黛玉刚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待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贾宝玉和她屋里四五个丫鬟围在一圆桌前一门心思地淘澄胭脂呢,树奴一旁笑嘻嘻地看,脸上抹了不少,红色胭脂膏子在白皙圆润的小脸上格外显眼,嘴巴上也有,手里也拿着一盒胭脂似模似样地鼓捣。 林黛玉脸色一黑,道:“树奴,这是做什么呢?” 贾宝玉看见林黛玉,连胭脂也顾不得弄了,忙笑着迎上来:“林妹妹,我今儿去找你,你都不在……”一双斜飞上挑的桃花眼里满是委屈。 林黛玉道:“去老宅料理家事了。”虎着脸低头看一早跑过来巴着她腿求抱的树奴:“你脸上都是什么东西?又淘气了?” 树奴大眼睛里是跟贾宝玉不相上下的委屈,眨眼蓄满泪控诉:“姐姐出去那么久,回来就凶树奴!”林黛玉的气瞬间全消,弯腰给熊孩子擦脸上和手上沾到的胭脂。 贾宝玉被忽略了,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学树奴装可怜博同情。林妹妹为毛总是忽略他的存在呢? “林妹妹,我亲手做的胭脂,送给你用好不好?” 林黛玉好不容易擦干净树奴的小花脸,道:“宝二哥哥,不必了,我不大爱用胭脂。” 贾宝玉忙道:“那也带两盒吧,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就算不用,给你屋里的姐姐们用也好。” 林黛玉只好同意:“麻烦宝二哥哥了。” 贾宝玉立刻高兴起来:“林妹妹,你不用跟我客气,我……”林黛玉的不冷不热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虽然家里姑娘们都喜欢他,但是她们没一个能比得上林妹妹的,林妹妹却不喜欢他,贾宝玉觉得天都要塌了。 如此一想,贾宝玉神色忽转凄然:“林妹妹,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你……”他眼中眼泪聚集,转眼掉落。 众人一看贾宝玉又犯痴病,纷纷劝解。林黛玉哭笑不得:“宝二哥哥哪里都没有得罪我,你莫想岔了。” 贾宝玉止住哭泣:“当真?” 林黛玉点点头,贾宝玉才高兴了,想去抓林黛玉白皙的手,又怕造次了引人反感,忙说些有趣的典故逗她笑。林黛玉十分无奈,但亲戚之间,她不好太过疏离,便将三春姐妹引到话里来,才不致尴尬。 回到梨香院,林黛玉向兄长林往告状:“哥哥,树奴今天跟二表哥一起玩胭脂。” 林往身为兄长,暂代林海之职,凶起来的时候绝对能吓哭树奴,他笑着问树奴:“哦?胭脂好玩吗?” 林琼一听,眼睛立刻亮了,端起茶翘好二郎腿,一副围观模样。 树奴正不亦乐乎地吃林琼带回来的点心,闻言刚想说挺好玩的,但他看见兄长和姐姐如出一辙含笑看他的脸色,不知怎么有点儿如果照实说会被揍的感觉,小小年纪便有敏锐直觉的他立刻改口:“一点都不好玩,树奴打喷嚏。”兄姐们脸色稍霁,树奴又道:“姐姐不在,哥哥也不要树奴了,树奴被宝哥哥欺负,被他屋里姐姐欺负。” 其他三人立刻心虚,这次审问亦不了了之。   ☆、第32章 拜师顾家林琼开店 次日,林往和林琼携礼及林海的信去去顾府拜访。 顾府既非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诗香簪缨之族,只落户在京城一处小弄堂胡同里的二进院落。此时顾八代承袭伊尔根觉罗家的世职,虽被康熙罢去官职,仍值尚书房,但他被圣上厌弃,连与同僚的往来也少了,过得颇为落魄。 说起来,林海跟顾八代,一个是进士科探花郎,一个是圣祖试旗员第一,本该无甚相交,但因同在翰林院,慢慢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林家子嗣入京,林海不去请同年照顾,反而求已经无势可借的顾八代,可见其良苦用心。 顾家门房是个耳聋眼花的老仆,通报后进门已过了盏茶时间。林往和林琼虽然穿着素色长衫,跟这里清贫的模样仍格格不入。 顾八代将近耳顺之年,但却分毫不现衰颓之色,步履健朗、音色洪亮,举手投足间又带着文人特有的风骨。他站在正厅口看着林往和林琼兄弟走来,笑道:“好个林如海,家中子侄可譬芝兰玉树。” 兄弟二人快步走过去便拜,被顾八代迎进厅里。两人一看,原来厅里还有一人,真是昨日才见到的四阿哥,忙又拜见。 顾八代学问极好,更难得文武双修,曾任四皇子之师,胤禛在这里不足为奇。 四皇子为人中正严明,自来受圣上倚重,从不结党营私,恭敬太子、友爱兄弟,看的出来日后必是一辅佐良君的贤王。因此林家虽要远皇子以免卷进夺位之争,但却不用忌讳四皇子。——这是林海原话。 当时听到自家老爹如此评价四爷,林琼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雍正爷比他想象中厉害多了,如此韬光养晦!连老狐狸一样的林海都看不出来他有夺位之意,这得要多大的心机? 这么一来,不管是太子还是八爷都不会把枪口对准他,所谓鹜蚌相争,渔翁得利。谁能相信一个醉心佛法的耿直皇子想夺位?他连结党都不曾,一介孤王没有拥护者怎么夺位?念大悲咒夺吗?若此时有人对康熙爷说四皇子是下一任皇帝,恐怕康熙爷都不会信。 胤禛见林往兄弟来了,道:“既然先生有客来访,我就先告辞了。” 顾八代道:“不用走,恐怕如海兄是给我送弟子来了,四阿哥也曾跟奴才念了几天书,留下无妨。”他将礼单子扔在一边去拆那封书信,一目十行看完后大笑道:“我就说么,果然!果然!你二人还不拜师?” 林往和林琼相视,均都没想到顾八代答应的如此痛快迅速,忙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顾八代雷厉风行地布置了一大堆课业,便叫两人回去完成再来见他,两兄弟只得应下。 林往和林琼走后,胤禛道:“先生还是急脾气,也不怕吓着人家。” 顾八代道:“不怕不怕,林海的儿子才不会那么胆小。四阿哥,你今年去过维扬,想必认得他俩?” 胤禛点头:“曾有一面之缘,不熟悉。”他笑了笑,想起昨日林黛玉的殊赞:“林海有一位女儿,才是不输于兄长幼弟的女巾帼。”于是,将在扬州时的事情一一道来。 顾八代也赞道:“确实不错,闺阁弱质,竟有此勇气,改日延请到家里来我也看看,跟太清也好做个玩伴。” 另一边策马返回梨香院的林琼高兴的冒泡,本来还苦于没有法子抱未来雍正爷大腿,这回好了,成了同门师兄弟,林琼从没像现在这般佩服过自家老爹。 京城的冬季干冷干冷的,贫苦人家能穿上棉衣就不错了,手足干裂无可奈何,富贵人家成日抱着手炉、屋内点着熏笼取暖,还嫌皮衣和棉衣厚重。 京里开了一家新店铺,名叫“锦衣阁”。按说京城那么大,开间铺子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他开在繁华至极的长安街上也没什么稀奇。 若论有什么稀奇之处,便是这家铺子掌柜是维扬人,若想买新式的维扬布料和刺绣,去他家兴许没错。但,京里又不是没有从扬州运来的绸缎。 林黛玉手里抱着手炉,边看一本游记边问林琼:“顾大人给你布置的课业太少了吗?竟然还有空闲又把你的铺子开起来了。”扬州那间锦衣阁赔钱可不少。 林琼眼睛闪亮亮,满脸的喜色,就差手舞足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兴奋:“姐,这次我一定能赚钱,你看好吧。” 林黛玉兴致缺缺:“我不缺银子使。” 林琼道:“这是我的专业啊!专业!你不要瞧不起经商的好不好,我不会落下功课的……姐……”撒娇*。 林黛玉轻敲他的头一下:“没有瞧不起,我不是还给你银子了吗,快不要在我眼前晃,挡住光了。” “你都不问我这次怎么那么笃定会赚钱……”林琼声音充满了挫败,好不容易能雄起一次,竟然要被忽略过去了……尊的好伤心。 林黛玉放下书册:“跟你这几个月一回家就带一股子臭粪味羊骚味有关?或许还跟总让我喝羊奶、泡羊奶澡、往脸上抹的东西有关?”她一脸嫌弃:“你把你那羊群鸭群赶到京城来了?” 林琼喜道:“姐你真聪明,弟弟不会让你连羊奶澡都没得泡的,最近有没有觉得皮肤变好了?是不是特别管用?”古代最纯天然无添加的羊奶啊,林琼怎么看都觉得自家老姐最近越来越好看了。 林黛玉停顿了会,道:“还行。”她年纪小,皮肤本来就不错,用了羊奶后皮肤确实更滑腻了,但这都比不上对羊奶那毁天灭地一般味道的憎恨。 “只有还行???” 林黛玉抚额:“确实很好用,但……那个味……” 林琼摆摆手:“张大娘会改进的,等明年再卖。姐啊,重点不是羊奶,是锦衣阁啊。”   ☆、第33章 锦衣阁赚钱林琼喜 林琼在最繁华不过的长安街上开了他第二间锦衣阁,这次果然如他所说,在这年末时候狠赚了一笔。 锦衣阁将鸭绒和鹅绒填充在布料里做成的羽绒衣服免费资助给进京赶考的贫寒举子,举子们为羽绒衣做诗词为酬劳。一时间,京城尽是咏羽绒衣的人,羽绒衣成了士子们口中最风雅不过的东西,再过一阵子,只有被称作好的诗词,锦衣阁才赠羽绒衣,这在举子中起了攀比意思,谁穿着羽绒衣,就代表谁的诗词能入人青眼,因此不论贫寒与否,举子们都对这衣服高看一眼。 紧接着从举子里传入富贵乃至公侯人家,贵公子夫人们都以买锦衣阁的羽绒衣为荣。有了轻省衣服,谁还去穿那笨重的棉衣?于是夫人姑娘们成了锦衣阁最大的主顾。 有商户欲效仿锦衣阁做羽绒衣,但他们很快发现根本行不通。先不说那些绒毛取自哪里,一时半会也弄不来那么多羽绒;就说他们不管用多细密的布料,多细小的针线缝,羽绒都免不了从布里漏出来,比不上锦衣阁的羽绒衣一点都不出毛。为此,商户们只好扼腕兴叹,只能慢慢来了。 除了羽绒衣之外,羽绒还被制成棉被、座垫,还有用羊毛和羊绒做的既轻便又保暖的里衣,比棉布和绸缎好了百倍去,谁能不喜欢? 富贵人家挑剔,锦衣阁就承办定做,不论什么式样、料子、款式都做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就连宫里的采买,都要从锦衣阁订一大批的羽绒衣去。 这一回,林琼是做好了准备,趁今年年底好好赚一笔,顺便将锦衣阁推出去。如此一来,就算明年做羽绒衣和羊绒线的方法被人知道了,他的招牌还在,就不愁没买的。 林氏兄妹四个的春节照样过得很简单,因为还在孝期里,贾府的热闹他们没去,兄妹四人吃了团圆饭之后,围坐在熏笼旁边守岁。 锦衣阁的进益让林琼整天乐的见牙不见眼,差点飘起来了,此时正凑在灯旁一边看账册子,一边拿着笔涂写。那支笔,不是毛笔,而是一支用木炭和木头做的铅笔。 算了半晌,林琼才抬起头,道:“姐,赶明儿咱修缮老宅吧,我又想出来许多主意,保证把老宅修的漂亮。” 林黛玉故意道:“父亲不在,这我可做不了主,也没有钱。” 林琼喜道:“我有啊,我有钱,给你修个特别大的院子,弄个大书房。” 林黛玉道:“琼儿,你可收敛些吧,都嘚瑟成什么样了?才赚了几两银子罢了。” 林琼笑道:“岂是几两银子?这是我第一桶金喂,就嘚瑟一下怎么啦!”他喜的想抱着树奴转个圈,发现林树奴越来越重,抱起来太费劲,只亲亲他的粉嫩小脸:“林小璇,哥哥送给你的羽绒衣穿着舒服不?” 树奴嫌弃地擦擦脸,转头扑进林黛玉怀里,:“姐,二哥非礼我。” 林琼立刻拖着树奴抱起来使劲亲了一顿:“小爷还就非礼你个熊孩子了。”想想不对:“跟谁学的这话?净不学好!” 树奴朝他做个鬼脸:“听宝二哥哥屋里的姐姐说的。”林琼恨不得把贾宝玉吊起来抽一顿,敢教坏他家林小璇。 林黛玉道:“也不知你怎么想出来的好法子,把鸭绒和鹅绒填在布里,穿着确实很舒服。我穿过羽绒衣,简直再也不想碰棉衣了。” 林琼听了这话,嘴角几乎咧到耳后去。 只听林黛玉又道:“我知你喜欢这个,但读书别落下了。另外一件,别让人知道这锦衣阁是你开的,虽说富贵人家难免开个铺子、置办些产业,但当今不许与民争利,何况我看你似乎野心不小,被人知道了,对你们和爹爹的仕途都不好。” 林琼忙点头:“不会被人知道,铺子挂在孙信名上,我很少去店里。” “那就好。” 林往道:“琼儿不错,功夫和课业都没落下,妹妹放心,不说你,我也看着他呢。” 林黛玉道:“算算时间,我今年给爹爹做的衣服和琼儿送的羽绒衣应该也到扬州了,过几日兴许爹爹就差人送信来了。说起来,琼儿最恼人不过,我说送几件衣服给老太太和姐妹们,你偏不理我。” 林琼道:“以荣国府家私,难道还买不起几件衣服不成?打量我不知道他们家背地里丫鬟婆子嘴碎说姐姐的不是,外祖母不管,舅母嫂子们也不管,这也叫亲戚?姐姐不往心里去是姐姐的大度,我却记住了,还要记在心里。”他们远避贾府中心还能被人说道,想一想书里的林妹妹孤苦伶仃在这里住,背地里被人攀比、说道,她那样高傲清雅的人,连个燕窝都不开口与人要,何其委屈! 林琼想想就气,哼道:“我本不是君子,而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林黛玉想到前世偶然听到的话,心里也不想替他们分辨:“不送就不送吧,犯不着生气,大年下的,说这些做什么。” 林琼道:“也是。过了年节,姐就七岁了,再不许宝二哥随意来找你玩耍。” 林黛玉斜睨他一眼,应了。林琼细细打量林黛玉,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心里才好了。 众人又说了会话,林琼忽问:“姐你手里绣的什么?真好看。” 林黛玉将手里精致的丁香色绣兰花的荷包亮出来给他看,林琼失望道:“不是给我的啊……” “给你不是白糟蹋了?”林黛玉掩嘴笑了,“是给太清绣的,她送我礼,我总不好不回,想一想送什么都不如自己做。” 林琼道:“这才见了一回,就互赠礼物了,看来你俩甚是投缘。”顾太清是顾八代的孙女,跟林黛玉认识不久,顾夫人请林黛玉去了一回,两个小姑娘就好上了。 林黛玉道:“倒也不是,这是待人的礼节,跟投缘无关。” 林往奇了:“听你这么说,对顾姑娘不甚喜欢?” “没有。”林黛玉又埋头去做针线活了。   ☆、第34章 薛家上京林琼记仇 过了年,转眼到了春天。一日在贾母屋里,王夫人说她的姐妹从金陵来京里,话里有留住的念头。因贾府有姑表亲林家住着,不让薛家来住,倒显得小气似的,贾母便也愿意。 梨香院本是给薛姨妈准备的,但被林家兄妹占用,王夫人少不得再寻一处小院,可别的院子比不上梨香院好,却也只能将就了。 薛蟠为一奴婢打死人的消息被林琼当笑话一样跟兄姐说了,林黛玉免不了一番惊奇,她只道宝姐姐的兄长是个当不起家的,不想还背过人命,又嘱咐林琼不许跟他厮混。 薛姨妈母子来拜见贾母时,林家兄妹和贾家众人都在,眼瞧着薛家母子三人给贾母行礼,跟众人相见。薛姨妈生的白胖富态,跟一般夫人别无二致,奇的是她这一双儿女。 薛蟠生的本来不丑,偏他胖了些,神色虚浮、走路跟地痞流氓一般,跟屋里林往、林琼、贾宝玉一比,瞬间不能看,更叫人心生不喜;反而薛宝钗体态微丰,容貌姣好,行走间礼仪、规矩都不差分毫,直把三春姐妹比了下去,真看不出来是商户之女。 贾母跟薛姨妈略寒暄了几句,拉着薛宝钗仔细询问观看,面上十分喜欢,就是不知她心里怎么想。薛蟠不好好坐着,总东张西望,一会儿看三春姐妹,一会儿瞧屋里的丫头,还拿眼看林黛玉及林往、林琼,虽然极力掩饰,神色目光中依然透着股叫人极为不适的意味。贾母没一会就托词说放他们去收拾细软,心里决定再也不叫薛蟠来这屋里烦她。 薛家母女走后,三春姐妹还没回过神来,迎春和惜春吓得脸色发白。她们闺阁女子见识少,所见男子如贾宝玉、贾琏、林往林琼兄弟,无一不是容貌俊美、举止有度,今日见了薛蟠,才知原来男子可以粗俗荒诞到这种地步。 林往方才侧身护住了自家妹妹,免得她受薛蟠目光骚、扰。林琼却在心里立刻记恨上了薛蟠。别人不知,他还不知哪呆霸王底细?那是个男女通吃没皮没脸的东西,方才朝他们兄妹这里看,八成不是看年方七岁尚幼的林妹妹,而是看林往呢。 林往如今绝非昔日骨瘦如柴的市井弃儿,他日日习文练武不缀,身姿挺拔,容貌精致俊美,满脸婴儿肥的贾宝玉也要被他比下去,恰合了初见时顾八代那句话,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林往是个男子,不甚注重自己外貌,林琼却对薛蟠的淫、邪的知道的明白,“呆霸王*遭苦打”那段他可看过,87版里薛蟠对柳湘莲那段替换成林琼,一想到薛蟠也会对自家大哥说那种话,就怒不可遏。 林琼越想越生气,决定就算薛蟠以后畏惧林家不敢下手,自己也要扒他层皮下来。 回到梨香院,林琼仍一副横眉冷目的模样,似乎要把谁活吃了似的。 林黛玉奇道:“这是做什么?谁惹了你了?” 林琼忙摆手:“没,我去练功。”这种事儿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其他三人未及反应,林琼就一溜烟跑远。 林黛玉更奇,问林往道:“大哥,琼儿先是一脸蛮横凶狠,又要去练功,莫非哪个人得罪了他,他要亲手打人家?” 林往想了一会,道:“昨天孙信说看上的铺面被人抢先盘下来了,是皇商薛家的掌柜,今天在贾府薛蟠如此无礼,琼儿小肚鸡肠的,肯定在琢磨套麻袋揍薛蟠一顿。”关于套麻袋的说法,是林琼普及的。 林黛玉问:“琼儿已开了锦衣阁和阅书馆,这次又要开什么?” 林往捉住一个不注意就要偷吃点心的树奴,树奴猝不及防被发现,惊的哇哇大叫,林往气定神闲地向林黛玉道:“说是要开脂粉铺子,本来相中了一间,跟那家掌柜说好了的,不想薛家强买强卖率先买走了。你知道咱们不能明说那是咱家要的,所以孙信落了下风。” 林黛玉皱眉道:“还有这样的事情?那薛家在金陵为非作歹是仗了人势,在京都也敢乱来是为何?”京里满是勋贵,别的不说,当今那几位阿哥常在坊间逛的,若得罪了谁能保他? 林往笑说:“这狗胆子,早晚有人收拾他。” 树奴被林往捉住了手,怎么都挣扎不开,忙向林黛玉求救:“姐,救命,树奴被大哥欺负啦……救命……” 林黛玉瞪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儿胖?再吃甜就更胖,牙也要坏掉了。” 树奴蔫了:“树奴好可怜,树奴好饿……” “装可怜没用,明明刚吃完饭没多久。” “哦。”撇嘴。 至晚间将要吃饭时林琼才出现,头发松松的挽起来,刚洗了澡的模样。 林黛玉道:“方才你跑太快了,我没来得及说。上次去长安街路过锦衣阁,发现锦衣阁旁边就是咱家铺子,你若想开脂粉店,开在锦衣阁旁边就不错。” 林琼的眼睛一下就被点亮了,抱住林黛玉蹭蹭蹭:“姐~~,你太好了么么哒。” 林黛玉一笑:“看在张大娘做的润肤膏着实不错的份上。” 第二日,林黛玉刚起不久,冬景正给她梳头时,紫鹃便打了帘子进来说:“姑娘,薛太太差人来看你。” 林黛玉将润肤膏细细抹在脸颊和脖子上:“让她进来。” 来个是个模样不俗的姑娘,眉心一点朱砂痣,全不像是个丫头,这是香菱。 林黛玉问:“薛姨妈好?一大早就来了,难为你。” 香菱将手里的匣子递给紫鹃:“太太很好,差奴婢来给林姑娘送些金陵的土仪,愿姑娘不嫌弃。” 林黛玉对这个前世的小徒弟很怜惜,笑道:“多谢薛姨妈,多谢你。”让冬语给香菱一个荷包作为酬谢,又问了她名字等等。 香菱见林黛玉为人和善,胆子大了一些了一些,笑道:“姑娘这里好香,却不是熏香和胭脂香,有些像玫瑰的香气。但我想,这个时节哪有什么玫瑰?好姑娘,你告诉我罢。” 冬景等四个丫鬟对视一眼,均不语,林黛玉不以为意,伸出手,带起一阵香风:“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香菱握住林黛玉的手凑鼻一闻,笑道:“果然是。林姑娘,你的手又软、又滑、又香,模样又那么好,你别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吧?”她一派天真模样,侧着头十分可爱。 林黛玉正想说送她一些,话到嘴边忙改口说:“这是暹罗国供的玫瑰精油合着玫瑰花的汁和花露做的,父亲特地差人从维扬送来,也就那么一小盒。” 冬景很不高兴,这个香菱虽然长得好看,可也太无礼了,她怎么敢随便碰姑娘! 香菱果然被唬住了:“原来是这样。” 林黛玉歉然一笑,林琼的脂粉店还没开,这东西满天下只有她在用,从未送人,刚才差点失言了。   ☆、第35章 谁任是无情也动人 林往和林琼出门去顾府,林黛玉看了会书,又逗着树奴读三字经,不多时有丫鬟来请,说是大奶奶和姑娘们请林姑娘去玩。 若去贾母屋里倒罢,三春姐妹相请便不好带着树奴了,林黛玉不想他跟贾宝玉一样时常混在脂粉堆里,要不去吧,人家请几回都推了,再推岂非显得太过自矜? “树奴……” 树奴仰着肉肉的小脸,嘴巴撅老高,脆脆道:“不要!” 林黛玉笑道:“姐姐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拒绝姐姐?” 树奴撇嘴:“姐姐去和别的姐姐玩,把树奴一个人抛下……不要!” 林黛玉头疼,这孩子太缠人,且极其不好打发,真单独放家里她也于心不忍,怎么办?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林黛玉细听,原来是林往回来拿什么东西,立刻笑了。 行至三春姐妹处,林黛玉发现薛宝钗也在,亲亲热热地跟三春姐妹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不大不小,十分温柔。 探春听见丫头报,忙过去拉着林黛玉向薛宝钗道:“这是林姐姐,比我略大些,宝姐姐只管喊她林妹妹就是了。”向林黛玉道:“这是宝姐姐,以往咱们总说家里没一个能比得上你的,阿弥陀佛,幸好又来了一个宝姐姐。” 林黛玉微一点头:“宝姐姐。” 薛宝钗挽着她坐在一处,笑说:“林妹妹。” 林黛玉只听她们笑闹说话,心思不由飞远。 昨日她这一世头一回看见宝姐姐,发现此时的她竟与前世自己最后的记忆重合了,不管是笑容、举止都别无二致。本来□□年足以令一个人改变许多,连她初时孤僻高傲的小性子到后来都收敛不少,但宝姐姐并没有。 不管什么时候,宝姐姐都如此温婉有度,被她说了刻薄话时、见她被刁难时、听她诉苦时、来探她病时,兴许同宝二哥哥成亲时,也这样笑的吧。这样怡人的笑容,谁看了不喜欢,谁看了不夸赞? 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能令她失宜,不论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好一个任是无情也动人。 宝姐姐的心是铁做的。 林黛玉不想知道她前世落到那种下场宝姐姐出了多少力,否则她真的不敢保证不怨恨她。 几人笑成一团,薛宝钗见她无动于衷,忙笑问:“林妹妹怎么了?还是不舒服?”三春姐妹才注意到她不对劲,也忙询问。 林黛玉勉强道:“无事,不过想起来大哥和琼儿带着树奴,怕有什么照顾不到的。” 探春笑道:“林姐姐,要我说,你整天带着树奴,都快变成当娘的了。” 薛宝钗嗔怪道:“亏你还叫她一声姐姐,这样笑话她。”说着,帕子轻轻往探春身上一扫。 林黛玉捂着嘴巴虚咳几声:“兴许昨夜受了凉,今早略不舒坦,每逢春秋总要来几次小病,没什么。” 几人忙赶她去休息,还要着人拿了家里名帖去请太医,林黛玉推辞家里备着丸药,先行走了。 林黛玉觉得她把树奴丢给兄长的报应来了,她现在很不高兴,平日特意不去想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涌道脑子里来了。贾府一花一草、一亭一榭,来往眼熟的丫鬟婆子们般般都让她想起来一些或好或坏的事,千百般思绪一齐涌上,林黛玉的眼眶红起来。 那一处她曾哭过、那个拐角她和贾宝玉曾路过、她曾在那一处吟诗、那一处花丛是她跟宝姐姐都爱的…… 林黛玉拐到一处双眼紧闭蹲在树下,努力压下那股泪意,心里砰砰直跳。 冬景见状,忙问:“姑娘,您怎么了?”她刚才看见林黛玉红通通的眼眶,以为她在哭,忙去安慰。 “姑娘,有什么事儿您跟冬景说,别一个人闷着哭啊。”冬景急得团团转。 贾宝玉路过,听见冬景说林黛玉在哭的话,心里咯噔一跳,忙一溜烟跑过来,看起来比冬景急的还厉害:“林妹妹怎么又哭了呢?谁惹了你了?” 好一会儿,林黛玉才缓过神,发现贾宝玉急的一头汗看着他,莫名道:“宝二哥哥怎么在这?” 冬景道:“宝二爷方才过来没一会儿。姑娘是怎么了?”她还在疑惑贾宝玉的“又”从哪里来,明明她家姑娘来了贾府之后基本没哭过。 林黛玉道:“没什么,方才一阵头晕,我蹲下缓一缓,哪里哭了。” 她双眼没有一丝儿红肿模样,当真没哭。贾宝玉关心道:“头晕是气血不足的症状,林妹妹可要好好保养才好。” 林黛玉笑应了:“恩。我先回去歇一歇,宝二哥哥自便。” 辞别贾宝玉后,冬景向林黛玉说起贾宝玉的异状,林黛玉心里不免又是一番猜疑,但见贾宝玉神情分明迷茫懵懂,便抛在脑后了。 原本林黛玉在家里看看书、练练字、画个画、偶尔做个针线活,当然大多数时间都在陪树奴,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今天没有了树奴使劲闹腾消耗她精神,竟不知干些打发时间才好。 林黛玉第三回扎到手,挫败地放下那件绣了一半的天青色肚兜,拿起一本书看。 五个大丫鬟凑在一团略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有心劝她去修息,偏她不肯,真叫人担心。 眼瞧着过了一刻,林黛玉手里的书还在初时那页,冬语终于开口道:“姑娘,昨儿个您说让林管事把锦衣阁旁边铺子的地契拿来,现在他正好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林黛玉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冬语说的什么,道:“好,让林光远去花厅略等一等。”又向冬柳道:“给我准备出门穿的衣服。”冬柳应声去了。 林黛玉将书一合,因为要出门,心里终于雀跃了些。兄长和弟弟都不反对她出门玩耍,反而怕闷坏她常劝她出去,以前她从没单独出门过,今日算是破例了。 林黛玉换好衣服去了花厅,看了林光远拿来的地契和钥匙,道:“这地契要卖给琼儿,钱一分都不少给。” 林光远身上兼着管理林家京中庄子和铺子的职务,闻言忙推说不敢,林黛玉道:“琼儿当初答应过爹爹,他开铺子不费家里一分银钱,男子汉言出必行,我做姐姐的也不能坏了他的誓。”她笑一笑:“这件事林管事不许往外说。” 林光远忙道:“奴才晓得,若有人问起,奴才就说那家店盈利少、赔的多,奴才才回了主子卖了。”   ☆、第36章 名扬京内的阅书馆 林黛玉头一回感到随喜所欲给她带来的好处,这种感觉,就像久被禁锢的小鸟终于意识到鸟笼的门只虚掩着,早已不是一直认为的坚不可摧,它可以随意地探出头、飞出去,去吃一直向往的那颗葡萄架上甘甜的果子。 林黛玉哼着一首活泼俏皮的江南小调,一对小笑涡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活泼俏皮,灵动极了。春景从没见过自家主子有那么大的情绪落差,她确信之前林黛玉的眼眶确实红过,现在却高兴至极。 春景不懂她家姑娘为何如此,她也不敢问,姑娘现在高兴就够了。 林黛玉先是去了锦衣阁,孙信看见赶车的小厮是林家的,早在门口恭敬等着了。如今天气逐渐转暖,已无多少人再买羽绒衣,因此锦衣阁并无多少客人。 林黛玉没有戴帷帽,在这里汉人家对闺阁女子约束繁多,满人家倒不在乎这个。 锦衣阁赚钱后修葺了一番门面,看起来更加宽阔亮堂。一楼卖成衣,二楼订做,孙信引着林黛玉欲上三楼雅座,林黛玉却说不必,她不多留。 孙信笑道:“好容易姑娘来一趟,不看看衣服样子,好做几件新衣服?” 林黛玉道:“我衣服已经够穿了,再说,还没出孝,先这样吧。”虽说离出孝只一个多月时间了,她念及亡母,到底不敢轻狂。 孙信忙道:“是奴才说话欠考虑了。” “无妨。” 孙信于是引林黛玉去了后院一小间算账的屋子里,林黛玉将放着地契的匣子给孙信,嘱咐他改日将银子送去林家老宅,孙信连声应了。 林黛玉道:“我只是闲来无事充个跑腿的,如今事情完了,我便走了。” 孙信忙说:“姑娘一个人出的门?奴才让陈大牛兄弟俩送您回府?” 林黛玉道:“不必,我刚出门,想去阅书馆看看。” 孙信道:“那也得找两个牢靠的小厮跟着,不然让二爷知道了,非得扒奴才的皮不可。” 林黛玉想说自己带了小厮出来,但话到口边又咽下了。孙信无非是担心她,跟自己带了多少人出来无关。 孙信见林黛玉应了,忙打帘子出门喊“陈大牛,陈二牛!” 两个铁塔般的壮汉忙应,朝孙信走过去,身后还跟了一堆大大小小吵闹不休的孩子。 陈大牛兄弟几步便走了过来,孙信忙道:“别再莽莽撞撞往这走,冲撞了姑娘怎么说?” 陈大牛兄弟已从帘子缝里看到屋内亮色,慌忙跪下给姑娘请安。 林黛玉从屋里走出来,笑道:“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冲不冲撞的。”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掏出里头的饴糖挨个递给那四五个小孩儿吃。 春景忙去摸自己身上,发现自己身上没带糖果,去马车上拿也晚了,她家姑娘身上带的估计是平日哄三爷的糖。孙信想拦,被春景用眼神制止了。 陈大牛讷讷道:“家里小孩儿们调皮,别把姑娘身上弄脏了。” 林黛玉笑笑,掏出帕子帮最小的一个男孩子揩拭脸上的眼泪鼻涕:“我家里有个最小的幺弟,带他久了,就见不得小孩子哭,一哭就慌神了。”又问:“这孩子多大?看着真壮实。” 陈二牛忙回:“是奴才家的小子,三岁了,还没取正经名儿。”家里人都喊他屎球儿,陈二牛虽然不聪明,好歹知道不能把这名儿说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 孙信忙说:“今儿他有造化见到了姑娘,若姑娘不嫌弃,就给他起一个名字吧。” 那孩子眼巴巴看着林黛玉的荷包一言不发,只比树奴大了一岁,但黑黝黝的很壮实,双颊上被北风吹得皴裂起皮,手上也是。林黛玉拍拍他身上的土,心道若她父亲一朝失势,若上次扬州的事情四爷没有查清楚,她的幺弟过得可能比这孩子还不如。 “什么造不造化的,我年纪小,若你们不介意,我便给他起一个。”陈二牛忙说不介意,林黛玉笑着对那孩子道:“我给你起一个‘守’字,陈守,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你可以跟他玩。”她早想给精力过剩的树奴找个同龄的玩伴,只是家奴里没有同龄的,今儿倒碰上了,日后树奴大了也有个知根知底能用的人。 被命名叫做“陈守”的孩子懵懵懂懂,不知自己幸运地被赋予了陪伴主家少爷的使命,只单纯地觉得面前的女子面容白皙漂亮,会给她甜甜的糖吃,便点头了。 “好。” 林黛玉有些惊讶,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怕生,很少会对初识陌生人开口,这孩子倒是个胆子大的。伸出手:“跟你父亲告别。” 陈守的脏兮兮的小手在袄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放进林黛玉手心,扬唇对陈二牛一笑:“爹,大伯,哥,姐,我走了。” 幼子有了前途,陈二牛铁汉般的心也颇有些感触。曾经世道艰难,他一个九尺汉子难的连自家父母妻儿都差点养不活,现今终于时来运转,做人不能忘本,他一直记得谁把他拉出困境的。 林黛玉拉着陈守的小手再度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阅书馆,赶车的小厮应声,轻车熟路驶着马车朝阅书馆行去。 林黛玉小心摸了摸陈守脸上,问他:“这皴裂虽是小伤,却也会疼的,你父母怎能如此粗心?” 陈守只说不疼,笑呵呵地吃了满口的点心果子,春景一个劲叫他慢点吃。 阅书馆和锦衣阁都是林琼的产业,因此门口挂的匾额上都有个形状奇怪的标记。阅书馆紧挨着一家书铺也是林琼产业,但这书铺显然是附加的,论格局修葺都不如阅书馆漂亮大气。 阅书馆建的也很阔朗大气,三间一样的铺子打通,门口一副俗之又俗的对联,上为“南北东西皆能入内”,下是“男女老少来者不拒”,横批“免费”,这副对联字画清婉秀闰、十分秀美,乃是仿自卫夫人的书法。很明显,阅书馆的主子是个极为不拘世俗礼法的,他直白地表示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不论男女都能入内看书,而且是免费的,不得不让人侧目。 阅书馆内除了第四层据说全是孤本,其他三层都是对外开放而且免费的,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书架上,从门口望去那一排排一列列,书架也高,几乎快够到屋顶了,有时找一本书还要踩着梯子找——林琼要的就是这感觉。只要不损坏书籍,不论是读书人还是贩夫走卒,都能在这里看书。 最吸引人的是,这里的书极为全面而且丰富,从读书人最为推崇的儒家至理到法家、道家、墨家、阴阳家、纵横家等,还有一直被批判为旁门左道的奇技淫巧之术、西洋那边的书还特意开辟了整整一层楼放置。并且林琼还差人源源不断地搜集书来填满这里,甚至门口贴了一道集书告示,空书架不断被填满,用来看书的桌椅空间在不断地缩小。 棕褐色的书架、随意挂在墙上的名家字画、充斥在鼻间的墨香气,都让人对这里充满了敬畏,连高声说话都不敢了。 这座阅书馆建的十分及时,一开春便开张了,给今年进京赶考的举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也让阅书馆在短短两三个月内便名扬京内,而神秘的馆主博得了极大的美名。 林黛玉拉着陈守下了马车,吩咐小厮们在门外等待,便走入阅书馆内,立刻里头氛围吸引了。   ☆、第37章 阅书馆内再遇康熙 阅书馆内鸦雀无声,尽是埋头于书本内,供人看书用的桌椅上坐满了人,剩下的人只好或站或倚在书架上。这些人大多数都穿着读书人喜欢的长袍或者加一件马甲;却也有些人穿着短打,一看就是识字但非科举出身;甚至还有零星几位姑娘家——京里不乏有家境普通或者有权势的满人女子抛头露面,得空来阅书馆也不稀奇。。 这里的书有许多市面上从未见过的,也不知馆主从哪里找来,吸引了很多爱书人来看。 正如林琼曾经说过的,女子来不会引起多大反应,林黛玉方才信了,但也不在门口多做停留,带着陈守和春景很快去了三楼。据说三楼有林琼淘来的西洋书,她一直想看看。 跟一楼相比,三楼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正合了心意。林黛玉放下心来,轻声嘱咐春景带着陈守,不要大声说话,自己去寻些书看。 让林黛玉气馁的是,这里的西洋书她全都看不懂,那种歪曲扭八的字简直不能让人理解它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琼儿难道不会找人加个批注吗! 林黛玉自弃般地加重脚步,走到临窗一处座位上,垂着头默默生自家二弟的气,决定回家之后一定要欺负他解气。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从开着的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刚好撒在林黛玉身上,在这个春日的上午极为和煦温暖,美好极了。林黛玉身上暖洋洋的,心里那点小小的怨愤在阳光下也很快消失不见了,闻着好闻的墨香,有些昏昏欲睡。 春景和陈守在书架另一边的座位上等待,她知道自家姑娘看起书来不喜有人打扰,因此只安心等着,还不知她家姑娘都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靠后的一处书架突然窸窸窣窣地有了点动静,然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慢慢朝南边窗户走来。林黛玉处于似睡非睡阶段,半合着眼睛脸朝阳光,似乎还未觉察。 那脚步声一下一下,稳稳当当又合乎规矩,走了十几步之后顿了顿,又重新响起。 越来越近的声音终于让林黛玉有了反应,她抬起半垂的眸子,下意识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胤禛道:“林姑娘。” 林黛玉顿了顿,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当朝四阿哥,忙行礼问安。 胤禛将手里拿着的书随手放在一张桌子上:“林姑娘不必多礼。”刚才看见这里坐着位姑娘的时候,他是想走的,但看见是林姑娘,就走过来了。上次她对自己书法的盛赞,胤禛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小得意,所以对林姑娘有点惺惺相惜之感,虽然林姑娘还只是个小女孩。 林黛玉看见他手里那本天书,惊诧道:“四爷看得懂?”那尊是太厉害了。 胤禛摸了摸鼻子,实在很不想承认:“不是,只能看懂一点而已。”大部分还是不懂的。 “那也很厉害了。” 胤禛疑惑道:“林姑娘看不懂吗?” 林黛玉很是坦诚:“一点都看不懂。” 胤禛带着点疑惑地多看了林黛玉一眼,道:“是小师弟说洋人的学问很有其可取之处,我觉得有道理,才开始学的。”小师弟对洋人颇为精通,甚至还懂些洋话,说是姐姐教的。 小师弟叫林琼。 林琼打破头都想不到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他足不出户的宅姐竟然走哪都能碰上四爷,他只是觉得自家姐姐博学多才,才顺手把自己会洋话这点推到她身上的。 林黛玉丝毫不知把亲弟卖了:“有道理。” 林黛玉扬着很大的笑意:“看来我得好好学一学才能看懂这些书。” 胤禛点头:“这里的书不止有一种文字,有英吉利语,法兰西语,还有一种叫拉丁文的。除了一些虚无的神,他们对格物之学的研究很有道理,连我都从没听说过。” 林黛玉认真看着他。 胤禛接着道:“有个人提出一种说法,他说我们脚踏的的地名叫地球,它是一个球形,围着太阳旋转。” “那倒真是不可思议。”林黛玉想了想,发现还真有可能,笑了,“还有呢?” 胤禛道:“我才刚开始学,只知道一点点。”以他只浅薄地知道一点点西洋学,只说一句便不肯卖弄了。 林黛玉点点头,笑眯眯打趣道:“原来四爷也只有半瓶子墨水。” 胤禛立刻回嘴:“五十步笑百步?” “怎么能这么说?”林黛玉奇道,“我一点都不懂这个呢,四爷说五十步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胤禛笑起来,于是林黛玉又一次看到四爷破功而露出的小小犬齿。 在林黛玉惊奇地注视下,胤禛慢慢抿起嘴,略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 胤禛认洋文认的头昏脑涨,随意坐在一处离林黛玉不近不远的座位,微阖双目揉着太阳穴。林黛玉垂眸端坐,一时无话。 但两人如此相对静默下,竟无一分尴尬,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林黛玉等了一会儿,觉得时候不太早也不太晚,便说:“奴婢家中还有事情,请容告退。” 胤禛笑道:“林姑娘慢走。” 林黛玉轻呼一口气,轻手轻脚往楼梯处走去。 巧的是林黛玉刚喊了春景还没到楼梯口,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四楼下来个人,细看原来是八阿哥。四楼是给达官显贵们专门的雅座,自然也有为林黛玉备好的,但她还没去过。 林黛玉忙见礼,胤禩笑道:“林姑娘,真巧。”他先向林黛玉打了个招呼,又略抬高声音:“四哥,要走了。” 胤禛应声,不多时手里拿着两本书转过书架,向这边走来。 楼上又是一阵脚步,一群人走下来,最中间的是当朝康熙爷。 不知是不是出门事没看黄历,林黛玉又遇见了贵人,无奈只好请安问礼。 康熙笑道:“林家黛玉,想不到你也是如此不拘世俗之人,敢来此处闲逛。”虽然阅书馆明目张胆欢迎女子,但若非胆子大的姑娘,还真不敢来。 林黛玉道:“只是路过,好奇了些,便上来看看。” 康熙身边有个比林黛玉稍微大些的姑娘,抢白康熙的话:“你叫林黛玉?我听说过你。”她想了想,补充:“我是温恪。” 康熙这次微服出来,除了带着八公主,还有八公主的胞兄十三阿哥胤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一群人。 林黛玉闻言,知是八公主温恪,再次请安,道:“奴婢林黛玉向八公主请安。” 温恪跑到林黛玉身边,摸摸她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兴奋道:“你真好看,我很喜欢你,回头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或者你来找我玩?我平日很闷的,好容易皇父才答应带我出来一次。”她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大堆话。 林黛玉从来没见过这样坦诚的姑娘,也笑道:“公主说了那么多,可叫奴婢怎么回呢?” 康熙笑道:“既然投缘,自然可以多多来往。”他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了胤禛一眼。 胤祥向温恪招手道:“别毛毛躁躁的,吓着人家姑娘。” 温恪不服气:“我怎么毛躁了,怎么会吓到她?十三哥真坏。” 林黛玉知这些人身份贵重,非针对她的问话不敢多言,看起来十分恭谨有礼。康熙本就欲离开阅书馆的,便道:“既然温恪跟林家小姑娘有缘,今日就放你去同林姑娘玩耍,只是莫忘了下匙前回宫。”温恪笑应了,挽着林黛玉十分亲昵的模样。 林黛玉辞别康熙众人,带着温恪回了家。 林黛玉一开始话不多,温恪话却很多,不用怕冷场,等马车到了梨香院时,两人便相互称桂明,林黛玉也从“奴婢”自称回“我”,话也逐渐多起来。 温恪下了马车十分惊奇:“玉儿,你的院子好小。” 林黛玉无奈道:“我和兄弟们如今借住在外祖母家,梨香院不小了。” “好吧。”温恪望着院里遍植的梨树四散的雪白花儿,忍不住伸出手接了一片,“虽小了些,但很精致。” 林黛玉笑道:“等我父亲回京,我们便会搬回自己家,到时请你来。” 温恪忙歪头强调:“一定要记得哦!” 林黛玉重重点头。 中午时,林黛玉留温恪用饭,温恪对林家的淮阳厨子大感兴趣,吃了许多,直呼好吃。她在宫里用饭一堆人看着,还会时不时纠正她的礼仪,更不能多吃,简直憋坏了,因此,让温恪高兴的不是林家厨子的手艺,而是那感觉。 下午直到天快晚了,温恪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与林黛玉约定下回见面时间。 刚送走温恪,林往兄弟三人也回来了,树奴一回家便扑进林黛玉怀里一番撒娇,委屈地什么似的,林黛玉十分好笑,又不得不哄着。 树奴诉完了苦,才道:“姐,姐,树奴饿了,要吃糖糖。” 林黛玉道:“先别忙,差两刻才到吃饭时辰,姐姐今儿给你找了个玩伴,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树奴嘟嘴道:“不要,树奴要姐姐。” 紫鹃领着陈守走进屋子,树奴看见跟自己差不大的小不点,眼睛立刻亮了,从林黛玉怀里挪下地,迈着小短腿跑到陈守身旁道:“你个子好矮!你头上的撅撅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 陈守呆愣愣的,被眼前馒头一样白胖的娃娃质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好一会才松开紫鹃的手跪下,按紫鹃教的道:“给三爷请安。” 树奴皱着眉头,又跑回林黛玉身边,用很小的声音悄悄道:“姐姐,他看起来有点笨哦,我为他话,他都不回答。” 林黛玉伸手戳戳树奴鼓鼓的小腮:“他叫陈守,从今以后是你的人了,他若笨,你就教他聪明,若还笨,那就是你这个笨主子不会教。” 树奴似懂非懂点头,然后反驳:“树奴不笨。” “那就好好教你的人。” 树奴不愿被亲姐说笨,忙说会好好教陈守。林黛玉道:“有决心是好的,但你该叫他起来了。” 树奴点点头,仿着自家兄长模样,微微颔首道:“陈守,你起来吧。”小模样及其的骄傲尊贵,声音还无比稚嫩,让林黛玉忍不住捏住他脸颊。 树奴气恼破功:“姐!不要捏啦!” 林黛玉露齿一笑:“小树奴也知道要面子了。” 树奴羞窘,有点被老姐看破行藏的小尴尬。他刚才确实觉得,姐姐在他奴才面前捏他的脸,让他很没威严来着。 林琼嗤笑道:“他知道什么面子,今儿吃干了一盘子师父家的点心也没见他不好意思,你看他越来越胖了,小胖子树奴。” 树奴大怒:“二哥!怎么能这样,说好了不告诉姐姐!” 林琼翻个白眼:“我答应了吗?” “你说姐姐问的时候不会揭穿树奴!” 林琼微笑:“对啊,姐问了吗?”他明明主动坦白的。 树奴撇撇嘴,幽怨死了:“二哥又欺负我……” “谁让你笨来着,又笨又胖。”   ☆、第38章 入皇宫黛玉遭冷眼 又过了一月多,林家兄妹给亡母守的孝也完了,四兄妹郑重行了除服礼,从此才除去各种忌讳。林家书香世家,并非贾家那样明晃晃的把金玉摆在屋里、插在头上,家里丫鬟们并不许穿的比主子还花哨。林黛玉虽然做了一些颜色鲜嫩的衣服,但却不喜张扬,只喜欢素色清雅的,她习惯了只扎个髻子松快,也不愿往头上多戴首饰,出了孝也没多插几样;林往、林琼和树奴是男子,不像贾宝玉似的戴金穿红。贾家小厮婆子一水儿势利眼,仍旧背地里说些什么,但这是贾家驭下不严,林黛玉焉能说亲戚家不是?因此只是不理。 薛宝钗母子三个来了贾府之后,贾家众人见薛宝钗生的好,为人又随和守时,家中适龄姑娘们只有林黛玉能媲美,便时不时把两人放在一起比对。掌家的是王夫人,下人们自然不敢说薛家不好,便只云林家小气严苛,林姑娘生的没有福气,见没见过都说的真真切切,似乎林黛玉当真不如薛宝钗一样。 若只在府里说说勉强能忍过去,有一回外门子上的小厮们在一处调笑讨论,说到了府里姑娘们,竟不分自家姑娘和亲戚姑娘肆意说笑,被林家小厮路过听见了,回头报给了林往和林琼。林琼是个心地极小气的,最容不得有人说林黛玉,当下摔了笔,林往也极震怒,两人一合计,直接在众人都在时向贾母陈言,嚼舌头的几个小厮名字长相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求贾府管束下人,否则便说呆不得了,要回扬州去。 贾母哄了一番,忙说要严惩,背后狠说了管家的王夫人和王熙凤一通。王夫人苦不堪言,发卖了说闲话的小厮,有勒令不许背后嚼舌根,贾府上下大闹了一番才罢。 林琼仍不甘心,那几个小厮已被发卖,于是只把帐算在王夫人头上,着人偷偷打听京里放利子钱的,做了手脚,让王夫人放出去的钱一文都没收回来。疼的王夫人生了场病,直嚷着头疼,连当月家里下人的月钱都迟发了好几日。 此事林黛玉被蒙在鼓里,从头至尾都不知道。 林琼开的胭脂铺子在锦衣阁旁边,名叫“浮珑记”,不光有用四季鲜花时卉榨出精油做的润肤露、润体霜,还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面膜。以及妆面用的粉、胭脂、口脂、眼影,光口脂的颜色就分几十种,连最深谙妆面术的太太都目不暇接。 还有美甲用的美甲油,古人只知用凤仙花染出来的指甲美艳,却只有这一样,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甲套,更稍嫌累赘。林琼请张大娘研制出的美甲油,几十种颜色和图案,还有和着金粉、银粉、珍珠粉等的,想画什么画什么,简直美死了京中太太贵人们,连带着浮珑记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整个康熙三十六年,京里外出游园、踏青的富贵人家突然翻了个番,见面必问对方有没有用浮珑记新出的那款物品,互相夸赞指甲图案做的漂亮,她们在家里闲的无聊,空闲时间只能摆弄自己的脸和手取悦丈夫。 林黛玉不化妆不染指甲,只日日喝些羊奶,抹些润肤的膏脂,不张扬惯了。后来她听了几次贾家婆子丫鬟闲话,也不理会,却也不大出梨香院了,原本三春和薛宝钗请两三次能去一次的,后来便推说病,春寒夏乏秋咳冬病的,要么出门会友了,十次也不定去贾府一次,梨香院通往贾府的小门整天锁着。贾府丫鬟便说林姑娘身子骨差的很,似乎活不过及笄,又说她架子大,便是老太太也请不来的。 林黛玉却不管她们,有时在家看一看书、绣一绣衣服,或者给树奴启蒙,亦时常出门去顾家寻顾太清或者受邀入宫和温恪玩耍,因此认识了郭络罗家的小格格名叫凌霜的,已与圣上的八阿哥胤禩订婚。 至康熙三十七年,二月中旬的时候温恪公主请林黛玉入宫去,林黛玉换了旗人装束,梳了两把头,收拾妥当后和太监宫女一起去了。 八公主的生母章佳庶妃没有封号,但因八公主得圣宠,母女两个便能住在抚辰殿。章佳庶妃前阵子着了寒,有些咳嗽,一直喝着药,温恪带着林黛玉去章佳庶妃处问了安,便回了温恪住处。 林黛玉进了温恪屋子一瞧,原来凌霜也在,笑着向她问好。凌霜神色间淡淡的,略点点头。 温恪笑道:“刚才还跟我说她紧张的手都在抖,现在倒缓过来了,脸绷那么紧作甚?跟个夜叉似的。” 凌霜笑着朝温恪的脸虚拧一把:“不许笑话我。” 温恪忙站定给她行了个礼:“八嫂,我错了。”凌霜的脸立刻羞红了。 林黛玉只一味淡笑,手里拿着温恪的针线活看。她与凌霜并不太熟,面上说的过而已,凌霜似乎看不起她柔弱似汉人女子般,她也不喜欢凌霜瞧不起汉人,说不来诗词、拈不起针线,只是碍于温恪公主,没凌霜表现的明显。 温恪和凌霜闹了一会,跑过来拿手夺走林黛玉手里的绷子,道:“我绣的不好,在你面前就像关公门前耍大刀,你肯定偷偷笑我了,不许看!” 林黛玉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消遣时玩的,哪会因此笑你。” 凌霜道:“咱们满人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就连女子也惯会拉弓射箭的,谁奈何弄这些软绵绵的东西,整天哭哭啼啼娇娇弱弱的,我可不觉得弱柳扶风有多好看,丑死了。” 林黛玉抿抿嘴,看了凌霜一眼,不语了。凌霜自己生的高挑,容貌娇艳,美得盛气凌人,她自幼初入宫廷,得康熙宠爱,是个极其骄傲任性的女子。凌霜心悦八阿哥,但几月前八阿哥曾说了句林黛玉年纪虽小,却有仕女图中弱柳扶风之美,被凌霜偶然听到了,时常便会刺上一刺。 温恪忙说了几句圆场的话,林黛玉面上打起笑来,不欲计较,两人将话歪到了别处去。 凌霜道:“温恪,我最近骨头痒了,咱们去跑马场跑两圈马呗,松泛松泛筋骨。” 温恪正要说好,看到林黛玉后,改口道:“改日吧,明日是玉儿生辰,我想今儿烦她一天,明天放她去跟家人过生日,大家高高兴兴的,坐着说话不好吗?” 不待林黛玉开口,凌霜便拉着她要出门:“既然是生日,更该过得刺激点儿,走吧。”温恪忙跟出去。 凌霜年纪大,力气也不小,几乎是拽着林黛玉脚不沾地出了门直奔跑马场。林黛玉被拽的挣扎不开,又不好着恼跟凌霜撕破脸面,一个劲儿喊慢些,凌霜却不听,到了跑马场时累坏了,直喘气。 凌霜冷眼抱臂笑道:“你这身子骨真是弱,还不够人一巴掌挥的。” 林黛玉心里恼了,面色微冷:“我是个女子,何苦生的五大三粗?自有兄长弟弟帮我。” 凌霜气的脸色发青,林黛玉这话戳到她痛处了,她不光生的高大,且父母俱亡,没有兄弟庇佑,虽住在外祖家,却不受喜爱。身世一向是凌霜的痛脚,人家都知她是宗室贵女,其实其中掺了多大的水份,谁都知道。   ☆、第39章 险坠马四爷三救美 林黛玉生的细弱,便是温恪也体谅她,今日凌霜这样拉着她狂奔,道:“凌霜,你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玉儿。”忙去给林黛玉顺气。 凌霜冷哼,让人去拉她和温恪的马出来,问林黛玉:“你身为旗人,想必在家也骑马的,要不要去挑一匹来玩玩?”她口里信誓旦旦说林黛玉必会骑马,面上却带着审视。 林黛玉道:“我不会骑马,在边上看看就好。” 凌霜道:“那多没意思,不会骑也得学啊。” 还在无逸斋读书的阿哥们正在跑马场跟师傅学武,见凌霜和温恪来了,众人对八阿哥胤禩哄笑,几个人围了过来。 胤禩对凌霜极为坦然,凌霜耳朵尖早红了,面上还装没事儿人似的问胤禩要不要一起跑马。 胤禩道:“我累了,先歇一歇。林姑娘也要骑马吗?”他打量林黛玉,微微皱眉。 林黛玉道:“我不会骑马,看温恪她们玩吧。” 凌霜一听不乐意了:“你说快到你生辰了,我才带你来玩的,现在算什么?好歹别辜负我一片心意。”还非要拉着林黛玉去挑马不可了。 林黛玉心里恼的很,这人竟听不出来人拒绝的,她从来没骑过马,难道真要摔一跤凌霜才开心?重生以来从没黑过脸的林黛玉差点破功。 温恪一看急了,正要抱怨凌霜,却听胤禩道:“比起坐马车来,骑马确实有不错的感觉,林姑娘想学也无妨,我常用的马很温顺,先借你用一用吧。”说着叫小太监牵马来。 凌霜的脸瞬间垮下来,胤禩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胤禩的马通体白色,只有四个蹄子是黑色的,鬃毛油亮、膘肥体壮,配着精致的马鞍子极为神骏,倒真的很温顺。 林黛玉还在犹豫,胤禩笑说:“你放心,我这马脾气最好,有两个谙达护着你,我保证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胤禩既然这样说,林黛玉虽还是心有忐忑,也只能应了。 被人扶着上了马,林黛玉开始很不适应,坐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有些害怕,但见那马走的稳,慢慢也放松下来。 这边林黛玉才溜达了小半圈,凌霜已经疾驰来回数次了,每次经过林黛玉都特意离她很近,带起的狂风吹起了林黛玉的刘海,幸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牵马的谙达对林黛玉道:“林姑娘,要不我放开马,您自己试着拿缰绳?” 林黛玉头一回骑马,已有些兴头,不假思索地接过来缰绳,试着驱马快走了一段,果然更有意思。 凌霜再去从后面追赶上来,大声道:“胆小鬼,你是蜗牛吗?敢不敢跑起来!白瞎了这匹好马!” 林黛玉悠悠道:“我非楚霸王,焉惩匹夫之勇?” 凌霜问:“什么王?那是谁?” 林黛玉诧异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凌霜恼怒,正要骂她,但这时她的马已跑远,再说话林黛玉却听不见了。 康熙对皇子们的学业很看重,皇子们除了学习满蒙文字,更是注重学习汉学,因此皇子阿哥们个个对汉学都有造诣。皇子中汉学最好的要数三阿哥,四阿哥书法最好,胤禩对汉学也极为推崇,时常手不释卷。 凌霜爱八阿哥年轻俊美,爱他温柔体贴,但她却不懂八阿哥偶尔说出来的典故,对此时常恼恨。林黛玉这次不经意间用了个小典故,再次勾起了凌霜的恨事。 凌霜越想越生气,她跑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心里暴起的怒火,在离众阿哥最远的那个角子上再追上林黛玉时,狠狠冲松鹤的马屁股踹了一脚。 松鹤生性温良,却不失没脾气,当下吃痛飞奔起来,林黛玉慌乱间控不住马,身子摇摇摆摆马上就要掉下马来。 康熙带着已离开无逸斋进入朝堂的几个年长阿哥朝跑马场走过来,胤禛眼尖瞧见了凌霜踹林黛玉的马,心头提上嗓子尖儿了,连礼数都不顾了,运起气狂奔过去。 康熙愣了愣:“我不过略提一提老四的亲事,他怎么那么大反应?”敢不打招呼就跑?这小子欠揍啊。 胤礽忍笑说:“皇父,您看那边,林姑娘的马好像惊了。” 康熙仔细一瞧,可不是,笑道:“果然很有缘分么,可惜年纪小了点儿,身子单薄了点,肯定镇不住老四。” 胤礽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父皇为四弟操心太多了。” 说话间,胤禛已赶到林黛玉身边,他在松鹤身边飞奔着,看准时机身形向上一跃,翻身上马,揽住林黛玉拿过她手里缰绳,动作帅气利落一气呵成。 “林姑娘,没事了。”胤禛拉着缰绳一面安抚松鹤一面向林黛玉道。 林黛玉被人在马上抱住,转头只看见一个男子的肩膀和喉结,听声音极熟悉,却来不及细想:“谢谢。” “嗯。”低沉的声音,头顶感至到后面男子温热的呼吸。 林黛玉双手按着自己胸口,心跳如擂鼓,嗓子极疼,大口大口地呼吸。 胤禛双手环着林黛玉单薄的身子,想象她此时的表情如何的惊慌失措,心里升出来一点似乎是怜惜的情绪。这样小小的姑娘,遇到这种事,怎么会不害怕呢?凌霜太过分了。 他干巴巴道:“你别怕,没事了。” 林黛玉才恍惚想起来,自己后面坐的是四阿哥? “四阿哥?”她试探性地喊道。 胤禛嗯了一声。 林黛玉莫名安心了:“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胤禛犹豫了下,还是道:“你小心些凌霜,她刚才故意对着松鹤踹了一脚。” 林黛玉猜到了,点点头:“恩,我知道了。”林黛玉很生气,但安亲王府和未来八福晋这两个身份她都招惹不起,只能忍了这口气。 胤禛也很生气,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来不死也半残,林海若闹起来,岂是吃素的?郭络罗凌霜果然是个没脑子是蠢货! 胤禛驭马行至众人处,自己先下来,然后将林黛玉抱下马,几个宫女早等着了,带着林黛玉去别处看太医。温恪吓死了,担心出事,带着林黛玉一起走了。 康熙面上分不出喜怒,问众人:“胤禩的马一直很温顺,今日怎么突然发了狂?” 负责给林黛玉牵马的两个谙达忙跪下请罪,他们当时什么都没看到,只知道凌霜一路过林黛玉的马就惊着了,却不敢得罪凌霜,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 康熙看向胤禩。 胤禩恭谨道:“皇父,松鹤一直很温顺,从未出过什么事,儿臣也不知……” 康熙问了了一圈,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向胤禛道:“老四,你刚才一阵风似的跑过去,相必看到了什么?” 胤禛看了凌霜一眼,正色想康熙道:“回皇父,儿臣看见郭络罗格格朝林姑娘的马踢了一脚,松鹤受了惊,就狂奔起来了。” 康熙问凌霜:“凌霜丫头,果真?” 凌霜脸色发白,强自道:“我只是激了她几句,她不顾自己没几个斤两就跟我比起来了,如今摔了,怎么能怪我?” 康熙眼疾如电望着凌霜:“老四为人朕岂能不知,他说话办事最为公道,不会因公废私偏颇哪个。凌霜丫头,你觉得朕会信你还是信老四?” 凌霜浑身一颤,终于跪下认罪。胤禩一看,也忙和凌霜跪在一起,却不吭一声——他没脸替凌霜求饶。 康熙道:“看在老八面子上,先饶过你一次。回头去贾家向林姑娘赔个罪,剩下这一个月,你好好在自己屋里带着抄经书,不许再出门了。” 凌霜和胤禩一齐谢恩。 太医给林黛玉把过脉,说没什么大碍,药可吃可不吃,林黛玉便说歇一歇就好,不吃药了。 温恪坐在床前拉着林黛玉犹自惊魂未定:“刚才吓死我了,你的马为何突然惊了?我差点以为你要跌下来!”她方才和同胞兄长胤祥在一旁说话,并不知实情。 林黛玉摇摇头,没说什么,她的心跳至今还没缓过来。两辈子统共遇了三回险,俱被四阿哥胤禛救了,真是好险。 温恪也想到了胤禛,道:“幸亏四哥救了你,你回头要好好谢他,说起来,四哥刚才真帅!”英雄救美,向来是年轻女子最喜欢的戏文故事。 林黛玉展开笑颜:“那你说,我该怎么谢谢四阿哥?” 温恪想了想,突然大惊失色:“你还是别谢他了,千万离他远远的,最好五丈,啊不,十丈以外!” “为何?这也太失礼了。”林黛玉奇道。 温恪吞吞吐吐:“额……因为……”她挠头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十分郑重道:“玉儿,我当你是好姐妹才告诉你这件秘辛的,你可要理解一下我的良苦用心,我真的不是故意在背后说四哥坏话的。” 林黛玉被温恪逗得一笑,道:“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 温恪长叹一口气,道;“这件事要从四哥十一岁的时候说起了,那时候我才丁点大,这件事是听别人说的。” 林黛玉托腮细听。 “那年父皇南巡的路上碰上了反清复明的天地会余孽,那些人武功个个高强,御前侍卫根本抵挡不住。有个蒙面的高手杀到了我父皇驾前,眼瞅着他的剑就要架到皇父脖子上了,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冲出来,双手握住了那把剑。”   ☆、第40章 四爷打光棍的真相 温恪几句话就勾起林黛玉的好奇心,她问道:“那个用双手为皇上挡剑的人是四阿哥?” 温恪点点头:“四哥那时年纪小,凭着一腔血气便跑出来为皇父挡了一剑。本来那黑衣人武功高强,他那一剑就能砍下我四哥的手来,却不知为何罢了手,抽走了剑。” 林黛玉心里默念了几声佛,道:“兴许是那人家里也有个这样大的孩子,不忍伤及无辜,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温恪点点头,继续道:“那一次我皇父没什么事,只是我四哥两只手心都被割了深可见骨的口子,养了许久才好,重点在这伤口上。”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四哥的手伤好了后留下一道极深的疤,那疤痕贯穿双手掌纹,生生将好好的掌纹变成了一双断掌。” “啊?”林黛玉从没听过这样奇事,不禁轻声惊叫起来。听说断掌的人命硬,女人断掌克夫,男人断掌“一掌断兄情,一掌断江山”,说的头头是道的。林黛玉从没信过这些,但似乎在温恪话里,四阿哥因此受到了某些影响。 现在想起来,她从来没见过四阿哥的掌心。 “本来么,四哥因为救驾才受了伤,即便成了断掌皇父也不会信那些命理书上的怪话,谁都没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康熙三十年的时候,皇父给四哥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喇那拉氏婉云。”她住了口,不忍再说。 林黛玉追问:“然后呢?” 温恪怜惜地看着林黛玉:“婉云姑娘接了皇父的赐婚旨意后,当天夜里便生了场急症,不出三天就没了。” 林黛玉瞪大眼,没想到会是这样。 “一开始都以为是意外,皇父又给四哥订了两门亲事,那两位姑娘却……都相继没了。皇父震怒,让钦天监去查,钦天监的人最后说,四哥因为那伤疤被乱了掌纹命理,从此不克父兄母妹子嗣,却专门克妻……” 林黛玉跟金鱼似的张口闭口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温恪苦笑道:“很荒谬是吧?” 林黛玉想起来胤禛深潭似的眼睛和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小小的虎牙,突然有点替他难过。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命数,三位年轻姑娘的性命算在了他身上,四阿哥何其无辜? 温恪道:“后来皇父又为四哥纳了几个格格通房,那些人当日就一病不起,是四哥跪求皇父收回成命,那些女子才捡回一条命。从此之后,四哥克妻的名头就在京里悄悄传开了,谁都不敢把女儿嫁给四哥,甚至连靠近他都不让。”林黛玉是这几年离她四哥最近的异姓小姑娘。 林黛玉想了一会儿:“温恪,你是怕我离四阿哥过近,被他克到吗?” 温恪摸摸林黛玉的脸颊:“玉儿,不光如此。皇父一直为四哥操心他的婚事,都快成心头病了,他见你跟四哥离的近,又没什么事,说不准会……玉儿你那么柔弱,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美人儿灯,才禁不起四哥呢。” 林黛玉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她若说不怕四阿哥的断掌,岂非就是愿意嫁给他?若说以后故意离他远远的,那也并非出自自己本心。 “四阿哥数次救我性命,我不会……”林黛玉话说了半截,发现这样说也不妥当,索性住了口。 温恪不住地叹气:“别看四哥总虎着脸,他人特别好,对十三哥好,对我也可好了,我本来不该对你说这个的,但是……”说了四哥顶多娶不到玉儿,若不说,玉儿可能没命啊。 林黛玉点点头:“温恪,谢谢你告诉我,我休息好了,想回家去。” 温恪忙道:“你刚休息没一会,快别说这个。” 林黛玉执意要走,温恪无法,问了太医说无碍,才放她回家了。 林黛玉刚走,胤禩便来了,问温恪:“林姑娘呢?” 温恪哼道:“走了。” 胤禩笑道:“温恪,不要生八哥的气了,我也不知凌霜会做出这样事来,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了。” 温恪讽笑道:“原来我只觉得凌霜为人冲动直肠子,现在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了,算我以前瞎了眼!八哥,你别劝我,我年纪虽小,却什么都知道。”她可以随意打骂宫女太监,但她怎么能害玉儿! 胤禩竟无言以对,但还是好好向温恪道了歉才走了。 林黛玉回了梨香院,并未向家人说起宫里发生的事情,她怕林琼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皇室。 第二日是林黛玉和树奴的生辰,贾母做主为林黛玉姐弟俩请了几桌酒席,满府里挂着彩灯,扎了彩纸花锦缎花挂了满花树贺花神,还请了小戏子们在府里搭台唱戏。林黛玉自然不敢不给面子,穿了一件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身配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系着金丝银线做的宫绦,头上配的是一套红宝首饰,簪一朵粉白的山茶,难得画了妆。 贾府里看惯了她淡妆模样,再看今日都十分夸赞,贾宝玉的眼睛像是陷在了林黛玉身上,怎么都拔不出来,吃东西都吃到了脖子里。林黛玉跟贾母、薛宝钗做在一处说话,根本不搭理贾宝玉。 笑闹了半日,忽有人说安亲王府上有人来了,贾母一听,忙请。 来的是郭络罗凌霜,她脸色惨白,亲手拿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神色一点都不像来贺林黛玉生辰的。 贾母请她坐下,凌霜摇头,走到林黛玉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林姑娘,昨日是我做错了,我向你赔不是,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林黛玉见到凌霜时,就知道此事兜不住了,勉强笑道:“不值什么,我没往心里去,郭络罗格格,你先起来。”回去后林琼必然要问,到时她该怎么安抚住那混小子? 凌霜脸色好看了些,道:“林姑娘,这是我恭贺你芳辰的贺礼,万望收下。” 林黛玉笑着接过来,刚打开一条缝紧接着便盖上,没让别人看见。那是一根荆条,以凌霜的汉学,这荆条的典故她必然不通,不知是安亲王家教她的,还是出自八阿哥手笔。 凌霜送完东西,没有多留就走了,贾家人面面相觑,不知缘故。 薛宝钗问道:“林妹妹?郭络罗家的小格格怎么来向你道歉?”这个郭络罗格格,在京里是出了名儿的泼辣,想让她低头?没门。 林黛玉笑的云淡风轻:“没什么,只是我俩口角上争执了几句,她拿茶泼脏了我的裙子。”便不再多言。 谁信呢?贾家众人却也不好再问了。 散了席回到梨香院,林琼拉着林黛玉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郭络罗,皇上老大她老二,没事儿她能跟你道歉?” 林黛玉才小心翼翼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林琼怒极,硬生生将树奴嘴巴里咬了半个的百果糕抢过来吃掉,不顾树奴哇啦啦的假哭,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最后留下一句“八福晋,等着瞧!”   ☆、第41章 微雨梨花树奴启蒙 往后连着好几天,林黛玉都小心翼翼的,早晨早起跑去厨房里亲自问做的饭食,叫多做好几样荤菜,吃饭时跟林往、林琼一起吃,十分小意温柔。 林琼一开始还十分受用,过了三日便忍不住在早晨吃饭的时候说:“姐,你早晨不用起那么早,多睡会呗。” 林黛玉笑道:“没什么,醒了就起了。” 林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怕我找郭络罗的茬子不成,反吃亏嘛?你放心好了,要是头两年或许还真敢,现在你却把心放肚子里。” 林黛玉道:“可不是怕你小心眼儿。她虽有害我的心,我却不能像她一般害人,否则岂不成跟她一样的人了?但我知道你现在翅膀硬了不会听我的,也知道你有能耐替我出气,你若要扳回来这成也不是不可,须听我两点。” “哪两点?” 林黛玉想了一会,道:“第一点,不要伤了她性命,只小小教训一下就是了。” 林琼听罢,冷笑道:“你这么羸弱,一旦坠马,可知会危及你性命?罢,我听你的便是,第二点呢?” 林黛玉道:“第二点,你做的小心些,别被人查出来,为这么个人带累自己名声。” 林琼道:“那是自然,姐姐放心。” 林黛玉才笑了,又向林往道:“哥哥平日看似不显,其实跟琼儿一样是个小心眼儿的,你们俩别各报各的仇,没完没了的。” 林往笑道:“妹妹放心。” 林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忽又想到一事,道:“昨儿我带树奴去外祖母屋里,一时没看住,他就吃了外祖母屋里又甜又腻半盘子点心,晚饭都没吃好。今儿你俩带他出门,好好管管。” 林琼双手抱拳握的骨头咔嚓作响,笑的有些阴森:“知道,林小璇跟姐姐一日生日,现今三周岁有余,该启蒙了。” 林往点头道:“说的是,从今日起,树奴跟我们一样卯时起,扎马步习武、读书习字,一样都不能少,不能因为义父不在就松下来,到时不成器,让我这作兄长的日后和义父没法交代。” 林黛玉最怕树奴跟人学坏,林往所说正合她心意,向冬景道:“去吩咐宜兰、泽兰,去叫树奴、陈守起床,哭也要拉起来。”冬景领命去了。 过了一刻,宜兰抱着树奴进了屋子,后头跟着陈守,树奴睡眼惺忪的,撇着红润的小嘴。 林黛玉叫人拿树奴的牛乳和饭食来,三人等他吃过饭,喝了牛乳、漱了口,然后才将让他读书的事情说出来。 树奴已经由林黛玉略启蒙过,认了些字,正在背三字经,对开始读书没多大反应,只是不高兴每日早起。他最不高兴的还是以后总要跟着两个兄长,不能时常呆在姐姐身边。 “姐姐不要树奴了……”树奴的嘴巴更撇了,一双眼睛水水的,长长睫毛被打湿一绺绺粘在一起,要哭不哭的小模样。 林黛玉搂住他,笑道:“这是说什么,姐姐岂会不要你?可你总不能天天腻着姐姐,你看你二哥哥也比我小,也没整天腻着我。” 树奴天真道:“二哥他倒是想,可大哥会打他屁股的。” 林琼翻个白眼,转过头去,手背上直爆青筋。 林黛玉忍俊不禁:“可你总不能一直让姐姐带着你,姐姐还盼你日后能保护姐姐呢。” 树奴皱眉问:“只有跟着大哥二哥,以后才能保护姐姐吗?” “对啊,一直跟着姐姐,你焉能有出息?” 树奴托着小腮思索良久,才严肃道:“姐姐,我知道了,我会跟着大哥二哥去读书的,将来考了状元保护姐姐。” 林黛玉笑意盈盈拍手:“了不得,咱家日后要出两个状元了,琼儿也说过要考个状元回来。” 林琼扶额长叹,他三岁说要考状元的时候,看起来不会也跟林小璇这样傻呼呼的吧?当状元是大白菜,出门就能烤个回来?看他姐的模样完全没当真嘛,可他那时候真的那么想的。 林黛玉打发走兄弟三个,得了空闲,便去看园子里的梨花。 梨香院果然不愧梨香之名,一到二三月时,便开的一树树雪白雪白的梨花,果然是“缥缈梨花入梦云”,美的沸沸扬扬。 过了稍刻,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满院子雪白的梨花陪着微雨,极是委婉美丽。林黛玉游兴大起,也不叫人扶,专门叫人找了一把画着白梨花的绸伞走入院里,在梨树间缓行慢走地观赏。 一时高兴极了,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等回了咱们自己家里,也叫人在池塘边种几棵梨树柳树,岂不更有诗意?” 冬柳拿了件荼白绣银线的斗篷跑去给林黛玉系上,又地跑回廊上。林黛玉仔细看了看斗篷,上头银线绣的一梨花纷纷扬扬,跟院里一样,笑道:“这件是什么时候绣的,我没见过。” 冬柳笑道:“这是昨儿我刚绣好的,知道姑娘必要赏梨花,特特做了来应景。” 林黛玉笑着点头:“好冬柳,咱们家再没有哪个针线做的比你更好了。”说罢,笑着转身继续散步。 不过多时,守门的丫头来说:“宝二爷、迎春姑娘、探春姑娘、惜春姑娘、宝姑娘、史姑娘来访。”林黛玉忙说快进来。 史湘云性子最急,人未到,音先闻:“林姐姐,我来了,你还不快来接一接?” 林黛玉笑回:“来了?”持伞缓缓转过一处梨树,现在贾宝玉众人视野里。梨花被微风吹的四处飞舞,林黛玉好像是被花簇拥着出来的,白皙精致的容貌,加上荼白披风上绣的梨花、绸伞上画的梨花,简直像个梨树化成的草木精灵,不染纤尘。 贾宝玉立刻激动起来,立刻跑上前去要抓林黛玉的手,被她一错身躲了过去。贾宝玉立刻惭愧起来,只嫌自己孟浪,嬉笑道:“林妹妹,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你还好?昨晚夜里天寒了,你有没有冻着?今日还下了雨,你怎么不多加一件衣裳?” 薛宝钗挽着林黛玉笑道:“你们看宝兄弟又犯痴病了,明明林妹妹昨日才去了老太太屋里,他就知道混说。” 史湘云三春姐妹一齐笑起来,史湘云旋即板了脸:“二哥哥,我许久没来,今儿一来,你也没对我那么好,也没问那么妥贴。可见我在你心里是比不上林姐姐的,我不依!” 贾宝玉正慌慌的要哄史湘云,却见林黛玉笑意晏晏正跟薛宝钗说话,一时看痴,忘记了哄史湘云。 史湘云一跺脚,走了。 薛宝钗道:“我们几个聚在一起,说到你们院子里这几树梨花开了,便来观赏,没想到妹妹也有此雅兴。” 林黛玉笑道:“不过闷的慌,自己玩玩。” 薛宝钗道:“既然闷了,怎么不去找我、找宝兄弟他们去玩?自己憋着算什么?” 林黛玉道:“可不正要去?你们不来,等会儿我也要去了。” 探春凑上来伸手要拧林黛玉的腮,林黛玉忙躲到薛宝钗身后:“探丫头疯了,做什么拧我?” 探春杏眼一瞪:“我拧你个胡说八道!早前我们何曾来过?你又何曾去找过我们?十天半月才能见一回你,好意思说!” 众人一边走去屋里,丫环们奉了茶,林黛玉亲自捧给探春茶水:“好妹妹,消消气,这是好庐州云雾茶,早晨梨花上的露水熬的,向你赔罪。” 探春接过茶,闻了一闻,点头道:“还算你有诚心。” 贾宝玉忙喝手里的茶,也连连夸赞。 贾宝玉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歪过头去跟春柳说话:“好姐姐,你也是林妹妹屋里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春柳微微垂眸,恭谨道:“回宝二爷,奴婢是给姑娘做针线的丫头,不大跟姑娘出门子。” 贾宝玉道:“好姐姐,你既是常做针线的,必定针线活极好,不如给我做个荷包吧?我看你身上戴的这根络子打的好新鲜,也给我做一个吧。” 春柳道:“奴婢是姑娘的丫头,只听姑娘的,姑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林黛玉笑道:“宝二哥哥,你莫理她,她嘴巴短,不会说话。你若喜欢她打的络子,我让她教给你屋里的丫头就是了。” 贾宝玉闷闷道:“林妹妹,你这里的姐姐们怎么跟我们府里的不一样?她们都不理我。” 林黛玉道:“我家家规严,丫头婆子和小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写的明明白白,谁若明知故犯了就案例罚,因此他们都规矩惯了,不敢随意放肆,比不得你们府里的丫头有灵气。” 贾宝玉道:“礼法不外乎人情,太苛责似乎有失仁义。” 林黛玉缓缓道:“表面上似乎是这样,其实不然。就说冬柳,比如她今日该当值的时候偷懒了,致使我屋里少了一样东西,我这次不罚她,她便知道我心软好拿捏,胆子渐渐就大了,日后更懒更放纵,说不准她自己就敢做贼,到时我再发落她,就好似我这当主子狠心苛待她似的。倒不如一开始就约束她们,大家都好。” 贾宝玉道:“左不过一两件东西,丢就丢了,也不至于为这个罚人,况按林妹妹家里女孩儿们人品,断不会做贼去。” 林黛玉扶额叹道:“唉……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个来。” 探春拍手笑道:“正该这样管束人,林姐姐这样才好呢,省的让那起子奴才爬到主子头上来。” 林黛玉道:“原是我家祖上就有的家法,我不过遵着,并不敢居功。” 薛宝钗道:“这样说,林妹妹家的丫头婆子竟都是识字的?还专门为奴才编了家法?” 林黛玉笑道:“个个小时候都教过字,谁聪明能识得多,谁笨些,就认的少些,我也不清楚。” 薛宝钗笑说:“阿弥陀佛,不愧是书香世家,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第42章 四爷你是我的福星 送走了贾宝玉几个,已是一个两个时辰之后。 冬柳送了客回来,见林黛玉还在原处坐着失神,道:“姑娘每次去那边府里,必要发一场呆。” 林黛玉缓过神,笑道:“没什么。冬柳,你下午去一趟那边,让冬语陪你去老太太屋里找宝玉身边的丫头袭人,把络子的打发教给她。” 冬柳应了,笑道:“我知道,保证不让宝二爷看见我,省的闹起来没个完。” 林黛玉点点头:“知道就好。他那个人最疯不过,沾惹不得。” 冬景进屋来问林黛玉是否用膳,见再说那便府里,便插了句嘴巴:“前儿我在那府里听见一句话,说咱们家丫头好可怜,头上连个赤金的都难有,不知主子多抠门呢。我笑死了,没有主子头上光着,奴才倒戴金插玉的,即使有,我难道不能攒着,非要戴在头上?就跟谁没有那玩意似的。” 林黛玉笑了好一会,道:“你也不跟他们分辨分辨,叫人冤枉了我。” 冬景道:“我说了,我们姑娘嫌金银是俗物,不戴那劳什子东西。” 林黛玉忙摆手:“我不嫌啊,否则也不会克扣着不赏你们了,可见我是个极爱财的。” 冬语从外屋探进头来插了一嘴:“姑娘,你瞅瞅你穿着这一身儿、擎着这气段说那话配不配!” 林黛玉头上戴的是一套绿玉头饰,衣服配色清雅,果然不适合说金银的话,主仆几个肆意大笑一回,道:“罢了,咱们下回去那边府里,再也不赏银子给他们的丫头婆子了,竟说我抠,就抠给他们看。” 丫头们一致点头。 过了几日,宫里头温恪传信出来,请林黛玉一同入宫去吃凌霜和八阿哥,啊不,是八贝勒的喜宴,林黛玉应了。 三月初,当今圣上给年长的几位阿哥封了爵,封皇长子允禔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允禛、皇五子允祺、皇七子允祐、皇八子允禩俱为贝勒,并着人开始给皇子们在宫外建府。 这日,林黛玉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旗装,梳着两把头去了宫里。她本欲不去,但一来八公主请,她没那么大的脸面拒绝;二来凌霜已经来赔罪过,她若不去,显得小气。 林黛玉先是去了抚辰殿寻了温恪,两人见了面好一会儿亲热。温恪道:“这会儿吉时未到,我们等会再去。”林黛玉点头应了。 门口温恪的宫女进来回话:“公主,四贝勒和十三阿哥来了。” 温恪忙让进来。 胤禛和胤祥穿着石青色绣龙团,戴着红绒结顶冠,胤祥刚进屋便笑道:“八哥大婚,皇父放尚书房一天假,我可算能松快些了。”然后听见了林黛玉的行礼,“林姑娘快请起,不必多礼。” 胤禛一如既往地神色淡定,看着胤祥和温恪说笑。一时胤祥问林黛玉:“林姑娘上次可被吓着了?没事儿吧?” 林黛玉忙说没事,无意间碰上了胤禛视线,又忙垂眸。 胤祥看着两人笑,被温恪戳了一把,她道:“咱们去八哥那里吧,去晚了就不好了。” 林黛玉见到八贝勒,他看起来十分精神,很有喜气,正忙着招呼几位阿哥,见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八公主来了,忙来招呼,林黛玉见如此多阿哥,免不得又要见礼。温恪和人略寒暄几句,便带林黛玉去了女眷呆的地方,女眷们都是朝廷命妇贵女等,有许多认识的,不熟的说几句也都熟络起来了。 胤祀本想向林黛玉再道句歉,不想一转身人就没了,只好作罢。 待八贝勒将凌霜从安亲王府迎回来,行完诸般礼节,由女官导入洞房。此时新房里满屋子的人,有命妇贵女,也有皇子阿哥们在吆喝看戏,阿哥们大大小小的几乎都齐了。 温恪拉着林黛玉也在其中。 胤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玉如意,缓缓挑开盖头,众人大惊出声。胤祀吓得手一抖,扔掉了玉如意,忙喊:“快叫太医来!” 原来盖头底下凌霜的一张脸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的小点,甚是可怖。 凌霜想挠脸上,又怕抓破了,羞恼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八爷,我,我怎么了?好痒!好痒!” 胤祀柔声安慰:“没事的,只是一些红点,不碍事,你放心。”凌霜将头埋在胤祀怀里,呜呜的哭。 满屋子人,命妇们大都不敢支声,皇子阿哥们有年纪小的都笑开了,九阿哥和十阿哥忙驱赶他们出去吃酒。不过片刻,众人都出去了,胤祀也暂时出去,温恪拉着林黛玉正要走,凌霜忙喊:“温恪留下陪陪我。” 温恪自然得留下,她不能不给新妇面子,因此林黛玉只好一个人出门。 林黛玉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奇怪。为何凌霜早没病,晚没病,偏偏大婚这天起了满脸的红点,恐怕她得罪了人,人家来报复了吧。 众人都没走远,就在院子里等太医来,谁都没走。 林黛玉独自站在一根柱子旁边,正思索着,胤禛走过来,低声道:“林姑娘。” 林黛玉一听便知是四贝勒,头也不回便拜:“四贝勒。” 胤禛笑了笑:“希望你那日回去后没有生病。” 林黛玉道:“并没有。我只是看着弱了些,其实这几年身子已经调养好了,很少生病。”她的病大多来自她的心,有句话说的没错,她就是心窄,看不穿,总大喜大悲,前世才招惹了一身病。这辈子看穿了,自然就没了病。 “那就好。”胤禛道:“按我说,你学一学骑马,说不准看起来能康健些。”总这么单薄娇弱,哪个看了都担心。 林黛玉笑答:“我哥哥和弟弟也这么说。”除去凌霜踹她那段,骑马确实很有意思。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阵沉默。 胤禛忽道:“那天我去书铺,钱书生还问起你来,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好孤本,好跟他换。” 林黛玉笑吟吟道:“我家里孤本多的是,可我厌恶钱书生不是好人,不想跟他换。” 胤禛低声笑起来,林黛玉疑惑了:“你笑什么?” “你在为人打抱不平么?” 林黛玉“啊”了声:“算是吧,明明是很好的字,为何他如此贬低呢?” 胤禛莞尔:“他有他的理由,你且不必管。书铺论起藏书之丰富,孤本之多,远及不上阅书阁,你不去那倒好些,我只白问一句。” 林黛玉道:“你下次去告诉钱书生,若他再有那位先生的书法字迹,我就再跟他换孤本。” 胤禛摸摸鼻子,点头。 太医出了新房,说凌霜只是不慎食用了虾,所以才起了一身一脸的红点,他开了药,抹上三天就好了。 众人不胜唏嘘,这个女人何其点背,不光一生中最重要的洞房花烛没了,明日朝见皇上后妃的时候还要继续丢人,真是……活了个大该的。 不论新妇如何,胤祀都要出来招呼宾客。 胤禛踟蹰了会,还是说了出来:“林姑娘,你该离我远一些。” 林黛玉笑道:“四贝勒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胤禛仔细打量了她一圈,喃喃如自语,却又偏偏叫人听的一清二楚:“看着弱女子一个,竟然不怕死。”说罢转身走了。 林黛玉失笑。看来四贝勒竟嫌自己胆子大,知道他命硬克妻,还不离他远一些,省的无辜惨死。 可他怎么不想一想,他救了她三回,两人数次见面都叫谈甚欢,自己将他看作是个好人,怎会故意远了他?若自己果然远离他,他就算铁石心肠,也总会寒心的吧。 何况林黛玉从没信过四贝勒命硬的话,冲那三回的救命之恩,四贝勒就是个福星啊。 胤祀敬酒到女眷处时,敬到林黛玉那桌,笑问:“林姑娘身子可大好了?那日真是抱歉。” 林黛玉举杯齐眉,敬胤祀,笑道:“多谢八贝勒关心,奴婢并无大碍,八贝勒不用道歉,您没什么错。” 胤祀喝了杯里的酒,道:“那就好。你和温恪关系好,不用对我生分至此。” 林黛玉淡笑着点头。 胤祀又和林黛玉说了几句,才走了。 林黛玉放下酒杯,正索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人道:“你在这里?可叫我好找。” 林黛玉回身一看,原来是顾太清,笑道:“顾姐姐,你也来了。” 顾太清道:“我早看见你了,方才你跟八公主亲热,跟四贝勒说话,我哪敢上来。” 林黛玉歪头笑言:“有何不敢?” 顾太清拉着林黛玉溜出酒席,找到一处僻静所在,悄悄问她:“玉儿,你跟四贝勒都能说上话,你们很熟吗?” 林黛玉道:“四贝勒万金之躯,我怎敢跟他熟,没有的事情。” “哦。”顾太清又问:“那四贝勒为何跟你说话,他说了什么?” 林黛玉微一皱眉,只说:“没什么,不过是两句闲话。”她本来觉得顾太清端庄文静,不想今日竟不顾体面向她打听跟人家的话,分毫没有往日的形态,这是为何? “那边是何人?” 只听一句大声的质问,林黛玉和顾太清忙从柱子后头出来,来的是四贝勒和太子,两人忙行礼拜见。 太子叫起两人,温和问:“两位姑娘为何不在席间,反而跑出来?” 顾太清道:“喝多了酒,出来散一散。”她面色酡红,果然像喝多了酒的。 顾太清和林黛玉站在一起,顾太清今年十四岁,已初长成,美人儿一个,反观林黛玉生的比顾太清更好,年龄却还小。因此太子只将眼睛放在顾太清身上,问了她许多话,四贝勒在旁看着,闷声不语。 太子终于放人后,顾太清忙拉着林黛玉走了,走远了才拍胸口道:“吓死了,太子话可真多,四爷怎么不跟我说话呢。”语气中有些抱怨。 林黛玉缄默。   ☆、第43章 送宫花一见刘姥姥 林黛玉从宫中回了家里,立刻问冬景:“二爷回来没有?” 冬景道:“没有,还没到下学时辰呢,姑娘怎么那么急着问?” “没事,等二爷下学了,让他立刻来这里找我。” 冬景应了,出去告诉林琼屋里的建兰和泽兰。 酉初一刻,林往、林琼和林璇回到家里,林琼先是回了屋里换衣服,建兰跟他说了林黛玉请,林琼连衣服也不换,径直去了林黛玉屋里。 树奴正同林黛玉撒娇,又是假哭装可怜又是给她看打肿的手心,闹着说不要读书了。林黛玉心疼已极,捧着树奴的手给他吹吹,冬语也拿来了药给他敷上。 林琼进屋子的时候,林黛玉正说:“树奴,你挨了师父打姐姐也心疼,但你以后再说一句不去读书的话,我就不疼你了,还要打你。” 树奴忙住嘴,这回假哭变成了真哭,悲悲切切抽噎着:“姐姐不疼我了……” 林黛玉叹气,忙哄他:“你是姐姐带大的,姐姐不疼谁也不能不疼你啊,别哭了啊。” 林琼坐在旁边喝茶,插嘴道:“姐,这小子不好好写字背书,那手心是师父打的,我不敢拦。” 树奴的左手被戒尺打的红肿,比右手大了一圈,本来白白嫩嫩的小手肿的跟什么似的,无比可怜。树奴眼里噙着泪,巴巴地望着林黛玉,林黛玉就不舍得再说重话了。 林往听见这边吵闹,也进了屋子,皱眉斥道:“林璇,你还敢哭!师父是当朝四贝勒之师、才学顶尖的人,屈尊给你个四岁稚童启蒙,你还不好好学,还敢偷懒耍滑,你还敢哭!” 树奴听见大哥训,立刻止了哭泣,连抽噎都忍着。 林黛玉心疼树奴才四岁就受这苦,有心想替他说句话,却又怕助了树奴偷懒的气焰,以后改不了,只让宜兰带着树奴去洗脸换衣服。 屋里只剩兄妹三个后,林黛玉道:“今日我去宫里吃喜酒,发生了一件事,不知大哥琼儿你们知不知道。”她心里已有些笃定凌霜的病跟林琼脱不了关系。 林琼果然点头,笑道:“这个郭络罗凌霜,平时嚣张惯了,得罪的人不少,我只出个主意,下手不关我的事。” 林黛玉点头,想起来顾太清,问:“今儿还见到顾家姐姐了,她跟以往不大一样。” 林琼笑道:“顾姐姐?我见过她两回。师父家家教严,姐你在顾府里见到的顾姐姐一定是端庄文静的,但出了顾府就不一定了。依我看,顾姐姐可不是个随份守时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从宫里回来之后,一连几个月林黛玉都没大出门,时间刺溜一下就过去了。梨香院里的梨树落了花、挂了果,后来叶子也慢慢落了干净,下了一场雪,一夜之间仿佛梨树又都开了。 林黛玉闲着的时候给家里人都做了一身衣裳,给贾母做了一条如意锻绣五彩祥云抹额,带着冬景去了那边府里亲自去送。 因从王熙凤院子门口经过,瞧见周瑞家的带着一老一小正出那院子,那一老一小穿的十分寒酸、竟不能御寒,林黛玉仔细一瞧,想起来是刘姥姥。林黛玉因想到前世,她那时年幼,看着刘姥姥行止拘谨粗陋,还拿她开过玩笑,后来想想真是不该,便叫住了周瑞家的。 “周姐姐去哪里?” 周瑞家的见是林黛玉,笑着向她行了礼:“我送两个人出门子。林姑娘可是去老太太屋里?”附过来在林黛玉耳边说了刘姥姥的事。 林黛玉想,现今入了冬,这姥姥定然生计艰难才到这公侯府地来打秋风,自己顺手帮她一把才好。 刘姥姥见来了位年轻姑娘,倒头就要拜,林黛玉忙上前扶住她,笑说:“可是折煞了我,您老人家年纪那么大,我怎么受得起这一拜呢?” 刘姥姥道:“我们庄户人家,不敢卖老,别说一拜,就是十拜百拜姑娘也受的起咱的。” 林黛玉笑着摇头,见那板儿缩手缩脑的可怜模样,道:“你跟我弟弟差不多大,咱们见过即是有缘。”朝冬景伸过手去。 冬景会意,解下放金银稞子的荷包递给林黛玉,林黛玉颠了颠重,整个塞到了板儿手里,笑说:“我没什么好的,这个荷包给你玩吧。” 板儿见那葱绿的荷包精致漂亮,忙抓住不撒手了,刘姥姥忙要跪谢。 林黛玉摆摆手,带着冬景走了。 刘姥姥问:“周嫂子,这是哪个小姐?模样生的这般好。” 周瑞家的道:“这是我们嫁出去的姑奶奶家的姑娘,姓林,遇见她是你天大的造化!” 刘姥姥正要问,低头看见板儿正摆弄一个梅花样式的小金稞子,大惊,忙夺过金稞子和那荷包,打开一看里头竟有六七个金银稞子,算算竟有好几两金子,比王熙凤给的二十两银子还多。 “啊!这……” 周瑞家的笑道:“这就是你那造化了。” 贾母得了林黛玉送的抹额,果然很高兴,立等着就让鸳鸯给她换上。鸳鸯笑道:“老太太,这抹额跟您今儿穿的衣裳不相配,等明天我给您找出一身配的再换。” 贾母道:“那你要记着,不然我不依。”又向林黛玉道:“玉儿,你明儿也来,看看我戴上这抹额。” 林黛玉笑应了。 一时贾宝玉听说林黛玉来了,跑到贾母屋里说有件东西给她看,林黛玉问是什么他也不说,非要将人拉走。 因贾母让去,林黛玉拗不过就跟贾宝玉去了,到了他屋子里才知是个做的精巧的九连环,贾宝玉献宝似的拿着给她看。 林黛玉兴致缺缺,略坐了一坐就说要走。 贾宝玉道:“林妹妹,我时常见不到你,好容易见一次你也不大理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给你赔罪了。”长长地给林黛玉作了个揖。 林黛玉忙躲过去,道:“这是做什么?我们虽是骨肉血亲,但到底男女有别,我自然要远你一些,宝二哥哥切莫多想。” 贾宝玉正要再说,却见外头周瑞家的来了,说薛姨妈送林黛玉两枝宫花。 林黛玉点头,道:“烦劳周姐姐,放桌子上罢。”周瑞家的放下匣子,停了一停见林黛玉没有赏的意思,拉着脸走了。 贾宝玉打开那盒子,里头两只娟纱堆的宫花,做的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兴奋道:“林妹妹,这个真好看,我给你簪上吧。” 林黛玉皱眉道:“我不爱这个,送给你屋里不拘哪个丫头吧。宝二哥哥,我走了。”说罢不顾贾宝玉喊,甩手出了门。 刚才那情形,他俩在宝玉屋里说话,然后周瑞家的就来送宫花,这情形就跟前一世一模一样,又触动了林黛玉的心。   ☆、第44章 顾太清胆大拒婚事 第二日,林黛玉又去了贾母屋里,贾母果然为了配那条抹额换了件新衣服,见她来了还问好看不好看,林黛玉自然点头。 众人说了一回话,林黛玉问:“宝姐姐呢?” 探春道:“宝姐姐病了。” 林黛玉笑说:“她怎么也病了?”因薛宝钗探过她的病,所以林黛玉便说要去看她,问三春姐妹去不去。三春姐妹说上午去过了,现在不去。 林黛玉出了贾母屋子,就朝薛宝钗的住处走去,行至半路,突然想起来今日没看到贾宝玉,兴许他就在薛宝钗那里,便带着丫鬟回了梨香院。 林黛玉每次从这府里回到梨香院心里都会不好受一阵,就说昨日那场景,跟前世相似,很是勾起了她一阵回忆。纵使前世在她心里如同烟云、挥之即散,但遇到这些人,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来些什么,很是让她烦忧。 林黛玉确信她前世临死时,心如死灰,对贾宝玉是再也没有什么情了的,古人有句“哀莫大于心死”,用在她那时再贴切不过。但纵使她决意要放下前世,贾宝玉却不知,一心在她面前晃。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宝玉对她的心都分毫不掺假,人心都是肉长的,林黛玉怎么好受的了? 冬语见林黛玉回来的那么快,笑问:“姑娘怎么没多逛一会儿?” 冬景偷偷看林黛玉脸色不对,使劲朝冬语摆手,叫她别说话,姑娘这会儿心情不好着呢。 林黛玉果然冷道:“有什么好逛的,你太闲了么?惯会嚼舌。” 冬语噤声,忙道了罪,去给廊上的绿毛鹦鹉喂食。 林黛玉瞧见鹦鹉,问:“哪里来的?” 冬语学了乖,正儿八经给林黛玉行了礼:“回姑娘的话,是二爷刚才送来的,说给姑娘解闷。” 林黛玉上前逗了会鹦鹉,想让它说话,偏这鹦鹉刚来怕生,总拿尾巴对着人。林黛玉逗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便去书房里。 翻了会书架,找到一本手抄的册子,林黛玉看了看,是林琼抄的家里收藏的孤本,上头不乏他自己加的批注,仔细瞧来还颇有见解。 原本林黛玉是看过的,因此她主要看的是林琼的批注,看一会笑一会,将之前不虞的心思都抛在了脑后。 “冬景,你让小厮们套马,我出个门。” “是,姑娘。”冬景领命去了。 林黛玉又从书架上翻出几本册子,和先前那本放在一起拿着。林琼产业里有阅书阁,还有附属的书局,因此他不光从外头搜集了不少书,还自己编着玩,有文章策问,更多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不上很好,却能让人大开眼界。 上了马车,冬景问:“姑娘,咱们去哪?” 林黛玉说去书铺,冬景小心道:“姑娘,您去阅书阁看书岂不更好?那里书多,地方也干净。” 林黛玉道:“你知道什么,书铺有连阅书阁都没有的书呢。” 冬景只好照办,去叫小厮套车,却很快回来了。 “姑娘,顾府小姐来拜见。” 顾府的小姐,林黛玉也只认识顾太清一个,但她不顾礼数突然来访,目的叫人难猜,林黛玉叫人请到花厅。 顾太清穿着一身素色家常衣服,身边是贴身丫头春儿,十月天气,面上却泌出点点汗渍。 林黛玉走进屋里,笑说:“顾姐姐可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家里逛逛。”她虽然嘴里客套着,却知顾太清绝非来闲逛,而是有急事,可什么急事能找她帮忙的? 顾太清勉强笑道:“林妹妹,快别打趣我了。” 林黛玉又同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顾太清俱都无心应和,她下定了决心,道:“妹妹,咱们找个清静地方吧,我有些体己话跟你说。” 林黛玉笑着点头,带她到自家书房里,并将丫环们打发的远远的。 “顾姐姐,你脸色不大好,出事儿了吗?”林黛玉担忧问。 顾太清一把抓住林黛玉的手,眼眶唰地红了:“好妹妹,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求你帮一帮我吧!若连你也不管,我唯有一死了!”她声音里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黛玉给她用绢子拭干净泪,问:“到底是何事,致使姐姐如此惊慌,你先说出来,若能帮忙,妹妹一定帮你。” 顾太清抽噎了好一会,才慢慢道:“今日我去书房找父亲,听见……听见他说……” 林黛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听顾太清说:“听见父亲说要把我许给你大哥。”林黛玉口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强咽下去后不住地咳。 好不容易顺过气,林黛玉皱眉道:“顾姐姐,这……”这种事不求父母,反而来找她一个未婚女子,是什么道理? 顾太清接着道:“我父亲但凡决定的事谁都没法更改,我也不敢反驳他,可是林妹妹,我不想嫁给你哥哥,求你帮帮我罢。” 林黛玉心里生气,道:“顾姐姐是旗人,自然要选秀的,顾大人怎会先将你许给别人?况且我哥比你还小三岁,父亲又不在京里,我看姐姐必是听错了。”大哥那样的人,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再说,就算顾太清哭喊着要嫁到她家来,她家不乐意要呢。就如林琼昨日所说,顾太清不是个随份守时的。 顾太清垂泪道:“没有听错,父亲将林公子叫到书房告诉他此事,还说要给扬州去信请林大人抬林公子入族谱,然后与我定亲。早年间,父亲还没被革职时就求皇上免了我的选秀。” 林黛玉问:“我大哥怎么说的?” 顾太清哭道:“他自然说凭师父安排,可是我……我不愿意……我宁死也不愿意……” 林黛玉叹道:“兄长忠孝,自然不肯忤逆顾大人。顾姐姐,我是个未婚女孩儿,但你既然求我了,我今日便抛却脸面问你几句,你如实告诉我。” 顾太清犹豫了下,点头。 林黛玉问:“我大哥虽然比你小三岁,但模样、品行、学问都是好的,这点无需我自夸。顾姐姐却抵死不从,是我兄长那里有亏,所以你才看不上他?” “林公子无一处不佳,我没有看不上他,反而是我资质蒲陋。” 林黛玉道:“那就奇了,我兄长既然很好,你为何如此抵触?” 顾太清低下头去,许久才慢慢道:“只因……只因我心有所属。” 林黛玉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顾太清胆子大的很,心里装着人就算了,还敢向人说出来! 闺阁中的女子,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若私看上了别的男人,再传出去,便会毁了清誉,这辈子别想做人了。世情便是这样不公,由不得女子肆意半分。林黛玉便是因为不敢说,前世郁郁一生,最后死的狼狈。 林黛玉面色发白,道:“姐姐,你,你别浑说。” 顾太清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我心悦四贝勒胤禛,今生只认定了他,绝不会嫁给林往!” 林黛玉不待说话,只见书房的门“哐”地被人推开了。   ☆、第45章 送衣裳康熙愁婚事 林黛玉一看,门口逆光五个男子逆光而立,脸色都差得可以。 站在最前头的是顾家长子顾谚,顾太清的长兄,他瞪着一双虎目怒斥顾太清:“太清,廉耻何在!” 顾谚身后,林往三个兄弟,林往是最正常的,林琼一脸的讥讽,树奴满目迷茫。还有一人,正是四贝勒胤禛,神情莫测难辨。 顾八代是四贝勒的师父,因此跟顾太清难免见过几次,但却不知仅这几回便让顾太清生出想法来了。顾谚心中怒火大炽,怎么都想不通这个文静乖巧的妹子会做出这种事情。 林往道:“顾大哥,不论如何,先进屋里再说吧。” 顾谚看看林往,点头,进了屋子,心中大为叹息,恐怕这门亲事是黄了。就算林往还肯,他家怎么有这个脸诓骗人家。 父亲年纪愈大,早年又被圣上夺职,因有世职在身,仍值上书房,但他没有官位实职在身,难免尴尬。顾谚如今只是个侍卫,眼看妹妹大了,却还没许人家,家里又贫寒,高了别人家看不上他们,低了怕委屈妹子,母亲为此时常发愁。顾谚便厚着脸皮向父亲请求将妹子许给林往,所仗不过是自家父亲是林往师父这层关系,加上林往只是林家养子,三来妹子模样德行都不错。 可惜顾八代和顾谚一番苦心,顾太清却丁点儿不知,一心想着胤禛。 “太清……你,你跟我回家!”顾谚拉着顾太清就要出门去,顾太清却不肯了,使劲攥着林黛玉的腕子不放,面上羞得通红也不肯走。 顾太清本来想的是,自家父亲要写信给林大人她是阻止不了的,只好来求林黛玉,求她再去信给林大人一封,说自己当不得林家妇,林大人听了亲生女儿的话,总会信上一信。可如今已被兄长和心上人听到,她虽然难免惶恐不安,但却还是松了口气,甚至隐隐喜悦。 顾太清只以为这是天都在帮自己,羞怯怯向胤禛道:“四贝勒……” 胤禛一脸苦寒,分毫不为所动,别过脸去。 顾太清的心也随之冷了。 整件事最无辜的就是胤禛,他只是路过顾家,听见顾谚说自家妹妹不见了,然后帮忙找了找而已,谁知道闹出来那么一档子事儿。 顾谚气的倒仰:“顾太清!你跟我回家!”顾太清却只拉着林黛玉,两厢拉扯下,林黛玉疼的皱眉。 林琼忙到林黛玉身边掰顾太清的手,说:“顾姑娘,你先放开我姐,你拽疼她了。” 顾太清也喊:“哥,你先放开我。” 顾谚无法,只能放手,顾太清才放开手,躲到了胤禛身后。 林琼一看林黛玉的手腕,脸色也变了。顾太清指甲长,直接在林黛玉白皙的手腕上攥出来一圈红印子和五个渗出血丝的月牙,林琼光看着就很心疼。 林黛玉道:“我没事,先出去了,顾大哥和顾姐姐慢慢说,都别急。”说罢,给林往和林琼示意一起出去,然后牵着树奴走了。 胤禛也道:“我也先走了。” 顾太清脸色大变,上前拉住胤禛衣襟:“四贝勒,求你……”哪怕胤禛表现出一丁点维护她的意思也好,她也不至于落到可笑的地步。 两人间距离太近,顾太清身上的熏香味让胤禛皱眉,于是他后退了几步,想将顾太清手里他的衣襟拉出来。 顾太清却不肯,几乎贴到胤禛身上了:“四贝勒,求你……”就当是可怜她也好呀。 胤禛耐心耗尽,冷冷道:“顾姑娘自重。”将衣襟使力一撕,只听“刺啦”一声,顾太清手里只剩下块破布,而胤禛已翩然离去。 顾太清终于忍不住,蹲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胤禛脸色极差,没想到出宫一趟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待立刻回去,林往拦住道:“四贝勒,你衣服破了,若不嫌弃,在草民家另换过一件再走吧。” 胤禛身侧长袍上被撕了个大洞,他一向衣装整洁,自然受不了,便应了。 林往因想着四贝勒个子高瘦,跟他和林琼身形相差甚大,必然不合适,但四贝勒却和自家义父身形仿佛,便让胤禛稍候,自己去林黛玉屋里询问。 “父亲的衣服?大哥你要那个做什么?”林黛玉疑惑道。 林往将缘故说了,林黛玉想想说:“还真的有,我前儿刚给父亲做了一件石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狐掖毛的箭袖,还没送去扬州呢,既然四贝勒要穿,你便先拿去给他罢。” 林往一听是自家妹妹亲手做的,便有些犹豫:“这……” 林黛玉笑道:“你不说,我不说,那上头也没写我名字,谁知道是我做的?只说是从扬州带来的便是。四贝勒从咱家出去衣裳破了个洞,咱们难道脸上光彩不成?” 林往才应了,待冬柳拿出那件衣服,便带出去给四贝勒换上。 胤禛身为皇室阿哥,总有些小毛病,他比别的兄弟更注重几分衣着精致,自然不喜穿别人的衣服,今日是没有办法了。但见林往拿来的这件箭袖绣工剪裁十分精致,样式也极合他心意,换上后发觉竟十分合身,倒像特意为他做的。 胤禛方笑道:“这是林大人的衣服?我们两个身形倒像。” 林往道:“是义父的衣裳,家里丫头没注意裹挟着带到京里来了,还没上过身,四贝勒放心吧。” 胤禛人精一样,一看这衣服就知道是新衣,哪像是大前年带来的,恐怕只是个借口。至于林往还要为一件衣服找借口的理由,大概是…… 扬州不是没有绣娘,林家兄妹何必多此一举在京里为林海做一件衣服送过去,还要费心在自己面前隐瞒?必然是林黛玉为她父亲做的,因不好说出来,所以有了上头的托词。 胤禛按着他平日办案的思路想了想,立刻有些羞窘。 林往目送着胤禛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四贝勒面色不大对,难道是被顾家姑娘气的? 林琼给林黛玉的腕子上了药后便自顾自生闷气,林往送走了胤禛回来就看到林琼使气的模样。 “这是怎么啦?”林往道。 林黛玉笑说:“谁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林往道:“恐怕你、我、璇儿,咱们三个的气他都生着呢。” 林琼狠道:“我呸,你还敢说!师父什么时候跟你说要你和顾太清定亲,你竟不知会我就同意了?你是不知道顾太清是个什么货色还是疯了?” 林往心虚,面有愧色。 林黛玉道:“这不没成嘛,琼儿莫气。” 林琼转眼看向林黛玉:“我还没说你呢,手被抓出血来了也不知道喊,还差点被顾太清当枪使,你是傻子吗?” 林黛玉默默低头,不敢分辩。 林琼眼神掠过树奴,树奴立刻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颤巍巍道:“我没有偷吃点心,二哥哥。” 林琼戳着林黛玉和林往的额头怒道:“你们两个,还不如林小璇听话!” 顾谚将顾太清带走时一脸的愧色,道:“无痕,是为兄的错,竟让你蒙羞了。你放心,回去我必禀明父亲,将信追回。这次是顾大哥错了,万望你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林往道:“顾大哥不必愧疚,小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顾谚叹道:“我实在是惭愧。”他有个跟林黛玉年龄相仿的女儿,若非妹子,原想替自己女儿跟林家做这门亲事的,谁知妹子不识相,还丢了他伊尔根觉罗家的名声,以后也没脸面再提做亲家了。 林往道:“顾大哥不必如此,今日之后,此事我便忘干净了。也会约束家里下人,不会传扬出去,毁了顾姐姐名声。” 顾谚再三谢过,才走了,走时心里并没多放心。他认识林家兄弟日久,自然知道林往人品端方,当真不会往心里去;但林琼却非君子品性,恐怕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林琼的确不想轻易揭过去,先不说顾太清,单说顾家敢算计他哥,这事儿就不大叫人高兴。但顾八代毕竟是他师父,自古师徒如父子,顾家对他极好,他不是忘恩负义的让你,一时还真没法子做点什么。 就说胤禛刚回到宫里便被康熙召见,不敢耽搁,只好立刻去了乾清宫。路上碰见了太子同胤祺、胤祐、胤禩,便结伴而行。 胤礽跟胤禛年序相仿,都是时常伴于康熙左右的,关系极好,因此胤礽惯会开胤禛玩笑:“四弟,你出宫一趟,怎么换了件衣裳回来了?莫非在外头……”后一句拖了长长的调子,虽然在胤禛的瞪视下住了口,后头的意思却是谁都能猜的出来。 胤禛无奈道:“太子不要乱说,没影的事。” 说话间到了乾清宫,康熙同几人说完了正经事,照例关心了下几个儿子。 内务府已经在为有了封号众阿哥们建府了,明年便可搬出去,康熙也是当人阿玛的,心里略不是滋味。再来他这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四儿子,别的阿哥连儿子都满地跑了,老八也娶了福晋,偏他还打着光棍,简直丢他爱新觉罗家的脸。 “老四啊……昨儿在你额娘那见到的纳喇家小格格,你觉得如何?” 要是别的阿哥,康熙不会连送儿子个女人都征求意见,偏胤禛是个例外。之前康熙赐给胤禛的那些女人都死了,胤禛虽然面上没什么,心里必然不舒服,康熙不是不心疼的。 胤禛面无表情道:“皇父,儿臣昨日在额娘那里除了了皇父、额娘、十三弟和十四弟,并未注意任何外人。” 康熙唉声叹气:“你个不孝子,气死你老子了。”都要出宫去住了,家里还没个当家的福晋,看着当真不成样子啊,偏他自己一点儿不着急。 胤礽笑的一脸促狭:“皇父不用担心,您看四弟这身衣服。”胤禛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明显不是宫里绣娘手笔,而是南边的料子和绣法,绣工出彩的很,衬得胤禛身姿挺拔俊俏。 胤祺、胤祐和胤禩紧绷着笑意,一句话不说,旁观的意思很明显。 康熙打量上下胤禛,忽哈哈大笑:“看来朕小看你了啊,老四,老实说,这衣服谁送的?” 胤禛紧闭着口,自然不肯说。要是让皇父知道伊尔根觉罗家的顾太清喜欢他,必然要给他纳了来,他可不想再害别人家姑娘了。 康熙撇嘴道:“老四,你不说,难道朕就查不出来?” 胤禛无法,只好将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衣服是林黛玉亲自做的这一层,至于顾太清,他没必要帮忙瞒着。 但其中隐情康熙还是想到了,抚须笑道:“看来老四也不是没人要嘛,不过顾八代这个女儿不好,我看你也定不喜她,比蕙质兰心的林家姑娘差远了。”最后一句说的声音小,却足以让殿里人都听见。 众阿哥同康熙会心一笑。 胤禛意外,他本以为皇父必要替他纳顾太清,正想着怎么拒绝,没想到皇父连提都没提。   ☆、第46章 得消息林海欲回京 胤禛本不担心康熙会对林黛玉做什么,那不过是个八岁小姑娘而已,皇父再心忧他婚事,也不会想到林黛玉身上去。 但胤禛却低估了康熙想让他成婚的迫切。 太子胤禛几人走后,康熙仍在思索,许久,喃喃道:“老四今日这身衣服真是不错,看起来精神多了。” 梁九功侍立一旁,轻易听到了,便接道:“是啊,奴才也觉得四贝勒今日格外有精神。” 康熙道:“嗯。梁九功,你觉得林黛玉怎么样?” 梁九功笑道:“这,奴才可不敢说。”他偷偷瞧着康熙脸色,又道:“林姑娘这样的人品,从奴才嘴里说出来恐污了她。” 康熙点头道:“确实是个冰雪一般灵秀无双的女孩儿,可惜年纪太小了。” 梁九功想了想,道:“皇上,自从四爷两次三番跟林姑娘巧遇,奴才便偷偷去打听了……” “好多事的奴才,”康熙问:“你打听出来什么?” 梁九功便知自己这着是走对了,神神秘秘往前凑了两步,在康熙耳边道:“奴才听说啊,林姑娘是二月十二日百花节的生日,她出生那日,满扬州城的花全都开了,只因林大人不欲张扬,才封了众人之口。皇上,您想啊,满城花开,这不就是说林姑娘命格贵重吗,她模样也好,许是天上的百花之神下凡来的,说不准能压住四贝勒的命格?” 康熙问:“当真?” 梁九功道:“扬州百姓是这么传的,奴才不敢欺君,兴许是空穴来风也未可知。” 康熙心念几转,最后道:“去,让钦天监查查不就知道了。” “是。”梁九功暗暗得意,他可是连林黛玉的生辰八字都从崔嬷嬷手里拿到了,若此事真成了,还怕没他一份功劳? 康熙当真思忖起将林黛玉赐给胤禛的可能,林黛玉若当真命格好,封她个福晋是难免的。又想到林海在扬州兢兢业业好几年,办事很得他心,本来想让他再呆阵子,若此事能成,少不得盐政上换个人了。 梨香院,林黛玉还不知自己被惦记上了,跟林往二人商量着给扬州去信说明今日状况,以免林海只听顾家之言。 林往兄弟三人依然日日去顾家读书,跟之前别无二致。顾八代心里对林家有愧,他是个爽快的人,没依仗自己是长辈,特意给林往赔罪道歉才罢。 过了不久,顾八代便向圣上上书,以病乞休,圣准,将其爵提前继给顾谚,封他做了个三品的参领官。 顾太清被禁了足,就算林黛玉去顾家拜访,也没见过她,听林琼说顾八代差点将她送到庙里当尼姑去,还是家里人拦着才罢了。 到了十一月里,林往和林琼一日从外头见客回来,对林黛玉说父亲明年就要入京述职了,极有可能以后会留在京里。 林黛玉惊喜道:“当真?” 林往笑道:“张世伯官拜礼部尚书,他所说必然是真的。” 林黛玉抚掌笑道:“琼儿,你前年便说修葺老宅子,修的如何了?” 林琼道:“姐,你急什么,父亲要与新盐课做交接,说不得明年才能回来。不过老宅子我早叫人修好了,保你满意。” 林黛玉急忙道:“那摆设帐幔等物可布置好了?家具摆设呢?你是个急眉赤眼的,我信不过你,必要亲自去收拾一番。” 林琼道:“你忙什么,我若当真布置好了帐幔摆设,明年还不得落一层灰?先慢慢来呗。” 林黛玉想了一回,伤感道:“转眼离开父亲都两年了,树奴肯定都不认得父亲了。”她眼眶红红的,似乎要垂下泪来。 前世父亲便是死在了扬州任上,林黛玉时常为此担忧,却又无能为力,这次父亲竟能早早进京,不知是哪里变了?林黛玉看到兄弟三个锃亮的脑门,觉得天子都变了,今世的皇上兴许比前世那个圣明吧。 林琼手忙脚乱地哄:“这不是很快就要见着了吗?你快别哭,林小璇敢不认得父亲,我替你揍他屁股。” 适逢树奴门外跑进来,手里拿着几支早梅送到林黛玉手里,听见林琼的话,忙捂住屁股:“树奴好乖的,不要打屁股。” 林黛玉握着那几枝红艳艳的梅花,笑道:“我才没哭,你别总吓树奴。”忙哄树奴说不会打他。 树奴眼珠一转,道:“可是树奴好害怕,被二哥吓着了。” 林黛玉知他人小作怪,但心里高兴,也纵容他,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塞进他嘴巴里,也招门口侍立的陈守进来,给他一颗吃。 见树奴还盯着荷包看,林黛玉道:“不能吃了,仔细牙疼。” 树奴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转而道:“姐姐,我刚才在那边府里找兰哥哥玩去了。” 林黛玉问:“哦,兰哥儿可好?” 树奴点头:“兰哥哥可喜欢跟我玩了,我也喜欢他,就是大嫂子太严,没一会儿就让他读书去。” 林黛玉心知李纨寡居着,虽然一向随和,却并非没有气性,而是全把一腔心思寄托在兰哥儿身上,期望他出人头地。她心里也感念她前世照拂,便说:“树奴可以找兰哥儿一起看书,别总想着找他玩耍,否则珠大嫂子厌弃你。” 树奴点点头:“那我也能找宝哥哥玩耍读书吗?” 林黛玉沉下脸:“若你敢找宝哥哥,我就让你二哥打你屁股。” 树奴皱着小眉头,末了又问:“那我能和环哥哥、琮哥哥玩吗?” 林黛玉想了想,道:“环哥哥和琮哥哥都喜欢玩什么?” 树奴道:“环哥哥喜欢跟彩云玩,喜欢掷骰子;琮哥哥喜欢的人可多啦,我都记不住那些姐姐名字。” “他们不读书吗?” 树奴摇头。 林黛玉轻敲树奴额头,沉声道:“你以后不许跟环儿和琮儿玩了,那边府里的人,只能跟兰儿玩耍。” 树奴学林黛玉长长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 第二日,贾母将兄妹四个一齐叫了过去,喜气洋洋道:“你二舅舅今日说,你父亲明年便能回京了。” 兄妹三个互看,林琼装作惊喜道:“外祖母,您说的是真的?父亲要回京了?” 林往和林黛玉也只好勉强作惊喜状:“那可真是太好了。” 贾母笑道:“我的儿,可怜见的,一年年见不着父亲,这回终于好了。”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道:“姑父来了,必要有个地方住,不知林兄弟家屋舍需不需修葺一下?”林家在京城有房舍,且不比贾家差,自然不能再留在贾府。 贾母正色道:“正是呢,你们四个小小的人儿必然不懂这个,叫你琏二哥帮忙去。”向王熙凤道:“我不管琏儿最近在忙什么,都叫他停下,帮他姑父家修屋子是正经。” 林往道:“回老太太,不用忙,离年还剩一个多月,不敢麻烦琏二哥。家里有老管家在,让他略修葺一下就是了。” 王熙凤道:“林兄弟,你不知道,那起子奴才们有人管还敢偷懒耍滑,若放权给他们,必要掀过天去,什么不敢做。你可不能做那撒手掌柜的,小心被奴才们坑了。” 林琼道:“不会,福伯是家里老人了,不会做那种事。” 王熙凤便闭嘴不说了,心想你个小孩子哪知道这些,反正我话撂这了,到时被坑惨了别怪别人。 林黛玉笑道:“我们小孩子家不懂这个,大哥和琼儿都是读书读傻了的,明年叫父亲操心去吧,我也管不了。” 贾母笑道:“你个惯会享清福的猴儿。” 林黛玉兄妹要搬出贾家的消息一刻不到就传进了贾宝玉耳朵里,急的他放下手里胭脂膏子匆匆跑到贾母屋里,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林妹妹,林妹妹要走了吗?林妹妹不许走,我不让她走!” 贾母抱住贾宝玉:“宝玉别闹,你林妹妹家不在这里,自然会回去。” 哪知贾宝玉根本不听哄,大哭起来:“我不许她走!在家里住着就不大理我,我本来想着日子久了,熟了就能一处玩笑,没想到她就要走了!林妹妹,你要走,把我也带走罢!”众人纷纷上来哄他。 林黛玉本来也在贾母榻上坐着,贾宝玉来了便站起来避让,对他哭闹充耳不闻,去旁边寻了个座坐下了。 贾宝玉有心想拉住林黛玉,但他素来知道林黛玉不喜他碰,就算闹起来也不敢造次。于是愈加伤心,抽噎着哭泣不止,谁劝都不成,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哭的桃子般。 贾母将贾宝玉当做宝贝心肝肉,见他哭成这样,心里也疼,最后只好哄道:“不让你林妹妹走,就让他住在咱家,哪都不去。” 贾宝玉方渐渐止住哭:“当真?” 贾母连连点头,王熙凤、三春姐妹等也都重重点头。贾宝玉偷偷拿眼去看林黛玉,林黛玉却不理他,别过脸去,他惶恐起来,知道惹了林妹妹不虞了。 “林妹妹的家离咱们家远不远?” 贾母连声道:“不远,不远,就在四五条街外,近着呢。” 贾宝玉喜道:“那林妹妹就算回了家,也能常来咱们家玩的是不是?像湘云妹妹那样。”众人又是一阵附和,贾宝玉便说:“那我不阻林妹妹回家了,林妹妹,你别生我的气。” 众人都看她,林黛玉只好道:“不曾生气。” 回梨香院时,林往和林琼的脸黑的锅底一般。林琼发觉自己低估了贾宝玉这块橡皮糖的威力,他对林黛玉的执念,真是如同原著一般深呢。   ☆、第47章 黛玉入宫一见太后 临近年关的时候,宫里来人,说是八公主请林黛玉去听戏。林黛玉虽疑惑来的太监品级未免大了点,倒也没多想,换了衣服就去了。 去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戏园子里皇太后、皇上、各宫嫔妃、皇子皇女、皇子福晋们都在,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看戏,戏台子上演的是一出贵妃醉酒。 林黛玉有点懵,由一宫女领着向皇太后、皇上等人请安叩头后,便被安置在皇太后身边。 皇太后还没到花甲之年,头发黑油油的,精神很好,拉着林黛玉的手问她年纪等,林黛玉一一答了。皇太后向身边一位跟她年龄相仿的太妃道:“和卓,你看这姑娘,生的多齐整,性子也好,看着就是读了不少书的,不愧是探花家之女。” 被皇太后称作和卓的,乃是淑惠太妃,是皇太后的胞妹,她道:“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就是看着单薄了些,是不是身子骨不好?叫太医给你看看。” 林黛玉回道:“并不大生病,只是看着瘦,其实吃的也不少。” 这句话逗笑了皇太后并淑惠太妃,还有旁边的皇上,康熙大笑道:“不管你能吃多少,朕都管的起。” 温恪从另一边席上跑过来,跟皇太后和太妃说了几句便坐在林黛玉身旁,显得特别高兴:“玉儿你来了!我这阵子好想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林黛玉道:“自然也想你,前儿你让我给你绣的香囊,我带来了。”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个茜红色绣百合忍冬花如意型香囊递给温恪。 温恪一看眼睛就亮了:“真好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细嗅还有清雅的香气。 林黛玉道:“不值什么,不过是我的心意。” 皇太后见两人嘀咕,问:“两个丫头再说什么?” 温恪献宝似的将香囊拿给皇太后瞧,于是那个香囊在皇太后、淑惠太妃、皇上、四妃及皇子福晋们之间传了一遍,许久才回到温恪手里,把她郁闷的要死。 皇太后抚着林黛玉的手笑道:“这孩子是个实心眼,随便绣个香囊都那么精致好看,看看咱们公主格格们,哪个像你这样能耐的下心的?” 林黛玉便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绣了,绣的不好,是皇太后厚赞。” 皇太后笑道:“你无需自谦,我说好便是极好了。” 温恪吐吐舌头:“皇玛姆在影射温恪呢,人家就是不喜欢女工么。” 皇太后笑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子敢说你,怕你皇父跟皇玛姆翻脸。” 温恪作惊吓状:“皇父才不敢给皇玛姆脸子看,只有皇玛姆训皇父的份儿。” 康熙故作严肃:“这么编排你皇父?” 林黛玉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道理。众人不说话,她便专注看戏;众人说话,她便听着;众人笑,她便微笑。康熙暗中观察她反应,见她不怯不懦、谨小慎微、荣辱不惊,便十分喜欢,暗赞果然内外一样,是个冰雪聪明的。 这次看戏,也请了不少勋贵人家的格格姑娘,但都没有林黛玉受宠,能坐到皇太后身边,便纷纷议论开了。林黛玉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所以基本不在京城勋贵圈子里来往,贵女们纷纷问是谁家姑娘,听到是林家的,便决意要好好往来。 唯独八福晋郭络罗凌霜不快,绷着一张脸,也不管这是哪里,自顾自生气。 五福晋他塔喇氏拿胳膊撞了撞凌霜,问:“怎么了?” 凌霜恨恨道:“你看那个林黛玉,一副尖嘴猴腮的早夭相,也不知为何,连皇太后都喜欢她,你说哪里好?” 五福晋他塔喇氏跟五贝勒一样,是个心性敦厚的,照实说:“我看林姑娘很好,一看就知书达理的,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凌霜恼了,她最恨就是知书达理这四个字:“连个马都不会骑,她还是不是个旗人了。”越想越不高兴,于是站起来:“我去会会她。” 他塔喇氏一见不妙,忙知会宜妃,宜妃转眼瞧见凌霜朝林黛玉走,忙跟过去。 凌霜走的快,宜妃赶不上,又不好大声喊她,就让她走到了林黛玉身边。 “林妹妹,你来了怎么不叫我,只顾着跟温恪亲香呢?” 林黛玉站起来略行个礼,道:“请八福晋安。” 凌霜道:“可别跟我客套,我当不起。” 林黛玉笑而不语。 凌霜问:“林妹妹,听说你外祖家是荣国府贾家?” 林黛玉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戏,这时贵妃醉酒已演完了,换了一出白蛇传,闻凌霜言转过来笑着点头,“八福晋上次不是去过了?”又转过去看台子上的戏,一副入了迷的模样。 温恪则一个劲朝凌霜使眼色叫她别乱来。 凌霜更气,自顾自说:“你出门少不知道,贾家在京里,可招议论了。单说这次子住正房,反而把袭爵的嫡长子赶到马圈旁边去就怪罕人听闻的,林妹妹你知不知道?” 林黛玉对凌霜笑了笑,从从容容端起盖碗喝了口茶水,继续看戏。 凌霜咬牙,又说:“还有啊,听说你外祖家管家的王氏和小王氏都不识字,这是不是真事儿?哎哟这可是奇闻,不识字可怎么管家呀。” “哦,对了,听说你有个表哥生来就带着一块玉,至尊至贵,是不是真的?婴儿嘴巴那么小,真能填一块玉在嘴里?” …… 待凌霜终于说够了,林黛玉轻飘飘来了句:“想不到八福晋竟喜欢编排空穴来风的故事,说的真有意思。若非我在外祖家住着,就信以为真了。” 凌霜脸青了。 宜妃特意侧身挡着不让皇太后看见,抽着空子将凌霜拉回去,低声训斥:“上回罚的不够是吧?怎么就不长记性!这事事掐尖要强的傲气性子到底是随了谁!”要强就算了,怎么这么没脑子? 温恪安慰林黛玉:“玉儿,你别理凌霜,她嘴巴欠。” 林黛玉仍是一成不变的笑:“我无碍,你放心。”其实她气的手心都攥出汗了,只一个劲咬牙忍着。这里是皇宫,容不得她放肆。 康熙瞅着时间不早不晚,道:“皇额涅,时间不早了,儿臣先走一步?” 皇太后点头:“你忙你的去吧,我这里不要紧。” 康熙应了,道:“老二、老四、老八、十三、十四,过来陪你们皇玛姆看戏,坐那么远作甚?” 几人应声,俱走了过来,也坐在皇太后那一桌上,康熙才笑眯眯地走了。 十三和十四年龄小,最是活跃,胤祥便问林黛玉:“无痕和林琼近来可好?我上次在顾先生家见到无痕的文章,自愧不如。” 林黛玉笑说:“兄长很好,先应该还在顾先生那里读书。” 胤祥点头,又问:“那个胖胖的娃娃是林三公子?我听见无痕喊他树奴,哪里来那么好玩的乳名?” 林黛玉微微红了脸,说树奴的名字是她取的,然后将缘故道了出来。胤祥听到林黛玉说她母亲逝世,忙抱歉,林黛玉摇摇头。 胤礽道:“光说话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来行个酒令吧。”众人无可无不可的,便都应了。 唯独十四阿哥胤祯喊:“太子二哥,你别欺负我年龄小,什么文绉绉的酒令,我不玩。” 胤礽道:“大家都玩,只你不玩?” 皇太后笑说:“我同太妃看你们玩。” 胤禛便道:“我们是陪皇玛姆和太妃玩的,怎么能撇下您自己玩乐?不妥。” 皇太后笑道:“我和太妃是科尔沁草原上来的,不会什么文绉绉的令,看你们玩就好。” 温恪想了一想,笑道:“听玉儿说,她弟弟想出来过一个好令,叫什么杀人的,特别有意思,玉儿快说出来我们玩。” 众人都看向林黛玉,她只好说:“名字叫杀人游戏,倒是大家都能玩的。” 胤祯一听就兴奋了:“我要玩这个,这个比什么射覆、牙牌令好多了。” 林黛玉将游戏规矩说了出来。这个杀人游戏是林琼的手笔,拿一个签筒,里头几支签子,一支县令,一支捕快,一支是杀手,余下全是平民。每人拿一支签子,除抽到县官者需主持大局,其余人隐而不发,听县官命令行事。 在座里有林黛玉和温恪、皇太后和淑惠太妃、五个阿哥,一共九个人,便有九个签子。 宫女们做好了签子,林黛玉拿着那签筒,道:“头一把我做县官,县官是地头蛇,你们都得听我的。”然后一人一支将签子发了下去,跟抽到县官的胤礽换了签。 林黛玉握着县令签,缓缓道:“天黑请闭眼。”众人纷纷阖上双目。 “杀手出现,杀人。” “杀手闭眼,捕快睁眼,捕快指认谁是杀手。”捕快指的是胤祯,林黛玉摇头。 “捕快闭眼,天亮了大家请睁开眼睛。” 林黛玉视线从众人头上一一掠过,然后朝温恪伸出手:“温恪被杀掉了,把签子给我,罚酒一杯。”温恪只好交出签子,林黛玉将他的签子给众人看:“杀手杀了个平民,请各位指认凶手。” 座上众人都是人精,不管是杀人的还是平民,都叫人看不出来,比林黛玉在贾家玩时难猜了数倍,最后喝的脸色酡红。 接连玩了好几轮,众人有输有赢,但四贝勒胤禛抽到杀手最多,赢得次数也是最多的,偏次次都能瞒过众人耳目。众人纷纷感叹胤禛老谋深算,他却称自己“不动如山,足智多谋”。   ☆、第48章 圣旨到林家尽惨淡 因林海年后入京,林黛玉兄妹四人心情喜悦,加上收拾东西,年也没好好过,整日盼着,总算盼过了年。 说实话,林海在淮扬盐政上苦熬了好几年,每天提心吊胆的,加上几年前那次,他几乎不对自己活着挪下这个位置抱希望,因此才将四个孩子托付到京里。这次调令下来,林海知道,他算是熬出头来了。 康熙三十八年正月初的时候,林海终于跟新盐政交接好了政务,坐船到了京中。 林往兄妹四个早接到了消息,当日在码头等着,早在林海的船停下时便站成一溜儿望眼欲穿。 林海一直在船头看着,船刚靠岸就迫不及待走下来,走到四个儿女面前,兄妹四个一齐跪拜齐呼:“父亲”。 林海忙道:“快快起来。”饶是感情不外露的人,林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两三年了,他的儿女们都变了,最小的璇儿,甚至不记得他这个父亲。 林黛玉牵着树奴的手道:“记得姐姐刚才跟你说什么吗?” 树奴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林海,似乎在辨认,林海静等了一会,终于等到树奴扑进他怀里:“父亲。” “哎。”林海将最小的儿子举起来抱在怀里,开怀大笑。 林往道:“父亲,咱们先回家吧。” 林海道:“你们先回,我去趟宫里参见圣上。” 林往听罢,忙让人将车马拉过来让林海用,并着人从船上卸下林海的行李回府。 父子几个当晚共聚一堂,尽叙离别之情。 林海心里感慨万千,再次问起兄妹四个在京里过得如何,问贾家人对他们好不好。虽然通信不断,但林海还是想亲耳听听。 兄妹几个不想让老父担忧,自然都说好。 说到顾家时,林海问:“顾家侄女如今在哪?”林黛玉回还在自己家里,林海便叹:“文起兄虽然不是个酸儒,但他家家风素来清正,我还怕他从此将女儿送去庵里呢。” 林琼讥讽道:“这女人咎由自取罢了,也幸亏她不长脑子,否则日后结了亲难免连累大哥。” 虽然林琼话说的不好听,但事实如此,林海也赞同,他想了想道:“我今日在圣上面前说了领养无痕的事情,求圣上给无痕抬旗,圣上答应了。等过阵子咱们会苏州把无痕的名字记到族谱上,无痕便是我亲生的孩子,日后不要叫义父了。”他也是看到顾家送的信才想起来这事,虽然林往才十二岁,考虑婚事已不算晚了,他总怕养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别人家对林往有偏见。 林往道:“父亲大恩,孩儿无以为报。只是婚事倒不急,孩儿欲先立业后成家。”世家大族里,往往长子要继承家产的,他感念林海恩德,却不愿恩将仇报,挡了林琼嫡长子的路。 林海和林琼、林黛玉相互对视,均把林往的心思猜了个差不离。林往是怕娶了妻子,日后算起来家产不好办,怕占了林家便宜。 “慢慢寻摸着吧,你是长子,总要先成家,你后头的弟妹才能找人家。”林海最后道。 林海方回家三日,宫中便来了传圣旨的大太监总管梁九功。林黛玉忙吩咐家里人摆了香案,林海、林往、林琼去听圣旨。 梁九功先是拿出一玉轴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如海未敬持躬忠、为官清正廉明,深得朕心。朕岂吝于褒贶哉。尔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纲,福德庆延,翰墨奇香。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特封林如海为从一品户部尚书,进一等嘉毅伯爵兼一云骑尉。” 林海昨日进宫时,便已觉圣上对他极为和悦,心里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皇上对他竟有此厚爱,这可真称得上加官进爵了。 林海父子三人再叩谢皇恩,高呼万岁后,林海接过圣旨,然后站了起来:“梁总管喝口茶再走?” 梁九功笑的见牙不见眼:“咱先恭喜林大人一声,走是不忙,这茶咱家必要厚着脸皮讨一杯。现在请林姑娘出来吧,咱家这儿还有一道圣旨没念呢。”说着打个手势,后边又有一太监恭敬地托一托盘过来了。 林海见那道圣旨也是一品以上才会用的玉轴,直觉有些不妙,勉强笑着让下人去请林黛玉来。 林黛玉一头的雾水,还是匆匆换了好衣裳来,和兄长弟弟一起跪下领旨。 梁九功将圣旨潇洒展开,摇头晃脑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化理始自壸仪、端重温恭之选。德教彰于妇顺、实资赞翼之功。教化所由以兴。咨尔林佳氏,乃户部尚书林如海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宜昭与四贝勒齐眉举案,佳偶天成,兹以册宝立尔为四贝勒福晋,择日成婚。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林海的头哄地就炸开了,最后连怎么送走梁九功的都不知道,林琼使劲摇晃他才醒过来,立刻一连声的喊:“去请大夫,请太医来!” 林黛玉大吃一惊,忙阻止了下人,道:“父亲,传旨太监刚走,怎么能请大夫,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林海一把抱住林黛玉:“我的儿,为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你在京里好几年,想必听过四阿哥克妻的事情,我就你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哟……”说到心忧处,林海便想起自己的亡妻,不由更伤心了。 林往和林琼脸色也不好,林往担忧林黛玉安危更多,林琼则气康熙无耻,林黛玉才九岁,他怎么就敢下手! 早在有了玉儿,他们夫妻便商量着以后求圣上免了玉儿选秀,不去攀皇室的高枝,可如今……不止是嫁到皇室,还是最要命的那个!林海只觉得自己愧对女儿,愧对亡妻。 林黛玉来不及细细理会自己的情绪,先去安抚自家父亲:“父亲,您别忙,玉儿这不是没事么,而且咱家里琼儿会医,您别担心。” 林海仍唉声叹气,恨不得官也不做了,就此带着家人远远走开。可是皇上连圣旨都下了,他们不尊,便是抗旨,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林家父子三个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早知道当初就该让玉儿/妹妹/姐姐离四贝勒远远的! 林琼深深地觉得,她姐和四爷当真有斩不断的孽缘,忽想起一计,匆匆拉着林黛玉回了她的褚玉阁。林海和林往见林琼神情严肃,不像胡闹,也跟上去。 林琼遣退下人,向林海道:“我有个法子,虽然险,倒不是不能。” 林海忙让他快说出来。纵然林家如今高官厚爵,也不能因牺牲女儿得来,他倒宁愿仍深陷扬州囹圄。 林琼道:“父亲,你忘了我跟李神医学过几年医术,虽然号脉的本事不高,但于旁门左道倒有些研究。我这里有一味药,吃了之后上吐下泻、面色青黑,一个时辰内就出现假死症状,任是太医也必查不出来的,咱们不如就是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到时将姐姐送去别处好不好?” 林海和林往当真托着腮考虑这事的可行性。 林黛玉急坏了:“不行,我不许,父亲,大哥,琼儿,你们不许冒这种险!我不做!”这法子万一被圣上发现,他们林家人就全都完蛋了! “哪里不妥?只要我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天下就没人怀疑。姐,你反对的好没道理,难道你也对对四贝勒……” 林黛玉气急败坏,不顾父子三个告饶哀求,统统赶出门去,在门口吩咐冬景:“赶出褚玉阁,大门拴上,不许父亲他们进我的院子。” 冬景应是,当真联合院里十几个大丫头小丫头们将林海三人哄了出去,大门上了锁。 冬语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抹了一头的冷汗,向林黛玉问:“姑娘,老爷和大爷、二爷惹您生气了?” 林黛玉紧绷的着脸:“不用理,谁喊门都不开。” 林海站在褚玉阁门口表情那叫一个复杂,林琼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喊里头人开门,又是威胁又是许诺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冬景,快给爷开门!你个以下犯上的狗奴才,我明儿就叫牙子来发卖你信不信!姑娘不懂事,你们当下人的也不懂?快给我开门,再不开我可真恼了!” 林琼若真想进门,褚玉阁的墙还真阻不了他,但那时林黛玉岂不更恼? 林黛玉立在院子当中,抱臂道:“甭听他的,我的丫鬟,她敢卖我饶不了他!” 这一日,林府简直闹翻了天,处处鸡飞狗跳没个安生。偏偏这都是主子们弄出来的,当下人的只能远远瞧着,谁都不敢上去劝。 但京城天子脚下,难免有宫里的耳目,林家闹了一个时辰也停歇了。林琼澎湃的怒火终于消减了些,让厨房拿膳食来,父子三人暂时退到别处,佩兰送膳给褚玉阁。 佩兰敲门道:“冬景,我是佩兰,给姑娘送晚饭来了。” 小丫头忙报给冬景知道,冬景忙要去开门,因想到大门钥匙刚才被姑娘要去了,便问她要。 林黛玉皱眉道:“不开,不吃了。”刚才琼儿还说要给她吃什么药,谁知道饭菜里有没有? 冬景忙说:“不吃怎么行?奴婢去小厨房给姑娘做点简单的。” 林黛玉根本无心吃饭,听冬景说,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用过了晚饭,林海向林往道:“让人偷偷请个大夫来,从后门进,琼儿也说了他号脉治病是个半调子。”到底不放心。 林往领命去了。 怕林黛玉突然发作了急症,一时半刻就没了,林海父子又去褚玉阁门口。 “玉儿啊,爹爹什么都不做了,你快开门吧。” 林黛玉遣退下人,在门口道:“父亲,玉儿什么事都没有,您不用担忧我。” 林海心里那个凄苦,现在没事,那晚上呢,明日呢?四皇子克死了多少女子了,他家玉儿身子弱,怎么禁的起哟。 正欲继续劝解,外头有人报说,宫里派了嬷嬷宫女来给姑娘,林海整理好衣冠,请进来。原本按例内务府不该那么快就派人来教导礼仪,今日却破例了,可见皇上也担心。 林黛玉在门里也听见了,开了门。 不成想这次来的不仅有教养嬷嬷和宫女们,还有几位带了药箱的御医。   ☆、第49章 四爷拜见岳父大人 时间倒回白天,梁九功去林府颁旨回来,胤禛就接到了消息。他立刻去乾清宫觐见康熙,心中尽是惶恐不安。 胤禛怎么都没想到,康熙会给他和林黛玉指婚,明明林黛玉才是个小女孩,指婚什么的,也太胡闹了! 最重要的是,胤禛没法忍受再有无辜的女子为此死去了,现在那个人成了林黛玉,因为认识并欣赏她,胤禛更无法忍受。 康熙宣胤禛进殿后,胤禛二话不说就跪下了:“请皇父收回成命。” 康熙立刻翻了个白眼:“瞧你那点儿出息。林家姑娘哪不好?哪配不上你?” 胤禛皱眉道:“皇父,儿臣不想娶林姑娘,请皇父收回成命。” 康熙道:“朕乃天子,万金之言,怎可随便更改?你来若只为这事,就赶紧走吧,别白费嘴皮子了。” 胤禛道:“人命关天,请皇父收回旨意。” 胤禛翻来覆去都是让他收回旨意,康熙恼了,便撵他出去。胤禛无法,直直跪在了乾清宫门口。 正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屋里还笼着火盆,胤禛不穿斗篷披风就跪在冰凉的石头地上,来来往往的皇子大臣、宫女太监都能看见,没一会便传的宫里沸沸扬扬。 康熙听了小太监的禀报,气的摔笔:“这混小子,给他说个福晋还成害他了!敢威胁朕!”索性不去理他,就让他跪着。 胤禛从上午跪到了下午,从下午一直跪到晚上,宫里都掌灯了,他还一动不动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德妃来劝,却劝不动他分毫,胤禛不管不顾执意跪了一天。 德妃恼了,指着胤禛脑袋骂:“你这孩子,连额娘的话都不听了?跟你皇父完置气就跟你额娘置气是吧?你要气死我啊。” 胤禛直直道:“母妃莫气,天冷了,母妃快去屋里暖和吧,儿臣心里有数。” 整个宫里都对胤禛下跪的理由心知肚明,德妃当然也知道,她更知道让康熙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最后只能恨恨戳了胤禛的额头,回了永和宫。 康熙这一天批折子都批得不顺心,问了十几次四贝勒,然后叹气。父子两个的性格都倔得几头牛拉不回来,谁都不肯先低头。 “没出息的东西还跪着?”康熙动了真怒。 梁九功从小就跟着康熙,听声就知道皇上怒了,忙道:“皇上,您且听奴才一句话。” “说。” 梁九功道:“皇上,依奴才看,这正是四贝勒对林姑娘的不同呢。” “哦?怎么说?” 梁九功道:“前头那么多次,四贝勒虽然后来也不乐意您再赐婚于她,但何时不惜长跪请您收回成命了?还不是林家姑娘已经进了他的心,四贝勒才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么?” 康熙揣测了一下他四儿子的性格,觉得还真有可能,乐了:“朕还以为他单怕再克死人呢,原来还有这一层在。” 想到这里,康熙亲自出了乾清宫,一眼就瞧见跪在台阶下的胤禛,暗叹了口气。他这个四儿子,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传克妻,又被他说了次性子喜怒不定,慢慢就变成这样闷闷的,总面无表情地吓人,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跟你皇父置气?” 胤禛微微抬头,脆弱的情绪一闪而逝:“皇父,我不想娶林姑娘,请皇父收回旨意。”那个 康熙伸出手,胤禛犹豫了下,将手覆上去,然后被拉起来。胤禛跪了一天,整条腿都是麻的,硬撑着站住不动,其实腿肚子都在打颤,康熙一叹,扶住他往偏殿走。 “朕让钦天监查了你二人八字,这一次林姑娘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康熙说的毫不心虚。 胤禛声音平平:“以前也都对过八字。”最后还不是死了。 康熙轻踢他一脚:“连你皇父都不肯信了?朕说八字合就是合!总之收回圣旨是不可能的,大不了朕为你豁出去这张老脸,往林府送几个御医。”其实他也不大确信,虽然有个好八字,毕竟林黛玉身子骨弱,谁知能不能撑得过去呢。 这是皇父能做出来的最大的让步了,胤禛只好暂时应下:“如果之后林姑娘病了,儿臣还是要请皇父收回成命。” 康熙瞪眼:“还敢讲价?朕这是为你好!难道你真打一辈子光棍?就算你丢得起这个人,朕也丢不起。” 末了康熙一锤定音:“三天,三天内林黛玉无事,这亲就算结了。” 胤禛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灼灼望着康熙,康熙见状立刻明白了,招手唤来梁九功:“去给找几个好御医,立刻带去林家。” 梁九功一直侯在两人左右,闻言道:“万岁爷,内务府给准四福晋的教养嬷嬷和宫女们早预备好了,不如趁今日一齐送去?”虽然这个时间不大对,但好歹能挽回一点皇家颜面吧? 康熙点头:“你是个机灵的。”直接松开胤禛,拍拍袖子:“这回满意了?赶紧滚回你的南三所去,看着碍眼。”本来还想让他在乾清宫偏殿住一晚,现在他改主意了。 本来胤禛大半身子靠着康熙,康熙乍然松手,胤禛一个趔趄,好容易站定了,然后又要跪下谢恩,被康熙拦住。 “行了,赶紧滚。” 胤禛的小太监苏培盛忙一溜烟跑过来扶住他,慢慢挪回了南三所。 林家。 赐婚圣旨下来这日,林家过得鸡飞狗跳,晚上林黛玉的褚玉阁聚集御医、医婆、医女、教养嬷嬷和宫女们几十个人,伺候林黛玉睡觉的医婆三个、宫女四个,离褚玉阁最近的小院子里还有太医守着。 这一夜,林家父子除了林璇谁都没睡,林黛玉屋里伺候的医婆宫人个个提心吊胆,反而林黛玉累了一天,睡得最香。 第二日林黛玉醒来,一个医婆立刻凑上来观她面色,给她把脉,倒吓了她一跳。 把完脉,医婆眉开眼笑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无事无事。” 林黛玉歪头笑了笑,声音里带了些刚醒的慵懒:“嬷嬷姐姐们是一夜没睡么?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们快去歇息吧。” 那医婆笑道:“只要姑娘没事就好。” 林黛玉穿上衣服,刚洗漱完毕,林海父子三个就来了,时间掐的刚刚好,见林黛玉无事神情明显一松。林黛玉观父亲和兄长弟弟的面色,眼圈个个都是黑的,看来一夜没睡。 林黛玉别过头去用绢子擦拭眼睛:“女儿不孝,让父亲大把年纪了还为女儿担忧。” 林海道:“你是我女儿,父亲不为你担忧,还去忧心谁?快别哭了。” “父亲去休息一下吧,否则让女儿心里怎过得去?” 眼瞧着宝贝女儿眼圈红红的都要哭了,仿佛他一拒绝便要立刻落泪,林海哪敢拒绝,连连说:“这就去,玉儿莫哭。” 林黛玉嘱咐道:“喝些粥垫垫肚子再休息,也别吃多了。” 林海点点头,再一次确认自家女儿精神头好的不像生病的模样,才去休息了。 林海一走,林黛玉立刻撤下柔弱面孔,狠狠道:“父亲就算了,他老人家年纪大。怎么大哥和琼儿你俩也信了那空穴来风的谣言?琼儿还帮父亲出馊主意,你们这是胆大包天啊。” 林往叹道:“妹妹,关于四爷克妻的传言可不是空穴来风的,真的死了很多女子啊。” 林黛玉皱眉看向林琼:“琼儿,你也这么想?” 林琼有些心虚,略顿了顿,点头。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再清楚不过,林黛玉她可是曹雪芹笔下的绛珠仙草、百花之神,不可能轻易被雍正爷克死。明知道,却还是阻止了。 林琼宁愿搭上林家的前途也不想让林黛玉嫁到帝王家,四爷的福晋、雍正爷的皇后不是那么好做的,这里头的艰难,林琼想想就替她难受。他的姐姐,是花中的君子,高洁的花神,不该去皇宫那种腌臜地方跟一群庸脂俗粉一起翘首奢望一个男人的宠爱,她的手上不该沾染脏污。 最是无情帝王家,林黛玉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林琼深深觉得他原来依然这么没用,当初说好的守护,信誓旦旦的承诺,终成空言。 “我现在没事,你们俩该去吃饭了。” 林黛玉简直不想搭理她这对兄弟,于是她再次将人撵出了褚玉阁。 皇上为四贝勒胤禛指婚林家,在天子脚下掀起了一阵热潮。上到后宫妃子、皇子阿哥福晋、满朝文武和他们的夫人们,下到平民百姓、酒楼茶馆、下人奴才们,很大一段时间都在偷偷议论四贝勒和林家姑娘。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扼腕叹息,又一位姑娘将要香消玉殒,四贝勒真是个煞星云云。而见过林黛玉的更要叹,林家姑娘可是个绝世的美人儿胚子,小小年纪就很漂亮了,长大之后还不知多美呢,可惜了,只是那叹息里有多少带着酸意就不得而知了。 贾家当日便听到了消息,贾母哭的死去活来,口里反复念叨她那死去的女儿和可怜的外孙女,还不忘跟王夫人嘱咐家里谁都不许提林黛玉半个字,免得让贾宝玉听见,再闹个天翻地覆。 等到三日之后,林家还没传出来林姑娘亡故的消息,简直让人大跌眼镜。难道林姑娘真是四贝勒的真命天女,命硬的不怕四贝勒克? 心境最复杂的莫过于家里曾被四贝勒克死过女儿的,原来他们家闺女命格不如人家好,所以被克死了?真是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不论外头怎么传,林海都是高兴的。经过那么一场的惊心动魄,他现今仅仅希望自家女儿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嫁到皇室也没什么,仔细想想,四贝勒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嘛。 内务府订好了吉时,这一日该是四贝勒胤禛去林家拜访的日子。他身着金黄九龙蟒袍,袖口和披领都是紫貂毛,冠顶缀着东珠和红宝,带着内大臣、散佚大臣、侍卫、护军等随行,端的是隆重之至。 到了林家大门口,林海也是身着蟒服迎接胤禛,迎入中堂,受四贝勒拜,然后回拜之。本来胤禛还要拜见林家主母的,但因贾敏亡故,这项礼就免了。 胤禛在扬州时也去过林家,这次是心情最复杂的一回。 当确定林黛玉没有病倒时,胤禛心里很高兴林黛玉无恙,大大松了口气,面上便不由自主带出来了些,一不小心几个兄弟看见了,于是惨遭大肆取笑。听父兄取笑多了,胤禛竟真有点认同“林黛玉是他的真命天女”、“两人是天作的姻缘”这种说法了,连带着今天见她家人时,心里莫名的羞涩。 当然,从四贝勒爷面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仍然是那副不辨喜怒的正经严肃脸。 胤禛高兴的时候有个显著特点:话特别多。加上林海心情也好,于是两人从天文聊到地理,从时事聊到民生,从上午聊到中午,吃了饭还继续聊,简直没完没了。林往还好,自从林黛玉没事,他就放下了对四爷的成见,但林琼他不高兴啊,碍于*oss在,还不敢把情绪露出来,气得心里直挠墙。 林黛玉正在褚玉阁受宫里嬷嬷的教导,听冬语对她耳语说四爷来了的时候,红色一路从脖子蔓延到了额头。明明天气不热,她身子里却直冒热气,羞窘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里的绢子拧变了形。 从圣旨下来开始,林黛玉就在安抚自家父亲兄弟,然后跟教养嬷嬷学礼仪宫规,一直没有快要成为四福晋的自觉来着,或者她根本是逃避去想那个问题,直到胤禛来,她才猛然意识到了这点。 嫁给四贝勒?那个看起来很严肃,学问很好,救了她好几次的四爷?林黛玉只要一想,脸色就止不住的发红,于是她做了个很不大家闺秀的动作:甩开丫鬟嬷嬷们,径直跑回房间,将头深埋进了被窝里。 满屋子嬷嬷宫女和林黛玉的丫鬟们眼瞧着林黛玉脸色通红地跑掉了,均互相看着,憋笑,再憋笑,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准四福晋印象特别好。 瞧那脸红羞涩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死了。 林黛玉顾不上已经丢了人,深深将头埋在软软的鹅绒被子里,满脑子只有四个字:“要!嫁!人!了!”竟然要嫁人了!还是嫁给四贝勒!!!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林黛玉自前世被贾宝玉伤透了心,重生以来,从没想过嫁人的事情,甚至有过终生不嫁的念头,虽然只是一刹那。 按理说,她该是对指婚很反感的,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四贝勒,林黛玉就反感不起来,只有被许配了人的忐忑尴尬和窘意。 为什么不排斥四贝勒?大概是因为对他印象太好。第一次见面他就救了她一命,后来再三救她,冲这救命之恩,林黛玉对胤禛也反感不起来。再后来,听温恪说了四贝勒命硬克妻一事,林黛玉觉得四贝勒看似面冷,其实内里一定为此伤心过,想想便只觉他可怜。 林黛玉摸摸脸,觉得已经不红了才钻出被窝,慢慢走回去。 总之,离成亲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暂时还是不要想了。 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里,为首的姓徐,曾是孝懿仁皇后身边的。徐嬷嬷看着四贝勒长大,如今跟在林黛玉身边教她宫规礼仪,心里只有亲切和喜悦,便有心替胤禛说几句话。 徐嬷嬷给林黛玉说了一会宫规,然后就说茬了道:“姑娘,有件可敬可喜说给姑娘听,好让您乐一乐。” 林黛玉问:“什么事?” 徐嬷嬷道:“说是正月初九那日。” 徐嬷嬷刚说了一句,林黛玉的脸色又红了,正月初九,不就是赐婚那天吗? “正月初九,四爷忽然跪去了乾清宫门口,据说呀,是为了让圣上收回一道圣旨,怕连累一位钟灵毓秀的好姑娘。他一跪便是一整天,坚决的很,据说最后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是被人抬回去的。膝盖上那个伤哟,啧啧,碗口大的紫黑,肿的馒头似的,估计现在淤血还没散呢。”听完这句话,林黛玉血色尽褪。 徐嬷嬷笑眯眯接着道道:“皇上说,你大可放心,钦天监说你俩八字再合不过,真真儿是天作的姻缘,不会出现以前那种状况的。四贝勒爷一下子就蹦起来了,笑的是见牙不见眼,然后说,虽然如此,还怕万一呢,于是请皇上派了许许多多的太医来。” 林黛玉的眼睛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徐嬷嬷,一张脸慢慢又红成了桃花,更显精致好看。 徐嬷嬷末了道:“虽然是虚惊一场,好歹是四贝勒的真心呢,倒也不算奴才们白忙活了。由此可见,四贝勒和姑娘果然是天作之合,也只有这四个字才能形容你们了。” 原来赐婚那天的御医,竟然是四贝勒跪一整天换来的。 一日,一道来自宫里的口谕又传到了林家。   ☆、第50章 置办嫁妆黛玉南巡 这次来林家的是一个总管太监,姓刘的,传康熙口谕,说是南巡名单上有林黛玉名字,二月初三龙船启行,让她收拾好东西。 林黛玉吃了一惊,没想到圣上南巡会带着她去,但旨意已下,她也只好着人去收拾随性要带的东西。 徐嬷嬷认识刘总管,送了刘总管几步,回来说:“姑娘,听说皇太后钦点带着您随行,看来您很合皇太后眼缘呢。” 林黛玉放下手里的书道:“嬷嬷别笑话我了。”已经够难为情了。 徐嬷嬷果然不再笑她,打点南巡要带的人手和物品去了。 林黛玉心里不免一阵别扭,本来觉得距离成婚好歹还有一年半载,有个适应的时间。本来算盘打得好好的,不成想又快要见到四贝勒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到时候还脸红耳赤的,那真是丢人丢出家门了。 自从康熙指婚,林琼就一副谁都欠了他三百万两白银没打欠条的模样,就差做个小人儿扎康熙胤禛了。不过气完之后,替林黛玉弄嫁妆的也是他。 世家女儿的嫁妆是主母从小为其攒起,到了出嫁也就够了,但贾敏亡故,虽然嫁妆已很可观,到底有些没准备足。林黛玉是未嫁女,自然不好抹开脸面自己收罗,便说库里的够用。其实那些物件固然贵重,但一些绸缎绫罗、首饰等样式难免有些过时,珍珠难免光泽暗淡,需要重新再买。 林琼自然不准,硬是将给姐姐置办嫁妆的活计揽到了自己手里,誓要让林黛玉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 出远门的话,难免需要一些轻便省事的衣服,但林黛玉并没有这样的,徐嬷嬷便说请裁缝来给林黛玉量身,赶着做几件轻省衣服和骑装。 巧了林琼也在林黛玉屋里,听见徐嬷嬷的话,便说带林黛玉去锦衣阁,顺便挑选些布料首饰的花样子。 林黛玉不想出门,问林琼:“带到家里来我看看就行了,干什么非要我去?” 林琼道:“一来怕你闷,二来需要备的东西太多,若都带来让你挑,那得拉十几辆车呢,还有些从南边带来的舶来品让你瞧新鲜。”他正在盘算着趁现在朝廷还开着海禁,买几条船出海跟洋人做生意,给林黛玉嫁妆里多弄点好东西,顺便开拓一下业务范围。 林黛玉便道:“我随驾南巡,用不着那么多东西。” 徐嬷嬷扑哧一声笑了:“我的姑娘喂,平日看起来那么聪明机灵,怎么最关键的就忘了,二爷是帮您备嫁妆呢。” 林黛玉一听嫁妆,立马不自在起来,纵然之前有一两分要出门玩玩的心,现在也坚决不肯出去了。 最后林黛玉还是没跟林琼去锦衣阁,因为贾母请林黛玉去做客,林黛玉碍于贾母颜面,便去了。 贾母见了林黛玉就抱着她心肝儿肉地喊,满京中谁不知道四贝勒克妻,没人敢明着说罢了,她切切实实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鸳鸯在旁边道:“老太太那几日夜夜睡不了觉,一闭眼就喊林姑娘的名字和姑奶奶的名字,别说旁人,便是我见了,也替老太太难受呢。” 林黛玉听罢,道:“老太太,劳您担心,是玉儿的不孝。”说着便要拜下去,被贾母阻住,“鸳鸯瞎说的,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 贾母叹道:“玉儿以后就不能常伴外祖母身边了……唉,说这个做什么。” 林黛玉连说不敢。 在贾母面前凑了一会,三春姐妹便强拉着林黛玉出去,到一处亭子里玩。 探春玩笑似的对林黛玉略打个万福:“四福晋这厢有礼了。”将林黛玉闹了个大红脸,将她拉了起来。 迎春道:“说真的,那几天可把我们吓坏了,想去看看却不能,真真儿急死个人。” 林黛玉道:“提这个做什么,我好着呢。来说说,探春妹妹,我把紫鹃托付给你,你有没有欺负她?” 探春挑眉挑眉笑:“我既是那刻薄的人,你反而将丫头托给我?”回过头去吩咐诗书,“去把紫鹃姑娘请过来,让林姐姐看看,我有没有少她一根头发。” 林黛玉嗔怪:“我只问了一句,你就使劲磕碜我,怪不得人家都说你身上带刺呢。” 一炷香功夫,紫鹃便来了,衣服钗环具是鲜亮,看着很精神,向林黛玉问安后站在了探春身后。 林黛玉当初问紫鹃跟不跟她走,紫鹃说自己父母都在贾府,不肯走,林黛玉便说给她找个妥当去处。贾母身边丫头已经够了,就算回去也没紫鹃位置;宝玉那里更是不能,林黛玉还记得前世王夫人撵走了晴雯的事;算来算去,探春最为合适。 探春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她性格要强,满府里谁敢欺负她?且她最护短,紫鹃跟着她再好不过了。 探春笑说:“冤枉呀,我刺谁也不敢刺四福晋呢。” 林黛玉恼羞成怒,嚷着要撕了探春的嘴,探春自然要躲,两人闹成一团。 这时,从亭子一头的走廊上过来一人,提高了声音问:“我刚才听见你们说什么四副什么?林妹妹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原来是贾宝玉。 林黛玉见来了男子,忙坐好,向贾宝玉微微点头:“宝二哥哥。” 贾宝玉许久不见林黛玉,不错眼地看着她,将往日张狂的痴样尽数化成温柔似水:“妹妹许久不来,在家里住的可习惯?平时如何消遣?” 林黛玉笑说:“估摸着琼儿等急了,我该回去了。” 贾宝玉立刻急了:“怎么我一来就要走?日头还早呢,林妹妹干什么去?” “原是琼儿要带我去锦衣阁瞧瞧新鲜,恐他等急了。”林黛玉眼都不眨,顺手扯了个现成的谎。 惜春因问:“哪个锦衣阁?宝姐姐那天穿了一身好看的新衣服,说是锦衣阁做的,是不是这个?” 贾宝玉道:“四妹妹不大出门,京里也只有这个锦衣阁,生意好的什么似的,我曾在也是他家开的浮珑记买了胭脂送给你们,你们都夸好用。” 惜春眼前一亮:“那个好,好羡慕林姐姐能去那里玩。” 贾宝玉想了想,道:“这也不难,我们求老太太,和林妹妹一去那里逛逛好不好?” 迎春和探春立刻拍掌赞同,林黛玉也拒绝不得,只好暗暗祈祷贾母阻止他们胡闹。 不想贾母竟同意了,特特找了王熙凤来带着几人去锦衣阁,还大方地给了体己银子。王熙凤年轻爱美,在锦衣阁有常用的雅座,自然乐意走这一趟好差事。 贾宝玉骑马、三春姐妹坐一辆马车,王熙凤坐一辆马车,贾家丫头们一辆马车,林黛玉仍是坐自家的,一行人带着小厮丫头们朝锦衣阁行去。 到了锦衣阁门口,锦衣阁的人迎出来,王熙凤先下了马车,然后请几个姑娘下车。 冬景扶着林黛玉刚下车站稳,就听见一声“四嫂?” 一开始林黛玉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是在叫自己,抬步往锦衣阁里走,两个少年拦在她面前。 两个少年十一二岁年纪,生的浓眉大眼,英挺身材,其中一个笑的和善,一个更黑些。两人一样的高兴,对着她猛喊“四嫂。” 林黛玉的脸变得通红通红,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朝二人行礼拜见。原来这二人一个是十三阿哥胤祥,一个是十四阿哥胤祯。 胤祥笑的特别欢畅:“四嫂出来玩啊?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一准拉着四哥来。” 胤祯撇嘴揭穿他:“你傻啊,忘了咱俩是偷跑出来的吗,四哥布置的课业还没写完呢,你敢拉着他来?” 胤祥分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反正我是被你怂恿出来的。” 贾宝玉在旁边听见俩人叫林黛玉“四嫂”,表情立刻变了,正要问,被出来迎接姐姐的林琼看见,捂着嘴一把拉进锦衣阁。王熙凤早注意到贾宝玉神色,心里暗暗叫苦,跟着林琼进屋子去了,三春姐妹也跟上去。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林黛玉道:“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有事的话,就不打扰了。” 胤祯正待说,被胤祥打断:“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四嫂,让我们跟着你吧,我俩出门没带银子,小木头也没带银子,我们都饿死了。”胤祥身后的小太监委委屈屈地点头,再点头。 林黛玉只好应了,也不进锦衣阁,复又上了马车带两人去吃饭。她可真不想再见到贾宝玉了。 胤祥和胤祯一同上了林黛玉的马车,胤祯道:“我不要在酒楼吃饭,去四嫂家呗,我还没吃过地道的淮扬菜呢。”胤祥猛点头。 林黛玉无奈,只好告诉车夫回家。 胤祥和胤祯两个阿哥,一口一个四嫂,不顾林黛玉年纪比他们还小,非要去林黛玉院子里吃东西,说要陪四嫂解闷。不管林黛玉怎么拦,总有些稀奇的理由赌她的嘴,最后只好败下阵来,想着家里没别的人,她来接待客人也是应该的。 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挺瘦,饭量大的吓人,林黛玉陪坐在一旁,看俩人眼都不眨干掉了一桌子菜,眼睛睁的溜圆。 末了,胤祥擦擦嘴巴,不好意思道:“四嫂,对不住,我俩吃的有点多。” 胤祯倒是没一点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说:“谢谢四嫂款待。” 林黛玉实在忍不住了,轻声细气道:“那什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能不能不要叫我……那个称呼?” 胤祯惊奇道:“为什么?你不是我们四嫂吗?” 胤祥也道:“就是,叫林姑娘或者林妹妹多生分啊,不好不好。” 林黛玉:“……”她还能说什么。 吃过饭,胤祥和胤祯还是不走,在林黛玉院里磨磨蹭蹭好久,没话也要找话说,直到小木头由林家的人引着找来了。 小木头在胤祥耳边悄悄道:“爷,四贝勒爷来接你们了,就在前院里等着。”胤祯站的近,也听见了。 俩人眼神一亮,齐刷刷看向林黛玉,异口同声道:“四嫂,我们要走了,送送我们呗?” 自然是要送的,林黛玉笑着说好。 因下人说林海从衙门回来了,胤祯就说要去向林海辞别,三人从褚玉阁去了前院书房。本来林家下人要对林黛玉说四贝勒来了,却被小木头拉走。 于是,林黛玉看到从她父亲书房里出来的胤禛的时候,才发现上了当。 胤祥和胤祯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胤禛一下就看出来是他俩捣的鬼,暂时按捺住,和林黛玉互为问礼。 林海当然不好说皇子的不是,索性走在最前头,众人默契地将林黛玉和胤禛落在最后。 一听到胤禛名字就脸红的林黛玉,忽然就镇定下来了,道:“四爷近来可好?” 胤禛看了她一眼,道:“很好。林姑娘也好?” “很好。”于是就没了下文。 一直走到大门口,胤禛和林黛玉之间的距离还是二尺远,对话只有寥寥两句问候。走在前头支愣耳朵听的十三十四两人恨铁不成钢的,简直想指着自家四哥脑袋骂他榆木疙瘩。 兄弟俩豁出去老脸给他们见面的机会,结果两句话就完了? 告辞的时候,胤禛忽然道:“二月天气还很冷,多带几件御寒衣服。”说完便匆匆上马离开了。 胤禛这句话显然是嘱咐林黛玉南巡时多带厚衣服,却说得没头没尾,林黛玉怔楞了下才反应过来,不待她道谢,人已走远了。 半响,林海颇有些寂寥地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转身慢慢地走回去。 林黛玉则一路七想八想地回了褚玉阁。 再说贾宝玉,忽听人喊林黛玉“四嫂”,心里既迷茫又不敢置信,茫然间被林琼拉到锦衣阁后院,然后从后院上了自家马车,回到贾家后才回了神,大声喊:“林妹妹呢,为什么她去给别人做嫂子了?林妹妹?” 好好一个宝贝孙子,出门的时候活蹦乱跳,回来就傻了一样,贾母担心的什么似的,听见他一开口就是林黛玉,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王夫人也早哭成了泪人儿,想至伤心处,哭了宝玉哭贾珠,惹得李纨也跟着掉眼泪。 贾宝玉一连声地喊林妹妹:“我要去问问林妹妹,她为什么要给别人做嫂子了?她为什么忽然不理我,本来好好的,就是置气我也高兴,怎么不理我了?好狠心的妹妹……”从床上挣扎着下去,一个劲儿喊要去找她问问。 众人忙按住他不让动,贾宝玉挣扎未果,问贾母:“老太太,林妹妹成了谁的嫂子?” 贾母心里刀割似的,哭道:“谁的都不是,你别瞎想,我叫人给你请太医去。”但贾宝玉一口一个林妹妹,怎么能去请太医来,被皇家知道了没什么好果子吃。 贾宝玉闹了一个多时辰,闹累了便昏睡过去,贾母说:“请个好大夫来给宝玉把脉,趁他没醒的时候快去。”袭人哭得脸上妆都花了,强耐着抽泣领命去了。 本来以为贾宝玉闹上个一时半会的就能好,不想他一天又一天地就这么混沌了,吃药、请道士,什么都不管用。也不知谁告诉了他林黛玉嫁给的是当朝四贝勒,贾宝玉当场脖子一梗、眼神一直就直挺挺躺下了,怎么都唤不醒,什么都不吃,眼瞧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贾母和王夫人伏在床上痛哭,贾母口里直骂王夫人:“我说两个玉儿好,订下亲事,你偏不同意!说什么金玉,金玉要是好,我的宝玉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高兴了?我的宝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两府的人守在这屋子里哭,有谁敢说一声给贾宝玉置办后事的,贾母当场便拿拐杖抡过去。 这时候探春忽然道:“老太太,先别慌,我这里有个法子。” 王夫人让她赶紧说。 探春道:“解铃还许系铃人,宝哥哥变成这样,无非是因为林姐姐,不如我们把林姐姐请来,说不准宝哥哥就醒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姐姐是个心善的,她不会不帮忙的。” 贾母一听,忙叫人去林府里请林黛玉,想了一想,又怕万一她不来,便道:“套车,我亲自去请她!冲着我这张老脸,怎么也得请来玉儿。” 贾母带着人,到林家哭得老泪纵横,便是林海,他碍于孝道也不敢不来走一遭。林黛玉虽然不高兴去,但也没想过放任贾宝玉死了,他不论前世做了什么,这一世总归是无辜的。 即使如此,林黛玉也没进贾宝玉的屋子,只在门口喊了两声:“宝二哥哥,宝二哥哥?”声音也不大,贾宝玉却神迹一般睁开了眼睛。 “林妹妹?林妹妹!你来了么?” 林黛玉便不吱声了,悄声向贾母道:“老太太,宝二哥哥既醒了,我这就回家了。” 贾母还待阻拦,林黛玉道:“表哥病了,嘴里都是胡话,外祖母该去找大夫,找我做什么。” 林黛玉只觉心冷。 老太太用孝道来威胁林家时,她根本没想过林黛玉走这一趟根本坐实了同贾宝玉的私情,若一个不慎传了出去,她的清誉也就完了。不,老太太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只是眼里除贾宝玉外,就再没别人了。 贾宝玉没听到林黛玉回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跑出门去找林黛玉,但此时林黛玉已走远。 林黛玉心里无比的尴尬,她自重生后无时无刻不躲着贾宝玉,见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过来,实在避不开时,周围必要有几个人才行。可是贾宝玉今天这样,好像他们有私情似的,如果传扬出去,叫人怎么想?如果被圣上和四贝勒知道了,又怎么想?林家会不会被怪罪?   ☆、第51章 南巡启行再遭调侃 这件事让林海对贾家的好感一降到底,亡妻曾和他商量过跟贾家结亲,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现在看来贾宝玉果然不堪大用。 林海当日便审了林往和林琼,问他有没有在贾家跟贾宝玉交往过密,兄弟两个都说根本连面都没见几次。林海自然更信自家儿子,可贾宝玉没见过几次林黛玉,怎么就寻死觅活的?真是叫人费解。 贾宝玉嘴里口口声声寻死觅活地哭喊着林妹妹,可他们分明只是两个孩子,能有多深的情谊?贾母明知如此,还纵容贾宝玉,甚至以自身要挟跑来林家,更坐实了林黛玉跟贾宝玉有私情,如此这般,实在是欺人太甚! 林海明知林黛玉无辜,林家也有理说不清,人家都为你家闺女病的死去活来,你说根本没那回事儿,怎么可能?因此林海不但什么都不能做,还要使尽一切手段把这件事压下去,找大夫帮贾宝玉治病。 幸好京里有一家杏林医馆的分馆,林海更信得过他家,叫林福拿着李粹的信物去请最好的大夫。林福去了一趟,请来李粹的嫡传弟子防风。你防风于医道很有悟性,当年林琼向李粹学医术,却全赖防风教导,防风于林琼亦师亦兄。 林海拜托防风为贾宝玉治病,防风自然是义不容辞。于是林海带着防风亲自上门,以来让防风为贾宝玉治病,二来请贾家好歹为林黛玉着想一下,压下这件事。 贾母本来就对林黛玉有些愧疚,当然应了林海的请求。 防风开了一副药,贾宝玉喝完没多久就睡下了,神色安然不少。贾母才放下心来,给防风包了一个大红包,还请林海留下用饭。 防风为贾宝玉把脉的时候就听见他糊里糊涂的瞎嚷嚷,早气的要死,口气很不善:“诊金却是不必,在下不过看在世伯面子才走这一趟。”言下之意是,要不是林海,他才不来呢。 贾母的脸色一沉,正要训这胆子忒大的大夫,防风却早挎着药箱走远了。她一个老封君,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对她这样说话行事! 林海更不耐在贾家多留,头一次没问候贾母和贾赦兄弟,更是对贾母的留饭理也不理就匆匆回去。 贾母二度被驳了面子,心里更高兴,但她觉得自己没做错。宝玉都性命攸关了,外孙女的名声算什么? 二月三日这天,宫里的人早早来接林黛玉,她也早收拾好了的,与父亲兄弟告别后便上了宫里的马车。 林黛玉这次随行,可以带四个随行的,但她问过温恪,温恪说按例贵女格格只能带俩,福晋能带四个人。林黛玉不敢轻狂,点了徐嬷嬷和冬景,还有一个宫女名叫心怡的。 宫人引林黛玉去了宁寿宫皇太后的去处,这次南巡林黛玉是跟着皇太后一道的,到了之后才发现宁寿宫里人来人往,随行的宫妃、福晋、格格贵女们全在这里凑趣。 林黛玉刚进殿就有人报给皇太后,她笑着招手让林黛玉过去,将其安顿在靠近自己的位置。 “玉儿啊,都收拾好了没有?这次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定要将各类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有人笑道:“林姑娘一来,太后就把我们全抛下了。” 林黛玉回道:“有徐嬷嬷帮忙打点,都收拾好了。”她辨认了一下,说话的人是宜妃,道:“皇太后想是怕玉儿年纪小,恐有不周到处,到时吃了苦头。宜妃娘娘聪慧娴淑,自己就收拾的妥妥当当了,自然不用皇太后操心。” 宜妃笑说:“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怪不得温恪和凌霜都喜欢你,连我也喜欢呢。” 林黛玉只装作不知宜妃话里的机锋,道:“宜妃娘娘过誉了。” 温恪跑过来扯扯林黛玉的袖子,在她耳边偷偷道:“我也想跟去,可是皇父不让我去,只能白嘱咐你一句。你一个人可要小心点,有什么难处就找四哥帮忙,实在抹不开脸找我十三哥也成,千万别一个人忍着。” 林黛玉镇定点头:“我知道。” 温恪叹气,宫里那些腌臜事林黛玉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她也不好一一说出来,但愿徐嬷嬷对她尽心些。 一时,皇上带着随驾的八位阿哥来请皇太后的安,林黛玉又见到了胤禛。 众人没说几句,康熙就对胤禛道:“坐那么远干甚?谁还能吃了你不成,去你皇玛嬷身边坐。”众人听了都想笑,碍于四贝勒只好憋着,唯有胤禔和胤祯,或比胤禛年长,或不怕他,都笑的前仰后合。 梁九功一听就明白了自家爷的想法,特特搬了一个绣墩放在林黛玉旁边,请胤禛过去坐。胤禛特别淡定地走过去,坐下,然后问林黛玉好,林黛玉亦微笑着回应。 经过各种打趣,林黛玉终对胤禛的出现没那么大反应了,应对得体又落落大方,毫无先前羞怯之感。康熙看俩人这般镇定,反觉没劲,说了几句就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康熙跟皇太后说话,常人只有支愣耳朵听的份,其实没什么意思,林黛玉便垂头认真盯着自己衣服上绣的花纹发呆。 说实在的,林黛玉对身边这个人很快会成为自己夫婿这一事实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明明本该没有交集,虽然偶尔见过几回,也只几句客套话后便一笑而过的,为什么就要成亲了呢? 就算林黛玉对胤禛不排斥,也不代表就喜欢他。胤禛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林黛玉只是许许多多世家小姐中的一个,她对他只有敬畏尊崇四个字,要说什么感情,那真没有。之前的那些脸红羞意,不过是因为胤禛将要成为她的夫婿。 在任何一个未婚女子面前提起她的未婚夫,她都会羞成一团的。 这么想着,林黛玉连心里仅有的那点羞涩也不见了,整个人看着都淡淡的。她衣服一惯的素雅,水色绣白玉兰的旗装,梳着两把头,头上戴的一套玉头饰成色极好,趁的整个人水灵灵的,通透又灵气逼人。 殿里也有衣服素淡的,偏都没她穿着那么好看恰合,恰似水中静立一株微绽的尖尖小荷,虽然不如牡丹芍药之流富贵,却叫人更加不敢亵玩。 康熙越瞧越得意,看他这做人阿玛的,给自个儿子挑那么个好儿媳。家室自不必说了,上三旗,书本网;品性好,贞静清雅;生日也好,八字贵重;难得人生的也好,这种儿媳妇,满京城挑不着第二个了。 要知道宫里一惯选妃子福晋都先看门第、再看品行,有了这两样的,容貌次些也无可奈何,谁叫皇室联姻、利益为重呢。但身为男人,哪个不想娶个容貌姝丽的福晋,偏偏满人女子大多比不上汉女好看,连带着旗人妃子福晋们容貌都一般。 想一想胤禛还跑去跟他闹,真是不知好歹! 过了两刻,梁九功说时辰要到了,康熙不疾不徐离开。众人送走皇上,纷纷起身准备上车。 皇上的御撵走在最前头,有乾清门侍卫开道,队列整整齐齐的,十分严肃庄重,其次是皇太后的凤撵,再然后便是其他人的。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到了龙船上,林黛玉的屋子离皇太后的比较近,跟皇子福晋们的挨着。她从窗口推开一条缝往码头上望去,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光是穿着补服、头戴红珊瑚顶戴的已是极多,更有京营侍卫列着队四处走,其余各处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更是哪哪都是,连码头边的树上、房顶都爬满了人。 康熙任政,每次出行俱不叫人事先清场,侍卫拿刀推搡撵人的事情更是明言不许,偶然有拦轿上访的人,康熙也会叫人呈上来。此等亲民的手段,更叫人赞叹当今是位明君。 林黛玉看了片刻便关上窗子,徐嬷嬷问:“姑娘一路奔波,可累了没有?奴婢已经给姑娘铺好了床,您歇歇?” 林黛玉摇摇头:“不用,倒是嬷嬷,累的话就去歇着,让冬景和心怡来做就是了。” 徐嬷嬷笑说不累。 门口忽有人敲门,徐嬷嬷忙去开,却是胤禛身边的小太监苏培盛。徐嬷嬷问:“四爷叫你来干什么?” 苏培盛的咧嘴笑道:“皇太后说林姑娘只带了三个人,恐怕不够用,让奴才给姑娘送个人来。”然后从旁边扯出个小太监,“他叫小喜子,精细活干不利索,给林姑娘跑个腿搬个重物还是可以的,另外,有什么需要奴才的,就让小喜子找奴才,他知道地儿。” 徐嬷嬷笑说:“正想说大件儿的东西我们都搬不动呢,就送人来了。” 林黛玉向苏培盛略点一点头:“替我谢谢四贝勒爷。” 苏培盛挠挠头,答应的欢快:“哎。福、姑娘要是没什么事儿,奴才就先下去了。” 林黛玉道:“徐嬷嬷。”徐嬷嬷会意,拿出一个荷包给苏培盛。 苏培盛吓得直摆手,表情那叫一个惊恐:“别呀姑娘,要是让爷知道奴才敢收姑娘的东西,还不打烂奴才,姑娘饶了奴才吧。” 徐嬷嬷朝林黛玉点头,林黛玉便道:“哦,那我就饶你一遭儿。” 苏培盛走后,小喜子问:“福、姑娘,嬷嬷,有什么能让奴才做的?” 徐嬷嬷道:“你去找冬景和心怡,问她俩帮忙去。另外,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一下?” 小喜子忙说不用,自去寻冬景和心怡了。 徐嬷嬷向林黛玉解释道:“四贝勒爷向来眼里不容沙子,想在他手下办事,必得丁是丁,卯是卯,所以苏培盛他不敢收您东西。” 林黛玉点点头,心说这样虽严了些,却能少生许多事端,跟林家的家规倒有些相似,却比她家还严。   ☆、第53章 送镇尺胤禛探病情 胤禛走后,林黛玉脸上的红晕才慢慢消了下去,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裙很不得体,头发也散乱,垂在鬓边显得不庄重,便有些懊恼。光顾着训她,怎么没提醒一声?可见是故意看她丢丑的。 林黛玉也不喊人,自己将头发梳好,准备把所有的书都锁进箱子里,省的哪天又给人看到不该看的。 走在桌边,林黛玉呆愣了下,拿起来那张纸,细细看了又看,默默捂上眼睛。 想她那时候在钱书生面前信誓旦旦夸赞维护的全是他啊,那不得得意死他了,好丢人。 因刚才龙船摇晃,宣纸上溅了几滴墨汁,林黛玉心疼地用绢子拭去,然后将字叠好,翻找到一个匣子放进去,预备回家后裱上。 想到胤禛的罚,林黛玉略为难,董其昌虽然书法好,但他是个持身不正的恶徒,林黛玉一向不喜,她喜欢的,从来只有从书铺淘来的那副对联而已。所以,她根本没有戏鸿堂帖,怎么临?就算是有,她也不想写。 林黛玉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小喜子。” 小喜子立刻推门近来,利索打个千儿:“主子,唤奴婢何事?” 林黛玉道:“你去四爷那里问他有没有带戏鸿堂帖的拓本。” 小喜子道:“喳,主子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来而不无往非礼也,林黛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拿起桌上那对周身一丝雕饰也无的紫檀镇尺,装进一个匣子递给小喜子:“这是我的谢礼。” 小喜子略为难地接过来,最终什么都没说,捧着匣子去了。路上直嘀咕,四爷要什么贵重东西没有,为什么林姑娘送他对一看就用旧了的紫檀镇尺? 胤禛正在自己房里临字,看都没看小喜子一眼,淡淡问:“怎么?” 小喜子送上匣子:“回爷话,主子让奴才来给四爷送个东西,顺便主子问爷有没有戏鸿堂帖。” 胤禛打开匣子,拿出那对镇尺把玩,心说还真是送的简陋,一看就用好几年了,向小喜子道:“去跟你主子说,明日我去找她,亲自送上戏鸿堂帖。” 小喜子应声退下。 胤禛将自己的帝黄玉雕异兽镇纸放在一边,用紫檀镇尺压住纸页,继续临字。 林黛玉晚上做了一夜的梦,一时置身于大观园葬花之处绝望哭泣;一时发现爹爹没死高兴的泣不成声;一时在一个脏兮兮的小铺子里与谁邂逅,两人相视而笑;一时被他训斥行止不端;一时周围天崩地裂,被他拥在怀里,很安全妥帖;一时惊醒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已病入膏肓,将死于潇湘馆内,重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林黛玉猛地坐起身,床微微的摇晃表示自己还在水上,才略放下心,喊冬景进来。 冬景和心怡端着洗漱的物件进来,吃了一惊:“姑娘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脸色也惨白,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黛玉想抬起手,发现手臂软绵绵的没力气,疲惫道:“恩,只是没睡好,无碍。冬景,过来扶我一把。” 冬景忙过去,心怡也找出今天要穿的衣服,只听林黛玉道:“今天穿旗装。”心怡应了,去找了身旗装给她换上。 林黛玉洗漱好,坐在桌前,让冬景梳头,心怡给她上妆遮一遮苍白的脸色。 心怡问:“姑娘,要不还是让奴婢去找个御医来吧,您脸色不大好。” 林黛玉垂眸,声音淡淡的:“你不用宣扬,我不过是梦见了些不好的,过一会就缓过来了。” 心怡只好应了。冬景心疼,她家姑娘聪慧的谁都比不上,就是心思敏感,估计是梦到她五岁那年太太病故的事儿了。 这一夜的忽喜忽悲让林黛玉耗了不少心力,吃罢早饭去皇太后处请了个安,回来就懒懒的不动弹,趴在窗口看外头的水。头上的首饰戴的不多也压头,衣服不如汉服袄裙舒适,要不是四贝勒爷来,她也不会这么扮着。 想到自己昨夜还梦见了四爷,林黛玉的心情更不好了,颦着眉头,略烦躁地将手里书本往后一抛,且不去管它是不是砸到了哪个瓶子桌子。 “这是跟谁使气呢?” 林黛玉忙一回头,胤禛一手拿着沓纸,一手提溜着她扔的书,面色看不出喜怒。 林黛玉忙行礼,胤禛将书和纸页放在一边,道:“跟我不用客气,你又不喜欢旗装,穿他做什么。” “哦,”林黛玉说:“下回不穿了。”腹诽他怎么进门不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吓人一跳。 胤禛坐在林黛玉身边,问:“怎么不高兴?” 林黛玉没答,指着胤禛带来的那沓纸,问:“这是给我的?” 胤禛点点头:“不是你要的戏鸿堂帖么,不过只有一卷,剩下的回头给你带来。”他说的轻轻巧巧,其实昨夜为这一卷熬夜赶了许久。 林黛玉拿过去,看了几页便收起来:“谢谢四爷。”果然不是拓本,而是他自己临了送来的。 胤禛见她动作滞涩,问:“怎么这么没精神?” 林黛玉只好说:“天气不好,引的心情也坏了。”外头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天气又冷又湿,确实很让人不快。 胤禛忽倾身过去,拉住林黛玉的手握住,薄怒道:“手冰凉,还冒冷汗,怎么回事?病了?”超门口喊了一声,徐嬷嬷和冬景、心怡、小喜子走进来跪下。 胤禛让小喜子去请御医来,并问:“姑娘不舒服,你们做奴才的看不出来?不闻不问的?” 三人忙请罪,心怡是宫女,害怕胤禛追究,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胤禛立刻让人扶林黛玉去床上歇着,并训她:“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保重,病了也不说,还遮!我就说怎么忽然抹起胭脂来。” 胤禛自从康熙赐婚开始,就担心林黛玉跟前头那几个一样死掉,他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怕。昨日自己为点小事训她,难道他说的太严厉,吓到了小姑娘?想至此便有些后悔。 “四爷,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没睡好才有些精神不济。”林黛玉歉疚地道。 林黛玉一双澄澈眼睛看着他,好像看透他极力隐瞒的想法,胤禛板着脸不理她。 过了片刻,御医来了,给林黛玉把了脉,说是没睡好精神不济,其实没什么病,开了个安神方子,说是睡一觉就好了。 心怡打水给林黛玉卸了妆,胤禛一瞧,果然面色煞白,黑着脸嘱咐她喝了药去休息。 林黛玉瞧见胤禛板着脸训她的模样,忽然就想笑,道:“四爷昨儿要罚我抄的字我还没写呢,不敢休息。” 胤禛色厉内燃道:“等你好了,罚你写两遍,一页都不能少。” 林黛玉垮下脸,顿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了,随手从枕头旁边摸出本书看, 胤禛劈手抢过来:“爷说让你休息,不许看书了。” 林黛玉道:“御医都说了没什么病,那药我不想喝,也不想睡觉。” 胤禛不许,林黛玉便装可怜,胤禛只好说:“看书费神。” “那四爷念给我听吧。” 胤禛拿眼横她,林黛玉立刻改口:“唔,说错了,让冬景念给我听。” 胤禛掀开书页,用好听的低沉声音念起来。 林黛玉一开始还听着,过了两刻便觉困顿,慢慢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胤禛念了一节,抬头来看林黛玉时,才发现人已经睡了,便放下书走出门去,让丫头进来给林黛玉除去衣服首饰睡觉。 因御医是宫里带出来的,林黛玉一请御医,上头的人就报给了康熙和皇太后,两厢都打发了人来问。 胤禛亲自去皇上和皇太后处去回,被康熙说了一顿,皇太后觉得林黛玉身子骨弱,嘱咐御厨天天给她做炖品补身体不提。 林黛玉睡了两个时辰,到了中午,她不愿意再睡,就叫人给她穿好衣服,恰好也到了饭点。 宫里御厨做的饭食精致,味道也好,按林黛玉的吩咐做的很清淡,但林黛玉今日不大有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徐嬷嬷和冬景劝了几句不管用,心怡便去端来补品给她。 林黛玉看到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立刻皱眉:“谁做来的东西?” 徐嬷嬷道:“是皇太后吩咐做了给姑娘补身子的,快趁热喝了吧。” 林黛玉喝了一口,味道一点都不好,苦苦的,便推开说不喝。 胤禛这时又来了,一进门就听见她推说不喝,再看饭桌上的菜式没动几样,就虎了脸。 小姑娘这么难养还行? “什么不喝?喝了!我亲眼瞧着你喝。” 林黛玉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完,立刻端起茶漱口。 胤禛点点头,夸她:“真乖,把饭也吃完吧。” 林黛玉窘,把她当小孩子哄?那怎么行。 “我吃饱了。” 胤禛抬手,徐嬷嬷立刻送上一双干净筷子,他忘林黛玉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再吃一点点。” 林黛玉就算不想吃,也只好把那筷子菜吃下去。 谁知没完,胤禛没等她吃完那一口,就立刻再夹一口给她,林黛玉只好含泪继续吃。 直到林黛玉吃撑了,胤禛才觉得差不多,放下筷子道:“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明天带你去钓鱼。”   ☆、第52章 黛玉挨训四爷罚抄 龙船虽然舒适宽阔,但毕竟比不上陆地,哪都不能去,很闷人。 饶是林黛玉在家闷惯了的,在这个不能随便走动一步的龙船上也有些难受,第一二天还好,到了第三日,就没精打采的不想说话。 福晋妃子们都好往皇太后身边靠,但林黛玉跟那些人不熟,一时寒暄还成,久了便觉乏味,加上凌霜和宜妃总排挤她,林黛玉便不大出门了。想做些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也难,外头到底跟自己家里不一样,连书都看不下去,总觉得哪都不对劲,心里躁的慌。 第四日的时候,林黛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身着舒适的汉人家常衣服,一头乌发随便挽着一个堕马髻,用玉钗固定住。这时胤禛推门走进来,心怡正要通报,被胤禛阻了,坐在林黛玉的书案旁随意翻阅。 心怡笑着推门走出去。 林黛玉还以为进屋子的是徐嬷嬷或者冬景,懒懒的不去理,她这几日睡多了,头疼。 书案上放置着一堆书籍,尽是春秋战国、史记、老墨庄儒,或有诗集词集,或是侠义传等俗气的民间故事小说,没有一本是大家闺秀读的列女之类。那书也不是白放着,里头用不同色的笔表的批注密密麻麻,有些见解虽幼稚,倒真是真知灼见。 再拿过一篇林黛玉临的大字看,又吃一惊,她这字临的乍看似乎是董其昌,但只有胤禛自己能看出来,其实林黛玉的笔法,是临自于他。再看她的字,深得董其昌书法精髓,大气俊秀自不消说,连用墨浓淡也颇讲究,用笔转折间带着独属于他的弧度,分毫不带女气。但从这一副字来看,已有些成气候了。 胤禛挑起一抹玩味笑意,看来他这个小福晋年纪小,肚子里的墨水可一点都不少,颇有些主见的模样,当真叫人不敢小觑。胤禛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林黛玉了,没成想今日又开一次眼界。 九岁稚女,书法能写成这样,简直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偏世上还真有这种人,若非亲眼见过,胤禛自己都不信。 胤禛是个极爱书法之人,看到林黛玉的字好,不禁技痒起来。恰好林黛玉书案上有现磨的墨,上好的宣纸,便拿起笔,就着心里那股突来的气概一挥而就。 只见那最普通不过的宣纸上是一副再熟悉不过的对联: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也不知为何,胤禛笔落纸上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只出现这一句话,于是乎心随意动,便写了出来。 比起林黛玉上次从书铺得来的字想笔,胤禛现在自然进益不少,笔力运转之间不再锋芒毕露。胤禛对自己书法很满意,尤其还有个人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欣赏他,这种知遇之感让他不顾被钱书生讽刺的丢人事儿,将字留在了案上。 胤禛相信林黛玉会看出来他的字正是被她无意间赞誉过的,当初她还信誓旦旦为他抱不平、怕他吃不上饭试图给他留下银子。这么一想,胤禛当机立断决定一直待到林黛玉醒过来,围观林黛玉看到这副字的模样,想想就好笑。 事实上胤禛确实笑了,若是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一定惊的下巴脱臼。 胤禛随手抄起一本春秋离开书案,边慢慢踱步边看,书里原本的内容他早倒背如流了,于是直接略过,看林黛玉的批注。 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的胤禛,在第五次转到林黛玉旁边时,林黛玉微微颦着眉头翻了个身。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贵妃榻太窄,林黛玉这一翻身,马上就要摔下榻。 原本这也没什么,贵妃榻不高,摔也摔不重,偏胤禛紧张兮兮地将书一抛,早在她要跌下去的档口弯腰上前抱住了林黛玉。 林黛玉当即清醒了,一睁眼便看到一个放大的男人脸,吓得花容失色,倒抽一口气,正要叫出声,胤禛忙抽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道:“别喊。” 两人间的姿势从林黛玉被横着抱变成婴儿抱,反而更加亲密了些,林黛玉何曾被陌生男子这样对待过,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过理智也回来了,认出来抱住自己的是四贝勒胤禛,她将要嫁的那个人。 胤禛放开捂住林黛玉嘴巴的手,将怀里人放置在贵妃榻上,无比淡定地问:“醒了?” 林黛玉点点头,略带局促道:“四贝勒爷,请恕奴婢失礼。” 胤禛见她这样,莫名心里不大高兴,凑近一步,玩味道:“你怕我?”也是,他一向严肃,小姑娘年纪小,怕是应该的。 林黛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大概有一点。” 胤禛从鼻子里哼了声,捡回来那本情急之中被自己扔掉的春秋:“怕就是怕,还大概?还一点?” 林黛玉还能怎么说?只好闭嘴了。如果胤禛早两个月问,她的回答肯定是“不怕”,但是现在还真有些怕了,简直是避如蛇蝎,谁叫两人关系变成这么不寻常的模样呢。 胤禛翻了翻那本春秋,道“这里头的批注都是你写的?”这一翻,不巧翻到了一页小笺。 林黛玉一看,立刻伸手要抢过来,那里头的批注连父亲兄弟她都不让看,怎么这人随便动别人东西? 胤禛学过功夫,轻轻巧巧避开了,认真去看那笺上写的,却是一首名为葬花词的长诗,开篇便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种悲戚之句。胤禛死皱着眉头往下看,到最后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候,脸色黑的,一看就是动了真气的。 林黛玉收集诗稿的时候,偶然间兴起将自己前世所作悲声写下,随手夹在哪一本书里也不知。此时她看到那笺子就感觉不妙,却不知上头写的什么东西,若是普通摘抄诗句倒罢了,但看胤禛的表情,她的皮一下子绷紧。 胤禛一口气看完,问:“这诗是你写的?” 林黛玉装作不明白:“什么诗,你先给我看看?” 胤禛将纸对折起来,放进自己袖袋,随口念了第一句给她听,林黛玉的脸色一下白了。 胤禛道:“你年纪这样小,不会无故发此悲声,想必看书看杂了,不知从哪淘来的?” 林黛玉忙点头:“是抄来的。” 胤禛接着道:“哪一本书上?我怎么没见过?这诗一看便是处于女子之口,外头甚少有女子把诗作拿出闺阁的,我也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寻来?”他见林黛玉面色古怪,有心询问清楚。 林黛玉咽了咽口水,歪头想了半日,说:“忘了。” 胤禛脸色更黑,看的林黛玉心惊胆战,生怕被继续逼问。谁知胤禛竟然轻拿轻放:“此诗不详,作诗人思虑如此之重,怕是个早夭之命。你以后不要什么书都看,尤其是钱书生的铺子,不要去了。”他心里固然疑虑甚多,但看林黛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也不忍再苛责她。 林黛玉生怕他再问,使劲点头:“不去了。” 胤禛脸色才好了一些,语气好了些:“你年纪小,本来想的也多,如果跟这作诗的人学了,也去葬花,岂不伤身伤神?”尤其她身子骨那么单薄。 林黛玉继续点头:“我只是随手抄下来练字,早忘了里头内容了。” 看她那逆来顺受的小模样,胤禛反而不忍再训她,道:“虽然是初犯,却不得不罚你以示警醒。就罚你,抄十遍春秋吧。” 还有罚?林黛玉苦下脸:“那很多呢,好累。” 胤禛瞪她:“还敢抱怨?”想想抄春秋确实没什么意思,复又道:“那就临一遍戏鸿堂帖的大字,不许糊弄。” 虽然同样是写,好歹比抄春秋好,林黛玉应了。 胤禛才缓了脸色,说起来的目的:“听小喜子说你这两日不舒服?人也懒懒的,果然是,不中不晚的就睡,晚上岂不是睡不着了?是不是晕船?” 林黛玉道:“没有晕船,就是闷的慌。本来在看书的,谁知慢慢就睡了。” 胤禛想说让她去皇太后那里,但又想到凌霜是个睚眦必报、嫉妒心强的女人,皱皱眉,不禁对她的厌恶更深一层。 “你若无聊了,跟丫头说说话,看看书,临个字,也可以出去看看风景。” 林黛玉点头,认真望着胤禛,听他往下说。 胤禛其实已经说完了,林黛玉没意识到,胤禛只好往下说,幸好他不是个当真话少的人。 这时船突然晃了晃,林黛玉身体轻,又没坐稳,一个不妨就要栽倒。胤禛忙伸出双手要接住她,结果林黛玉顺着力道一头栽进胤禛怀里。 林黛玉手忙脚乱地要站好,谁知龙船接二连三地摇晃,林黛玉起不来,屡屡撞上胤禛胸膛。她闻到的尽是胤禛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脸上早起来一大片红霞。 胤禛环住她,用低沉的声线道:“别动,小心磕到。” 林黛玉伏在他怀里,挺话地不动了。 胤禛因为练过武的缘故,身体很结实,在处处摇晃船上也纹丝不动,林黛玉觉得很安心。胤禛怀里抱着个软软香香的小姑娘,倒没什么暧昧心思,虽然小姑娘抱着很舒服,可她太小了,小到让胤禛觉得这就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妹。 等到船不晃之后,林黛玉忙起身离胤禛远远的,胤禛已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见林黛玉脸色羞红,推说有事走了,有些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她看到字时的表情。   ☆、第54章 悠闲钓鱼四爷送礼 林黛玉本以为胤禛说着玩的,没想到隔日他果然在船舷边摆开钓竿,两人并排垂钓。 林黛玉惬意拿着钓竿,想着烤鱼、清蒸鱼、红烧鱼……虽然她好尺清淡,但自己钓上来的鱼总是比较好吃的。 胤禛抿着嘴很严肃地盯着水面看,仿佛要将鱼瞪上来似的。 林黛玉莞尔:“四爷,只是钓鱼而已,为何如此严肃郑重?难不成鱼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胤禛从林黛玉眼神中看出了调侃,不动声色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哦?” 胤禛道:“我在想,林姑娘这般调侃在下,可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林黛玉不甘示弱:“想不到四爷是那挟恩求报的人。” 胤禛正要还嘴,且听身后有一人笑言:“四哥胡说,四嫂分明已经报过恩了,四哥竟还不满足?” 胤祥撩袍坐在胤禛身边,一口大白牙,笑的不怀好意,胤佑、胤禩、胤祯纷纷大笑应和。有句话叫“以身相许”,胤祥说的意思浅显,没有听不懂他弦外之意的。 林黛玉行过礼继续钓鱼,装聋作哑淡定的模样惊掉一堆人下巴。 钓鱼队伍从两人增加到六人,众人钓鱼只是图个乐子,倒不关心能钓多少,说话聊天的多,认真钓的少。饶是如此,过了一两刻,也纷纷钓上来几条鱼聊以慰藉。其中林黛玉收获最丰,钓上来的鱼也最为肥美。 唯有胤禛一条都没钓上来。 胤禩笑说:“四哥如果能把眼睛从水面上移开,想必收获会颇丰。” 林黛玉扑哧一笑,忍不住微微点头赞同。 “看吧,四嫂也觉得我说的对。”众人大笑,林黛玉听他们调侃惯了,知道说了没用,于是一起笑胤禛。 胤禛移回视线,缓缓道:“有你们四嫂在就够了。” 众人大笑,林黛玉立刻正襟危坐,继续装作没听见,只有冒着红尖的耳朵泄露了她的情绪。 一种名为羞愤的熟悉情绪再次将林黛玉席卷,不就是笑了两声么,看起来很正经,怎么能这样调侃人!林黛玉心里直骂人。 胤禛仿佛知晓了林黛玉的情绪似的,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 只有胤祥看见了,暗暗纳罕,他家冷面四哥竟然笑了。 康熙站在窗口远眺,正对着几个阿哥钓鱼的那处,微微笑着听从风里传进来的细微声音。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将船舷上众人的对话复述一遍,康熙笑的前仰后合。 梁九功进言道:“万岁爷不妨也去凑个热闹?” 康熙道:“不了,朕一去,他们就拘束起来了,就在窗口看一看吧。” 梁九功不敢再说。 康熙沉默半晌,忽自言自语道:“看来朕这个媒保对了,看这俩,看似隔开挺远,其实动辄对视。果然还是年轻好啊……”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长叹口气,慢慢踱步回了案前批奏折去了。 梁九功紧闭着嘴,他是康熙身边呆的最久的人,康熙想到的东西是他万死也不敢开口提的。 中午吃的菜里有鱼和鱼汤,胤禛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在林黛玉处蹭饭。 自从胤禛嘴里说出来那句话,林黛玉就一直没跟胤禛说话,每次不经意两人对眼她就立刻躲开,实在躲不开就点头。 虽然肯定会嫁给胤禛,但现在从他嘴里听到“四嫂”,还是太羞窘了,天知道她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心烫!”胤禛一把捉住林黛玉的手,林黛玉才回过神,“啊?” 胤禛无奈道:“你想什么呢?茶烫。”她的手差点碰到盖碗碗身,若非他拦住,恐怕要烫出个水泡来。 林黛玉哦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一时走神。”胤禛离她有些近,林黛玉不由再次慌乱起来,手指用力捏着绢子。 胤禛好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回神,好放开我的手?” 林黛玉惊慌地发现,她以为手里捏着的绢帕,却原来是胤禛的手,忙放开,眼睛都不知忘哪搁了。 胤禛却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黛玉。他这小福晋脸皮薄的紧,随便逗一逗就慌了,还真好玩,看来以后…… 林黛玉还不知胤禛已经自顾自决定了什么,平了平心境,掩饰似地端起茶来喝。 胤禛忽恍然大悟道:“莫非……你还在为刚才我说那句‘四嫂’不自在?难道我说错了?” 林黛玉嘴里的茶一下子喷了,顾不上自己咳嗽,拔腿冲进内室藏起来。刚才找不到地缝,又怕在众人面前丢人,现在屋里没有外人,可不就不怕了? 没有外人?她什么时候不把胤禛当外人了? 然后接下来的整整三天,林黛玉都没出门。 龙船在水上行了九日,在二月十二这一日舟泊桑园,一下船,康熙就命直隶巡抚李光地等往视漳河与滹沱河。这几年黄河每每发水,这里的河道无疑是康熙最关心的。 皇子阿哥们也都要跟着康熙办差,皇太后便同女眷们安置在行宫,白日收拾东西,到了晚间才收拾好。林黛玉在皇太后面前呆了一天,皇太后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一点都不端架子,林黛玉没大拘束,偶跟五福晋、七福晋说笑几句,若凌霜刺她便只不理。 晚间,林黛玉回到她自己的住处。在水上漂流了那么多天,她现在走路都像还在水上似的,飘飘忽忽。 沐浴后让冬景给自己擦头发,林黛玉坐在椅子上一直打盹儿,困的头一点一点的,没看到冬景欲言又止的表情。 冬景将林黛玉的头发用棉布巾擦干,梳通后挽成一个髻,问林黛玉:“姑娘,现在就要睡吗?” 林黛玉点点头,爬上床盖了被子,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冬景将灯吹熄,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本来她要告诉姑娘今天是她生日的,但她们出门在外,既然皇太后和皇上没提,况且天都黑了,估计可能都忘了。 不想冬景都躺下要睡了,小喜子在外头敲门:“冬景姐姐,姑娘睡了吗?” 冬景忙披着衣服去开门:“你声音小一些,姑娘才睡呢。” 小喜子道:“四爷来了,姐姐快去喊姑娘起来呗。” 冬景为难道:“可是这大晚上的……” 小喜子跌足道:“唉哟我的姐姐,四爷在等着呢,咱们敢不听吗?” 冬景闻言,去内室轻声问:“姑娘睡着了吗?” 林黛玉道:“本来要睡着的,听见小喜子敲门就醒了,你来给我拿衣服来。”透过纱煳的窗子看到外头灯火犹盛,问:“是我睡早了吗?别人都没睡呢。” 冬景笑道:“今儿是姑娘的芳辰,想是您忘了。” 林黛玉啊了声:“还真忘了。” 屋里重新掌了灯火,冬景将胤禛请进来,胤禛见林黛玉惺忪的睡眼,道:“我有事耽搁到现在,原以为你会晚睡会,不想还劳累你起来。”他若早知道林黛玉睡了,必然不会来。 林黛玉见胤禛身着布衣,一身寒气,像是从外头办差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道:“四爷累了一天了,还因我不得休息,是我的罪过。” 胤禛笑言:“对我不用说客套话。” 他从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林黛玉旁边的桌子,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本该早来庆贺,可是今日忙的很,一直道现在才得空,你不怨我冒昧就好了。” 林黛玉到底高兴有人百忙里还记着她,打开那小盒,里头是一块羊脂玉做的长方圆角玉牌,用银链子穿着,细细观看,一面是用蟠龙纹和云雷纹拥着“君子慎独”四个字,一面是胤禛的满汉字书写的名字。玉牌触手温润,似乎还带着人的体温,就好像刚从谁身上摘下来似的。 林黛玉想到此,有些怔愣。 胤禛摸摸鼻子,道:“这是孝懿仁皇后送予我的,如今转送给你。”本来皇父知道今日林黛玉生日,想给他放一日假,但他拒绝了,因此没能找到一件送的出手的礼物,便送这个给她。虽然上头刻着他的名字,但以两人关系,也不算过。 林黛玉道:“既然是先皇后送的,太贵重了,我……” 胤禛笑道:“既然给你,你就戴上。” 于是林黛玉果然乖乖挂在了脖子里。 胤禛道:“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冬景送走胤禛回来,林黛玉还看着那块玉牌,笑道:“姑娘,这是四爷送的?怎么立刻就挂上了?” 林黛玉怕冬景看见这是男人用的东西,忙塞进脖颈里:“臭丫头,挂上怎么了?” 冬景大胆调侃道:“还怕奴婢看见?那可得藏严实喽,否则换衣服的时候被我或者心怡瞧见可不好了。” 林黛玉不去理她,径自去睡。 这回可真是什么睡意都没了,林黛玉抚着那块玉七想八想的,脑子里全是胤禛。 被人调侃多了,加上那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加上被时时刻刻照拂着,林黛玉忽然觉得,嫁给四贝勒竟也是件很好的事。他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难以接近,实际上是个很有情义的人,比她父母兄弟之外所有人都好。   ☆、第55章 林黛玉路遇尴尬事 林黛玉睡得晚,加上劳累,第二日便起晚了。冬景也没喊她,反正没什么事。 林黛玉到了皇太后处请安时,凌霜便说:“妹妹还真是小姐的身子,眼看太阳都升头顶上去了才来,不会是刚起吧?”其实才辰正一刻。 五福晋他塔喇氏拽一下凌霜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皇太后从来没让她们早起请安过,她们不过是难得跟出来一趟,时常来请安讨好皇太后欢心罢了,就连皇太后自己,也刚起来不久。 林黛玉道:“我是个庸碌的人,无所事事的,自然没有八福晋勤快。只是有一事不知,您起那么早是要上早课看书习字吗?”凌霜的恶意越来越明显了,本来还是关系不错的姐妹,怎么成这样的? 被戳到痛处的八福晋脸色扭曲,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朝林黛玉脸上烀一巴掌,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你这个……你这个贱婢,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林黛玉本来就是个好口舌的,只是重生后收敛不少,闻言脸色一变:“你又是谁,原来是没家教仪礼的,我是圣上亲自指婚给四贝勒的福晋,谁给你的资格敢对我这样说话!” 两人声音一大,满屋子人都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皇太后睁开半眯的眼:“凌霜丫头,你刚才说什么昏话?去跟玉儿赔礼。” 皇太后虽然常年装聋作哑的行事,高位久了也自有一股威严,凌霜不敢不听,向林黛玉信手施个礼:“我错了,忘海涵。”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林黛玉偏说:“八福晋说什么?我没听见。” 凌霜只好大声重复一遍,林黛玉才站起来回个半礼,真诚道:“你年纪小,偶然有说错的,我也不怪你。” 众人眼中闪过笑意,凌霜年纪确实不大,可这里谁能比林黛玉更小?偏她从四贝勒的序数论,谁都不能反驳。 皇太后笑说:“了不得,还没嫁过来就论上辈分了。” 林黛玉借了胤禛的势方才没落下乘,况她被打趣惯了,如今只好笑而不语。 皇上来南巡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来治水的,所以女眷们也不能随心意玩,得做好皇室的表率,另外要接见官员家的女眷。 桑园是南巡第一次泊船,昨日皇室众人安顿没能接见,今日皇太后才接见地方官家的女眷们。 这些官太太大多数头一次见到皇室,果然气度谈吐都跟她们不同,让人心生敬畏。为首的是从二品直隶巡抚李光地的太太孙氏,她年过四旬,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引着众人给皇太后和各后妃福晋等行大礼,轮到林黛玉时有些不知怎么好。林黛玉梳着未嫁女的头,一身汉服在皇室宗亲的旗装里十分显眼,猜她是哪位公主格格,她却跟皇子福晋们坐在一处,这可怎么称呼? 三福晋董鄂氏见状,道:“这是户部尚书林家的千金。” 孙氏恍然大悟,原来是未过门的四福晋,不想如此得宠,连圣上南巡都跟来了,便拜称林姑娘,林黛玉忙侧身避让说不敢受拜。 来的女眷们里有许多个年轻女孩子,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他们有的身家不好,有的是汉人,没资格选秀,趁圣上南巡到此,便打个歪主意。就算皇上阿哥们带了女眷来的,焉知他们不想找个干净温婉的汉女?不管旗人女子再不屑,也不得不承认汉人女子比她们漂亮太多。 先不说她们娇小的个头和精致的小脸,还有那娇弱的身姿和一双不盈一握的三寸小脚,男人谁不喜欢?相比之下,旗人女子的泼辣爽气哪对的上男人胃口。 后妃们来的人以宜妃为首,对这档子事司空见惯,福晋里八福晋最是不忿。一群上不了台面的,自己嫁不出去,就想着当别人小妾,也不想想这群卑贱的汉人配不配得上高枝,就算攀上了也个洗脚婢的贱命! 想到此,八福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还真有个能攀上高枝的。林黛玉家说的好听点是正白旗旗人,早年随太、祖从龙入关的,其实往上数几辈还是汉人出身。偏林家从来都不带掩饰的,光明正大回归苏州祖籍,林黛玉更是一身汉服,容貌身姿都是汉人里顶尖的,除了没缠脚,全身没一点不像汉人,怎能不让凌霜咬牙发狠? 不管再恨,凌霜一时也奈何不了林黛玉,只能在心里千刀万剐她了。 林黛玉身边围了好几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大概是看她最好说话,因此上来巴结。林黛玉瞧着凌霜那副冷然模样就想笑,时不时对少女们附和几声,让人看来她们颇为投契。 兴许是林黛玉年纪小又看着和善,慢慢便有夸她首饰衣服名贵好看的,有说起要跟她做姐妹的,就差说愿意给四贝勒做姬妾格格了。 原本四贝勒确实克妻,可林黛玉不是没事么,或许有她压着,以后就不克了。单这一个“或许”,愿意尝试的人也不计其数。 有个话最多的姑娘忽然笑道:“我家和王姐姐家早年在扬州,平日常恨跟林姑娘有缘无分,没想到今日这缘分可算是齐了。” 林黛玉不知怎么个有缘无分法,便看向她。那姑娘见自己的话得到注意,说的更加起劲:“林姑娘不知,我大姐姐也是二月十二的生日,她虽然年纪比你大了四五岁,但同月同日生,又是在花朝节,这是多妙的缘分哪。”说道兴处,她双眼亮晶晶的,合掌微笑。 被提到的王姑娘双腮红若朝霞,原本中上的容貌因着这份羞涩的少女气息也无比动人:“琴儿,你瞎说什么呢。”又向林黛玉致歉:“琴儿直率,林姑娘莫怪她冲撞你。” 林黛玉淡笑:“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谈不上冲撞。花朝节这一天生日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什么稀奇日子,不说远的,我外祖家有个贤惠的大丫头叫袭人,她就是花朝节生的,可巧也姓花。” 王姑娘红晕尽去,难堪地低下头去。 其余少女们见姓王的两个姑娘吃了瘪,得意之余方知林姑娘年纪虽年小,却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纷纷转了话题。 凌霜便向七福晋纳喇氏笑道:“现成的好姐妹,有人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愿意认呢,你说好不好笑。” 纳喇氏笑而不语,转身去跟一个官太太说笑。 林黛玉面上一抹讽刺的笑,只装作没听见,跟周围姑娘们论起诗书来。汉人姑娘们谁不是一首的好字、读的书也多,大家热热闹闹地说最近在读什么书,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问到林黛玉时,她说:“在习戏鸿堂帖。”世人都知道圣上喜欢董其昌的书法,董其昌因此红极一时,于是都说起来这个帖子笔画意境,以及家里有哪个拓本的。 王家妹妹道:“林姑娘临的是哪个版?巧了,我最近也在把玩这个帖子。” 戏鸿堂帖原本是木拓,后来损毁,因此木拓本寥若晨星,世人流传下来的多为石拓本,有施氏“用大斋本”、王氏“横云山庄本”、沈氏“古倪园本”等,家里收藏着“用大斋本”的,就很能拿出来炫耀一番了。 林黛玉所临乃是胤禛的字,但这个不好说,便没说话。王家妹妹以为她临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版,不好意思说,微带得意道:“我家里有最早的那版木拓,父亲特意送予我们姐妹把玩几天。”她还想再说,被她姐姐使眼色止住了。 一个下巴尖尖的姑娘讽道:“林姑娘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似的,巴巴的拿出来现眼。” 女人的斗争向来不流于表面,尖下巴的姑娘修行不够,才说出这般毫不掩饰的话来,跟八福晋凌霜有些神似。林黛玉抚弄着自己的荷包花纹,表情似笑非笑,装作没听见。 王氏姐姐道:“我妹妹不过是好心,她年纪小也就罢了,李姐姐何苦这般……这般挖苦。”她玉指巍巍、眸光点点,好一个娇弱委屈的小姐。 李姑娘冷道:“不信咱们问问林姑娘,她难道没有那劳什子木拓本?好像除了你家,别人都是乡下来的。”又把话题转到林黛玉身上来。 林黛玉道:“我年纪小不识得那个。是或不是,有什么关系呢。”李姑娘讪讪的不语了。 王氏姐妹笑起来,做妹妹的道:“不如我做个东道,请林姑娘去我家园子玩耍,顺便玩赏戏鸿堂法书好不好?” 林黛玉道:“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一切听皇太后吩咐。” 请皇太后去她家,王家还没那么大的面子,王氏姐妹道:“是我们姐妹想的不妥了。” 过了两日,康熙收了一个汉女做答应,胤禔、胤祉也分别收了一个做格格,这次大福晋没有跟来,三福晋那几天背着人脸色都差的很。 这天林黛玉从皇太后屋子里出来,看着行宫的□□好,忍不住走偏了路,中途王氏妹妹从花丛里跳出来吓人一跳。 “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林黛玉看她神色有异,也没网心里去,道:“我出来逛逛而已,这就回去了。” 王氏妹妹明显舒了口气,向林黛玉道别。 若原路返回,少不得绕个弯子,林黛玉踏上另一条路,走捷径回去。王氏妹妹惊呼:“你别往那走!” 冬景气道:“我们姑娘往哪里走也是你能说的?” 林黛玉疑道:“王姐姐怎么了?” 王氏妹妹冷汗直冒,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才好。 此时,那条小路尽头忽转过一个藏蓝色长袍的人影,大步向这边走来,林黛玉一看便知是四贝勒胤禛。走近了再瞧,四贝勒木着脸,眼神透着十分的不耐和厌恶,浓的都快溢出来了。 林黛玉朝他行礼,还未说话,胤禛身后又有个人小跑过来,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身是百褶如意月华裙,头上明晃晃的一堆首饰,确是盛装打扮的王氏姐姐。她赶的太急,可裹了的小脚注定是赶不上胤禛的,急的一头汗,好不容易快跑过来,却看到林黛玉主仆,心虚之下被小路上的石子绊倒在地。 林黛玉定定望向胤禛,胤禛朝她微一点头,便离开了,半句都没提王氏姐妹。 在胤禛看来,这种被倒贴的事情司空见惯,用不着对林黛玉说什么,何况林黛玉现还不是他福晋,她还小,说出来难免尴尬。若他真收了这女人也不用知会未过门的福晋,何况他没收。不但没收,他还很厌恶这种虚荣有心计又不守妇道的女人。 冬景黑着脸,道:“姑娘,咱们走吧。”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太明摆着了。 林黛玉朝面色如土的王氏姐妹微一点头,抄小路离开了。 回到住处,林黛玉继续临字,冬景一边磨墨一边打量林黛玉神色,不知该说什么好。按她家姑娘的聪慧程度,应该不难看出刚才的事情,可她至今也没表现出什么愤怒的情景来,冬景反而忐忑。 “你看我做什么?”林黛玉低着头边临字边问,“去端些吃的来,我饿了。” 冬景应声去了。 林黛玉失神地盯着书案上一个匣子,那里头是胤禛送的戏鸿堂法书,想着林琼曾说过一句“这世道对女子不公”,还有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胤禛当然看不上姓王的姐妹,他讨厌受人摆布,但聪颖如林黛玉怎么会看不出来,胤禛只是瞧不上王氏姐姐才不理她,而不是不会纳妾。 若自己要嫁的只是普通人家,林黛玉会搏一把,可胤禛他偏偏是皇子贝勒,哪有皇子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的?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林黛玉脑中想了无数,最后不禁喃喃自语:“可惜我到底没那个福气。”自嘲一笑。 冬景端了些点心和粥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林黛玉一个人在翻弄放书的箱子,忙放下点心:“姑娘,您想看什么书奴婢帮您找,仔细弄脏了手。” 林黛玉埋头一本一本地找:“你不许过来,出去吧,我自己找。”冬景只好出去。 最后,林黛玉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那本《饮水》,翻到画堂春那一首,又愣住半天,将写着葬花词的花笺夹在这页,重新压到了箱子最底层。 与此同时,胤禛又拒绝了一次康熙送的女人。花园里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帝王,姓王的姑娘德行康熙看不上,但想到自家儿子二十二了还没个女人伺候,康熙便大手一挥,要送他个汉女。 胤禛回绝了,理由咬文嚼字,大体意思是这个女人不会如林黛玉一样好命,康熙只好算了。反正胤禛也快大婚了,充实儿子后院的事儿慢慢来。 胤禛心里首先想到的不是他会克死人家,而是林黛玉年纪幼小又怯弱,恐怕不懂后宅阴私之事,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第56章 蒙受冤屈黛玉恼火 林黛玉当晚的梦里一片潮湿冰凉的黏腻,像是成千上万的蛇类爬过她的身体,留下蜿蜒的恶心触感。她生平最好洁,那种身处黑暗、浑身脏污的感觉,让林黛玉忍不住自我厌恶起来,恨不得离开这具身体。 醒的时候,黑暗的情绪还依然清晰,让林黛玉的情绪敏感到了极点。 洗漱时,小宫女不小心弄掉了盛水的铜盆,铜盆掉在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声音尖利直透耳膜。裙摆和鞋子都沾湿了,林黛玉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因此变得更加暴躁的心情。 冬景和心怡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惹得林黛玉发火。作为贴身奴婢,主子的情绪她们往往能第一个察觉出来,只是其中因由心怡不知道、冬景知道。 小宫女惶恐不安地请罪,林黛玉没理她,径自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小宫女不住地辩解求饶,林黛玉看向冬景,冬景忙撵她出去。 小喜子拉着脸站在门口,他早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在小宫女出来的时候就让人拉着她去打板子。宫里有宫里的一套赏罚制度,她以为向林姑娘求了饶就没人罚她了? 用饭时,徐嬷嬷匆匆进来,面容严肃地对林黛玉耳语了几句,林黛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当真?” 徐嬷嬷点点头。 林黛玉立刻想到的是凌霜:“是不是八福晋?” 徐嬷嬷迟疑了下:“那人做的隐秘,奴才也不知道。” 林黛玉想了一会,端起碗继续吃饭。 去皇太后处时,众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见林黛玉来了,纷纷住嘴,凌霜的表情最是明显,幸灾乐祸。 皇太后仍是一副万事不知的模样,乐呵呵地坐在那里听人说话,见林黛玉来了忙招呼她过去。 这一日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其乐融融,要说诡异的,就是谁都没说请完皇太后的安回去,人聚的难得整齐。 下午的时候,太监通报王夫人求见皇太后,众人纷纷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皇太后道:“王夫人?本宫现在乏了,要去睡一会儿,改明儿再见吧。” 宜妃道:“皇太后,妾知道这位王夫人,恐怕有什么事求您?就是见见也无妨。”众人纷纷点头。 皇太后扫视了一圈,忽问林黛玉:“玉儿,你说我见不见?” 林黛玉道:“玉儿不敢左右皇太后想法。” 皇太后被逗笑了:“你个鬼灵精。请王夫人进来吧。” 王夫人一进来便跪倒,膝行至皇太后面前,神情哀戚:“求皇太后为我做主!” 皇太后眯眼笑说:“本宫能给你做什么主,有冤去报官,找本宫何用。” 王夫人急道:“事关臣妇女儿清誉,求皇太后做主啊!” “哦?”皇太后道:“我记得你是有一双模样齐整的女儿,她们怎么啦?” 王夫人支吾起来。昨日王氏姐妹和四贝勒爷私会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她们王家声誉尽毁,因王氏心里有见不得人的算盘,因此不知怎么说才好。 王夫人泣道:“今日有一堆小人嚼舌根,说臣妇女儿……说……说她同四贝勒私会,天地明鉴,臣妇女儿一直恪守妇道,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事!昨日实则是臣妇的一双女儿走岔了路,偶然撞上了四爷而已。求皇太后彻查,还臣妇女儿清誉!否则,否则她以后可怎么活啊!”单凡有些脸面、认识几个字的人家都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德行有亏,若一旦被泼了脏水,那可真是洗都洗不清了,哪家的好儿郎会娶个没有清誉的女子? 王夫人既然这样说了,皇室就必然得给出个说法来,否则人家姑娘因皇子贝勒受连累,皇家还不管不顾的,传出去伤了大臣们的心。 宜妃嘴快道:“这还了得?不知是哪个奴才嘴漏传的,放心,皇太后一定会为你做主。”众人纷纷点头。 皇太后问:“既如此,少不得要管一管。王氏,你女儿当时可有遇见什么人?保不齐他一时嘴碎说出去了。” 王夫人立刻看向林黛玉:“臣妇女儿说,那条路很荒僻,她们只看见过林姑娘碰巧走过去。” “放肆!”林黛玉喝道:“你这话说得太荒唐!” 室内众人脸上闪过嘲笑,还没变成皇子福晋就开始拈酸吃醋了?什么花朝节的下凡仙女,清高的书香世家姑娘,还不是跟她们一样。 王夫人有些瑟缩,紧接着道:“臣妇和臣妇女儿没有胡言,她们的确只偶遇过林姑娘,其他什么人都没有遇见。” 皇太后声音中透着威严:“王氏,你可知林姑娘是什么人?你若污蔑了她,欺骗了本宫,那可是重罪。” 王夫人被这一句吓得肝胆俱裂,她谋着高攀皇室的心,心里已经有点后悔听大女儿的话来告了。 “臣,臣妇晓得。” 皇太后道:“那好,咱们就查查。”复问:“玉儿,你有什么申辩?” 林黛玉跪道:“皇太后,奴婢昨日的确曾路遇四贝勒和王氏姐妹,可是那时,我先是遇见王二姑娘,然后碰上了四贝勒,隔了一会才又看见王大姑娘,奴婢并不知道四贝勒和王姑娘曾遇上或者做了什么。” 林黛玉看着王氏道:“我还想问王夫人,你家女儿清誉受损,你提我做什么?你方才也说我只是碰巧走过去,跟此事无一点瓜葛。你家女儿有清誉,难道我没有?我一个女孩儿被你一张嘴就卷进你家的丑闻里,你对我安的什么居心!我林家虽然小,可也容不得此等污蔑!”说完,向皇太后道:“请皇太后还奴婢一个清白。” 王夫人吓得缩头缩脑:“臣妇只是说臣妇女儿遇到过林姑娘……并没断定谣言是林姑娘传的,我……” 林黛玉气的浑身发抖:“你污我清誉还不够,又说我传你女儿谣言!你,你且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决不轻饶你!”她眼眶通红,转瞬已流了满脸的泪。 皇太后冷道:“行了,王氏,此事本宫自会去查明。你的女儿,自己也要看好,省的乱跑。” 皇太后最后一句说的似乎含有别意,在王氏听来,就像是看破了自家的行藏。最让王氏害怕的是,一旦此事不成,王家得罪林海还得不到四贝勒庇佑,可不是满盘皆输! 若说要彻查,那真是再好查不过,王氏连回家等消息都不用,一个时辰之后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就查清楚了。 时间就在昨天,宫女太监眼明心亮,没有忘记这事儿。从王氏姐妹何时来的行宫,到她们穿的什么衣服,吃了什么茶水点心,买通哪个太监知道四贝勒会路过那条路,在那条荒僻的路上徘徊了多久,四爷的表情有多不耐烦,说的一清二楚。总之,这事跟四贝勒爷和林黛玉没有一丁点关系,全都是姓王的想攀高枝才作怪。 昨天王大姑娘打扮成那个样子,一头首饰都快闪瞎人眼了,一看就知道没好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还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王氏的脸色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她做梦也没想到自以为隐藏的极好的计划被人一个时辰全抖搂出来了,什么都完了。 她本以为自己女儿和四贝勒的谣言传出后,只要在皇太后面前叫个屈,顺便吓唬两下林黛玉,皇太后就会给她女儿一个清白,顺便让四贝勒把她女儿娶回去,最好封个侧福晋做补偿,谁知……满盘皆输。 事情到这个份上,已无去查谁传的谣言这种事的必要,因此谁都没提。王氏恍恍惚惚的想,她家的一对宝贝女儿以后都别想能找到好人家嫁出去了。 林黛玉活了两辈子都没碰上过这种恶心人的事,本以为贾家暗地里的勾当就够多了,谁知道遇上几个更没脸没皮的。她昨日撞上那种事就够气了,今日竟被人污蔑至此,就算事情被查了个水落石出,也让她备感屈辱。 事情查出来,王氏跪着向皇太后赔罪、向林黛玉赔罪。皇太后摆摆手说了几句严厉斥责的话就算了,到了林黛玉这里,八福晋抢着说:“林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儿既然查清楚了,林妹妹的清白也保住了,不如就这么算了吧,也显得林妹妹大度。” 林黛玉面容冷的跟四贝勒仿佛,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瞪的凌霜也忍不住心里咯噔一跳。王氏四十多的人跪在她面前不住磕头,众人都等着她一句“不计较”的话,因为这个关头,她似乎只能不计较来体现自己的宽容大度。 但林黛玉偏不说,她计较的很,她气的反胃、气的恶心。于是她两眼一闭,往身后一歪,晕了。 冬景眼明手快扶住林黛玉,然后皇太后叫人抬她回房,请御医诊治。御医说怒急攻心,写了药方子,然后这事儿被康熙知道了,贝勒们也知道了。 康熙很不高兴,他最属意的一个儿媳妇还没板儿上钉丁就被欺负了,那怎么行? 胤禛倒不知道,他被康熙派去视察河堤,按照他一贯的行为作风,大概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等满屋子人都走了,林黛玉才睁开眼,言简意赅地吩咐冬景:“收拾东西,回家!”   ☆、第57章 承君一诺愿守一生 林黛玉话出口,冬景立刻去收拾东西,心怡和徐嬷嬷则觉得林黛玉疯了,忙不迭去劝。 徐嬷嬷想的最是深远:“姑娘,这里可不是使性子的地方,万一惹怒了皇上和皇太后,或者被有心人撺掇了,您可得吃一番大苦头。” 林黛玉面如寒霜:“依嬷嬷说,我该大度地不去计较,装作没事儿人似的,下次继续让人这么欺负?” 徐嬷嬷叹道:“老奴在深宫熬了半辈子,什么事儿没见过?这次姑娘能洗清嫌疑已经很好,至于别的,千万不敢奢求。”她劝道:“姑娘就算不想别的,也要想想父亲和兄长啊。” 林黛玉咬牙。 姓王的母女是浑人,她反而没那么生气。最难堪的是皇太后、宜妃、三福晋、五福晋等人坐视不理的态度令人齿冷,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事不关己,漠然的可怕。 现在这局面似乎是两全其美的,四贝勒爷的名声没有妨碍,皇室威严没有损失,王家被稍加惩戒,从此不敢再犯龙威,林黛玉的清白也被洗清了。 但林黛玉心里这口气梗着,怎么都咽不下去。 这才深切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和赐婚圣旨下来时父亲的叹息。 嫁到这样的人家里,还能有什么安宁清净可言。 小喜子听见林黛玉说要回家的话,早一溜烟跑去找四贝勒,幸好这时候天不早了,小喜子这一去刚好碰上他。胤禛听完整件事就垮脸了,听说林黛玉哭闹着要回家,立刻赶过去。 小喜子报说四贝勒爷来了,林黛玉使气道:“不许进。” 屋里的两个丫头立刻去门口拦说姑娘衣衫不整,不能见客。胤禛怎么好坚持进屋,便说:“让你们姑娘好好养病,其他一概不要多想。”说完就走了。 林黛玉听了那话,心说四贝勒爷也不过如此,皇家人薄情,这次她见识着了。气极下,林黛玉将脖子里玉牌摘下来,嫌弃地扔在枕头边上。 冬景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咱还回不回家了?” 林黛玉道:“回啊,为什么不回?你且快去收拾,明天一早叫人去套车。” 冬景道:“随行的没有咱们家人啊,怎么套车?” 林黛玉道:“你去行宫外头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家里派来的人。琼儿心眼多,说不准有叫人随行。”冬景应了,自去收拾不提。 徐嬷嬷和心怡见她们白劝了一大堆话,叹气。 隔日上午,冬景果然早早起身,穿一身半旧不新的衣服跑到行宫外头转了一圈,立刻有个黑脸的壮汉子迎上来:“冬景姑娘好,二爷派小的来给姑娘使唤。” 冬景吓了一跳,听是二爷派来,还看了林琼给的信物才放下心,让他去找车马来送林黛玉回京。 黑脸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犹豫了会还是点头:“外头的车抵不上咱们府里的好,姑娘须得忍一忍。” 冬景道:“只要干净,其他我来收拾,下午就要。”黑脸汉子忙去准备。 冬景回去时,又碰上了胤禛,他被拦在林黛玉门外也没恼,正问心怡话。冬景以为他很快就走了,没想到她第四次出来给林黛玉拿午膳的时候,四贝勒爷还没走,大有耗一天的打算。 四贝勒爷天潢贵胄,自然不能一直晾他在门口,林黛玉只好请他进来一同用膳。 趁吃过饭喝茶的空,胤禛道:“你想回去?” 林黛玉别过头:“不行吗?” 胤禛道:“本来你想回家不是不可以,一路舟车劳顿的,想必你也乏的很,撑不住也是有的。但这个时候不行,爷不准。” 林黛玉冷道:“四爷为何不准?” 胤禛微扯嘴角:“现在走了,岂不是说,林姑娘对皇玛姆等人不满、对爷不满?让皇玛姆他们怎么想?肯定免不了气你。你性子还是太急,要磨一磨。” 虽然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被人说出来,林黛玉还是有点尴尬:“那你生气了吗?” “我为何要生气?”胤禛看向林黛玉的眼神极尽温柔,他自己却一点不自知,“你受了委屈,我该狠狠帮你还回去,怎么会生气?”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和她本为一体。 帮她?林黛玉睁大眼,不敢置信。上午还说让她什么都别管呢,难道……是让自己吧一切都交给他处理的意思? 胤禛好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就这么算了?也太看不上爷了。”他耐心道:“你年龄小,我原该多护着你一些,如今竟被些不长眼的欺负,我焉能作壁上观?” “哦……”惭愧心虚的林黛玉难得无言以对了。 林黛玉轻扯嘴角时露出的笑涡在胤禛看来说不出的俏皮灵动,连他这出了名的冷面阿哥也忍不住笑了,道:“除此外,有些事我本来想晚点告诉你,现在未免你多想,还是一并说了吧。” “什么?” 胤禛正色道:“你家里人丁简单,不知豪门贵族家宅阴私,更想不到宫里比公侯府第更甚。不论是皇玛姆还是看似最温厚的七福晋,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在这里,除了我,谁都别信。”胤禛说着的时候,不由失神了一瞬,被林黛玉不经意间捕捉到。 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林黛玉一心二用地想着,外头问:“你让我信你?” 胤禛道:“是啊,你可以像信你家人一样相信我。”因为,比起她父亲兄弟来,他才是将跟她相处最久的人,所以,彼此更该相信。 林黛玉眼睛忽变得朦朦胧胧,如云雾般不可捉摸,隔了会,她道:“你也会信我吗?” 胤禛的眼神变得迟疑,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黛玉看,许久,才缓缓地点了下头。他的神情严肃又郑重,点头的动作沉重缓慢,仿佛他的头颅有千金之重。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胤禛就知道,在宫里,越是鲜艳的花朵,毒性就越是强。从他九五之尊的阿玛,到养他的孝懿仁皇后,再到生他的德妃,他的兄弟们,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他们身边有太多东西不能失去,以至于将他当做可以衡量、交易和舍弃的东西。 自然,他也一样,就算再不想承认,胤禛也知道自己在宫里被潜移默化太久,本身跟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但,胤禛一直想固执地将自己与他们区别开,他想,或许自己本不该是那样无情的人。只是有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全心呵护,让他拿出最脆弱那部分托付。 眼前这个小姑娘,她那么小,那么弱,什么都不懂,知道她刚才索取了怎样的承诺吗? 可是,她也是个坚强又勇敢的姑娘,聪慧至极;她的眼睛有时那么明亮清澈,有时氤氲的叫人看不清;就算是危及生命的关头,她也从未退缩。 胤禛觉得小姑娘是特别的,君子一诺千金,他愿意信她一次。 林黛玉不是九岁,她看出来胤禛眼神中含义,也不禁为之动容。 “承君一诺,必守一生。” 胤禛听见那个稚嫩的声音如是道。 *** 胤禛走后,林黛玉出了许久的神,知道冬景进来问:“姑娘,咱们还走么?”若要走,她好出去找那黑汉子张壬。 林黛玉道:“不走了,你再把东西归整好去吧。” 冬景笑说:“姑娘净会给人找事干。” 心怡喜道:“我帮姐姐收拾。” 冬景自去寻了张壬让他归还马车,收拾齐备了,再回来时遇上匆匆的小喜子,手里提着个黑布蒙的小笼子,冬景问他:“打哪来?手里拿着什么?” 小喜子道:“冬景姐姐好,我打前边儿来,有个消息告诉姑娘,顺便四爷让奴才给姑娘送个小玩意。” 林黛玉正在窗口榻上晒太阳,闻言趴在矮窗棱上道:“什么东西?” 小喜子快速跑到窗口,将黑布掀开,原来里头是只小奶猫。小猫白腹白嘴,背上是狸花纹,虽然只是普通猫,街上随处可见的,但这一只耳朵小小的,眼睛圆圆的,几乎看不到眼白,胖胖软软懒散趴着的小模样格外好看。 林黛玉打开笼子,抱住小猫,小猫也不躲,睁着大眼歪头看人,林黛玉也歪头看它,须臾,小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舔起小爪子来。 “哪里来的小东西?真好看。” 小喜子道:“是行宫管事太监养的,一窝五个,四爷看见了,就让小的给林姑娘送一只。姑娘若是喜欢,就给它取个名,留身边解闷。”四爷也是,明明刚才可以一起带来,亲自送来岂非更能讨福晋欢心?偏非要等回去再让他送来,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林黛玉想了想,说:“就叫梨花。”刚好跟狸花谐音,巧的是这个时节刚好是梨花开,小猫腹部雪白,取这个名字很恰当。 小喜子见林黛玉喜欢,默默把猫是公的这话咽进肚子里。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小喜子一拍脑门,将刚才打听来的消息小声告诉给林黛玉听。 原来今日一早四贝勒向皇上弹劾了直隶知府王庆一本,参他霸占相邻地产、强买强卖,并贪污受贿等十几条罪状,证据确凿,康熙自来最恨底下官员如此,直接令胤禛全权办理此事。 本来官员们谁背地里没个龌龊,换个仁厚的人主持,王家或许能被判个革职或者永世不能为官,可惜四贝勒最是严苛认真不过,一并牵连出许多陈年旧案,直接抄了王家,判王庆斩刑,女眷发卖,男人都赶去修河堤。 世事无常,唏嘘王家累宦,转眼家破人亡、亲子离散。 林黛玉听罢,心中既不快意,也没怜悯,却道:“四爷如此处事,可有人非议他?” 小喜子道:“诚郡王及八贝勒奏说四贝勒过于严惩,实无圣上仁厚之风,皇上没说什么。” 林黛玉道:“恩,你去歇息吧。”小喜子退下。 徐嬷嬷从外头进来,看到林黛玉手里的小奶猫,道:“哟,这小东西真好看。” 林黛玉道:“我正要问嬷嬷,那么小的猫儿能吃什么?可惜不是家里,否则就能给它喝羊奶了。”小东西只有她一个手掌大,恐怕它吃坏了,故有刺询问。 徐嬷嬷道:“姑娘尽管交给奴才,奴才去找个小盅,用温水泡个软软的点心给它吃。小东西太小了,恐怕还不能吃肉。”她给主子养过金贵的波斯猫,这只不过是最普通常见的猫,极好养活的。 徐嬷嬷双手正要接过林黛玉递上来的猫儿,谁知梨花不干,四肢并用给了徐嬷嬷软软的一爪子,然后扒着林黛玉的手不肯走。 林黛玉笑道:“梨花很会使性子,徐嬷嬷去端来吃的,顺便给它做个小窝。” 梨花软软喵呜了声,似是抗议般。 林黛玉将它举起来,一猫一人平视:“你嫌我说你使性子?” 梨花讨好似的在林黛玉手上舔了舔,又喵呜了两声,痒痒的。 “嗯,知道你乖乖的。” 心怡纳闷道:“姑娘怎么知道小东西说什么?奴婢只听见猫叫。” 林黛玉戏谑:“因为我俩心有灵犀呀。” 冬景笑说:“依奴婢看,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黛玉和梨花双双转过头望着冬景,带着七分无辜二分迷茫,歪歪头,眨巴一下眼睛,再眨一下。 冬景别过头去,总算知道四爷为何送来这只小东西。   ☆、第58章 吃大户瘦西湖一游 十八日,康熙乘一小舟,轻减人员去往黄河以南阅看提防,胤禛随行等几个年长阿哥随行,八贝勒、十三贝勒、十四贝勒留下。 这时候皇太后对林黛玉一如既往地慈善,众人仍是,粉饰太平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让林黛玉大开眼界。至于林黛玉的梨花,因为是普通家猫的缘故,颇受了一番凌霜的讥笑,林黛玉和梨花哪个都没理她一眼。 一直到三月初,康熙才回来,但胤禛没回,估计不知被派差到哪里了。 龙船继续南下,一路到了太湖流域,行至扬州时,龙船停了些。暇余,皇太后问林黛玉可要进扬州城一览,林黛玉虽在扬州住了几年,但这里并非她祖籍,只想起栖灵寺的老和尚,便说要去拜访。 不想皇太后闻说:“听说栖灵寺是个大寺,香火旺盛,不妨一同去。” 皇太后凤鸾驾临栖灵寺,寺里本该将闲杂人等清除干净,但因圣上不扰民,皇太后自然也要随和些,因此路上连个围帐也无,叫扬州百姓大开了一番眼界。 栖灵寺早接到消息,寺里和尚们一齐涌出来迎接。皇太后拜了菩萨,便去禅院听主持讲佛。 林黛玉一路也没看见慧远师傅,有心问一句,想到慧远师傅是不爱世俗的僧人,便带着冬景和小喜子循着记忆里的路找他,走到一处时被小沙弥拦住:“施主想去哪里,贫僧可以带路,只是别再往前头走了。” 林黛玉指着前头道:“前几年我有幸听一位老师傅指点迷津,如今再踏旧地,意欲拜访一下他。” 小沙弥想了想,小说:“阿弥陀佛,贫僧知道了,可是那位老师傅早在两年前便圆寂了,恐怕施主愿望落空。” 林黛玉怔了怔,想起初见时胤禛曾说了句“师父发觉自己阳寿将尽”,虽然慧远早说过生死由命的话,却也一时难以释怀,勉强笑道:“请问小师傅,慧远禅师的墓在哪里?” 小沙弥说就在他的住处,林黛玉便说要拜祭一下,借用寺里的香烛,小沙弥得了香火钱,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林黛玉行至那处山坡,却见旧景仍在,只是多了一个坟墓,草屋塌了半边,杂草丛生,坟墓却好好的,坟前还有供奉,显然有人时常打理。 林黛玉给慧远禅师上了香、烧了纸钱,欲走时,却忽听破草屋内有簌簌之声。 小喜子惊疑不定,吓得跳起来,冬景道:“青天白日的,你怕什么,我去看看。” 林黛玉道:“冬景你惩什么能?小喜子去。” 小喜子垮脸,只好抖抖索索地挪过去看,却见原来是一蓬头垢面头发全白的老头,胆子就大了,揪着老头唬他:“老头儿,你在这干什么?莫不成是来骗吃骗喝的?”不怪他说,慧远墓前供奉着果子还没坏就每盘少了几个,原以为是寺里小沙弥偷吃的,原来作怪的在这里。 老头瘦骨嶙峋的,轻易被小喜子拖了出来,吓得直磕头求饶。 林黛玉道:“小喜子,你没缘没故吓人家做什么,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家,送他几两银子吧。” 小喜子随身带的银角子给了老头几个,老头浑浑噩噩的道谢。 冬景道:“姑娘,咱们耽搁好一会,恐皇太后找,早点回去才是。”八福晋最为可恨,随时都能挑出林黛玉的毛病刺一刺。 林黛玉点点头,老头儿忽然挣脱挣开小喜子,连银子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到林黛玉身边,大声问:“皇太后在这里?” 冬景骇一跳,只身挡在林黛玉身前,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老头儿两眼含泪:“求菩萨带老奴去见皇太后,求菩萨给老奴主子伸冤。” 林黛玉见那发白皱深的老头涕泪直流,问:“你有冤屈就去报官,找皇太后有什么用,我也管不了这个。” 老头儿绝望道:“老奴四处报官,可是没人敢理老奴冤情啊,求菩萨帮帮老奴吧。”他从金陵被发卖到扬州,因念旧主拼命从新主家逃出来,却因年老没有上京告御状的能力,只能在此处绝望等死,已苦熬两年。 林黛玉见他说的可怜,道:“你既有冤,可有状纸?” 老头连连说有,用颤巍巍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油布包,打开看,正是一张陈旧状纸。林黛玉打开看,原来这是金陵富绅冯家的老奴,状告薛蟠倚财仗势打死冯冤,夺走丫鬟英怜。 林黛玉早在前世就从贾家人口中知道这一件事,明白状纸里写到句句属实,心里怜悯他,便道:“你若是信我,就先把这纸给我吧,我认识一个人,他或许可以替你伸冤。你放心,他可看不上薛家那点银子势力。” 老头犹豫再三,想到若错过此次,报仇再也无望,便应了。林黛玉让他仍在此处等着,多则一月,少则几天便有人来接他。 回去路上,冬景问:“姑娘,这是……”她也凑着看了几眼状纸,冯家老奴要告的分明是居住在贾家的薛家人,跟林家不沾亲,却带些故。 林黛玉淡道:“这样的事情,我若没瞧见固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既遇上了,恐怕也要伸张一下正义。” 兴许连老天都在帮冯家,第二日胤禛就到了扬州,林黛玉顺便将冯家的状纸给了他,装作漫不经心问:“四爷要管吗?” 胤禛闲闲地逗弄窝在林黛玉膝上的梨花,道:“放心,既然姑娘托给我了,必办妥当的。”说完一笑。 梨花被逗恼了,冷不防一口咬上胤禛的手指头,可惜猫儿太小,空有一副凶相,却没有相衬的尖牙,胤禛根本不痛不痒,气的梨花炸毛。 林黛玉将猫放在地上,忍笑道:“你欺负它做什么。” 胤禛唇角含笑望林黛玉一眼,说不出的意味,让林黛玉也差点炸毛。 林黛玉在皇太后处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岁女童,听说是拦康熙御驾上访的小姑娘,康熙查清她家冤屈后便暂时放在皇太后身边。小姑娘名叫褚越,前金陵应天府知府褚书先之女,褚书先早已被革职了。 从胤禛话里,林黛玉知道这女孩家里的事情似乎跟太子有关,只是不知金陵被甄家把持到了什么地步,让告御状的只能跑到扬州来。 皇太后正为褚越的事情为难,林黛玉一来,凌霜立刻道:“林妹妹也才九岁,跟褚姑娘刚好同岁,不如把两个小姑娘安置在一处,皇太后你说好不好?”皇太后明显不想养褚越,要推给堂上哪个人的,凌霜出言,其余一片附和。 褚越孑然一身,看这样子养大了也没用处,但她父亲含冤而死,康熙不会放任孤女流落,只会交给哪个养。 林黛玉心说又来找茬,八福晋真是无时无刻不盯着她。 林黛玉道:“我年幼,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分神去理旁的事?不如八福晋能干。” 皇太后思量片刻,道:“这样也好,我年纪大了,空照顾有不周处,凌霜处事周到,就照顾着褚越吧。” 凌霜张口欲反驳,可惜已经晚了。 林黛玉笑道:“恭喜八福晋,得了个好妹妹。” 褚越垂着头站在一旁,枯黄的头发和过大的衣服跟这屋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林黛玉道:“褚姑娘的衣服不合体吧?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不如先穿我的?” 皇太后笑着点头,褚越向林黛玉福礼说谢,林黛玉才看清了她的脸。本以为她会怕,却没从那张清秀小圆脸上看出分毫,不愧是敢拦御驾的人。 回去后,林黛玉让冬景找了几件她的衣服给褚越送去,从小衣到斗篷全都齐备,自有一番心意在里头。 胤禛忙了一月,事情办的很得康熙心意,于是赏他一日假,胤禛想都没想就去找林黛玉,说要带她出去玩。 林黛玉这时候跟胤禛已十分熟络,没作多想就答应了。 对于扬州城,林黛玉的熟悉度还不如京城,便一任由着胤禛带路。 走至锦衣阁时,胤禛道:“想不到这里也有一家锦衣阁,你要不要添几件新衣?他家的衣服的确不错。” 她弟弟的铺子,当然不错,林黛玉得意,道:“不用了,我衣服多的很,送给褚姑娘几件也够穿。” 胤禛道:“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扬州城内人群熙攘,车马如过江之卿,是座繁华富足的大城,因为盐商的缘故,只比京城差一点罢了。京城跟扬州,一个占了势字,一个占了钱字,加上有句话说“自古江南多才子”,还有一句“江南出美女”,所以维扬简直占足了天时地利。 林黛玉和胤禛走在维扬街头,听到一家酒楼里请了弹词的女先儿快如珠玉迸溅般的扬州弦词,便相视一笑,进去找了个座位听。 酒楼里正中央摆一桌,后头坐一男一女两人,吹拉弹唱,唱的是二十一史弹词中的临江仙一首。这首词慷慨激昂,中又含无数心酸悲凉,后曾被刻在《三国演义》卷首,因此世人遍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时,想想起来的不是杨升庵,而是三国。 在市井街头偶遇好词,自然要听上一听的。 两人双双侧耳细听,偶尔对视时,均从对方眼睛看见些许感慨。只不过胤禛想的是“是非成败转头空”这一句,林黛玉则对“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念念不忘。 听完,女先儿琵琶一转,弹起一首节奏明丽的小曲,用一把吴侬软语的好嗓子细细唱来,却未驱散方才临江仙给人带来的阴霾。 两人出了酒楼,林黛玉笑道:“这个时节来扬州,不去游瘦西湖,来这里做什么?”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之美,妙不可言。两人于桃花缤纷、柳絮婀娜中漫步至瘦西湖上时,湖边早围了许多人和官兵,湖上一精致画舫,丝竹阵阵。 原来是康熙在游湖。 两人乘一小舟至画舫中跟康熙汇合,康熙道:“老四一溜烟跑了,喊都喊不回来,原来是找小姑娘去了。”说罢大笑。 胤禛不语,明明是皇父亲口放的假,这时候又笑话他。 林黛玉反而跟众人一般笑的前仰后合,除了皇上,谁能这般调侃冷四爷?不趁这时候笑够了怎么好意思。 瘦西湖是维扬“点睛”之笔,所以财大气粗的扬州盐商们竟相沿河两岸争地构园,致使此处园林极盛,更有前朝“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美句。 维扬盐商们闻得圣上在此,争相拜见请皇上入园子游玩,送上无数奇珍异宝,但康熙却都没见,奇珍异宝络绎不绝收了一船。 林黛玉在扬州呆了几年,知道扬州盐商的豪富,曾有个人欲送她爹爹一栋瘦西湖边的园子,但爹爹没收。但今日这一箱又一箱的珍宝不要钱似的送来,也是开了大眼界了。 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东西,而是没见过敢明路里贿赂当今皇上的。 康熙笑眯眯端着一杯酒,用下巴指指那堆箱子,道:“玉儿在扬州几年,可曾见过这些?” 林黛玉面不改色:“奴婢见没见过,皇上还不知道吗?”她爹真敢收这种东西,恐怕也不能在扬州一呆许多年。 康熙道:“谁喜欢什么,告诉朕,这种好事过了今天可就没了。” 林黛玉道:“多谢皇上赏,玉儿却之不恭了。”选了一对玉镯戴在手上。 本以为林黛玉会拒绝的康熙又笑起来,朗声道:“谁还有哪样喜欢?朕就送给他。”画舫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 看康熙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但……怎么忽然那么大方?大方的让人不敢相信。 胤禛仍端着一张板板的脸,率先选了一卷泛黄的纸札,剩下的几个阿哥也多少拿了一件。 康熙再次问:“梁九功,你不要?巴尔拉、纳喇家小子不要?” 原来康熙让船上所有人都能得一样东西。 前头有人拿了,后头便不再迟疑,纷纷都挑拣了一样东西,连划船的也有份。然后,康熙向盐商推举送东西来的人笑道:“朕是来巡视河堤的,怎好收取平民百姓东西?这群不知事的小子们各取一件就够了,朕知你们心意,剩下的原路带回去吧。” 那商户哪敢不应,纵使心里疼的淌血也不敢露,带着剩下的东西回去了。送给贝勒郡王们就算了,可那群划船的粗汉子……   ☆、第59章 甄家接驾康熙回京 四月份,龙船到了金陵,金陵甄家奉旨接驾,康熙以织造衙门为行在。 这一路上,除了甄家,康熙还真没给谁这个殊荣,大抵因为甄家老太君孙氏和贾府老太君史氏都曾为康熙奶母,康熙念旧情,一直对这两姓宠爱有加。 若非贾家子弟不争气,凭着康熙的偏心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甄家也为这次接驾大典准备了许久,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早前一日便令人打扫街道、驱赶行人,处处用围幕挡严。织造衙门里帐舞蟠龙、帘飞彩凤,处处扎着彩花锦缎,把过年也不摆的好东西全拿了出来摆上。 就连甄家本家的人看了那气象也只有咂舌的份。 这是甄家在康熙南巡时第二次接驾,这次比上次更加豪奢,府中老人均谈起十年前的南巡来,年轻一辈则对这次面圣极为期待。 圣驾到这一日,甄应嘉领老母上堂朝拜康熙,康熙对其十分亲厚,命人扶起,在皇太后下首安置。两人说起来宫中往事,甄老太君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 跟对皇太后的七分尊敬三分孝道不同,康熙对甄老太君更多了一层随意,毕竟是跟在他身边伺候很久的奶母,比他母妃和皇玛姆更亲密的存在。 谁叫宫里规矩,亲生的母子也不能随意见面抚养呢。 甄老太君云:“皇上,奴才有一小孙子,平日就孺慕天威,今朝不知能否有幸得见龙颜?” 康熙欣然应允,一并宣甄家子孙进堂。 过了片刻,有一队穿金戴玉的男女走进来,为首的有一个林黛玉看着十分面善,仔细再一看,这不是贾宝玉吗? 康熙问:“哪个是老太君最喜欢的?” 那个酷似贾宝玉的少年走出列,拜道:“草民甄宝玉拜见皇上,恭请皇上万福金安。”这少年生的唇红齿白,桃花,眼、小圆脸,外貌拔尖,若非那个阴阳头,倒像个姑娘。 康熙打量他一回,笑道:“果然生的如宝似玉。”再问他几句诗书学问,甄宝玉却答的支吾,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林黛玉早看惊了,她从来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相似的人,都叫宝玉,一个姓甄一个姓贾,却不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胤禛见林黛玉怔久了,轻喊她回神:“怎么?你看甄家小子都看呆了。” 林黛玉轻声跟他说了,胤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甄家跟贾家是故交姻亲,长得一样不是不可能。这件事我早知道,我还知道贾家小子生来含了一块宝玉,天下有哪个不知道?哼。” 林黛玉看胤禛面色似有不虞,心说四爷的心眼儿可真小。贾家也是,仗着康熙的宠,把那种事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可那玉能随便说么?要知道天下顶尊贵顶宝贝的玉,握在当今皇上手里呢。 林黛玉笑侃:“想来甄公子是没有玉的缘故,看起来有些驽钝。” 胤禛道:“这么说,天下除了贾宝玉,全是一群驽人了。” 林黛玉瞪道:“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吗?” 林黛玉盘算着回去一定让梨花挠四贝勒两爪子。 宫中女眷们住在织造府,相比起闲的可以数手指的女眷们,康熙又忙起来,连带着胤禛也脚不沾地的,林黛玉只见了他两回,都形色匆匆的。 林黛玉拨弄着梨花的小爪子,无聊地想,连让梨花挠他的空都没有了呀。 这里的人加起来,林黛玉只跟胤禛最熟,所以此时闲的格外百无聊赖。她又不喜欢凑到皇太后那里找凌霜的刺,便镇日闷着。 梨花本来睡的好好的,被讨厌的主子一直欺负,气急了便离家出走,从窗子一跃而出。 林黛玉忙出门让冬景和心怡去追,梨花跑的更快了,这小东西只亲近它主子,林黛玉只好亲自去找。甄府不是别处,有不认识这小东西的,恐对它不利。 林黛玉觉得她一定走完了整个甄府,不管是花丛还是屋顶都找了一遍,热的额头都是汗,终于在小湖边的歪脖子柳树上找着了梨花。 小猫儿退到了树梢,下头就是湖水,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岸边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女正调笑,梨花弓起身体,对着那几个人喵喵叫,全身的毛都炸着。 林黛玉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等一等,几位。”那几人纷纷转过身,其中一个就是甄宝玉。 甄宝玉一见林黛玉立刻凑上来:“妹妹是?”他一双入神的桃花眼望着女子时,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的。 可惜这次却失算了。 林黛玉略福了一福,指着梨花道:“这顽劣猫儿是我养的,不知怎么得罪了诸位?” 甄宝玉忙摇头:“没有没有,姑娘养的猫儿怎会顽劣,我看它再可爱不过了。”余下几个小姑娘笑成一团。 林黛玉笑了笑,靠近柳树:“梨花,回来吧,别在那里呆着。” 梨花歪过头,一副生气了的小模样,林黛玉无奈再劝:“我今天给你吃你最喜欢的小银鱼好不好?双份的。” 梨花动了动小耳朵,似乎在考虑。 这个时节正是柳絮飘飞的时候,梨花一个不防吸了柳絮进小鼻子,使劲打了几个喷嚏,拿前爪去揉鼻子。结果,两个后爪子便没能牢牢抓住树枝,掉了下去。 林黛玉惊叫起来,只见梨花半空一个转身,扒住了几根柳条儿,小小的毛团子抱着柳条荡啊荡的,喵喵直叫。 甄宝玉喊来甄家的下人,涉水才将梨花抱回来。 林黛玉抱着梨花再福身道谢:“多谢几位公子、姑娘。” 一女子道:“我叫甄玥儿,姑娘的名字还没告诉我们呢。”剩下五个女子,一个叫甄玮,一个叫甄玢,其余三个都是甄家的丫头,模样都不俗。 林黛玉道:“失礼,我姓林,”她看了看甄宝玉,没说出名字。 甄家老太太对甄宝玉竟如贾母对贾宝玉一般,随他在内宅厮混。林黛玉没法跟外祖母家讲理,但在甄家,她倒可讲一讲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 甄氏姐妹从善如流:“林姑娘。” 林黛玉抱歉一笑,抱着梨花走了。 甄宝玉痴痴看着林黛玉身影不能自拔,甄玥儿拉了他一下:“宝哥哥,你看什么呢,人都走远啦。” 甄宝玉低喃:“世上竟有这样气度容貌的女子,可见我从前坐井观天。” 甄玮跺脚:“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我打不死你。”哪个女子肯承认自己比别个差的,尤其是像甄家姐妹这样的,满金陵找不着比她们标致的。 甄玢泼冷水:“三哥哥,你可知道那林姑娘是谁?” 甄宝玉痴痴问:“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甄玢道:“那是皇上给四贝勒定下的未婚福晋,户部尚书家的独女,不是咱们这地头蛇能比的。” 甄宝玉无限失落。 林黛玉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一颗心全系在梨花身上。她的小猫儿吓住了,窝在她怀里不肯出来,喵呜喵呜地诉苦。 林黛玉好笑道:“我知道了,你很害怕,这件事都怪我,你劳苦功高,我请你吃小银鱼。” 梨花继续喵呜喵呜。 “恩,我给你挠肚肚。” 梨花呼噜呼噜……好舒服,好开心。 康熙在金陵拜祭了明□□陵以拉拢人心,并让甄应嘉修明□□陵,亲题匾额“治隆唐宋”。 林黛玉闻说,倒没什么特别想法,朝代更迭,不管初衷是什么,当今能有拜祭前朝皇陵并为其修缮的胸怀,也堪当一句“明君”。 说起来朝代,林黛玉忽发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前世是哪朝哪代的人,只知道祖籍苏州。她知道前世的男子没有剃头,女子没有旗装,但具体什么朝代,当今名字,她一概不知。 林黛玉明明不是身居闺阁不问世事的人,她博览群书诗、词、曲、赋均有涉猎。现在细想那些书,只标着唐宋元前这些朝代,至于元后面的,就模模糊糊的,再也想不起来。 更可怕的是,这种天大的疏漏,她前世竟然从来没有发觉,更没有想过,身边其他人也没想过。好像有一双手遮着她的眼睛,操控她的脑子,不让她知道。 林黛玉觉得,这个疑问,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为她解答。 康熙帝还检阅了江宁驻防官兵。因江宁、苏州绿旗兵骑射较差的很多,决定拨督抚标兵一千零五十四名赴河标效力,凡骑射较差者令在河工效力。 在甄家时,三个妙龄的甄家女孩屡屡面圣,但康熙及其贝勒郡王都对其过眼不见。以至于在离开金陵时,康熙连个答应都没纳。 甄老太太总不能揪着康熙让他纳自己孙女,人年纪越大,就越不敢丢了自己的脸面。甄应嘉的确有用女儿攀龙附凤的心,可惜有人不解风情。 接着,龙船去到了太湖。当地百姓奏称水东地方田地已无而钱粮尚存。地方官回奏及风浪冲坍,处处皆有。 康熙帝对左右感慨:“朕不到江南,民间疾苦焉能知道。” 林黛玉观看太湖沿岸,也十分触动。 一直到四月底,康熙龙船返航回京,于五月中回到了京城。   ☆、第60章 黛玉回家林海续弦 此次南巡一行,总共一百多日,林黛玉头一回离开父兄那么长时间。南巡的时候还不觉得离家很久,等到了京城码头在望的时候,心里的思念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也不知道家里父亲兄弟们有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她在家里管着,过得怎么样。尤其是最小的树奴,平时最粘人,她一去那么久,不知两个兄长有没有欺负他。 林黛玉思家心切,心乱的坐不住,想说点什么,又怕丫头笑话,索性拿一块点心蹲着逗弄梨花打发时间,一人一猫玩起来。 梨花忽然把耳朵支楞起来,动了动,猫脸看向门。须臾,只见门外敲门声响,胤禛迈着四方步斯斯文文地走进来。林黛玉拿着百果糕的手便滞了下,被梨花眼疾嘴快递叼去跑走,吃的一脸餍足。 “四爷。”林黛玉讷讷打了个招呼,从地上站起来,恨不得重来一遍,从四爷脑子里抹去自己不庄重的模样。 胤禛浅笑:“快要上岸了,我来跟你交代几句话。” 林黛玉忙坐的端正,侧耳细听状。 胤禛道:“你回了家,在……之前,我们就不能这样频繁见面,所以有些事情干脆跟你交代清楚。一来,这两年朝中不稳,有些人家派系难免遭受波及,虽然林家暂时无事,但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你无事莫要出门了。”太子一直很受皇父宠爱,但自前年皇父忽然不痛不痒地剪除一部分太子党羽,去年又分封阿哥们,并分予实权,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康熙三十八年的时局,虽然表面平静,其实底下早悄悄起了暗流。 林黛玉心里明朗,许诺道:“我知道了。”其实她哪里经常出门了,胤禛的意思,就是让她远太子派系中的贾家而已。 胤禛继续道:“二来,问你一声,喜欢什么样的院子或者格局,我让人按你心意画出图来。” 林黛玉脸上一热,故做严肃道:“这是内务府按制建的,我说了算?” “当然算。”胤禛斩钉截铁道。 林黛玉想了想:“那好,我种一大池的莲花,花园子里遍植花中十二师、十二友、十二婢,屋子要朗阔明亮,窗户上不许煳纱,要用玻璃。” 胤禛轻挑一眉,笑道:“前两样都好办,只是用玻璃做窗……”他拉长调子,“这个还要请教……才行。” 那个“……”,莫名让林黛玉想到一个词,顿时有些不自在。 二舅子什么,肯定是想多了。 林黛玉抿嘴一笑:“四爷还有什么要嘱咐奴婢的?” 胤禛长眉舒展,道:“最后一件,如果你要找我,就叫人拿着玉牌去西小胡同的罗瑱镖局找张停连。” 林黛玉调侃:“原来四爷还开镖局?” 胤禛是抽空过来的,此刻该交代的都说完了,便要离开,他道:“开镖局有什么稀奇,更稀奇的以后有你知道的。我要走了,你下船时小心些。” 临出门,胤禛停下脚步回头:“对了,你既喜欢猫儿,是不是也喜欢狗?” 胤禛的眼睛很亮,让林黛玉有种“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错觉,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临下船,林黛玉还在想胤禛最后那志得意满的高兴模样,难道……他很喜欢狗? 康熙早有口谕,恩准林黛玉下船即可回家,不必再跟去宫里。 林家早在码头备好了一辆大翠盖珠缨八宝车接自家姑娘,只不过没见到父兄,失落的情绪一闪而没。林黛玉没看到小厮神秘兮兮的笑,觉得这里人多又乱,回家一样能见到人,便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刚一进去,就被一小炮弹扑倒在侧,怀里的梨花被压的尖叫一声跳开,林黛玉也吓了一跳,一瞧原来是树奴,他咯咯笑的正欢。 林往微笑,林琼在旁边笑的贼兮兮的,假意喝道:“林小璇,看你像什么样子。” 林黛玉揽住林璇,仔细看了又看,半天憋出一句:“树奴又胖了……”五岁的小小男童白白胖胖的,脸颊粉嫩可爱,像极了画里观世音身边的小金童。 “噗嗤”一声,马车内笑倒了林往和林琼,林璇哀怨:“姐……” “其实没有,结实了不少。”林黛玉忙补充,“看来树奴早晨练功夫没有懈怠。” 林璇一喜,复又垮脸,喃喃道:“结实的胖子?” 呃…… 林黛玉忙转过头:“大哥,琼儿,我去了三个月,家里有什么事没有?父亲身体好不好?” 林往道:“妹妹放心,家里一切安好,卫姨娘打理家事很妥帖。”家里人少,他们四个男人,平日都不在家,没什么好忙活的,父亲便让卫姨娘掌理琐事,但府库钥匙仍在父亲手里。 林璇回过神,大声道:“我长大了,姐姐以后不要再喊我小名儿了,我大名叫林璇!” 林黛玉颦眉,失落之色难以言表:“树奴是姐姐取的,林璇是父亲取的。弟弟长大了,果然开始嫌弃姐姐……” 林璇忙抱住林黛玉,大声道:“树奴没有,树奴错了,姐姐别哭,你随便叫。” 林黛玉窃笑,面上仍是为难:“你不是长大了么?” “长大了也是姐姐的弟弟,永远都是姐姐的树奴。”林璇一心安慰姐姐,好听的话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 林黛玉笑意吟吟。 逗完了林璇,林黛玉敛起笑容,众人随意说笑,不多时便到了家里,这个时间林海在衙门里没有回来,林黛玉累了一路,自去褚玉阁休息不提。 没有跟去的三个冬字辈大丫头守在褚玉阁门口翘首期盼,看见林黛玉便拥上去跟她请安,小丫头们也被准许偷些闲空,缠着冬景和心怡、徐嬷嬷问运河沿岸的风土人情及御驾南巡的气派场景。 林黛玉牵着林璇,笑容大大的,亲切地说:“在南边带了些当地土仪,冬景,抽空收拾出来给她们。”众丫鬟忙道谢。 林璇扯扯林黛玉的手,仰头问:“姐姐,有给树奴带东西吗?” 林黛玉道:“那可怎么敢忘,明日整理出来亲自送上,今日没精神了。” 让宜兰带林璇走了,回到自己屋子,林黛玉洗去一身尘土,长舒了口气,躺下休息。龙船虽然极尽舒适,但那毕竟是外头,有身缠是非,林黛玉是个心重的人,怎么都睡不踏实,觉浅的很。现在终于回到自己家了,家里的熟悉感和亲切感才让她陷入深眠,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正值黄昏,染得半边黄澄澄的天,廊上鹦鹉叽叽喳喳的,林黛玉坐起身,将床幔掀开。冬语听见动静,走进来服侍林黛玉起身。 “什么时辰了?”林黛玉问。 冬语道:“姑娘,酉正三刻了,您睡了两个多时辰呢。” 林黛玉收拾清爽,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常衣服,“我饿了,送饭食来吧。” 冬语捂嘴笑说:“姑娘,老爷和爷们正等您一起用饭呢。” 林黛玉讶异:“早过了饭时了,怎么敢让爹爹等我……”又责道:“你也不喊醒我,天都快黑了。” 冬语嘟嘴:“爷们的吩咐,奴婢哪敢违抗。好姑娘,别跟我一个小丫头打嘴仗了,快去吧。” 林黛玉赶到正院,果然父兄都在,树奴大抵是饿了,吃的嘴巴上一圈点心屑,见她来了,吧嗒吧嗒跑过来,用小脏手拉住她甜甜地喊姐姐。 林海先是打量林黛玉,见她没瘦,气色也好才放下心,叫下人上饭食来。 林家向来不以奢侈为豪,平日饭食俱是清淡养身,今日一改往日,让厨子做了一大桌的饭菜,说是要给林黛玉接风洗尘。 饭后,丫头正要撤去残食,忽见梨花跑进来,扒着林黛玉喵喵叫,尾巴使劲地甩来甩去,一双圆滚滚的猫瞳饱含祈求。 林黛玉无奈:“你饿了?” 梨花跳上她的膝盖,盯着桌上那道没怎么吃的鱼继续喵呜,倒没敢私自爬上桌子。 林琼好笑道:“姐,这土猫谁送你的?还挺聪明。” 林黛玉抽抽嘴角,土猫?还是不要说是四爷送的了。自语道:“四个月的小猫其实可以吃肉了吧?”让丫头将鱼拨半条送去褚玉阁给梨花吃。 褚玉阁的小丫头抱着梨花走了。 众人换到书房说话。 林海问了林黛玉南巡时状况,也不深问,林家随去的下人基本已经报过了,包括王家做的那档子事,深宫里的阴、私事儿自然不好说。说不气不可能,自己捧在手里的女儿出门一趟就被欺负了,当爹的简直不能忍,但王家落马了,闺女这口气 已经有人出了,林海也不好再出一次手,只能叹气。 倒是林黛玉安慰林海:“女儿没有事,没有被人欺负。” 林海仍是叹气。嫁到皇家去,哪能不被欺负呢,他闺女真是命苦。 林往和林琼眼中亦是深深地担忧。 林黛玉低头不语。父亲的担心她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四爷并未让她受什么委屈才好呢? 算了……还真不怎么好说。 说到江南甄家接驾场面盛大,林海的眉头皱的死紧,到底没说什么。甄应嘉野心勃勃,只要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圣上忍他一时,可能忍一世?皇上已经在不动声色地打压太子党羽了,甄家和索额图家就是太子党领头的,以后朝中形势如何还真不好说。 但愿贾家能聪明点,别陷太深,否则……就别怪他不念亡妻旧情了。 说完南巡的事,又说起家里近来发生的事情。林往和林琼忽一个看房梁、一个看地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林海不自在了地挪了挪座,干咳数声,不安地摸着袖口,道:“那个……玉儿,有件事……” 林黛玉甚少见一向淡然的父亲这般,问:“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吗? 林海横下心,道:“为父订了一门亲事,娶察哈尔·苏祠家的姑娘做续弦。”说完,他忽然淡定了,端起茶杯静等林黛玉反应。 林黛玉吃惊了一瞬,“察……续……哦。”她很聪明,迅速想到其中缘由,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海同贾敏情深,林海本来从没想过要续弦的事情。但是,闺女眼瞅着要出嫁,不能没有女眷教导和处理家事,三个儿子日后也是要娶妻的,世家大族的后宅还真不能缺一个女主人。 说起察哈尔家这位姑娘,那可是命途多舛,本来不管是模样、身板还是教养都好,可是14岁上生了病,直到17才参加选秀。落选之后本该在家好好待嫁的,可惜这个节骨眼上祖母去世了,只好守孝,紧接着,母亲也去了,又守三年。好不容易三年之后,都21了,父亲又没了,一直蹉跎到26岁,成了老姑娘。 一个26岁失怙的老姑娘很难找到好人家,于是察哈尔姑娘今年侄儿都三个了,她还在闺阁里。林海虽过不惑,但当年万人空巷俊俏探花郎的名头不是盖的,40岁依旧风采卓然,比青年时更添些儒雅稳重的味道,便被媒婆惦记上了。他本来是不愿意的,但一想儿女们,便应下了。 婚期订的很仓促,就在六月里,怕的是一旦林黛玉的婚期订早了家里内宅没人主持。 林海道:“玉儿的嫁妆仍是琼儿办,将敏儿的嫁妆合到一起,都是玉儿的,别人抢不走。” 林黛玉心里有点发酸,嗔道:“父亲说什么呢。” 林海叹了口气,转而道:“前儿你外祖家来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为父才知道贾家家规教养不过如此,苦了我的玉儿这几年。”他一续弦,跟贾家必然会疏远些,然后贾家便差人来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还要将贾敏的嫁妆抬回去,也不知是贾老太君年老昏头还是哪个不知礼的小辈主意。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过去那么久了。”林黛玉笑说:“外祖母家有几个姐妹很好,我虽在那里住着,但吃的用的都是咱们自己东西,怎么会受苦?父亲想太多了。”至于碾转反侧的前世,已经成了尘封的过去。 林琼不知想到了什么,愤然握拳:“早晚让这群混蛋知道二爷的厉害。” 林黛玉垂眸,手里的帕子绞紧。果然……他知道么……   ☆、第61章 前尘往事黛玉大病 因为府里要迎娶新主母,因此林黛玉做主将家里收拾了下,积年的账本、地产铺产和府库物品本子都整理出来放好。没有家里有了新主母,还让她一个将出阁女儿掌家的道理。 林家祖传下来好几代的积蓄十分惊人,光物品本子就一摞,府库总共三座,这还不连私库。林黛玉手里有两间库房钥匙,另一把钥匙在林海手里,那里的东西只有入的份,没有出的时候。 娶新妇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林黛玉管,林琼读书比不上林往,于庶务倒是一把好手,干脆接了过来,这阵子跟顾八代请了个大假,忙的是脚不沾地。 林海和察哈尔家结亲虽然匆忙,但该有的礼数是不少的,该办的物件也分毫不缺。一来林家是书香世家,丢不起那个人,二来察哈尔姑娘毕竟是黄花闺女,不能慢待。 收拾完家里,林黛玉就闲下来了,她得了空子,便开始琢磨。 “冬景,二爷在家里没有?” 冬景正收拾屋子,闻言道:“奴婢去问问,若二爷在家,我让他来找您?” 林黛玉道:“不用,我去找他。” 冬景出去了一会,回来说:“二爷今天在书房,说是过一会儿就要出门。” 林黛玉点点头,吩咐丫头:“你们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便一个人出了褚玉阁,向明辨堂方向走去。 林琼院里树木森森,比外头阴凉一些,连蝉都比外头叫的响亮,聒噪的人耳鸣。林黛玉一进院门,便从开着的窗户里看到他正埋头书写。 听到院里丫头小厮向林黛玉行礼问安的声音,林琼抬起头,笑道:“姐,大热的天怎么出门了,小心中暑。”起身迎出来。 林黛玉道:“我没那么弱,你少咒我。”向建兰道:“建兰,让院里丫头小厮们都出去玩会,我有事找你们二爷。” 建兰疑惑,但还是照办了。林黛玉将整个院子的人都撵出去,大门关上,才放心带林琼进他的书房。 林琼不明所以,问:“有什么事情,要弄那么大阵仗?” 林黛玉一会儿颦眉,一会儿叹气,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下定决心,视线对上林琼的,“琼儿,有件事我想不通,所以来问问你。” “姐还有想不通的事儿?”林琼有心促狭林黛玉几句,但见她神态严肃,不由问:“你问吧。” 林黛玉斟酌再三,道:“圣上南巡曾驻跸金陵甄家,我也在他家住了几日,见到一个不寻常的人。” 林琼立刻接道:“甄宝玉?” 林黛玉笑了笑:“你果然知道。” 林琼问:“长得当真一样?” 林黛玉叹道:“一模一样。” “你哪里有想不通的?”林琼捻起一颗冰镇的大红荔枝,剥去壳,将凝白的果肉递给林黛玉吃。 林黛玉哪有心思吃,紧接着问:“你我都心照不宣,你自后世而来,知道许多东西。我从来没问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琼恍然,苦笑:“姐姐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些。” 林黛玉将那剥了壳的荔枝放进碟子,道:“你也忒将我想的脱俗了些,我可不信。” 林琼叹道:“姐姐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摊开说话那次,你在我屋里临字,写的是‘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写完之后将字藏在了我屋里某个箱子里。我那时慕姐姐才华,特特找了一下午才找出来。”他忽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年纪小,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后来慢慢大了,于书法上也有了些眼力,才看出不对劲来。姐姐开篇写的那几个字,笔力丰润势足,弟弟现在也写不了那么好的字,但那字越往后头翻,越是显得稚嫩,像个初学的稚童。” 林黛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琼道:“我那时候大吃了一惊,以为姐姐跟我一样,是穿过来的,还曾拿话试探你。” “天王盖地虎?”林黛玉嘴角一抽,想起来了。 林琼点头:“后来发现我真蠢,姐姐若不是林黛玉,那谁还能是?”他想明白之后也没声张出来,林琼想,前世之于林黛玉,就像一块伤疤,能愈合已是万幸,他怎么舍得再去揭开,再让她伤心? 林黛玉早猜出来林琼知道不少,心里有了准备,也没多惊讶,问他:“我要你详细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不许骗我,我先前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前世在哪朝哪代,当今又是哪个,若你不能给我个好解释,我就恼给你瞧。” 林琼讶异林黛玉突然的要求,但也没再瞒着,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 林琼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的,一连喝了好几杯茶,再看林黛玉,已怔在当下。 时间过了许久,整个明辨堂只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在叫唤,林黛玉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只有微颤的眼睫透露出她内心并非那么平静。 林琼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门外的蝉鸣太响亮,而那叹息又太微不可闻。 “所以……”林黛玉道:“我只是一个人对前尘的追忆,一棵草的转世?还泪?”那可当真是红楼一梦。 林琼蹲在林黛玉面前,担忧地看着她:“姐,对不起,我……” 林黛玉打断他:“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只是说了你知道的,而我,只是做了个梦。” 既然梦醒了,就该醒了。 林琼默然,他明明可以撒个谎,说一个让她能接受的前世出来。但……这样的欺骗,她不需要,她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 重生了四五年,过往的事,林黛玉早放下了,因此很快回转过来,问林琼:“还有一件事,四贝勒爷的事?” 果然会问,林琼想,雍正在她心里已经有一席之地了,否则她不会问。 “你放心,四爷可是这场斗争最大的赢家。他那些看似聪明的兄弟们,最后可都一败涂地。” 林黛玉吃了一惊:“怎么会?太子明明好好的,而且四爷他……” 林琼讽道:“连雍正爷那群兄弟们都没看出来他野心,姐姐怎么会看的出?这才叫心计呢。” 林黛玉微微皱眉:“琼儿,你对四爷有偏见,为什么?” 林琼耸肩,撇嘴道:“哪里敢。我历史学的不好,只知道雍正爷最后登基,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把跟他争位的兄弟杀了好几个,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把自己活活累死的皇帝,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理科生知道这些就不错了。 林黛玉道:“哦。”心里的惊骇只有自己知道。 累死?他还真是个傻子。 林黛玉从明辨堂走出来,只觉恍如隔世,从林琼这里解开了所有的疑问,她却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心里更觉沉郁。 知道的多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连几天,林黛玉都闷在褚玉阁没有出门,家里几人都觉得她面色不好,她偏说没什么,把了脉也说没什么病。只有林琼知道根底,只说许是天气太热,随她去吧。 内务府送来过书,将林黛玉和胤禛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二,钦天监说那是个好日子。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让林海既庆幸,又心忧,林黛玉从六岁便去了外祖母家,好不容易林海调到了京里,没想到女儿被别人惦记上了,马上又要送出去。 没想到过书送来的当天,林黛玉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烧的满嘴里说胡话。全家人守在林黛玉屋里,哪都不敢去,关于胤禛克妻的那个传言再次在他们心里盘桓不去,就连林琼也几乎要以为雍正爷克妻了。 胤禛接到林黛玉突然生病的消息,虽没说什么,但也当时眼神就变了,立刻带着御医去了林家。幸好御医只说是偶感风寒加上心事郁结导致,开了几服药。 理所当然,胤禛没有见到林黛玉,褚玉阁他是不能进的,只能在外头等御医消息。待听御医说到“心思郁结”的时候,眉头皱成了一团疙瘩。 这场风寒,林黛玉一病便是半个多月,林海几乎要为她推迟自己的婚期,幸好在五月底的时候醒了。 病了半个月,林黛玉整天头昏昏沉沉的,一闭上眼就做梦,梦见的全是些红楼、警幻、三生、葬花之类,眼睛里不住地落下泪来,怎么都止不住。 林海亲自给林黛玉用冰手帕降温,擦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来的眼泪,自己的眼眶也是通红。 “怎么会忽然病成这个样子?唉……玉儿,别哭了,爹爹在这里。” 林琼咬着嘴唇,懊恼又后悔。为什么就一下子全说出来了?明知道前世那些事情是她没法揭开的疤,偏连那是本书都说了,叫她情何以堪? 清醒过来时,林黛玉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满屋子里丫头眼睛大都红红的,林黛玉细声问:“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冬景喜极而泣:“有,奴婢马上给姑娘端粥来。” 林黛玉喝了半碗多的粥,才将饿感压了下去,道:“父亲他们呢?” 徐嬷嬷道:“老爷刚去休息没一会儿,大爷和二爷在这里,丫头去叫了。” 正说着,林琼和林往就进来了,同声问:“妹妹醒了?感觉好些没?” 林黛玉勉强扯出个笑容:“我好了。” 说是好了,果然就真好了,没几天林黛玉就能下床走路,吃的慢慢也多了。只是好不容易补起来的一点肉没了,整个人瘦的可怜,脸颊上也不复红润。   ☆、第62章 林海大婚凌霜找茬 林黛玉的病既然好了,林海和察哈尔氏的婚事也就没有延迟,于六月中林家如期亲迎。 这一日林府张灯结彩、礼乐齐鸣,鞭炮的硝烟味弥漫的到处都是。角门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是林家在散喜钱和布施,前门上宾客络绎不绝,来往俱是鲜衣怒马的权贵爵勋。 后院子里早搭了几台戏,女眷这边,林黛玉正在席上坐着,台子上一个青衣正咿咿呀呀地唱。 林黛玉着白底撒花褙子,月白色百褶裙,头上一套鲜亮鸽血红宝首饰,面上敷着胭脂和唇脂,从面色上看很红润,看着很精神,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形却细瘦。朝她看过来的夫人福晋们的眼神,大多数都带着些同情或者是幸灾乐祸。 看来四贝勒克妻的传闻很深入人心。 林黛玉细声向身边的顾夫人道:“顾夫人喜欢听什么戏?尽管点了来。” 顾夫人笑道:“我不大爱听戏,让别人点吧。” 林黛玉再三请,顾夫人才点了几出。这时候一个小丫鬟走过来,附在林黛玉耳边道:“贾二奶奶和三位贾姑娘、薛姑娘来了。” 林黛玉怔了下,道:“去请来好好安置下。”自然给贾家去了帖子的,但却没想过真来人了。但既然来了,她只好去迎。 王熙凤依旧一身华贵锦衣,见了林黛玉便直爽笑道:“唉哟,我们来晚了。林妹妹,好一阵子不见,看着更标致了。”口里啧啧出声。 林黛玉笑着请这姑嫂四人并薛宝钗落座,道:“凤姐姐来的不早也不晚,刚刚好。” 王熙凤笑道:“本来老太太要亲自来看你这外孙女儿的,可是你知道,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这不,临来说精神不济,我们四个只好撇下她来享福了。” 林黛玉忙问:“外祖母身体没事儿吧?” 探春道:“没有事,大抵是昨夜睡的不踏实,老太太身体还硬朗呢。” 林黛玉点头,跟探春说了几句玩笑话,又问最小的惜春喜欢什么,让人上来。 薛宝钗一直都温婉端庄的,此时忽叹了口气,道:“妹妹又瘦了,先前住梨香院的时候还看着好好的。听说你前儿病了,我一直要来看看你,可惜那阵子我也犯了热,一直咳嗽,才没来。” 林黛玉道:“我并没什么大碍,倒是宝姐姐的病还好么?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借梨香院的树埋药,是不是仍是那病,一直没好?” 薛宝钗道:“可不是那病,还非冷香丸不可。” 旁边桌子上过来一位夫人正跟王熙凤说笑,闻言问冷香丸是什么,薛宝钗便把那典故一一道来,那位夫人当时脸色有些微妙。 探春笑着岔开话:“林妹妹,我看你这去个嵌红宝镯子好看,似乎跟头上是一套的?” 林黛玉抿嘴笑着将镯子摘下来地给她,探春接过去翻转着看,镯子上嵌的拇指大的宝石颜色透亮鲜红,如血流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探春末了依旧将镯子给林黛玉戴上,道:“这个颜色倒也难得,那么大一块的鸽血红宝石,姑父真是疼你。” 不待林黛玉回答,薛宝钗便道:“林妹妹这套首饰,小粒的宝石暂不论,且说镯子上、头上戴的两颗,这三颗拇指大的鸽血红宝加起来都恐怕八千两银子不止呢。阿弥陀佛,平日里谁敢戴这个去?可不是姑父疼你。” 林黛玉笑说:“我懂的不及宝姐姐多,不知道这些。”林琼开着浮珑记,自然也会涉及到采玉生意,所以她这首饰还真没花一分钱。 不过这话,林黛玉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其实这次贾家来人,着实有些尴尬。前阵子贾家还隐晦地说不愿林海续弦,并要把贾敏的嫁妆抬回去,并且因为某些缘故,贾家最近几月不大跟林家往来了。所以,当老太太让王熙凤来林家的时候,王熙凤是十分不乐意来的。 贾母有她自己的考量,林家势如中天,贾家却有些颓势,若这次不来,林家有了新主母,以后想往来就难了。 林黛玉坐了一会,便离开了,因为又来了几位贵客。 几个皇子同福晋结伴而来,随行的还有温恪,让林黛玉吃了一惊。林家的喜事并没大办,谁知竟引来了大佛。 八福晋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样,身后跟着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是褚越。 温恪三两步跨到林黛玉身边,薄嗔:“好啊,有那么热闹的事情你都不喊我,气死人了!要不是十三哥告诉我,都被你瞒过去了。” 林黛玉咬唇笑说:“什么热闹场面八公主没见过,非要跑来我家凑这小门小户的热闹。” 温恪拉着她的手晃啊晃:“我不管,你要招待我。” “自然不敢冷落了八公主。” 说是这样说,但这里那么多的女眷要林黛玉照应,家里下人有事了也要找她,她实在是脱不开手陪温恪。 八福晋是个最能找茬的主,却不是贺喜,而是来找茬了。什么东西麻烦要什么,什么话不好听她偏说什么,弄得跟她一桌子的人都尴尬。 “褚越平日一个人在府里闷的很,林姑娘也不念着旧情来探一探她,枉费褚越一番苦念。”八福晋喝了一口茶,立刻道:“这是什么茶?谁不知道我最不喝祁红茶了,林黛玉,你这么招待人?” 大喜的日子,林黛玉不想跟她计较,让丫头给她换一杯。不多时,丫头便又端一杯茶来,凌霜打开杯盖一瞧,立刻打翻,口中怒道:“我也不喝云雾茶。” 凌霜故意把茶碗往林黛玉那边摔,算准了距离想摔在她脚下,好抖威风。岂料一直沉默坐着的褚越不知道,下意识往林黛玉身前一挡,那碗沏的滚滚的热茶便尽数倾在了褚越的手上和衣襟上。 时值六月,衣衫轻薄,烫的褚越惊叫了一声,手也烫红了。 凌霜吓一跳,忙拉住她问:“越儿,没事儿吧,烫的严重吗?” 褚越立刻摇头:“没事,不是很疼。” 凌霜大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太医啊!” 林黛玉气凌霜为人轻慢鲁莽,冷了一张俏面,沉声道:“八福晋吼我家丫头干什么,左右这事儿跟她们无关。越儿这伤烫的不重,我先带她去上药,顺便换一身衣服,八福晋好好坐着听戏吧。”让小丫头“给八福晋再换杯菊花茶来,去火。”牵着褚越走了。 路上,林黛玉说她:“你挡什么,凌霜不敢往我身上泼茶。” 褚越喏喏道:“我不知道……下意识就挡了,玉儿姐姐别怪我莽撞。” “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林黛玉笑说:“咱们一起呆了些日子,你别又对我生分了。” 褚越看她表情不似作伪,舒了口气:“我以为你跟八福晋不好,连带着也不跟我好了。前阵子你病了,我想来看你,八福晋不让我来。”八福晋的确在对上林黛玉的时候有些尖锐,但对她还不错,所以看着八福晋在林府耀武扬威,她都跟着内疚了。 林黛玉好笑道:“我在你心里原是那是非不分好迁怒的人?好妹妹,放心吧,我没怪过你,也请你别为了赔罪以身祭茶了。” 褚越才眯着眼笑起来。 到了褚玉阁,林黛玉让人请的防风也来了,见她两个来了忙站起来行了个礼。 林黛玉笑说:“防风师兄不用多礼,我这个妹妹的手烫了一下,你给看一看用什么药好?” 防风看了看褚越的手,道:“不妨事,我这里有一盒药膏,姑娘一天抹三回,不出一个月就好,连疤都不会留下。” “有劳防风师兄。”林黛玉把药膏给冬柳,让她带褚越去内室换一身衣裳来,她在外间里等。 防风道:“给你开的药快吃完了吧?今天既然来了,索性给你把把脉。” 林黛玉点点头,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冬景要上来盖一层绢帕,被林黛玉止住了:“防风师兄不是外人,不用这些虚礼。” 防风脸色微红,笑了笑,右手三指指尖轻触上那截皓腕,像是被林黛玉的体温烫到了似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方才落定,闭上眼睛开始把脉。 这次把脉的时间格外的久,林黛玉从一数默数到了一百,院子里的绿毛鹦鹉念够了唐诗开始跟胖梨花吵嘴打架,丫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响了八回,防风才睁开眼,把先前的药方开了改了几样。 林黛玉问他:“这药还要吃多久?” 防风笑道:“你的病虽然好了,身子却有些虚,不过总吃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这样吧,这副药再吃一旬,以后专用食补,慢慢将养吧。” “哦,”林黛玉抱怨:“防风师兄的药比太医院开的都苦。” 防风抽了抽嘴角,无视她的话,继续道:“姑娘早晚喝一盅燕窝粥,先前的羊奶也不许断,如果有阿胶的话最好了,回头我向林世伯说一说。” 林黛玉问他:“听说防风师兄要离开京城一阵子?是要回扬州吗?” 防风下意识道:“不是,是启州那边……”话一出口便忙顿住,“没什么,无非是收一些药材,顺便行一行医。”启州发了瘟疫,本来他师父要去的,但师父毕竟年纪大了,他不放心,便代师走一遭。 林黛玉点点头,只道是他不好跟自己一个女流之辈说,便道:“我让家里人给防风师兄准备车马包袱,另外,师兄出门要小心些。” 听着细细的叮嘱,防风心里跟抹了蜜似的甜,从来没人这么细致地关心他。挠挠头道:“放心,我从小练武,身子骨好着呢。” 这时候褚越换好衣服出来,防风也告辞走了,林黛玉领着褚越回席上去。 “哟,四嫂。”半路里跳出来两个小少年,吓前头领路的小丫头一跳,确实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 林黛玉和褚越分别请了安,十四阿哥眼尖,看见褚越手上红肿一片,一惊一乍地跳过去拉着她的手使劲瞧,嘴里道:“丑丫头,你的手怎么啦?” 褚越使劲想要抽回手,顾不及回他话。林黛玉只好说:“不小心被热茶烫了一下,刚带她去抹了药,十四爷别蹭掉了。”胤祯大惊小怪的:“臭丫头,你本来就很丑了,手也丑,再落块疤,谁还要你啊。” 褚越这辈子攒的勇气都用来为父亲洗冤了,被胤祯气的眼眶发红,立刻要跑开去。胤祯急忙道:“别哭啊,爷要你行了吧,虽然你真的挺丑的……”抓着她的手不放开。 林黛玉简直想扶额长叹,四爷,你同胞弟弟说话那么不中听你知道么。 十三笑咪咪道:“四嫂,他俩一向如此,没事儿。咱们先走吧,四哥还在前头等着我呢,让他等久了不好。” 林黛玉点点头,觉得十三爷年纪虽小,为人却比十四爷稳重多了,怪不得四爷更喜欢十三爷。 前行了一会,果见胤禛独自在转过假山石后的那个小亭子里坐着,坐姿挺拔如松,入定一般。 林黛玉忽停下脚步,想起来林琼说最后四爷会继位的话来,一时有些失神,他现在在想什么,皇位吗? 胤禛忽转过头,视线正好对上林黛玉的,双眸如两汪幽深静谧的寒潭,此时在林黛玉看来却凶险万分,似乎里面随时都会有凶兽跃潭而出噬人似的。突然想起来,四爷好像很少有什么情绪表露在脸上,连笑都少有。 十三轻推了一下林黛玉:“四嫂,怎么不动了?” 林黛玉尴尬,忙走过去给胤禛行礼。 胤禛道:“起来。”两人一时无话。 十三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看的林黛玉差点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 “四爷四嫂你们聊,我去找林琼玩。”说罢一溜烟跑的比兔子还快。   ☆、第63章 胤禛质问黛玉解疑 林黛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四爷,好久不见。” 胤禛淡淡回:“恩,差点就见不到了。” 林黛玉反应过来,知道胤禛影射的是上次她生病的事情,讪讪道:“四爷说笑了。” “离那么远作甚?过来坐会。” 林黛玉低着头小步小步地挪过去,恨不得永远也走不到亭子里才好,可惜没挪多久视线里就出现了胤禛的衣角。 胤禛一把攥住她的手,几乎是狠狠的动作,林黛玉被握的手生疼也不敢吭声。胤禛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常,但他身周像是蒙了层黑雾般叫人窒息。 这个人,他非常生气,林黛玉想,该怎么办呢? “告诉我,”胤禛近乎失控地抓着林黛玉的手,双目鹰隼般直射向她,解读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隔了许久,胤禛才咬牙说出下一句,“你为何心、思、郁、结?”每一个字都带着生冷坚硬的质问,沉甸甸地压到林黛玉心头,让她喘息不能。 这一瞬,林黛玉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该怎么回答呢?照实说肯定是不可能的,难道要骗他? 正在林黛玉犹豫不决的档口,胤禛又道:“你在想怎么骗我?” 林黛玉被他话里的危险意味吓的连忙摇头:“我没有!” 胤禛瞪她,沉声道:“那还用想那么久?林黛玉,你敢骗我就惨了。” 天知道,当知道林黛玉病了的时候,他近乎绝望地以为那个诅咒再次灵验了,而他,当真如传言里所说,是个天煞孤星。 本来,胤禛从来不在乎孤家寡人,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后来,有一个人,让他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并主动将其视为自己的责任,将她的安危时刻放在心上,甚至莽撞地送予她自己的信物。胤禛才恍然觉察,林黛玉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然后,从御医嘴里听到那句“心思郁结”的时候,怒不可遏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全身,胤禛感觉到了天大的背叛。像当年头一次知道佟佳氏不是他的生母,皇父训斥他的时候,那种心情何其相似。 试问,从小长在世家大宅里的林黛玉,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又是怎么“心思郁结”道卧床不起的?她心里到底有什么事,让她变成那样? 胤禛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都想不出来缘由,他又见不到林黛玉的人,一股闷气憋到现在,才发了出来。 林黛玉何时见过胤禛那么凶巴巴对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心虚,一张小脸吓得失色,终道:“我做了个梦……”红楼梦,红楼一梦,也不算骗人。 胤禛气笑了,语气森然:“你做了个梦,然后就一病不起?”他嘴角讥讽的弧度立刻拉下来,又向前跨了一步,将头凑在林黛玉耳边,声音缓而轻,却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林黛玉,你真让我失望。”两人挨的极近,只要林黛玉微一后靠,便会整个人都被胤禛揽在怀里。 胤禛说完这话,甩开林黛玉的手便要离开,却觉察自己立刻被反握住。那力道对他来说,只要轻轻一甩就能脱身,但他却有些不忍,因为他听到小姑娘轻不可闻的啜泣声。 胤禛不得不承认,他石头一样硬的心顷刻软成了一滩水,本来以为不可原谅的错误,此刻也释怀大半。 那么较真做什么?她还小呢。 林黛玉握住胤禛的大手,轻轻道:“别走,我告诉你。”直觉告诉她,如果放任胤禛走了,后果会很严重。 “我梦见……”林黛玉大喘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犹如梦中,脆弱而易碎。她说:“我梦见琼儿死了,后来母亲也死了,我被送到外祖母家,然后没两年,父亲也死了,后来我也死了。” 林黛玉说的简洁利落,胤禛却从中听出来许多弦外之音,那个梦得做的多真实,她才会伤感成这样。一个孤女在贾家那种地方生活,到底有多艰难?恐怕会被利用的连渣都不剩。 至此,胤禛消了气,只剩对她的怜惜。 “为什么会做那种梦?”胤禛皱起眉问道。 林黛玉咬唇道:“对不起。”虽然他没说,但她就是知道,这个人一定为他担心了。 胤禛抬起手揉了揉林黛玉的头,像平时安慰胤祥那样,没想到揉乱了林黛玉的头发,但这时候他没注意到。 “傻姑娘,别乱想,一切有我呢,别忘了你是我的人。” 林黛玉抬头问他:“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胤禛微微笑道:“虽然爷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没说,但爷一向宽宏大量,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胤禛安慰了林黛玉几句,便让她回褚玉阁去重新补个妆,待林黛玉消失在假山后,才收敛起笑容,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上次在南边,他无意中翻到的那首凄婉风流的葬花词,本以为是她无意中翻到的无名诗,现在看来,也没那么简单。小姑娘身上,看来有很多秘密呢。 想着他外头看不见他人,一会儿该来找了,胤禛向慎思堂走去。 隔了一炷香功夫,只见这小亭子旁边偎着的三四丈高的假山忽然有一块大石动了动,露出后面一条黑黝黝的暗道,里头走出来一个着靛蓝锦衣的小少年。 “已经,到这种关系了么。”林琼若有所思地坐在石凳上,手指有节奏轻敲桌面。按他偷听到的来看,他姐跟雍正,虽然没到男女之情的地步,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了,不然依林黛玉的性子,她绝不肯说出那种兜老底儿的话来。 许久,林琼自嘲似的笑了笑:“本来还有些担心她以后怎么办,现在看来,已经看对眼了么。虽然那人似乎风评不好,却是个爱憎分明的耿直性子,刚好是她喜欢的。” 就让我,来做一把神助攻吧。 林黛玉若无其事地回到席上,跟众人谈笑风生,没事儿人一样。反而褚越,双颊红的可疑,一双眼睛时不时飘向男客方向,还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吉时,林海和察哈尔氏行过大礼之后,察哈尔氏在新房等待,林海则招待宾客。宾客们难免灌他几杯酒,却都被林往和林琼挡了。 林黛玉带着女宾们在新房陪伴察哈尔氏。 新房里装饰焕然一新,大红的龙凤喜被上撒满了红枣花生等吉利物件,察哈尔氏一身凤衣凤冠坐在床上。 满屋子人笑嘻嘻地看着察哈尔氏,她却毫无半丝羞怯,一派落落大方地任众人看。谁问她话,她便回几句,没人跟她说话,她也就静静坐着,不骄不躁、安安静静的,很有满人姑奶奶的气派。 林黛玉瞧着,她这位新母亲容貌虽不是顶尖的,却也中上,加上年纪摆在那里,自有一股成熟风韵,又不失端庄,实在是不错,只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林黛玉在打量察哈尔氏,察哈尔氏也在暗暗打量林黛玉,估测她这个女儿容貌品性,幸好,两人都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论。 林璇一身大红衣裳从外头走进新房,向察哈尔氏行了个似模似样的礼,口称“母亲”,然后才走至林黛玉身边坐下。他虽才五岁,行止已然有度,让察哈尔氏暗赞林家教子有方,林黛玉也颇为高兴。 “璇儿,怎么没有跟在父亲和大哥身边?”在外人面前,林黛玉也会给树奴面子,称呼他的大名。 林璇道:“大哥和二哥在帮父亲挡酒,我不会喝酒,二哥让我来找姐姐。”其实是林琼嫌他碍事,又怕谁偷灌他两杯酒,回头挨林黛玉的骂。 林黛玉问他:“你大哥和二哥喝了多少?” 林璇想了想:“父亲没有大哥喝的多,大哥没有二哥喝的多,二哥晕晕的。” 林黛玉苦笑不得,只好让丫头去多熬些醒酒汤,等席散了端给林往和林琼。 天色愈晚,女眷们接连告辞,林黛玉也带着林琼走了,因为这时候男客们会来新房里闹。 一夜安眠。 第二日,林黛玉一早就起来,梳洗穿戴好,确认察哈尔氏已经起来了之后才起身去慎思堂请安。 兄妹四个分别给察哈尔氏请过安,察哈尔氏每人送了见面礼,给林黛玉的是一套头面并亲手做的一身衣服,三兄弟各一套笔墨纸砚并一身衣服,察哈尔氏倒是很用心。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林海照旧去衙门,林往兄弟三人去读书,转眼只剩下林黛玉和察哈尔氏。 林黛玉道:“母亲今日想必有许多东西要收拾,我就不打扰了。” 察哈尔忙说:“倒也不忙,左右我只动动嘴皮子,有的是人去做。” 林黛玉笑着点一点头:“母亲知道,之前都是我在打理家事,我年纪小,不过胡乱管着。如今你来了,我便把对牌交给你吧。” 主母管家天经地义,但察哈尔氏没想到林黛玉那么爽快就把管家权交出来了,有些惊讶,道:“我刚来,自己这边还顾不过来,不如管家的事情过几日再说?” 林黛玉道:“我先将东西放母亲这里,你想起来就训示一下家里下人们,若太忙,先放置几日也无妨。我们家人丁少,没什么复杂事情。” 察哈尔氏推辞再三,只好接过对牌,想了半晌,道:“昨日宾客送的贺礼大概还没有归库?” 林黛玉合掌笑说:“我都快忘了,可不还堆在那?若母亲不忙,就随便收拾一下吧。” 林黛玉走后,很快让人送来了贺礼单子和家里账目等物,厚厚的一大摞,管家林福也召集了一干管事候命。 察哈尔氏身边心腹丫头月儿道:“太太,姑娘对您很和善呢。”姑爷和善,少爷姑娘们人和好,想必她们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察哈尔氏笑了笑:“是啊,她先敬我一尺,退而观我行事品行,真是个厉害姑娘。”抛出来那么大饵,林家姑娘倒是一点都不恋权,好个书香大家气派。 月儿道:“原来看起来那么乖巧文气的姑娘心眼也不少,太太,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察哈尔氏笑咪咪的翻着礼单子。   ☆、第64章 见德妃黛玉喜得獒 却说林海婚后和察哈尔氏相处颇为融洽,察哈尔氏对林家兄妹四个也无不周到之处,众人俱相安无事。 察哈尔氏是个性格直爽又不失聪明的女子,不仅通些骑射,还懂女红、通四书,和林海不至于说不上话。白天的时候只有察哈尔氏和林黛玉在家里,因此两人迅速熟悉起来,察哈尔氏并不自持身份,两人关系相比母女,更像姐妹。 和胤禛的婚期将近,林黛玉虽不用像普通女子那样一针一线绣自己的嫁衣,但也要做些绣品加进嫁妆里。她近来拿针的时候比拿笔还多,竟是一心研究针凿了。 察哈尔氏来的时候,见林黛玉又在做针线,遂道:“姑娘又做什么东西呢?别忘了休息一会,仔细熬坏了眼。” 林黛玉手里拿着的是个松花色小巧精致的香囊,绣着岁寒三友,手里的活没停,道:“母亲等等,差两针就好了。”察哈尔氏等了片刻,待林黛玉将香囊绣好了,才拿过来细看。 “姑娘真是好活计,做的那么齐整,配色也清雅,是给家里哪个哥儿的?” 林黛玉抿嘴笑说:“母亲的活计做的才好,我不过是随便做来玩的。”前儿惹的四贝勒为她担忧气恼,这个是送他赔礼道歉的——这话自然不能告诉察哈尔氏。 察哈尔氏也未想太多,将这件事撩开手,说起来意:“我来问问姑娘,你在家闷了许多日,要不要我带你去外头逛逛?比如去看看锦衣阁里新出的衣服款式,或者去浮珑记瞧瞧胭脂膏子?”林黛玉穿着衣饰都很简单,除了大婚那日戴过一套鸽血红宝首饰,其他时间都朴素的很,她觉得可能家里男人太少,不懂给林黛玉置办,所以才有此一问。 林黛玉道:“请他们来府里就是了,何必亲自去看?” “你兴许不知。”察哈尔氏笑说:“本来那些姑娘贵女们都请人到自己家里看衣服首饰,后来锦衣阁和浮珑记在店里设了雅间雅座,去那里大家坐一起喝杯茶,看看花样子,可不是比咱们两个在家里热闹么?” 林黛玉道:“我喜欢清静,人太多倒闲闹的慌,就不去了。” 查尔哈氏道:“那也罢了。今日是同一位闺阁旧友有约,你既不愿出门,我也不勉强你了。” 林黛玉末了道:“早先忘了告诉母亲,锦衣阁和浮珑记都是琼儿开了玩的,那里掌柜的知道您,到时看上什么让人送回家就成了。” 察哈尔氏吃了一惊:“是琼哥儿开的铺子?”林琼才八岁,虽然平日里聪颖好学,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两家日进斗金的铺子是他开的。 “是。”林黛玉笑意吟吟,十分自豪,“他自己胡乱玩的,当年父亲嫌他顽皮,一分钱都没给,所以这项产业是他自己做起来的。” 察哈尔氏出门的时候还依然在惊诧中,自己嫁到了个什么人家?哥儿姐儿个个争气,这四个孩子谁家只得一个,恐怕都要乐死了。该说不愧是探花郎的儿女,虎父无犬子,儿子们个个读书好,女儿生的叫别人拍马不及,嫁的也是一等一,谁让人家命格好呢。 林黛玉不知道察哈尔氏想了什么,她叫冬景找了个略大些的匣子,将自己临的两卷戏鸿堂和刚做好的香囊放进去,盖上盖子,从脖子里解下玉牌一并交给冬景。 “你去西小胡同的罗瑱镖局把匣子给张停连,给他看这块玉牌,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冬景拿着那块一看就是男人用的玉牌,笑说:“我就说我早晚能看见,当初何必费那个劲藏呢。” 林黛玉羞恼,戳戳在柔软舒服的小篮子里睡大觉的梨花:“梨花,咬冬景。”梨花被惊扰睡眠,猛地爬起来,一双圆滚滚的猫眼左右张望,狐疑不定地叫了几声。 梨花自然不会咬冬景,冬景去了之后,梨花也不睡了,一溜烟跑出门去。梨花分的十分清楚,林黛玉是它主子,丫头们才管它的饥饱,只要围着丫头叫几声,保管有鱼吃。 廊下绿毛大鹦鹉瞧见梨花,立刻扑棱起翅膀,扯开嗓子喊:“蠢猫,蠢猫,蠢猫……”把一院子丫头们笑弯了腰。 林黛玉正要睡个美美的午觉的时候,宫里来了信,说是德妃娘娘请她去宫里。林黛玉自然不敢怠慢,忙叫人拿旗装给她穿上。 说起来,自从被指婚以后,林黛玉还没见过德妃几次,更别提交谈。上次南巡,德妃没有随行,林黛玉对她也知之甚少。 徐嬷嬷利索地给林黛玉梳头,挽发,道:“老奴是孝懿仁皇后身边伺候的,对德妃娘娘知道的少些。宫人都传德妃娘娘是个温和的主子,姑娘放心。”说起佟佳氏和乌雅氏,两人同为宫妃,背地里免不了有些龌龊。乌雅氏生的胤禛在佟佳氏膝下养着,她自然看不惯佟佳氏,但在深宫里,哪个宫妃能自己养孩子呢。 林黛玉初次被德妃召见,为了不失礼,头一次穿上了旗鞋,有高高的花盆底鞋子。 略走了几步,林黛玉都走的稳稳的,但心怡还是很担忧:“姑娘,不然还是别穿这鞋了。” “有什么,”林黛玉满不在乎地说:“穿上还能显得高一些呢,就这样吧。” 林黛玉到了宫里,自有宫人引着她到了永寿宫,远远见到宫门口立着个瘦高的男子,单看背影林黛玉就认出来那是胤禛。 胤禛淡定平常的模样,随意道:“刚巧过来,一起进去吧。” 林黛玉点头:“四爷不忙么?”临来她才把东西送到罗瑱镖局去,早知道直接带来多好。也不对,宫里人多,众目睽睽之下送他个匣子,多不好。 胤禛脚步一顿,果断摇头说不忙。 进到殿里,林黛玉和胤禛给德妃行了礼,各自坐下。德妃生的眉目柔婉,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如同清风拂面,叫人听而心喜。 德妃轻笑说:“我一直想见见你,可惜要么没空闲,要么就忘了,一直等到现在。” 林黛玉从善如流:“一直想来请德妃娘娘安来着,又怕扰了娘娘安宁。” 德妃嘴角笑容扩大,道:“什么安宁不安宁的,我倒盼着永寿宫热闹些。” 德妃越看林黛玉越觉得喜欢,忍不住将手上戴的成色极好的已对玉镯摘下来给林黛玉戴上,说:“喜欢你才送你这个,可别嫌轻了。” 林黛玉也不推辞,道:“哪里敢,娘娘送的自然是好的。” 德妃笑眯了眼,道:“嗯,嘴巴真甜,不像老四,不管心里多少弯弯绕,嘴上从来不说。”想了想,又忙补上,“前儿我说想荔枝吃,份例上的都偏了十四那只馋猫了,他当时不说,隔天就送来一篓子。” 林黛玉微垂首,只笑而不语。 德妃道:“前儿听说你病了,现在好全了吧?” “好了,现在还喝着补药。” “正是呢,你这个年纪,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德妃道,“日后让身边人注意,哪怕热些,也别冷着,千万别再病了,没得叫人担心。”因为胤禛克妻的事情,乌雅氏没少受其他几宫妃子挤兑,她自己心里也干着急,好不容易有个儿媳妇了,自然对她千好万好,关心她的病。 林黛玉点头应是。 德妃说了几句,话题又转到胤禛身上,一阵的嘘寒问暖,胤禛话虽少,但也没太冷场。 临走,德妃说:“有空常来永和宫逛逛。”林黛玉应的干脆,至于来不来,那是以后的事情。 林黛玉想着既来了宫里,索性再去看看温恪,问胤禛:“四爷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自去寻八公主。” 胤禛气结,这是撵人? “我无事可忙。”才怪,他特意丢下一大堆公务专门跑过来的。 林黛玉有些为难:“那……”她去找温恪,带着四爷似乎不大好。 胤禛虚咳两声:“你随我去趟南三所,我新临出来一卷戏鸿堂法书给你。” 林黛玉才后知后觉看到,胤禛腰上已配上了她送的岁寒三友的香囊,原来罗瑱镖局做事那么迅捷。 “哦,你收到啦。” “嗯。”胤禛笑说:“虽然跟爷比差些,不过若比十三、八弟,你的书法好太多了。” 这人还真是自恋,林黛玉腹诽,“自然比不上四爷。” 胤禛除了将那卷戏鸿堂给了林黛玉,并且问她:“上次你说喜欢狗,刚好我寻了两条幼犬,要不要送你一只?” 说到狗,胤禛明显比刚才高兴了些,眼睛亮闪闪的,叫人不忍拒绝。林黛玉盛情难却,加上确实很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道:“好,不过我要亲自选一只。”胤禛欣然应诺。 两人行至犬舍,有三只小犬正耍成一团,分别是白、棕、黑嘴黄毛,棕色和黑嘴都是小小的京巴,白色那只憨态可掬,最是可爱。 林黛玉一眼就看上白色小犬,指着它对胤禛道:“我要白色的。” 胤禛正想说好,定睛一看立刻摇头否定:“不行。” “为何?”林黛玉不高兴了。非要送狗的是他,出尔反尔的也是,那怎么能行 胤禛道:“那只是白獒,性子过于凶悍了,你要它作甚。”不知哪个奴才将小白獒放出来跟京巴玩,还让她瞧见了。 林黛玉垮脸,恹恹道:“那就算了。”转身即走。 走了十几步,胤禛忙赶上去,叹道:“喜欢就送你,丧着脸干什么。”反正过不了多久,连人带狗都是他的,白獒造不了反。 林黛玉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多谢四爷。”   ☆、第65章 林琼挨骂话说嫁妆 林黛玉入宫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肥肥的白獒,一群丫头围着白獒看,恨不得摸一摸它软软的毛。可惜白獒呲牙咧嘴的,口中还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不让人靠近。众人虽不知这狗是最凶狠的獒,但也没硬抱它,说笑一会就散了。 林琼下了学,哼着小调走近褚玉阁,瞧见懒洋洋趴在廊下的白獒整个人都跳起来。 “这谁养的藏獒?”林琼喜的忙跑过去,眼冒绿光:“好……萌!”白獒见生人靠近,依然伏卧着没动弹,只眯着眼睛静待林琼动作。还是只幼犬的白獒实在称不上威风霸气,但那睥睨的小气场已经让其他狗类望尘莫及了。 林琼知道白獒不能随便摸,即使是这样的幼獒也不能,特意绕过白獒进了屋内,此时林黛玉正坐在绣架前埋头苦绣。 “姐,外头那只藏獒哪来的?”林琼热了一头汗,在这屋子里也没觉得凉快多少。 林黛玉屋里只有一盆冰,一来是她不是易热易出汗的体质,二来她大病初愈,不好多用冰,因此林琼没说什么热的话,只接过丫头递来的毛巾擦了脸个脖子。 林黛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四贝勒爷送的。” 林琼一听就垮脸了:“不靠谱!藏獒太凶,万一不小心伤到姐姐怎么办?好吧就算它现在还小伤不了人,欺负了梨花怎么办?” 林黛玉不以为然道:“有吗?可你刚才在门外不是这么说的。而且象牙它很乖啊,一点都不凶。” 开玩笑,藏獒乖?林琼正想反驳,见象牙迈着小碎步跑进屋子里来,乖乖趴在了林黛玉脚边,任她抚摸,十分亲昵。 林琼简直闪瞎狗眼,吃惊问:“你怎么驯服这家伙的?”说好的桀骜不驯呢。 林黛玉笑言:“喂它吃的,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就这么被收买了额?林琼无语。就这货还号称大智若愚?外表跟内在一样蠢好吗。 虽然表面嫌弃,林琼还是拿了块点心送到象牙面前,可惜人家理都没理他,直接将脑袋转过去了。 林琼:“……”坚决不承认自己被嫌弃了。 林黛玉将小小的象牙抱在怀里,道:“二爷到我这里来扯皮的?你不是整天喊着很忙么?” 林琼笑嘻嘻道:“就算再忙,也不敢忘了给姐姐请安。”说着略打了个千儿。 林黛玉笑了笑,敛容道:“这阵子树奴都乖乖读书,你做二哥的倒反疲懒了些,听说半个月没去顾先生那里了。今早父亲说要治你的罪呢,我可不敢替你求情。”她没说的是,外头有人传林琼去不三不四的地方跟人混在一起,被父亲听到了,极为生气。她虽然不知道外头传的是否属实,但林琼脸色确实不好,有些灰黄。 林琼一听,立刻绷紧脸,道:“我这不是……”后头声音渐低,林黛玉没听清,问:“什么?” 林琼大声了些,依然有些心虚:“这不是办嫁妆的事儿么。” 林黛玉恼道:“胡说,那事儿只要你交代一声,自有家里管家也下人去办,你能忙到哪里去?少拿这个顶缸。父亲果然该好好治一治你,免得满嘴里说谎,越来越不像个读书人,成了个奸商。” 林琼自知理亏,只好赔罪再三,承诺明日一定去顾府念书才把了。 林黛玉面色稍缓,道:“我不是不让你做商人,但也不要误了念书,你将来若是连个功名都考不上怎么办?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就怕父亲对你不满意,你好歹先糊弄过去他,再做自己喜欢的。”叫人担忧的是,本朝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林琼身为了林家人,日后必然不可能抛头露面地去做个商人,有个正经的营生很重要。 林琼郑重点头说自己心里有谱,林黛玉才揭过这茬,问:“嫁妆的事情,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林琼忙摇头说:“没有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是我近来懈怠了,姐姐千万饶我一次。” 林黛玉方才放过他,嘱咐他晚上少出门,不要熬夜云云,唠叨了大半个时辰。林琼头一回知道林黛玉也是个话唠,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琼走后,林黛玉依然止不住的担心。她知道林琼其实内里已经成年了,不该做出鬼混那种事,偏他不知干了什么瞒着自己和家里人,叫人十分担忧。 她这个弟弟,看起来是个没心机的模样,其实背后的盘算一点都不少,像是关于红楼和本朝之事,她不信林琼背后没什么盘算,只是至今也没告诉包括她以内的任何人。 想了半晌,林黛玉索性将此事抛却脑后,不管后事如何,都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左右的。 “冬景。” 冬景闻言走进屋子,问:“姑娘叫奴婢何事?” 林黛玉道:“你去二爷屋里一趟,喊两个丫头来,我有事嘱咐。” 没一会,建兰带着一个眼生的丫头进了林黛玉的屋子,给她磕头,另一个穿着二等丫头的衣饰,行止规矩有礼,自称阿竹。 林黛玉随意歪在榻上,问道:“你们二爷最近在忙什么?” 建兰和阿竹相互对视,支支吾吾不敢答言,只好再三磕头说不知。 林黛玉叹气,这两个婢子倒心思清明,知道自己主子是谁。既然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林黛玉只好罢了。 “二爷最近清减了,每顿饭用什么,吃的多不多?” 建兰恭谨道:“回姑娘话,二爷怕热,兴许是热着了,才略瘦了些,饭量其实并未减。”然后将林琼这几日的食单一一报了出来,包括从厨房拿了几样点心。 林黛玉点头:“琼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千万不能饿着。建兰,我知道琼儿那三脚猫的医术你也学了点,你给他每日炖些药膳补身,像是柏子仁酸枣仁炖猪心、生地酸枣仁粥这样益气安神的要常炖些,没见你主子脸色都不好了吗。” 建兰自知失职,只好战战兢兢地应着。 林黛玉说完,道:“这也是你的失职,我若不罚,显得我包庇你们对主子不上心似的。明辨堂所有人罚三个月俸禄,抄十遍家规,你俩人去吧。” 建兰和阿竹不敢求饶,恭敬退下。 直至天色将暮,察哈尔氏才从外头回来,这时候林海都从衙门里回家了,兄弟三人也回来了,众人一同用了晚饭。 一家子用过饭,说了几句话,林海便虎着脸将兄弟三个喊到了书房里,林琼噤若寒蝉,知道自己今天没什么好果子吃,只能暗自绷紧了皮。 察哈尔氏也看出了不一样,作为嫡母,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将明辨堂的人喊了来训斥一顿,又罚了三个月月钱。 明辨堂丫头小厮们苦不堪言,只能暗自庆幸新太太还没养成动不动让下人抄家规的毛病,否则,家里笔墨钱又要费一大笔银子了。 林黛玉坐在一旁笑眯眯的,也不替他们说话。若将她已经罚过的事情说出来,倒似察哈尔氏想在了她后头,对林琼不够上心,故意让她难堪,回头告诉管家,只罚三个月的便是了。 察哈尔氏处理完明辨堂的奴才,喝了口茶润嗓子,又问林黛玉:“我说今日你跟我出去玩,你也不去,现在有没有后悔?” 林黛玉将自己去了趟宫里拜见德妃的事情说出来,察哈尔抚掌笑说:“倒是我险些耽误了玉儿的事情。” 林黛玉笑而不语,她说出来,是不把察哈尔氏当外人的意思,她领了自己心意便好。 “我今日还得了一只小犬,名叫象牙,不知道母亲喜不喜欢犬。” 察哈尔眼睛一亮,热切地跟林黛玉讨论起来。 林海从小书房回来,母女两个还说的热火朝天的,竟一点都没注意他来了,林海干咳几声,示意自己来了。 林黛玉止住话头:“我也该走了,明日再来找母亲说话。” 察哈尔氏笑着送走林黛玉,回来见林海坐在椅子上喝茶,便走上前去亲自给他除去外袍。 林海道:“先不忙,等一下还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察哈尔氏笑容不变,道:“有一件事,妾想请老爷示下。” “太太请讲。” 察哈尔氏道:“一件是家里哥儿、姐儿身边的大丫头,年纪都大了,最大的宜兰都二十三岁了,小一些的春语亦有十九岁。我看着,姑娘私下也不是不知道,已经教了写个不错的二等丫头出来,只是碍于身份才没提。我身为主母,此乃分内之事,不知老爷……”这件事本就是主母分内的事情,只因为察哈尔来的不久,便问了林海一句,也有问他这群丫头有没有特殊分派的意思。 林海想了想,道:“的确,是该配人了。这样,你这几日看看家里小子们好,宜兰和泽兰自从……便一直在琼儿身边伺候,冬景对玉儿也一向上心,要陪人自然也要挑顶尖的小子们配。”他想了想,又说,“但也不要忘了问问这些丫头们的意见,如果哪个想赎身的,就给些嫁妆银子放出去就是。” 察哈尔笑说:“自然,老爷放心,妾一定办妥。”家里那几个大丫头,容貌举止、修养谈吐,个个都好,放到外头比那小门小户的姑娘还像主子,加上伺候主子们的功劳,她自然不敢怠慢谁。 林海道:“太太做事,我自然放心。” 察哈尔氏思索片刻,道:“想来姑娘出嫁也要带几房奴才,不如等冬景几个大丫头嫁出去后,将她们当陪房一并带走?” 听到出嫁的字眼,林海眼神一暗,只说了句:“随你。” 察哈尔氏看在眼里,也未说什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是姑娘的嫁妆。”要她说,林黛玉的婚事订的确实太早了,九岁定亲,十岁便要嫁到别人家去,这样一个乖巧聪敏的姑娘,连她都有些舍不得,更何况林海。但谁让对方是皇上呢,再不情愿也只能谢主隆恩。 林海微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玉儿的嫁妆怎么了?” 察哈尔氏笑言:“听说姑娘的嫁妆是由二爷在筹备,可是二爷比姑娘还小一岁,恐怕有什么不到之处。妾斗胆,也想为姑娘出一份力。”不是她对林黛玉的嫁妆有什么别的想法,她既没那个心也没那么蠢。撇去感情不说,林黛玉嫁的是皇家,说出去能光耀林家门楣,日后自己也能仰仗姑娘的势,她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肯得罪。所以帮着办嫁妆,确实是察哈尔氏怕林琼办的不周到,落了林家脸面。 就算林琼多智近乎妖,但为人阅历摆在那里,八岁男童的阅历毕竟有限。 林海道:“琼儿跟玉儿感情最好,他一片爱姐之心,自会竭尽全力去做。况且这件事是我当初答应了琼儿的,不好食言。太太放心,这件事我会掌眼,必然出不了岔子。” 察哈尔氏一愣,道:“既然这样,是妾多事了。” 林海摆摆手,安慰了她几句便走了。 察哈尔氏愣愣地看着林海走的方向好一会,被月儿拉回神:“太太不要伤心,老爷以后会慢慢信任太太……”她自己也有些替察哈尔氏不平。 察哈尔氏打断她:“你不用说,我也没有伤心。” 自从嫁进来,林海念着她年纪小,处处都宠着顺着,察哈尔氏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心说就算嫁给年青哥儿也不会比现在幸福了,这只是件意见不合的小事而已,没什么。也是她多事了,毕竟刚来,还是尴尬的身份,不该揽这样事。 不想还没一盏茶的空儿,林海又折了回来,察哈尔笑问:“老爷不是还还有公事忙么?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林海没答话,支走了屋里的丫头,才道:“玉儿嫁妆的事情,你别多想,确实是预先答应了琼儿的,君子重诺,因此不敢食言。” 察哈尔氏呆愣一瞬,然后笑颜如花:“妾并未多想。” 林海道:“琼儿那小子手里有不少来路,就算你我,在这件事上也不会比他办的更好了。” 察哈尔从善如流地点头,林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就是,我做父亲的,也要给玉儿些体己。” 察哈尔氏点头:“这是自然,不光老爷,妾也要给玉儿些体己的。” 夫妻两人盘算了一会,林海才走了。 察哈尔氏惊叹于林海对林黛玉的宠爱,预备做嫁妆的良田庄子、珠宝玉石、古籍书法等都快赶上她的嫁妆了,这还不带林琼预备的和贾敏原有的。 更叫她大开眼界的是家里的财力,虽然刚嫁进来的时候察哈尔氏已经惊过一回了,但显然不止那些,想不到不显山不露水的林家竟然有这样的积累。   ☆、第66章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察哈尔氏很喜欢林黛玉院里几只小东西,因此来褚玉阁更加勤快了,两人将一狗一猫一鸟喂得愈加痴胖。 林黛玉很每日间除了做一做女红便是看书练字等,闲暇时能有个人陪她说话消暑,心里也很高兴。 这日,下人忽报说贾二奶奶来访,察哈尔氏听了要去招待,只林黛玉收敛了笑意。 贾母亲自上门要挟那档子事林黛玉还记得呢,上回家里有喜事不好意思甩脸,今儿林黛玉可不想忍了。 “母亲忙什么,先帮我看看,这个花事怎么个绣法。”林黛玉坐在绣架前向察哈尔氏招手。 察哈尔氏一想,没得亲外甥女不伤心外家来访,自己一个继室巴巴赶上去的,谁知道这里头多少阴私,于是两人坐在一起讨论了大半天的绣活。 王熙凤坐在花厅喝了大半天的茶,才有下人来报说家里老爷少爷不在,太太姑娘出门赴约去了,没人。王熙凤一听暴脾气就上来了,想撂下茶碗骂小厮,又想到贾母的叮嘱,只好忍住,先回去再说。 王熙凤风云电掣地赶回荣国府,直奔荣庆堂,在贾母面前开始抱怨:“我好声好气的上门拜访,进门子就被领到花厅里,灌了一肚子茶也没个音信,这是明摆着给孙媳妇没脸啊。老太太,孙媳妇面上都要臊死了。” 贾母哼道:“让你坐等半天才说家里没人?这是什么道理?察哈尔氏当真无理。” 王熙凤忙说:“正是呢,再没人捣鬼,就是这个察哈尔氏,挡着不让老太太亲近外孙子、外孙女,谁知道安得什么心。” 贾母便叹:“唉……我可怜的玉儿……” 邢夫人和王夫人先前就在屋里,此时邢夫人出主意道:“不如把外甥女接来住几天,她家里孤零零的,接来这边还能跟迎春几个玩耍。”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复低头,王熙凤微转头侧目,没说话。王夫人是不稀得理她,王熙凤是当人媳妇的,不好说自己正经婆婆不是。 贾母果淡淡道:“玉儿她父亲都回来了,总去别人家常住有什么意思,我也不忍心看他们父女分离。” 邢夫人暗自撇嘴,说的好听,其实还是怕贾宝玉再发疯。 上回单单听见有人喊了林黛玉一声“嫂子”,他就病的寻死觅活,后来好不容易病好了,倒像是忘了林黛玉这一号人,只是有时失神作迷茫状。如今贾母命全府上下谁都不许提“林黛玉”、“林妹妹”这样的字眼,生怕把他旧病勾起来,到时可就了不得了。 因此,贾母就算不愿意放弃林家这条线,也只敢叫王熙凤去林家拜访,万万不敢请林黛玉来荣国府。 他们这些老勋贵世家,能在朝中握有实权的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抱着爵位坐等没落,像林海这般身居要职又深得圣宠的少见。因此贾母寻思了半天,也没舍得放弃林家这条线。 贾母末了道:“这样,过两日琏儿媳妇再去一趟姑爷家,我那可怜的玉儿,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模样了呢。” 王夫人很是不忿,她不知道林家哪里好,让贾母死抓着不放。若论家中富庶,简朴的林家拍马及不上贾史王薛,若论权势,贾母出身一门双候史家,自己有身居九省总督的王子腾这个兄长,还跟金陵甄家是世交,巴着太子做靠山。林海一介孤臣,刚被封了一等嘉毅伯没几天,相交的都是顾八代那种穷酸,一桌子菜挑不出来二两油腥,更别提那个病歪歪的祸水林黛玉,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结交的? 王夫人气的心口疼,却不敢说出来,怕惹怒了贾母挨一顿挂落。王熙凤更不情愿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可她也不敢忤逆贾母,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 接下来,王熙凤果然时常来林家拜访,有事带着贾家哪位姑娘来,有时自己来。但林家十次里有七八次推脱过去,偏贾府跟看不懂人家的拒绝似的,简直耗上了。 本来两家是亲家,但林家又娶了新妇,跟贾家淡了也正常。偏偏贾家非要跟林家和好如初,跟牛皮糖似的粘上了扒都扒不下来,叫人侧目。 人家察哈尔氏对林家几个孩子好是主母应当应分的,为什么还要整日见应付贾家的人?就连自己娘家也没往来那么勤快。 这样一来,贾林两家就成了京里人茶饭之余的闲话,林家向来诗书传家,贾家却向来上不了台面,于是一切过错都被推到贾家身上,不少人暗地里同情林家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再往深了想,林家本来书香之族,就算林海续了弦,也不对与贾家往来如此推脱,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别的事? 王熙凤来上了瘾,林黛玉却还想落个清净,她恼了,便跟察哈尔氏说:“母亲,着人向贾家递个名帖,就说我后日去外祖母家里拜访,若方便的话,在那边小住几日也不是不可。外祖母不是想我了么,我就去亲自给她老人家请安。” 林黛玉话尾“请安”二字咬的重,察哈尔氏听出来弦外之音,便多问了一句,林黛玉脸色青白,难以启齿,好一会才说:“母亲去问父亲,这事我不好说。” 前世是林黛玉无知,不想这债绵延至今世不休。她自问这辈子跟贾宝玉连见都没见过几次,怎么让贾宝玉陷入癫狂的?如果传出去,就是给林家脸面蒙羞了。 被一个男人翻来覆去念叨自己的闺名,在这个对女子礼法严苛的时代,是一件丑闻。不论林黛玉如何的委屈,都要被世人之责行止不端。 察哈尔氏安慰道:“不管怎么说,玉儿别放心里去,左不过是别人的错,犯不着累得自己不安生。” “嗯。” 察哈尔氏虽然不知林黛玉为何要去拜访贾家,却还是将名帖递了出去。没想到刚递出去没一个时辰,贾家就有了回信,说是贾家众人去城外护国寺上香了,这几日家里都没有人,让林黛玉不用去了。 察哈尔氏暗暗纳罕,晚间的时候问了林海才知道事情始末。接下来贾家终于不派人来了,林家人也松了口气。 林琼的假期没了,白天读书,晚上回来后还要处理各种事,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都过去很久了。 “这事儿姐你都不告诉我!”林琼不顾象牙呲牙咧嘴,对着它就是一阵捋毛,将象牙一身雪白的长毛捋的乱糟糟。 林黛玉捻着针线,漫不经心道:“小事一桩,用不着劳烦二爷。” 林琼皱着鼻子想了半天,道:“不行,贾家是个大隐患,我须得好好筹划一下。” 不知道贾家内里没脸没皮的,如果哪天将贾宝玉恋慕林黛玉的事情捅出去怎么办?林海是个君子,想不到贾家会做出坏人清誉的事情,但林琼不是个君子,他觉得贾家也没那么好心,因此要防范一二。贾家识相还好,若是不识相,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林黛玉终于抬头,问:“能有什么隐患?” 林琼摆摆手,示意不好说,说起来褚玉阁的目的:“家具都打的差不多了,我将家具单子给姐姐过目,让你看看有什么遗漏,或者还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并给你打了来。” 林黛玉打开,密密麻麻一堆东西,也不细看,扔在那里道:“等我忙完手里的活计就看。” 林琼笑应了,又道:“等过两天,去南边的采办也回来了,各色帘帐、瓷器摆设等,对了,还有些西洋物件。” 林黛玉装作没听见:“你不是很忙么,赶紧走吧。” 林琼知她是害臊了,心里感慨了下,离开了褚玉阁。 林琼背着手一本正经地晃荡出褚玉阁,迎面遇上了察哈尔氏,林琼忙向察哈尔氏行礼问安。 察哈尔氏瞧着林琼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上已经有了两分林海的影子就想笑,才八岁大的孩子就装大人。笑问:“来找你姐姐玩?” 玩?林琼嘴角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回:“是,母亲。” 察哈尔氏明知道林琼小小年纪就很了得,偏想逗他,便说:“那么大年纪了,还喜欢巴着姐姐,连璇儿都没你粘人,一天恨不得来八回。”其实林琼好几天没涉足褚玉阁了。 林琼羞赧,说了两句便匆匆落荒而逃,跑出老远才停下来抹汗。察哈尔氏是个表里不一的,面上端庄,其实性子有些恶劣,林琼又不好跟她斗嘴,回回输的很不甘心。 要说抓贾家小辫子,林琼可是一肚子坏水。贾家这种表面光鲜、背地里腌臜的人家,想抓点什么可是容易的很,尤其是熟读红楼的某人。 林琼说干就干,不顾这个时间天已经快黑了,带着一个小厮剑南就跑去了龙蛇混杂的三官胡同,熟门熟路停在一户人家门口。 “倪二哥,可在否?”林琼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院子听得吱呀一声响,一个人跑出来给林琼开门,正是那醉金刚倪二。 “林兄弟,快进来快进来,方才正跟我兄弟说起你来,不想就来了,真不经念叨。” 林琼从倪二嘴里闻到一股酒气,知他在跟人喝酒,笑着与他把臂进了屋子。 屋子里一人站起身来,林琼仔细一瞧,此人生的眉目姝丽,举止风流。倪二笑着为二人引荐,林琼才知道这美青年是柳湘莲。 林琼大为诧异,倪二看出来,得意笑道:“京城这块地上,凡是赌博吃酒、斗鸡走狗的,不论是好汉还是泼皮,俺都认识。” 两碗酒下肚,三人就熟稔起来,互相称兄道弟、无话不谈。林琼读书时便敬重柳湘莲为人,此时有缘相交,自然引为友。 柳湘莲敬重林琼身为仕宦子弟,竟对他和倪二这样的市井人折节下交,并且为人豪爽,颇对他胃口,也拿出十分心意相交。 三人酒过几巡,林琼并没有要避讳柳湘莲,但柳湘莲却懂回避,见两人要说正事,便推说有事走了。 林琼向倪二说明了来意,倪二惊讶了一下:“林兄弟,你让我帮你打听贾家放利子、当面抓住他家把柄,这都没什么,但为何还要带着你的人?那贾家人看到你的小厮,不得找你的毛病?” 林琼道:“我会让剑南到时伪装成路过,到时劳烦倪二哥帮忙演一场戏。”虽然证据不足以去官府控告贾家,但却能给贾家一个警醒,让他们以后知道林家也不是好欺负的。等时间再推两三年,贾家的把柄更好捏,想怎么捏怎么捏。 林琼又灌下一碗烈酒,笑道:“倪二哥不知道大宅里的阴私,我只是想捏他们个把柄,好睡的安心罢了。“ 倪二问:“这……贾家得罪了林兄弟?” 林琼道:“倪二哥,这事说来话长。我信你是条汉子,拿你当我兄弟才托付你,你可不要往外兜。” 倪二虎目一瞪:“臭小子,敢不信你倪二哥!俺一口唾沫一个钉,不说就是不说,就是老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俺嘴里撬出一个字儿来!” 林琼笑道:“是小弟失礼了,我自罚三碗。”说着,拿起酒坛子连续倒了三碗酒咕咚咕咚喝下,倪二才笑了,举着大拇指夸林琼是条汉子。 林琼苦笑,肚子里的烈酒胀死个人,这个倪二好是好,就是非要酒桌上谈事情他才心甘情愿地答应。 林琼将剑南放在贾家,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虽然他酒量尚可,奈何年纪还小,终究有些晕眩。 路上解决了两个打劫的,林琼回到家里的时候有些狼狈,还一身的酒气,又被林海训斥了一番不提。 过了几日,王夫人正在念经,王熙凤忽然来找她,并挥退了所有丫头,脸色煞白。 王熙凤抓着王夫人的手道:“太太,不好了,放利子钱的事情露出去了。” 王夫人一惊:“老太太知道了?” 王熙凤摇摇头:“被个泼皮无赖撞上了,偏林琼的小厮路过管了这闲事,将借据拿走了。” 王夫人一惊,问她:“借据上有没有你名字?” 王熙凤道:“没有,我做的小心着呢。虽说没有署名,但这件事如果抖搂出去……” 王夫人自然知道不好,但此刻也无法可想,只能祈祷林琼猜不出来此事是她们的手笔了。 王熙凤忽听院子里平儿来了,便出去向她道:“我不过刚出来,你就找急忙慌前后脚跟来了?” 平儿也不说话,将一封信交给王熙凤。王熙凤打开一瞧,里头赫然是一张借据。 王熙凤和王夫人正惊疑不定,外头有是一阵吵嚷,原来是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吵嚷着:“太太,老爷要打死二爷呢。” 王夫人顾不得手里的佛珠,率先跑出去,呵斥道:“什么事!好好的老爷打宝玉做什么?” 茗烟机灵地跑到王夫人身边,小声道:“有人告诉老爷,二爷和秦小相公拜了契兄弟,风流名声传的满京城都知道,老爷发火了,要打死二爷。” 王夫人一听,脑袋一晃险些背过气去。   ☆、第67章 温恪丧母黛玉入宫 贾家人终于不再隔三差五跑去林家,林黛玉清静不少,察哈尔氏也顿感炎热的夏日也不让人那么焦躁了。 七月流火,老黄历上说,到了七月份,天气开始转凉爽,也就意味着炎热的酷暑将要过去。 然而,七月又是一年中最不吉的一月,七月又称作鬼月,是地府鬼门大开的日子,最不宜嫁娶丧葬。 过了七夕没几日,便是七月半中元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祖烧袱纸、放焰口、施佛及僧。众人都喜欢在中元节这天到寺庙拜佛游玩,蔚然成风,寺庙俱都热闹若墟市。 既然被称作鬼节,中元节自然有跟其他节日不同之处。这一日路上设了许多祭棚,有人沿途撒盐米、摆设香烛,市井摊子上都是卖冥器靴鞋、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的。虽则街上行人很多,但都步履滞顿、面容严肃,加上天气阴阴的,无端叫人觉得沉闷。 到了晚间,众人俱都去“放河灯”,这种灯据说是有引魂只用,各家大人都勒令小孩子们不许去捞,怕触怒了鬼神。 这样的大节日,林家也不能免俗,也要焚香沐浴后祭祀先祖。祭祖之后,林家众人便各自散开,做自己的事情。 林璇本想黏着林黛玉玩耍,奈何白天读书,晚间还有繁重的功课,可怜巴巴望了林黛玉一眼,磨磨蹭蹭地回了自己院子。 林黛玉看的好笑,心里十分疼惜树奴。家里兄妹四个,大哥林往不用说,七岁才来,读书不可谓不晚;二弟林琼三岁启蒙,但她知道,这家伙壳子里都二十岁了,再装可怜也没甚可同情的;她自己更不用说,早学过的东西,更加轻松容易;唯有树奴,四岁便被送到了顾先生那里,不可谓不辛苦。 但,林黛玉宁愿让树奴辛苦些,也不想宠坏了他,变成第二个贾宝玉。文不成武不就的,只知风月,不知世情。 林黛玉走回褚玉阁,被象牙扑了个正着,差点绊倒。小东西吃的多、长得快,比刚来足足大了两圈,依旧浑圆的身材。 林黛玉蹲下摸摸象牙的背:“象牙,你太莽撞了,刚才差点踩到你。” 象牙嘴里呜呜呜,小尾巴甩啊甩,使劲舔林黛玉的手心。 冬语急匆匆走过来,面色惊疑不定的:“姑娘,怎么蹲在这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林黛玉笑说:“我逗象牙呢。”见冬语脸色酡红,问:“你脸色红了,是发热了?去请臧婆婆来瞧瞧。” 冬语忙摆手:“没有事,姑娘快进去屋里,院子里冷。” 冷?林黛玉愣了愣,也没说什么,带着象牙向屋子走去,路过廊下,绿毛鹦鹉抖擞翅膀,声音嘹亮地喊:“象牙,蠢狗;冬景,给姑娘倒茶。”象牙皱皱鼻子,冲绿毛鹦鹉一阵吼叫。 碰巧梨花正在廊下小篮子里舒服地猫着睡觉,被绿毛鹦鹉和象牙吵醒,跳起来给了象牙一爪子。象牙吃痛,不顾林黛玉去追梨花咬,一猫一狗满院子跑,还有一只绿毛鹦鹉助兴。 林黛玉摇摇头,走回自己卧室,让丫头沏了茶来,捧着本游记津津有味地看。 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冬景进屋子来剪灯花,劝道:“姑娘,大晚上的就别看书了,仔细眼疼。” 林黛玉便放下书本,打开窗户往外看,冬语正坐在廊下发呆,脸色仍有些微的红,恍惚的模样。 “冬语怎么了?脸红成关公了,我说让医婆看看,她非说没事。” 冬景笑了笑,也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瞒姑娘,是太太给做的媒,冬语出了七月便成亲。” 林黛玉恍然大悟:“太太跟我说过这事。也是我忘了,咱们主仆一场,你四个头等的人生大事,我这做主子的也要添妆呢。”冬景、冬语、冬寒、冬柳这四个大丫头一直跟着她,平日冬景惯是贴身服侍她,其他三个各有司职,都很能干,她也不能亏了她们。 冬景笑道:“主子让我们以后继续服侍就是我们天大的好处了,哪还敢要别的。” 林黛玉笑吟吟道:“要得,否则传出去,人家不说你们是金钱如粪土,反而会说我吝啬小气。” “姑娘说什么呢。”冬景嗔怪。 林黛玉眼珠一转,忽问:“冬景,太太给你说的是谁?” 冬景默然半响,道:“还没……” 林黛玉惊异:“为何?最小的冬语都找着人家了,不该落下你啊。”她这四个丫头里,数冬景最出挑,模样好,人品温柔和顺,也能干。 冬景微笑道:“奴婢还想再服侍姑娘两年。” 林黛玉想了想:“也罢,再过阵子也使得,我也离不开你。”恐怕是冬景没看中府里的小厮,日后慢慢挑就好了。 冬景面皮微红,例行劝了几句让林黛玉早睡的话,便出去了。 林黛玉笑的促狭。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轰隆隆的响个不停,好似天谴,将要打在某个人头上。 至二十五日,缠绵病榻数年的章佳氏庶妃薨。林黛玉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毛笔直接掉在纸上,毁了一幅好画。 “怎么忽然薨了呢?”不知道温恪现在怎么样了,林黛玉想着,让丫头给她拿出门穿的衣服来。温恪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想去看看。 冬柳沉着冷静地拿出素净衣服给林黛玉换上,道:“姑娘,名帖已经送出去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消息,您先别急。” 林黛玉一脑门子汗,任由冬柳用湿帕子拭去,嘴上没说话,心里已有些乱了。 温恪平日看着直爽,其实心思很敏感,这回她母妃去了,心里不知怎么难受呢。将心比心,贾敏亡故时,林黛玉何等伤心哀恸。两人相识一场,无论如何,林黛玉都该去瞧瞧温恪。 很快宫里传出话来,让林黛玉进宫里去住几天,陪伴刚刚丧母的八公主。 林黛玉叫人收拾几件朴素的随身衣服,很快上了入宫的马车。 见到温恪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孝服,哭的不能自己,一双眼睛红肿不堪,见到林黛玉便扑上来抱住她,哭的更加伤心。 林黛玉轻叹一声,回抱住温恪,也不出声劝慰,双手慢慢拍抚她。 俄顷,十三阿哥胤祥来了,亦是双目红肿,面上俱是悲色。胤祥拉着温恪的手安慰她,两兄妹说话,林黛玉便避出了门。 刚走出门,林黛玉就看见胤禛的背景。他一身孝衣,微微昂头看着抚辰殿院里一棵树不知在想什么。 林黛玉歪了歪头,朝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迟疑。上次见面,他也是只给人一个背影,这个人,似乎更喜欢沉思。他一向穿深色稳重的衣服,今日这一身孝衣穿着,倒像个文气泠然的书生,连平日积攒的冷肃都冲淡了不少。 给他做两身浅色的袍子也不错,这年头在林黛玉脑中一闪而过。 林黛玉再次抬脚走上前,浅浅一福身,轻轻道:“四爷。” 胤禛反应慢一拍地转头,脸上还有未散去的一丝感慨和怀念。 “你来了。” 林黛玉点点头,嘴角划出些微弧度:“我以为四爷耳聪目明,早听见我的脚步了呢。”林黛玉发现,这个人的眼睛也是红红的,眼睛下一圈青黑,明显刚哭过。 听出她的调侃,胤禛挑眉,道:“猫儿似的,除非你穿厚厚的花盆底,否则谁能听见。”说罢,扫了林黛玉一眼,微微皱眉:小姑娘太瘦了,多久也不见长肉。 林黛玉咬唇:“四爷的意思是嫌我没穿旗鞋么。” 胤禛眉头皱的更深:“那种东西还是少穿,恐怕比你人还要重些。”本来人就瘦弱,穿着花盆底,总觉得她柳条般摇摆,要摔倒似的。 林黛玉被再次惨遭嫌弃,略别过头去,气闷道:“四爷嘴巴未免太毒。” 瞧见小姑娘快恼了,胤禛沉郁的心情竟然好了些,鬼使神差抬起手,食指成勾刮了下小姑娘小巧秀气的鼻头,然后引来一阵瞪视。 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用另类的方式安慰他? 胤禛收回手,用下巴指指他刚才发愣的方向:“那树,是十三弟出生那年章佳母妃亲手种下的。” 那是棵碗口粗的桂树,如今已是亭亭如盖。林黛玉静静看着他,十分专注。 胤禛笑了笑:“胤祥养在德母妃身边,却最黏我,他才丁点大的时候,拉着我来看章佳母妃时指给我看的。”那一刻复杂的心情,胤禛至今还记得,那是他永远不想承认的,夹杂着渴望和一些嫉妒。 宫里没有那个妃子能亲手养育皇子,这是皇室的规矩,并不是什么秘密,皇子们也基本都知道,例如胤祥和胤祯、胤禩等,养他们的妃子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 但没有子嗣的孝懿仁皇后却从未告诉胤禛这一点,并勒令宫人也闭紧口舌,导致孝懿仁皇后薨后,胤禛莫名被带到永寿宫,宫人说德妃是他的生母,胤禛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背叛,性格的转变也从那时候开始。德妃眼瞧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冷着一张脸,心中自然十分不快,于是母子两个的关系至今不温不火,纵使心里惦记对方,面上也从来疏于表达。 这些胤禛当然不会说出来,林黛玉却知道,这个人在回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一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现在的胤禛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先前的淡定从容,有些衰颓落拓的模样。 这样的胤禛,比起先前一丝不苟的他,显得有些狼狈了。 是因为章佳庶妃的去世么? ——不是。 林黛玉猛然想起林琼说过的,关于胤禛的野心。他给人的面具就是淡泊名利、忠心为君、友爱兄弟,这样的四贝勒,必然会因为章佳庶妃的死而伤心,皇上最爱有孝悌的阿哥。他此时的眼泪和落拓,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装出来的? 胤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道:”想不到四哥还记得,我都快忘了。“ 胤禛僵硬了下,胡乱点了点头。这种过于亲昵的话,他几乎没说过,竟然被胤祥听到了。 胤祥和胤禛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此时是不好意思了,向林黛玉道:“这种话四哥从来不告诉我,却愿意跟四嫂说。” 林黛玉:“……”她刚才想什么来着?   ☆、第68章 林黛玉心中的疑惑 晚上时,温恪和胤祥执意要为章佳庶妃守灵,林黛玉暂住在德妃的永寿宫。 皇宫里的规矩,只有早膳和晚膳两顿,林家却是一日三餐的,林黛玉没说什么,反正饿一顿也没什么。 没想到小喜子带来了一个食盒,心怡打开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一碗香滑软糯的平桥豆腐羹,三盘开胃的小菜,煨三笋、蒲芽、干丝,俱是地道的淮阳菜。 小喜子笑道:“四爷叫人做的,虽然少了些,姑娘好歹将就着吃些。四爷说,姑娘若不喜欢,奴才再叫御膳房另做了来。” 林黛玉道:“够了,就是这些我也吃不完。” 林黛玉端起粥尝了一口,顿觉齿颊留香,用碧粳米熬的粥,米粥柔腻如一,香气扑鼻。再尝一口小菜,果然十分开胃,林黛玉就着小菜喝完了一整碗粥,揉揉肚子,已经有七分饱,便放下筷子,桌上的菜还剩一半多。 因是晚上的饭,少吃些没甚关系,小喜子笑嘻嘻地收拾了依旧放在提桶里,去找胤禛复命去了。 不消多时,小喜子又来了,向林黛玉道:“四爷说,姑娘用了饭不要立时睡下,起来走走方为上佳。另外四爷还说,听说姑娘早晚断不了羊□□和燕窝,特意让奴才送羊奶来给姑娘入睡前用,让心怡在小炉子上温着呢。四爷说茯苓霜健脾益气,姑娘用最好不过,说给姑娘用羊奶化开服用,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日日喝一碗。” 林黛玉忍不住问:“四爷还说什么了?你一并说了吧。” 小喜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四爷还说,还让奴才伺候在主子身边,以免您缺了人手。” 林黛玉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四爷。” 小喜子听罢,一溜烟跑走了,林黛玉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心想不会又去南三所了吧? 林黛玉心里不大确定,又不想问宫女,便站在窗口,装作看景的模样,其实一直看着永寿宫门口,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心怡进来道:“姑娘怎么在窗口站着,小心着凉。”说着去箱笼里翻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林黛玉道:“那么小心做什么,我没觉得冷。” 心怡振振有词:“冬景姐姐和徐嬷嬷一再嘱咐奴婢,宁愿小心些,也别让姑娘再着凉。何况七月末的天气能热到哪里去,姑娘乖乖披着吧。” 林黛玉自从病好后,人人拿她当瓷做的,一碰就碎。无奈摇摇头,林黛玉乖乖披着斗篷,让心怡给她随意拿本书册来看。 心怡应声而去,腹诽姑娘哪知道上回那一病,她们褚玉阁伺候的挨了多少的训,尤其是她和徐嬷嬷,被老爷和爷们训,转头又被黑脸的四爷训斥惩治。 林黛玉翻了几页纸,果见小喜子猴子般飞跑回来,在她门口喘匀了气,方走进来。 “姑娘,四爷说,姑娘不用外道,顺便,入夜了天冷,姑娘加件衣裳,早些睡觉,不要再看什么劳什子书了,夜里点灯看书熬眼。” 林黛玉:“……知道了。”立刻又补上一句,“行了,别来回的跑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跑来跑去的,让人看见以为怎么了呢。 小喜子傻笑着出去了。 林黛玉没有认床的毛病,但洗漱完躺在床上后,却有些睡不着了。 不知道四贝勒有没有睡,看他今日眼圈青黑的模样,恐怕已经熬了至少一天的夜,今日呢?恐怕这几日都不会好好休息了。 林黛玉有一些懵懂,自己两世的阅历,却仍看不透胤禛。她自认不算太蠢,不管贾母还是两个舅母、抑或薛宝钗、温恪的心思,都能猜度个三五分,但胤禛却让她读不懂。 胤禛太过于克制,克制他的真正想法和心情,只要他想,别人就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好坏,这样的人无疑很可怕。 原本在林黛玉眼里,胤禛耿直坦率、严谨守礼,是位再正派不过的君子。后来林琼道出他下一位帝王的身份,林黛玉便知道自己要重新认知他。 按照林琼、或者说是后世史书的说法,胤禛该是个非常隐忍虚伪的人,表面功夫竟能瞒过康熙等所有人,内里奸邪,弑兄杀弟。林黛玉至今仍是半信半疑的,他对每个皇子阿哥都很好,怎么会弑兄杀弟呢? 林黛玉用质疑的眼光去看待胤禛时,种种都告诉她,他对她是用了真心的。不管是那个千金似的承诺还是碧粳粥、茯苓霜,或者小亭子里的质问,都不像是假的。可是,那样的事情,如果有意为之……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林黛玉脑海里翻滚来去,一会儿为怀疑胤禛品性而惭愧;一会儿觉得林琼弄错了;一会觉得皇室不都是心机深藏的人物么,她到底在怀疑什么;一会又觉得林琼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说了,必然是有把握的。 林黛玉翻了个身,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亲自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一个人想来想去有什么用。 可是怎么问!难道傻乎乎地冲过去问他:你到底怎样看待我?棋子吗?还是…… 还是什么? 林黛玉恼怒地用被子捂住脸,睡觉! 胤禛的确还没有睡,他仍在抚辰殿,和胤祥、温恪跪在一起为章佳庶妃守灵。 胤祥在德妃身边长大,但却仍对章佳庶妃感情很深,因此十分哀恸。章佳庶妃是个极为温柔纯粹的女子,注定在这片后宫里活不长久,所以她走了。 胤禛默默陪着两人,想起来章佳庶妃在病榻上向他托付胤祥和温恪。在后宫里,胤禛最喜爱章佳庶妃,她从进宫至今都没有任何封号,她原本可以有,只要稍微利用一下皇父对胤祥和温恪的宠爱,但她从未。 “四哥。”胤祥长久地跪伏在地上,忽用嘶哑的嗓音唤胤禛。 胤禛轻声回他:“我在。” 胤祥道:“四哥,额娘走了,我很难过。” “……嗯。” “谢谢你陪我。” 胤禛用最平淡的声音道:“我是你哥。”所以不用说谢。 “我知道,但还是想说。”胤祥用一双清亮的、被眼泪洗刷的干干净净的眸子望着胤禛,语气及其认真:“我突然想到,今年我十四岁,额娘的去世的打击都让我无法承受,幸好有四哥和温恪陪着我。孝懿仁皇后薨的时候,四哥也才十二,你一个人跪在孝懿仁皇后灵前的时候,心里该多难受。” 那一瞬间,胤禛心里忽然酸楚了一下,摸摸胤祥光秃秃的脑门,道:“都过去很久了,早就忘了。” 胤祥点点头,复又低头去往火盆里放冥钱。 三人在灵堂里一跪到天明,胤祯进来,给章佳庶妃上了香后,向三人道:“四哥,十三,温恪,额娘让我带你们先去用膳,额娘在等着呢。” 胤禛点点头,扶着胤祥一同起来,然后再去扶温恪,温恪是女子,跪了一夜,膝盖酸痛,整个瘫在胤禛怀里,胤禛只好让宫女先带她去上药、休息。 胤禛本想先去南三所换身衣服,但抚辰殿离永和宫已经很远了,再去更远的南三所,恐德妃等急了,便吩咐苏培盛去南三所拿衣服去永和宫给他和胤祥换。 至永和宫,德妃和林黛玉正坐在一起说话,见了胤禛和胤祥模样都吃了一惊。 两人看起来很憔悴,脸色不好,眼圈下青黑,嘴唇干的绽裂,胤祥的眼睛肿的小了一圈,胤禛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茬。 胤禛和胤祥给德妃请安,德妃急的不得了,一叠声地叫人请御医来看看,并责怪胤祯:“没见你四哥和十三哥面色不好么,还不请个御医,然后让他们去休息?” 胤祯挠挠头,道:“我听额娘的吩咐还有错?” 德妃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让身边的大宫女带胤祯和胤祥去侧殿沐浴休息,饭食也在屋里用。 林黛玉去找了温恪,果然,她脸色比两个兄长还差,双膝肿的跟填了俩大馒头似的。 宫女上完药便退出去,林黛玉拉着温恪的手:“疼不疼?” 温恪茫然地看了看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唤:“玉儿……” 温恪跟个孩子似的对林黛玉撒娇,不久后睡着,林黛玉一直陪着。 三日后,章佳氏庶妃的灵出殡,由胤祥步行恭送至殡宫。闰七月初二日,康熙终于迟迟给了章佳氏谥号:敏妃。 康熙一直没有出现,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后宫里死了一个妃嫔。 林黛玉在宫里住了约莫半个月,温恪仿佛忽然变成了个三岁孩子,一直粘着她。 心怡收拾好了回家的东西,问林黛玉:“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喜子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他可喜欢未来的四福晋了,但她回林府的话,是不会带他的。 林黛玉从进宫以来,心情都不是很好,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转头瞧见小喜子滑稽的表情。 “小喜子,干嘛一副被抛弃的表情,我还没走呢。” 小喜子幽幽道:“姑娘,您回去之前不向四爷辞行么?” 林黛玉点头:“是该辞行。” 林黛玉走到南三所胤禛的住处,苏培盛带她到书房门口,正要通报,听见里头隐隐传出来争执声,有些踟蹰,还是敲了门:“四爷,林姑娘来了。” 里头的争执声停顿,少顷,胤禛道:“请林姑娘进来。” 林黛玉走近去,向胤禛和胤祥行礼:“奴婢来向四爷辞行。”胤祥面上是还未褪去的激动,却也安静坐着没说话。 胤禛点点头:“知道了。” 林黛玉再一福身:“那奴婢先告退。” “嗯。”胤禛轻抿一口茶,随意点点头。 林黛玉坐着马车出宫门的时候还在想,在南三所书房门外听到的“三哥”、“剃头”的字眼。 待回到家里隔天才知道,原来诚郡王胤祉因敏妃薨后未满百日剃头,被圣上革去郡王爵位,坐降贝勒。   ☆、第69章 发了这章 我继续写 林黛玉回到家里,才算松了口气。三只小东西依然活蹦乱跳的,林璇也照例跑来向她撒娇,相比于家里的温馨静好,宫中的淡漠让林黛玉不想再踏足第二次。 林琼发现林黛玉自从回来后,就经常走神发呆,寻了个时间问她:“姐在宫里遇见什么难事了?” 林黛玉轻轻摇头,将刚打好的络子系在荷包上,一个荷包就做好了。这个是树奴缠着她要的,因为是给小孩子配,所以颜色稍稍鲜艳了些。 林琼抓住梨花拨弄它软软的毛,小猫儿挣扎不脱,叫声有些气急败坏的。 “你不说我也能猜着,”林琼道:“如果不是因为敏妃娘娘的去世,那就是四爷无疑。”林黛玉心思敏感,却不会因为闺蜜额娘的死耿耿于怀,所以还是因为四爷,林琼说敏妃,不过是让林黛玉不那么尴尬。 林黛玉没心思注意林琼的小心思,问他:“四爷以后真的会登基么……” 林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当然。我以前虽然是个理科生,自认记性还不错。” 林黛玉垂眸,看着自己的鞋面,良久,道:“为什么呢?”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内里又是另一种人,还那样极端。 林琼了然。单看胤禛,谁都不会相信他的淡泊之下,隐藏着莫大的野心,只有在最合适的时机才浮出表面。林黛玉以前对他的印象太好了,好到以为他是个完人,是个君子,所以在直面他的虚伪时,才终于想起来,他根本不是。 太具欺骗性了。 林琼钳制梨花的力道松动,梨花喵的一声蹿开,临走还给了林琼一爪子,在他手上留下三道长长的血印。林琼丝毫不觉,他握住了林黛玉的手。 “姐,四爷对你好么?”既然她已身在局中,就让他来拨开迷雾吧。 林黛玉有一瞬恼怒于林琼的直白,抬头看时,却看到他眼中的认真,也不由跑去那点羞恼,道:“好。”好的让她有些迷失,几乎以为…… 林琼笑道:“这样不就够了么。他对别人都不好,唯独对你好,这还不够?” 林黛玉一愣,她从来没想过这点。 林琼继续道:“有的人对你好,可他对别人也好,甚至对每个人都好,那么他对你的好也要打七分折扣。有的人认定一个人对他好,将心掏出来给他,这岂非才是最难得的?姐姐,四爷如果有没有对你用心计,你难道真的不知?” 林黛玉无意识地握住胸口,她领口里佩着一块玉牌,上面写着胤禛的名讳。 林琼笑着注视林黛玉,眼里有化不开的温柔。就算是重生的,这也是个傻姑娘,痴傻的叫人心疼。上次在假山后的暗道里,他听的明白,雍正对林黛玉,绝对不是利用,否则怎么会愤怒于她的隐瞒?否则怎么会有那样的亲昵? 林黛玉从来没想过,胤禛是雍正皇帝,而她,未来的四贝勒福晋,将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林琼会促成这件事,尽他最大的努力,让林黛玉就算将会身在红墙黄瓦之内,也会幸福。 这是他曾经立下的誓言,尽管对面这个女子不会知道。 林琼走时,林黛玉不知道,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冬景看到林琼的手,大惊:“二爷,您的手怎么伤了呢?我去找药给您包上。” 林琼笑说:“不要紧,等会让剑南包,逗猫玩的时候不小心抓伤的。” 冬景无语:“好歹上点药,二爷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飞也似地跑去找外伤用的药来。 二爷也是够了,每次来褚玉阁都招猫逗狗的,三只对他的厌恶最甚。 冬景拿了药回来,林琼已经不见了,问院里洒扫的小丫头,小丫头说外头有人找二爷,匆忙就走了。 冬景只好罢了。 察哈尔氏一进褚玉阁就看见冬景手上拿着瓶药,问她:“怎么了?你姑娘受伤了?” 冬景道:“回太太话,不是姑娘,是二爷,被梨花抓了。” 察哈尔氏不禁笑了:“这个皮小子,整日招猫逗狗的,没一点他大哥的稳重模样。”今年林往都十二岁了,她最近一直在寻摸合适的姑娘。 本朝成婚早,十五六岁便可以娶妻了,察哈尔氏提早几年相看姑娘也正常。林往那个模样气度,可惜只是个养子,他身为兄弟中最大的一个,却不能袭爵,成亲后地位会有些尴尬,恐怕只能娶世家的庶女,或者小门户家的嫡女。 想察哈尔氏才二十六岁,嫁进林家不到三个月,就要为继子的婚事头疼。 林黛玉终于发完了呆,摸摸有些燥热的脸颊,迎出门来:“太太,怎么在院里站着?” 察哈尔氏笑道:“正跟冬景说二爷呢。” “二爷怎么了?” 察哈尔氏道:“被梨花挠了一爪子。” 林黛玉咬唇道:“今儿被梨花挠,明儿被鹦鹉啄,后天再惹了象牙,以后他也不用来褚玉阁了,省的三路大军一齐讨伐他。”一句话惹笑了察哈尔氏和丫头们。 林黛玉问冬景:“给上药了吗?”冬景摇头,她便皱眉,“也太粗心了些,等他回来敦促一下,务必注意些,虽是小伤,也不能不顾惜自己身子。” 冬景应诺。 两人回到屋里,察哈尔氏说起来意:“我来问一句姑娘,你屋里三个大丫头冬语、冬柳、冬寒都家去了,按例要再提三个一等丫头上来,你中意谁,我好发月钱哪。” 林黛玉道:“我身边有冬景和心怡,只要再提两个上来就好,就让画堂和画扇吧。” 察哈尔氏不在意道:“咱家就你一个姑娘,别说五个大丫头,七八个也使得,何况心怡仍是四贝勒爷的人,不算咱家的例。” 林黛玉笑笑:“我要那么多大丫头做什么,她们几个尽够了。” 察哈尔氏另问了几句家里田庄铺子的事儿,道:“再有就是,下个月贾家的中秋礼怎么弄?仍按旧历还是怎么?”她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弄,只是身为继母,这种给继子女外家送节礼的事儿有点吃力不讨好,何况现在贾林两家关系有些微妙。 林黛玉道:“怎么弄?照着他们给的回礼送一份差不多的就行了。”往年林家的礼自然厚厚的,而贾家因为家中逐渐没落,会少上好几成。 她倒想不送,但也只是想想,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丑事三天内也能传遍。贾家虽然糊涂,林家在士族里失了面子。 察哈尔氏点头:“这样也好。”心里默默盘算。 林黛玉揭过贾家,道:“昨儿琼儿给我了一堆新的花样子,画的极好。” 察哈尔连点头:“也送我那去了一堆,确实好看的很,我从没见过花样子还能这样画的。” 林黛玉道:“琼儿就喜欢叫人鼓捣一堆新奇东西,为难死了底下的人。上回让锦衣阁的绣娘鼓捣双异绣,还有什么三异绣,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三异绣,指绣品正反两面异色、异形、异针,历来只有两面一模一样的双面绣,谁听说过三异绣呢。 偏林琼一说,锦衣阁的秀娘们打了鸡血似的回去苦苦钻研,就为他一句话,已经研究了小半年。 林琼送来的花样里掺杂了不少现代因素,比如夹杂着现代时尚因素的图片跟当朝花样相融合,颜色更加鲜艳明丽,效果竟然很好。如果这花样子传出去,不知要惊艳多少人。 两人自然而然说起了今年京里时兴的衣服和首饰,察哈尔氏对这个很有几分钻研,林黛玉时不时插几句,很是合契。 画堂进来说:“姑娘,四爷派人来送东西。” 林黛玉放下手里的花样子问:“来的是谁?日他进来。” 没一会小喜子进来了,给林黛玉和察哈尔氏请安后,道:“四爷让奴才给姑娘送茯苓霜。” 林黛玉看了眼,让春景收起来。 “就说我谢谢他。” 小喜子点点头,继续往下听。 林黛玉却不说话了,好一会也不见小喜子走,复问:“你愣着干什么?” 小喜子眨巴眨巴眼,在宫里带一句谢,回家了还是一句谢,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容易么。 腹诽归腹诽,小喜子可不敢说出来,告了辞便走了。 察哈尔氏笑道:“我道来做什么,原来是送东西。”要说林家也有茯苓,不过没有四爷送来的贡品好而已。 胤禛前儿才说让她日日喝一碗羊奶兑的茯苓霜,今日就送来了,不得不说他的用心。 林黛玉抚了抚鬓边,继续选花样子。 察哈尔氏大抵以为她害羞了,不再多说。 林黛玉慢慢翻着花样子,忽然手顿了顿,停在一页画着鱼龙变化的花样上。 浅色衣袍么…… 察哈尔氏笑的意味不明,道:“不知不觉在你这呆了好大一会,我还有事要做,先回去了。” 林黛玉听了,起来送她出门。   ☆、第70章 持螯赏桂中秋开宴 中秋节过去,天气便转凉了,每日间丫头们都要扫去很多落叶,池子里的荷叶残败,一派颓相。 林府的荷叶没有被清理出去,因为二爷林琼不让。察哈尔氏问他理由,林琼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察哈尔氏笑他整天不着家,哪有空听雨声,但终究还是留下了那片残荷。 百花尽谢,林琼让人植来各色菊花置放于庭院中,和丹桂一同飘香。 九月正是持螯赏桂的季节,身为吃货的林琼自然不会放过,叫他跑商的管事运来肥美的螃蟹,送到家里的时候螃蟹还是生龙活虎的,叫众人大饱口福,连卫姨娘都得了不少。 察哈尔氏十分高兴,说要找个日子宴请相熟的世交吃蟹赏菊,众人都没意见。自从林海外放、贾敏故去,林家连带着跟别家关系都淡了,只有逢年逢节送礼而已,趁着这次重新来往起来才好。 林黛玉很少在京里世家贵女圈子露面,认识的人十分有限,现有了察哈尔氏引着她混个面熟,对她将来也好。 所以说夫人外交有多重要。 本来察哈尔氏请的都是自家故交和林海同僚等,俱是朝里清贵的书本网,却不想这日太子妃石氏竟也来了。 石氏端于上座,夸赞了几句林黛玉,送了一套珍珠头面做见面礼,首饰上嵌的淡金色珍珠莹润晶莹,笼着一层五彩光晕,竟是皇家御用的东珠头面。 这样的头面,便是有银子有权势也不能戴,只有皇城里那一小撮人才配用的。 满座华服的诰命们冲那匣子看了一眼又一眼,一时间心里都有些泛酸,再一想,林家姑娘要嫁给四贝勒了,这样的物件人家可不是配戴么。 石氏笑的愈加温和,对林黛玉道:“我看到妹妹就觉得亲切,一点小东西,妹妹喜欢就拿着玩吧。” 林黛玉螓首微垂,推辞:“太子妃赐,本不应赐,但也太贵重了些,何况,何况这也违制了。” 石氏道:“送你可不算违制,好妹妹,尽管收着吧,还是你跟我疏远,不乐意收我的礼?” 林黛玉忙说不敢,让冬景接了过去。 该说不愧是太子妃,石氏在一群夫人姑娘里从容应对,既有皇室贵气,又不失温和妥帖。 “太子妃气度是挂尖的,”一位着绛紫色衣袍的夫人悄声道,“可惜容貌称不得上等。” “嘘。”另一人忙使眼色让她住口,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不过,旗人女子的确容色好的少,并且家世越高,越发没有好颜色的旗人贵女,直接导致皇子福晋中几乎个个容貌平庸,只有八福晋鹤立鸡群。 “林姑娘虽然年纪小,论气度跟太子妃也不差什么。”一位夫人插嘴道:“我没见过哪家姑娘九岁能这样从容淡定的,样貌也顶尖。”虽说本朝更注重女子德行及家世,但男人的劣根性,谁不喜容貌姣好的女子呢?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林黛玉正在一群世家小姐中说笑,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不动声色,跟旁边姑娘讨论起今年时兴的衣服首饰来。 这群书本网的姑娘们举止娴雅文静,说起诗词歌赋头头是道,个个不俗,互相俱是以礼相待。林黛玉跟两三个彼此哟好感的姑娘说的兴起,说好了日后时常往来的,分别叫夏曼、赵霜、吴纯云。 有个杏仁眼尖下巴的姑娘不时用眼睛剜林黛玉,开始林黛玉回看时,她还闪躲,后来不知怎地越来越气愤,直直看着林黛玉瞪她,义愤填膺的模样。 不算上辈子,这辈子除了八福晋,林黛玉还没见过第二个对她毫不掩饰厌恶的,她也不是爱委屈自己的人,便径直问她:“张姑娘,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让你不错眼地看” 姓张的姑娘状似不屑地哼了哼,转过脸去。坐上人都见怪不怪的,不露痕迹地离姓张的姑娘更远。 夏曼悄悄向林黛玉道:“张裕宁一直是古里古怪的性子,以前只有顾家姐姐肯照拂她,后来顾家姐姐病了,谁肯跟她玩?今儿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 林黛玉一听,问:“哪个顾家姐姐?” 吴纯云道:“就是四贝勒的师父,顾八代顾大人的独女顾太清。” 林黛玉点点头,明白为什么张裕宁给她脸色看了,不禁啼笑皆非。算了,以后不理这人就是。 须臾,亭子里进来个垂髫的小丫头,向月儿说了几句,月儿便附在察哈尔氏耳边说了几句。察哈尔氏闻言愣了一愣,道:“快请进来。”向周边坐的夫人笑道:“有几位客人来的迟了,我去迎一迎。” 其实这时候宴已过半,哪有迟到这时候的道理,众人心里有数,并不多问。 没一会儿,丫头们簇拥着一大堆人进了赏花亭,原来来的是贾家的三位姑娘们并薛宝钗、史湘云五个,个个身后伺候着两个丫头,一群人容貌花朵似的,叫人侧目。 林黛玉见状忙迎上前,向几人问好,贾探春心中尴尬,只好以高声谈笑做掩饰:“林姐姐,姐妹们来迟了,妹妹向你赔不是。” 察哈尔氏一脸的无语,本来都消停了,怎么今儿又不请自来……但那是两个孩子的外祖家,人家没脸没皮,林家却不能将这脸面丢到外人面前去。 “是啊,我还寻思着你们是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呢。” 探春落落道:“可不是绊住了脚。那边府里的小蓉奶奶将琏二嫂子叫去了,本来说等一等她,不想哄了我们半天,使唤人来说走不开,我们只好不带她,姐妹几个来了。还望太太怜悯,不计较我们姐妹的怠慢。”探春聪敏,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脸皮薄,看起来大大方方的,实际上身子僵的很,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分毫不敢对上林黛玉的。 贾家丫头里忽走出个老妪向林黛玉行礼,原来是崔嬷嬷,她是昔年贾敏的奶嬷嬷,贾敏去世后回了京中贾家,今日竟也来了。 探春道:“听说我们姐妹要来,崔嬷嬷便央了母亲和祖母,说要看看姐姐,母亲垂怜她,便让跟来了。”贾家的奶嬷嬷一向脸面大受尊重,崔嬷嬷能央的动主子也实属平常。 崔嬷嬷说是来拜见小主子,林黛玉思及亡母,十分给她面子。崔嬷嬷说带来几样亲手做的点心,林黛玉小时候爱吃的,林黛玉也谢了,并让丫头给了赏。崔嬷嬷激动的眼泪涕零,拉着林黛玉念叨了许久贾敏的旧事。 太子妃石氏瞧见迎春姐妹,招手唤她们过去说话。京里人都知,贾家是太子的人,因此石氏对贾家姐妹亲昵也属平常了。 众人落座,三两聚在一处寒暄,尴尬的气氛慢慢也就散了。 林黛玉正要走,被史湘云扯住了衣角,她扬起轻盈灵动的笑意:“林姐姐,好久没见你了,你也不想我。” 林黛玉心下叹息,道:“我自然是想史妹妹的。” 薛宝钗走过来,亲昵地拉着两个人走去僻静的地方说体己话。林黛玉本要拒绝,但见两人殷勤的模样,想也知不能,便打起精神应对。 亭中众夫人玩起了叶子牌,声音大了些,几个姑娘便说要去园子里逛逛,林黛玉身为主人,便带着一群人向花园子里走去。 此时秋风萧瑟,园子里的花谢了大半,湖里尽是颓败的残荷,跟春夏时节简直不能比。好在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适宜,叫人十分惬意,散步也成了消磨时光的好办法。 林家的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溪流,俨然跟江南类同,精致无比,没一会儿人就四散开了,贾家姐妹几个也各自去耍。林黛玉被太阳晒的昏昏欲睡,身子也乏了,便躲过众人,在一个小亭子里歇脚。 这座小亭一面临水,一面是假山,很有些隐蔽,就是上回林黛玉和胤禛说话的地方。林黛玉凭栏侧坐时,心里也难免想起来那件事,心里一赧,忙捂住脸颊。 “你在这里。”一道尖细的女声。 林黛玉睁开眼,原来是张裕宁,“张姑娘。”她微一颔首便要离开,因为被打扰了休息,心下也不舒服。 张裕宁可不会让她就这么走了,愤愤道:“有些人真是不知所谓,亏得顾姐姐把她当做姐妹,没想到竟是这样险恶的人。” 林黛玉恼怒之下,脸色也冷了:“张姑娘想说什么?” 张裕宁道:“说公道话。” 林黛玉道:“我奉劝姑娘一句,眼睛放亮些,看清楚了再说话,别给人白当了枪使。”就差指着张裕宁的脑门说她蠢东西了。 “你说谁!”张裕宁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张裕宁一步逼上来就要拉林黛玉的胳膊,林黛玉不喜她触碰,往后一步躲开。张裕宁被惯坏了,容不得人半分忤逆,不依不饶非要拉扯她,两人竟纠缠起来了。 画堂去褚玉阁给林黛玉拿茶水点心,匆匆从廊上走过,偶然一抬头差点吓死,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碎一地,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大声喊着周围的人。“快来人哪!救姑娘!”画堂这样一喊,迅速聚拢了一堆人。 这个长廊正建在湖边,一抬头正好能看见北边那座小亭,上头张裕宁扯着林黛玉的衣裳,林黛玉的身子探出围栏大半。 但即便这样也晚了,张裕宁失去理智般地要拉住林黛玉,大半的重量压在后仰的林黛玉身上。林黛玉哪里受得住,直接掉出亭子,偏张裕宁还拉着她衣服,于是两人双双落水。 几个身板强壮的妇人跑的最快,迅速跳进湖里救人。 两人很快被救上来,林黛玉只呛了水,张裕宁却在掉下湖的时候撞破了头,昏迷了。 这个时节湖水冰凉,难免寒邪入体,林黛玉被裹上厚厚的被褥,抬回了褚玉阁。至于张裕宁,许多人亲眼看到她将林黛玉推下湖,连带着张家人脸上也不好看,向察哈尔氏赔过歉便匆匆带着张裕宁走了,也不顾她病体受不受的了动荡。 林黛玉呛了几口水,受了一场惊吓,整个人恹恹的。褚玉阁站了一屋子夫人姑娘,纷纷安慰她。 察哈尔氏道:“姑娘刚受了惊吓,咱们还是先移一移步,让姑娘休息。”众人点头,屋子里瞬间清净了。 这时候太医还没来,府里的医婆给林黛玉把了脉,道:“有个民间的土方儿最是管用,煮一碗滚热的姜茶给姑娘喝下去,保证驱寒驱邪。” 察哈尔氏一听,忙让人去做。 林黛玉喝了姜茶便在被窝里发汗,口中道:“让太太担忧了。” 察哈尔氏摇摇头,哭道:“怎么平白无故的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呢,也怪我疏忽了。姑娘千万没事才好,否则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呢。” 林黛玉笑道:“是个意外,张姑娘大概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绝口不提顾太清。 说到张裕宁,察哈尔氏的脸便冷下来,心说一个小小翰林家的女儿也敢对她家姑娘猖狂,真是活腻歪了。 林黛玉这一落水可不得了,林家老少全回来了,因着去请过太医,估计宫里也知道了。 林海父子几个回来的时候林黛玉还在睡,等醒了的时候天色都昏黄了。林黛玉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身上并没有哪里不舒坦,那碗姜茶确实居功至伟。 “冬景。”林黛玉喊了一声。 冬景掀帘子走进来,道:“姑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林黛玉道:“我很好,就是身上黏腻,给我备热水,我要沐浴。” 冬景应声,吩咐给小丫头,回来的时候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一碗白粥。 “这是太医开的药,姑娘等吃完粥仍要喝几副。” 画堂和画扇两个丫头走进来,仔细看林黛玉脸色没有不妥的,长舒了口气,笑嘻嘻道:“阿弥陀佛,幸好姑娘没事,不然我们万死难辞了。”本来林黛玉身边该有丫头伺候着的,但好巧不巧都没在,才让张裕宁有机可趁,褚玉阁丫头算是渎职,少不得被察哈尔氏罚了一顿。 林黛玉抿嘴一笑:“我这不没事了么。” 画扇嘟囔:“那么大的事业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儿啊。” 虽然才九月,但为了林黛玉的身子,屋里还是点了火盆。林黛玉洗浴完出来,画堂拿着柔软的布巾给她擦拭头发,还拿了一条薄被盖在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佯装恼怒:“热死了,不要这个。”画堂只当没听见。 画扇正在整理林黛玉的妆奁,被画堂逗笑了,道:“姑娘还是老实点吧,这会子宁愿热一点,也不能受一点凉气。” 停了一会,画扇忽拿着一个精致木匣过来问:“姑娘,太子妃娘娘送的东珠头面要怎么办?姑娘要戴吗?” 林黛玉接过木匣打开,随手拈起一只簪子在灯下看,叹道:“这样的好东西轻易送人,太子妃也是有心。” 画堂在林黛玉身后仔细给她擦着发,闻言道:“是啊,好好一套东珠首饰,放置久了颜色就会变暗,可惜了。” 林黛玉点点头,“的确。”正要将盒子盖上,忽一顿,从里头拿起一根赤金珍珠凤簪,道:“这上头少了一颗珠子。” “什么?”画扇忙凑过来一看,可不是,那支银簪子上头赫然少了一颗最大的珠子,只剩下底座上赤金的凤凰和一堆小珠。画扇吓了一跳,说:“会不会镶的不紧,掉哪里去了?”忙去翻那匣子,画堂也去梳妆台上翻找。 林黛玉皱眉,握着簪子的手一紧,白皙细腻的手指冷不防被簪子上尖锐的凤羽扎了一下,拇指顿时被扎破了,一颗鲜红的血珠逼了出来。 “咝,”林黛玉轻嘶,但屋里两个丫头都忙着找东珠,没有注意到,她将拇指在布巾上随意一擦,那伤口细小,很快止住血,林黛玉也没多在意。 因为今日府里宴客,林黛玉身边四个大丫头都进出过,另外崔嬷嬷来转了一圈、两个管事媳妇来过,还有林黛玉落水后女宾们来探望过,林海父子几个来过。那颗东珠终究还是没找到,这日来过褚玉阁的人太多了,有贼也查不出来,徐嬷嬷审问了半天,在屋里时间最长的心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林黛玉最后说:“今日天晚了,明天禀报了太太再搜查。你们也不用着急,这套首饰左右我不会戴它,便是真的丢了一颗珠子也没什么要紧。” 徐嬷嬷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怕人说她大惊小官,便答应明日再定夺。 林黛玉遣退了丫头,又觉身上疲乏,打了个哈欠,又睡下了。 冬景走进来,本想问林黛玉要不要再用些粥膳,见她又睡了,便觉奇怪。林黛玉自来戍正睡觉,今儿怎么睡这样早?又想到今日事情多,许是累坏了,便灭了灯,落下帐子,将火盆熄了端走。 晚饭后林琼又来了一趟褚玉阁,却见林黛玉的卧室已熄灭了灯火,问门口守着的心怡:“你们姑娘睡了?” 心怡道:“回二爷,姑娘酉时二刻就睡了。” 林琼点点头,问她:“姑娘没说身上哪里不舒坦吧?” 心怡摇头,犹豫了下,将屋里少了一颗珠子的事情告诉了林琼。林琼心内疑窦从生,只说:“我知道了。你稍后将首饰差人送到明辨堂去,剩下的明日再说。”只是一颗东珠而已,他还是能寻到的,只是这件事本身透着不寻常,不知是哪方人作怪。   ☆、第71章 醉若红花黛玉中毒 林琼回到明辨堂,眼见书房里的灯已燃起来,丫头红琦迎上来道:“二爷,大爷在书房等您。” 林琼点点头:“稍后褚玉阁送来个匣子,你直接拿到书房来。”红琦应下。 为着男女大防的缘故,林往很少去褚玉阁,但并不是因为他不关心林黛玉,只是他身为林家养子,处处都小心着。 见林琼回来,林往问他:“妹妹没事吧?” 林琼摇头:“没见着,睡了。”然后将东珠的事情讲了出来,“赶明儿我让浮珑记里的伙计找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替上也就罢了,只是这件事来的蹊跷。”林家向来驭下严谨,何时出过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 林往也十分惊讶,随即想到此时朝廷的云涌,忙问:“那套首饰呢?” “已经叫人送来了。”两人对视,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不消片刻红琦便将那只描金画彩的钿盒送来了,两人将里头的首饰一件件取出,在灯下细看。 “啊,”林往轻声惊呼,“二弟你看。” 林琼忙凑过去看,林往手里正是那只少了最大一颗珍珠的华美凤簪,虽然风采依旧,但却像一丛茂盛的牡丹,却少了最点睛的那一朵。 林往小心拈着凤尾,另一只手指着凤嘴和凤羽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林往所指之处,竟都十分尖利,像是刀尖剑刃一般。 林琼屏住呼吸,良久,方道:“大哥快放下它。”从袖里掏出一条帕子接过凤簪,放在桌上,仔细探闻上面的味道。 林往迅速打开书房门大声道:“请老爷和太太去褚玉阁,荣林荣开在哪里?快马去杏林医馆请他们最好的坐堂大夫来,不,全都请来!” 一叠声吩咐完,林往舒了口气,猛地又关上了门,也不管下人们乱成一团。 “怎么样?” 林琼手里已经多了一堆东西,有银针,有小瓷瓶,正摆弄那件凤簪,闻言道:“用银试不出,去找只活物来。” 林往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抓了一只廊下的八哥回来,林琼用小刀刮了一些凤簪上的粉末融在水里,喂给八哥。八哥喝了水,片刻间便倒在地上。 两人心内大骇,火速收了匣子,双双向褚玉阁奔去,不约而同用上了轻身功法。 这套首饰赤金做底,嵌以东珠,简直满足了全天下女子的虚荣心,见者俱忍不住放在手心细细把玩。但谁能想到,这件巧夺天工的首饰竟成了一件凶器毒物,稍不小心便能让它的主人永远消失。 褚玉阁的仆妇正要锁院门,见两位公子爷疯了似的赶过来很奇怪,笑问:“大爷二爷怎么了,这大晚上的。” 林往跑的快些,推开门当间的仆妇快步走进去,大声道:“冬景,去姑娘卧室里的灯点起来,看看姑娘怎么样了。” 冬景听见动静忙从倒座里走出来,脸上明显的讶异,但她知道轮不到自己问,果断点头:“是,大爷。”便往林黛玉卧室跑去。 今日在林黛玉屋里值夜的是画堂,时辰还早,众人都没睡,纷纷出来站在院子里,看林往和林琼凝重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林琼赶到后,马不停蹄进了林黛玉卧室,他没有林往的忌讳,出入林黛玉房间也不遭人诟病。 这时院外一阵喧嚣,进来一大堆人,是林海和察哈尔氏到了。 林黛玉卧房里,冬景和画堂一个去点灯,一个掀开林黛玉的床帐看。林黛玉双目紧闭,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再叹鼻息,已是微弱了。冬景大惊失色,忙要去告诉主子,身后一只手推开她,是林琼来了。 林琼手里拿着一只白玉做的瓷瓶,探她脉微欲绝,从玉瓶里倒出一粒丸药,让冬景拿一碗温水化开,给林黛玉送服。 “玉儿怎么样了?”不知何时,林海三人已站在了林琼身后。 林琼面色已是灰败,闻言答道:“是醉红花,这毒最厉害的是让人在熟睡中慢慢死掉,幸亏早发现的早,否则三个时辰一过,神仙难救。”幸好他多长了个心眼,若等到明天,林黛玉尸体都凉了。 醉红花,顾名思义,中毒之人面若红花,杀人于无形。因着它能不知不觉将人杀死,因此宫中妃嫔和内宅妇人最喜爱它,是一样宫中秘药。 林海颤声问:“可还有救?” 林琼道:“我医术不精,已给姐姐服了吊命的参附汤,等杏林堂大夫来了再说吧。”参附汤既是吊命的汤药,又自带些微毒性,用一颗已是极限,如果杏林堂也救不了,林黛玉很快会再次陷入危险境地。 最让林琼担心的是,杏林堂可能救不了林黛玉,如果他师父和师兄在还好,偏偏他两人一个在苏州,一个在启州,怎么也来不了。 察哈尔氏有条不紊地指挥小厮去拿着名帖请最好的御医来,让丫头烧水点灯,将整个褚玉阁布置的亮如白昼,她身边的嬷嬷也开始盘问下人。 稍时,只听门外马蹄声飒踏,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直奔入褚玉阁,院中灯火衬得马上青年剑眉星目,俊美非常。 青年跃下马来,大跨步走过来,冬景认出是防风,赶忙带他进了卧房。 防风道:“出了什么事?林姑娘怎么了?”他刚从启州回来,听见荣林荣开甚是着急地请医馆所有大夫去林府,便知道这里出了大事,心内焦急之下不顾劳顿快马赶来。 林琼见是防风来了,眼神一亮:“师兄,快看看我姐姐。” 防风点点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利索地给林黛玉诊脉看病。他穿着一身短打,裤脚和袖口扎紧,一身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长途赶路归来。 林家父子不禁感叹,也幸好防风赶的巧,心中感激自不胜言表。 防风看了凤簪上的毒,道:“醉红花,看林姑娘这样,想必毒已入了血液。” 画堂道:“酉时初,姑娘把玩过凤簪,我们也是那时候发现丢了一颗珠子的。” 防风道:“那就是了,这簪子被人刻意磨尖了,她是不小心扎进皮肉里才中了毒。”说着,捧起林黛玉双手细看,果然在她左手拇指上找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点。 林海怒道:“此人心思如此歹毒细腻,将境况算的分毫不差,可见势必要取我小女性命。” 代表了莫大权势的珠宝簪子本来就够让人爱不释手了,就算林黛玉是个不爱权势珠宝的,凶手特意摘走一颗东珠,引她探查,也不得不中招。林黛玉中毒后全身疲累,自然要去歇息,而她向来身子骨不大好,丫头不会起疑,等她一觉怕再也睡不醒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凶手心机深沉,每一步都算无遗漏,可见势必要毒杀她。 当朝太子妃送与未来四福晋的东珠头面,却被抹上了剧毒,这其中的牵扯涉及朝堂,不得不叫人叹一声阴险毒辣。 察哈尔氏忧心忡忡:“这东西是太子妃送的。”白天时许多贵妇都亲眼瞧见了的。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血雨腥风。 *** 林家嫡长女一病不起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师,太医院几乎所有好手都聚在了林府,宫中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流进这里。 说是病了,但谁不知道,昨日林黛玉掉进了湖里,加上那堆药材,指不定出什么事儿了呢,也有人传林姑娘是中了毒。 毫无疑问,圣上勃然大怒,令严加探查。 但这查案的人选却不好说。 这是当朝大臣内宅的阴私,显然大理寺和刑部不好插手,然此事又关乎前朝,本朝后宫不得干政,没有皇后,太后是个不管事的,不管让谁查,都有些说不过去。 康熙很生气,他好不容易给老四找了个可心又八字好的媳妇,竟然被害了!于是皇上说,他亲自指派人查案。 林海父子三人奉御旨入宫觐见,将一概经过陈上。 康熙沉思良久,道:“依爱卿之见,朕该排谁查案?” 父子三人对视,林海禀道:“臣斗胆,向皇上推举犬子林往。小儿虽顽劣,但事关臣女,他必会竭尽全力探查此事。”这件事谁管都不好,既是他家的家务事,那就揽了来,林家事,林家解决。 康熙哈哈一笑:“你倒是乖觉,朕问你,你就说了,还搞举贤不避亲那一套。” 林海讪笑。 仔细问了他几句话,林往一一答了。康熙道:“林往,看着是个不错的苗子。” 康熙大手一挥,封林往了个御前侍卫官职,倒是林海意想不到的。 林海带着林往和林琼出了乾清宫,迎面碰上四贝勒和八贝勒,两人状似亲密地寒暄,看见林海后默契地闭了嘴。 胤禛心里不管掀起多大的浪,脸上仍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步伐行止一丝儿不乱。 八贝勒胤禩笑说:“四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胤禛点点头。 胤禩走了两步,转过身向林海问道:“今儿我恍惚听谁说了一嗓子,林大人府上千金病了,林姑娘无事吧?” 林海不动声色道:“臣多谢四贝勒关心,小女的病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胤禩脸上温润的弧度忽转成怜悯慈悲,道一声“节哀”,慢慢走远。 胤禛目送胤禩走远了,才道:“林大人,我随你去一趟贵府,探一探林姑娘的病。” 林海心中对胤禛不大喜欢,只觉若非面前这人,他女儿觉不能受此大罪。但他们已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了,只好点头同意。   ☆、第72章 找寻东珠四爷出面 胤禛前一天夜里睡梦中感觉手上的旧伤口隐隐泛疼,门外忽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下子惊醒了,手心里都是汗湿。 苏培盛轻轻道:“爷,林家出事儿了。” 倏地一惊,胤禛立刻掀被坐起,问:“什么事?”苏培盛将林家延请御医的事情说出来,其余一概不知。 “太医院里值夜的太医不多,竟又连夜去院判家里叫人,可见这次的事情不小啊。奴才觉得,还是跟爷禀告一声。”如果他真敢等明天再提,难免吃一顿挂落。 胤禛点点头,心中仍不满意,立刻起身换衣服,要去林家探一探。林家请太医,十次里有九次半是为了林黛玉,按这次的阵仗,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苏培盛缩着脖子小声道:“爷,这大半夜的,您真要去?恐、恐怕不大好。”就算当今亲手撮合的这门亲事,也不会愿意四爷对林家如此上心。 胤禛顿了顿,换了一身深色短打,辫子好,道:“你不用跟着了,我去去就来。”说罢走出门去,静悄悄消失在夜空里。 ** 去林家的路上,林海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胤禛点点头,跟他昨夜探查到的一样。心说兄弟们真是好样的,动手动到他头上来了,动的还是不该动的人,他焉能受此宰割? 林海小心观察着胤禛的表情,猜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 林琼策马跟在林海身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胤禛的后背,若有所思。 这次将林往推出去是林海的主意,虽然年仅十二岁的林往能成为天子近臣算得上荣宠,但对林家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林往不能再考科举了。林家只有林海一人在朝中,林氏子嗣单薄,林海子侄中年纪最大的就是林往,有人对林家下手,逼林家子侄提早入朝,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非林琼年纪太小,他倒想接手这次的事情,不过林往查也一样,少不了他的协助。 到了林府,几人直奔林黛玉的褚玉阁而去,林海拦不得,只好作罢。 今日的褚玉阁热闹已极,往来俱是大夫、太医、医童、医女等,察哈尔氏和防风守在林黛玉的卧房里。 胤禛见到防风,微皱了一下眉,林琼忙道:“这是杏林医馆李萃神医的嫡传弟子,防风师兄,于医毒一道又专长,是父亲特意请来的。” 显然,相比于太医,林家更信赖杏林医馆,而这间医馆的确极富盛名。不说别的,但说几个月前启州瘟疫,杏林医馆派出了大半大夫,调去许多药材,救了灾民无数,连皇上都惊动了,赐了一块“医者仁心”的匾。 防风从此名扬。 胤禛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林黛玉,她消瘦的脸颊上仍带着醉人的嫣红,安然合目躺着的模样好像在做一场好梦似的。脖子里露出一截银链子,胤禛一眼便知那是他送的玉牌。 胤禛恍惚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小姑娘的额头,但立刻清醒过来,伸出的手中途改势,摸了摸鼻子。 这个姑娘,自从被许给了他,便大灾小病不断,全都是因为他。胤禛这么想的时候,手心又疼了一下。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里一道长长的伤疤,贯穿掌纹,即使已经是多年旧伤,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多年以来,胤禛头一次感觉手心上的伤一路疼到了心底。 林琼陪同胤禛出了褚玉阁,道:“四爷要回去了吗?” 胤禛点头,道:“这件事我也会查,你有什么线索就来找我。” 林琼心中一喜,忙应诺下来,殷勤地将那日的事情又仔细说了一遍,末了拿出一个单子,上头是当日进出过林黛玉屋子人的名单。 “四爷,奴才想的是,先悄悄从丢了的那颗珠子查起,在各大销赃的场所探查探查。” 胤禛想了想:“有可能找到,丢了一颗东珠的消息至今没有传出去,兴许凶手会贪财卖掉它。”太子二哥的手笔非同凡响,龙眼大的东珠都快赶上皇后规格了,但凡眼皮子浅一点的都不舍得毁掉。 “但不可寄期望与它,你们去查东珠,我也会命人暗中探察。”胤禛总结道。 林琼点头答应。 胤禛忽问:“她什么时候能醒?”虽然从昨晚就知道她性命无碍,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看起来睡的那样香甜,会不会就不想醒来了? 林琼抬手抹泪:“幸亏发现的早,防风师兄说还能救回来,就是又要元气大伤一回了。至于醒过来……恐怕得等两天。” 胤禛快步走了。 *** 林琼和林往商量好对策,兄弟两人去了一趟三官胡同。想查京师地下的交易,非得找个三教九流的人不行,倪二为人仗义,林琼跟他交好,因此头一个想到了他。 这时倪二早收到了林琼的手信,召集了一帮他信得过的弟兄等着了。 林往和林琼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汗臭脚臭混着酒香肉香,叫人几欲作呕,两个贵公子硬是面不改色,由倪二引荐着认识屋里各人。倪二办事儿妥当,来的人虽然有衣衫肮脏破烂的,有满身油渍的,但每个都眼神清正,没有那等贼眉鼠眼的宵小,在林往两人面前也毫无躲闪或者巴结的意思。 有个正大口嚼肉的汉子斜睨着两人,含糊不清道:“二哥我算是服了你了,竟然连高门贵公子都能认识,服了。”说罢继续大吃大嚼。 倪二哈哈一笑,颇是得意:“那是自然,我醉金刚是什么人。” 林琼眼风一扫,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拱手道:“想不到柳兄也来了,弟在此先谢过。” 柳湘莲一手酒壶一首酒杯,正喝的痛快,闻言摆摆手示意不谢。 酒席是林琼一早送来的,众人酒过三巡,林往站起来道:“这次在下兄弟俩劳烦各位好汉来一趟,是有一件事相求,想必倪二哥是说过了的。” 众人纷纷点头,道:“林大公子不必客气,我们不过是一帮大老粗,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吧。” 林往道:“各位都是在京里的黑市耍过的,弟想请众位帮忙在黑市中寻一样东西,此物关乎弟身家性命,是以求各位不吝帮忙。”林往作势欲拜,被众人拉起。 倪二等人忙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往道:“东珠,一颗龙眼大的东珠。”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道:“怪不得老弟要在黑市里寻它,原来是这东西。”寻常商户谁敢收这玩意啊。 林琼撂下酒杯,大叹道:“此事乃家丑,又怕连累众位,弟不敢细说。只能告诉众位,那颗东珠被人从我家盗了出去,我们只想悄悄找到那劳什子,不愿惊动衙门。” 倪二道:“林兄弟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了。龙眼大的东珠不是凡物,只要它出现在黑市,我保证漏不了,准给你送回来。” 林往忙道:“千万不能惊动这贼,只消找到它,告诉我们便可。” 众人应了。 酒席散了之后,众人大都离去,唯有三两人仍留在席中。林往林琼两兄弟自然还没走,倪二、柳湘莲,另一人是个瘦削矮小的中年黑汉子,模样毫不出众,名叫苏俊郎。 林琼观此人太阳穴鼓起,是个练家子,道行可比他家的武教习师父强太多了。 此人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一直在闷头喝酒。 倪二哈哈笑道:“不瞒你们,兄弟我还有一件事求你们帮忙。” 林往道:“二哥别说求字。你帮了我们家大忙,我们正不知怎么回报呢?哥哥有什么事儿说一句就是了,我兄弟俩力所能及之内,一定不含糊。”这话里虽然也有取巧,但的确是林往的真心了。 倪二这等粗汉子是听不出来的,他挠挠头,使劲拍了拍苏俊郎的肩膀,笑道:“二位看我这位弟弟怎么样?” 苏俊郎放下酒盏,向两人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林往道:“苏兄自然是个好汉子。” 倪二点头:“我这位兄弟久在江湖沉浮,现在年纪大了,也想安定下来,好好立个门户,想请林兄弟做个引荐。” 林往上下打量苏俊郎,笑道:“苏兄功夫了得,怎么不去考武举?” 苏俊郎开口,叹道:“何尝不曾想过?但我年少做了一件人命官司,至今仍在官府通缉名册上,早没了户籍。”便将年少打死仗势欺人的官家子弟一事说了出来。 林往兄弟唏嘘一阵,林往便道:“此事当从长计议,须让弟先着人去兄乡探查一番再做计较。如兄长不嫌弃,现在我家住一段时日?” 苏俊郎道:“这……在下怎敢贸然唐突?” 林往道:“刚好我家教习师父辞了,苏兄不若先做个武教习如何?” 苏俊郎欣然应下。 倪二见事情成了,顿感林家兄弟果然仗义,忙给几人倒酒。 柳湘莲笑道:“我贪一会儿酒,你们竟也不理会我。” 林琼眼珠一转,笑道:“柳兄,男子当建功立业,你何不也去搏个一官半职来?” 柳湘莲摆手道:“我早年也有功成名就的心,但奈何为人散漫,受不得闲气,暂时先这样吧。” 林琼笑着点头,心中早有主意。   ☆、第73章 夜探香闺四爷翻墙 林黛玉醒时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喉中焦灼,床边守着的冬景惊喜问:“姑娘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坦的?” 林黛玉要了水喝,觉得嗓子舒服了些方问:“这是怎么了?”她只以为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嗳,姑娘醒了就好,奴婢去给姑娘拿吃的去。”冬景转身出门,知会丫头去告诉林家其他人。 防风就在外室,闻林黛玉醒了,忙来诊脉,欣慰道:“余毒已经清了,接下来姑娘好好养着身子,忌劳累。”然后整理药箱,准备回医馆。 林黛玉不明所以,但瞧见防风眼圈下的青黑,敏锐察觉到自己似乎出了事,扯出一抹笑:“劳烦防风师兄了。” 防风动作一顿,深深看了林黛玉一眼,果断带着药箱走人。 察哈尔氏进来不免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轻描淡写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吩咐林黛玉好好歇息。 林黛玉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被允许下床在院里走走,身上骨头都快酥了。 小梨花正趴在象牙背上晒太阳,两只一瞧见林黛玉立刻扑上来,分别占据她一条腿又是舔又是抱,尾巴能摇上天去。林黛玉见到两只小东西立刻开怀笑起来,抱起又肥了一圈的小梨花在怀里抚摸。 林琼一进褚玉阁,看到林黛玉在廊下坐着,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在太阳底下剔透如上好的白玉,心中既无奈又怜惜:“姐,有风,仔细又吹病了。” 林黛玉佯装不悦,转过头不看他。好不容易出门晒个太阳,还被人说道。 林琼在褚玉阁一向是猫嫌狗不理,梨花用屁股对着他,象牙呲牙咧嘴地低声咆哮,不让他再上前一步。林琼焉能怕一只狗,但对它的主人却是不敢得罪,只好小心赔礼作揖才罢。 林黛玉问他:“凶手查到没?”刚才听母亲说了,大哥和二弟整天出门,在查这件事。她心里有些愧疚,这都是为着她,才闹的人心惶惶。 林琼喉咙一紧,隔了一会才慢慢说:“查到了,是……荣国府的家奴,母亲的奶母。” “崔嬷嬷!”林黛玉惊呼。 “是,她那天打着看你的旗号进过你屋子,后来大哥从他家搜到了那颗东珠。”崔嬷嬷是林家在扬州时的老人,林黛玉亡母的奶母,是看着林黛玉长大的,全褚玉阁都要给她三分面子,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害林黛玉。 崔嬷嬷早在他们顺藤摸瓜到他家的时候就死了,崔嬷嬷一家被送进了刑部大牢,但这件事却只能查到这里了,林往和林琼都十分不甘心。 “那……外祖母……”林黛玉不愿再想。 林琼笑道:“姐不要瞎想,这件事,大抵跟荣府没什么干系。姐再坐一会儿就进屋去吧,弟弟还有些事要办。” 林黛玉点点头,兀自思索,连林琼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刚才她一听就知道林琼说的不真,他根本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荣府牵连进去多少,只是为了宽她的心才撒谎。林黛玉早就对荣府死心了,但如果这件事有贾母的份,她不免更加心寒。 究其根本,她不过是被牵连的。 本朝原有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但奈何其他几位皇子个个能耐不俗,也有实权,太子殿下便坐的不安稳了。加上康熙三十六年皇上剪了太子一部分羽翼,三十七年分封各皇子,太子一直如惊弓之鸟,朝中汹涌暗流。 本来四贝勒胤禛的为人,这些事掺和不到他身上。但身为皇子的,哪里能置身事外呢。 原先胤禛因克妻之故,彻底跟皇位绝了缘,偏偏又有了个百花节生日的她,于是有人不是滋味了,非要绝了胤禛所有继位可能才罢。 这次的下毒事件,虽然林黛玉不知道具体的幕后指使,但肯定跟姓爱新觉罗的有关没跑。 由此想到,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宁平淡。 画堂走过来问她:“姑娘,您坐的够久了,先回房吧。” 林黛玉微微一笑,抛却烦心事,就着画堂的手慢慢进屋去了。 林琼越想越不甘心撒手,于是催马去了禛贝勒府,听说最近四贝勒已经搬出了宫。 果然见禛贝勒府门口有带刀的侍卫,见他来了忙有人迎出来,似乎早算到他回来似的。 绕过蜿蜒的回廊,高翘的檐角,林琼在书房里见到了胤禛。 胤禛正在练字,头也不抬的问:“查到哪里了?” 林琼道:“查到了崔氏,可惜她死了,奴才无能,查不下去了。” 胤禛道:“那也不错了,按我八弟的精明细致,不管你再怎么查,最后也查不到他身上。” 林琼道:“是……八爷做的?” 胤禛讥讽道:“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笑里藏刀,隔岸观火,这些都是八弟的拿手好戏。”他虽然侥幸查到了胤禩身上,却没确切证据,心里正恼着。 林琼知道这些话胤禛能说,他却不能说,便道:“四爷,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胤禛仔细看了林琼好一会儿,道:“你最好先忍了这一口恶气,待日后再说。”他虽这样说,但心中并不信一个小少年会有耐心等着秋后算账。 他也没必要解释,皇父最讨厌兄弟相残,如果他揭发胤禩,那么他在皇父心中的地位也要落一大截。 想到无辜的小姑娘,胤禛心里刺疼,忍归忍,日后算起帐来,可要连本带利的讨。 林琼却出乎他意外地点头了,眼里的信任满的都快要溢出来,“奴才听四爷的。” 这回轮到胤禛意外了。 林琼继续道:“奴才一直对四爷心存敬仰,别说一句话了,就算四爷要奴才的命,奴才也义不容辞。”说完,先把自己恶寒了一把。 不过么,要投诚的话,不就得先说几句酸话么。 胤禛眯着眼,大感意外,没想到林家先来表忠心的竟然是个八岁小少年。 他好笑道:“你这么说,你爹知道吗?”林海不像是要卷进来的样子。 林琼身子为不可察地抖了抖,他爹要是知道会打死他啊。 胤禛道:“爷权当没听见,你回吧。” 林琼忙膝行两步:“四爷,别介啊,咱不还是同门呢么。”被嫌弃了可怎么好。 胤禛却不理他了。 ** 晚上,林黛玉睡了好几天,不想再睡了,于是坐在灯下看一会儿书。 过戍正已经两刻,画扇进来催了好几次,林黛玉都不理。 夜里很安静,微风细细无声,只有夜虫在鸣叫,非但不吵,还衬得这夜更加静谧浓郁。 林黛玉翻页的时候,眼角偶然瞥见窗户动了一下,开了一点角。她没多想,以为丫头一时偷懒忘了栓窗栓,被风吹开了,便放下书去关窗。 却见窗上糊的葱青细纱破掉了一个大口子,正生疑,忽然院子里的象牙大声吠起来,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象牙不是爱叫的犬,林黛玉想着,开了窗户,就着院里灯火看,却见象牙是在冲她的方向使劲吼叫。这一叫不要紧,惊醒了许多人,倒座丫头的屋里窸窸窣窣,很快有人出来呵斥它。 林黛玉正奇怪,突然上头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她惊恐挣扎,千般想法略过心头,但很快被那人制住,一跃进了屋子,同时低声道:“别叫,是我。” 听见熟悉的低沉声音,林黛玉才安静下来。 外间画扇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姑娘,象牙突然叫起来了,您没有被吓到吧?” 林黛玉忙说:“你不用过来,我没事。”边说边扯开贴在自己身上的人。 “四爷天潢贵胄,竟也做爬墙这种事。” 胤禛一哽,默不作声,待林黛玉以为他会脸红的时候,转身去了外间,再走回来的时候坦坦荡荡的,之前那点气短全没了。 林黛玉问:“四爷把我的丫头怎么样了?” 胤禛亮了一下手里的水红料龙纹鼻烟壶,“一点点迷药。” 林黛玉不由侧目,仔细打量胤禛,一身黑衣短打,辫子盘在头上,看起来就像个身经百战的梁上君子。 胤禛摸了摸鼻子:“你怎么还没睡。”本来只想偷偷看一眼就走的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被当场抓住,老脸委实有点挂不住。 夜探人家姑娘闺房什么的…… 林黛玉耻笑他:“四爷不也没睡。” 胤禛仗着脸皮厚装作没听见,打量林黛玉越发的单薄瘦弱,刚才那一折腾,林黛玉身上披的衣裳早掉在地上,他便又找了一件给林黛玉穿上。 “夜里凉,你穿着。” 这么一来,林黛玉也不好意思臭他了。 “以后不要这么胡来了。”要是传出去对她名声有碍,对他也不见得多好。 胤禛道:“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睡了没。” 林黛玉看着他那身衣裳,心说这是要去哪才能碰巧路过她的闺房的。 胤禛虚咳数声,继续道:“这次委屈你了。” 林黛玉点点头,是挺委屈的,又不知道要喝多少补药了。 “我会帮你报仇的。”胤禛摸了摸林黛玉的头,“以后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这次会面多有不便,很快胤禛便打开窗户原路返回了。 林黛玉自去安睡不提。   ☆、第3章 .16| 过了几日,林黛玉听说太子被皇上斥责了,以他懈怠为由革了三年的俸禄,贾家老太君进宫了一趟,得到了不少赏。崔氏一门判了个男子充军,女眷发卖,说是崔奶母意因旧怨图谋害旧主,跟他人无关。 贾家为首的四大家族跟太子一向走的近,贾家得了赏赐,太子却被罚了,叫人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件事跟太子有关,反而跟贾家无关?那崔氏不是贾家的家奴么。 林琼说的时候,脸上没什么遗憾愤恨的意思,林黛玉便猜,太子其实是被连累的。连她都猜到了,皇上焉能猜不着? 林黛玉道:“既然事情已了,那就罢了。” 林琼乖顺点头,看的林黛玉更是纳罕。 林黛玉也不多问,该她知道的自然有人告诉她,不该知道的,怎么问也白搭。 自那天后,林黛玉再也没见过胤禛,她一边养身体,一边待嫁,日子虽平淡,但也舒适妥帖。 林黛玉身在内宅不知外头的风起云涌,自得其乐。 林琼近来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顾府也不怎么去了,时常跟在四贝勒身边,一板一眼的叫人还真不敢小瞧了。有朝中的同僚问起林海,他只笑说小孩子家闹着玩——睁眼说瞎话。 但凡世家公子,一举一动都代表家族,林琼年纪虽小,可也不敢胡来吧?可见是林海有什么嘱咐。 实际上是众人想多了,这件事还真就是林琼自己的主意。 起先胤禛真没想搭理他,但耐不住林琼脸皮厚,他上禛贝勒府的门,侍卫岂能拦着主子未来二舅子。胤禛撵他,他就装傻卖乖,就这么赖久了,胤禛竟也默认了。 胤禛发现,林琼书读的一般,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倒是一堆,细细推敲起来竟有那么几分道理,不由另眼相待。 于是在林琼苦心思索怎么才能在四爷面前出大彩的时候,已经被帖上了小能手的标签。 日理万机的四爷抽了个空子,问林琼:“就那么想呆在爷身边?” 林琼嬉皮笑脸道:“奴才对四爷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求四爷垂怜。” 胤禛长眉微皱:“爷不缺拍马屁的。”又问,“你都会什么啊?” 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要想受重用,起码得学成才行,林琼年纪太小了。 林琼一听,笑的眉飞色舞,特别嘚瑟地从袖袋里掏出厚厚一册本子递给胤禛。这可是他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赶出来的策论,将时事朝、政、朝中现状等一一列出,从政、治改、革到完善教、育机、制,再到工业革、命,完全是一部宏伟的蓝图。 胤禛只看到第一页,便狠狠惊了一惊。他向来不小看任何人,但对于林琼,他还是看走眼了。 这本书册开篇便将朝堂上各类弊病清晰写出,包括买官卖官、税政、海关等,还相应略提了一些应对策略,更有一些新颖的观念叫人拍案叫绝。从林琼特有的那手破字和他奇怪的遣词理论,胤禛知道策论是真的出自林琼之手。 这孩子简直近乎妖孽。 胤禛只看了几页便合上,冷道:“你呈错人了,这份东西你该呈给皇父,再不济也该送去东宫,给我看有何用?”他确实心有大志,苦于无法施展,但还没明确萌生那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林琼有些逾越了。 林琼噗通跪下,道:“奴才的姐姐亲手把奴才养大,奴才心向着姐姐,盼望四爷能好好对姐姐,自然也心向着四爷了。奴才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琢磨了些点子,给姐夫掌掌眼罢了。” 四贝勒夺嫡心思隐秘,乍被戳穿,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林琼早做好最坏的准备了,但这一险招,他是非走不可。 胤禛慢慢道:“嗯,你先起来吧,仔细跪得腿疼。”埋下头又继续看那篇策论去了。 等胤禛再抬起头的时候,不知不觉屋里已经掌灯了。他长叹一口气,“林二,你可真是个赌徒。” 赌赢了。林琼忐忑的心瞬间掉回原处,贼贼地笑起来。他就知道,野心磅礴的雍正爷舍不得错过他这个村儿。 如果按策论中写的改、革成功,他们名留青史,就算不成功,也不算白干。 胤禛起身走到林琼身边,伸手,跟林琼一击掌:“信你一回。” 之后,林琼依然跟在胤禛身边,而胤禛也从一开始的不管不问变为差遣他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林琼乐此不疲,俨然一个小厮的模样。 ** 一任时光飞梭,转眼便过了年去。 过年的时候,贾家送来的年礼比往年起码厚了三分,却再没人上门,或者请林家人去府上。醉红花那件事让贾母丢尽了脸面,京里世家贵勋们都传外祖母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害死自家外孙女,贾母有理说不清,加上这几年同林家的龌龊,两家越发远了。 经此一事,太子在皇上面前越发不受信任,皇上动辄叱责,贾母对太子的心也冷了,不知何时攀上了八贝勒胤禩,往来很是频繁。 林黛玉自从上次中毒后便格外畏冷,寒冬腊月的天气轻易不愿意出门一步,去请安得包裹成个球才行。脸颊上的肉几个月才补出来一点,摸着总算没那么咯人了。 上元节时,林琼本来想拉着林黛玉去看花灯,她也没去。一来上元节人多,怕出事,二来仍然是畏冷,只在小楼上远远望了一会外头汪洋似的灯火。 林琼耐不住性子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寒气和烟火气急冲冲地跑进褚玉阁,手里拿着一盏玉勾云纹八方宫灯,灯上嵌着琉璃玉石,挂着彩色穗坠,好看的很。 林黛玉就着林琼的手看了半晌,笑道:“不像是街上买的,不会是你铺子里做的吧?” 林琼笑道:“浮珑记是做了一批灯,不过这个是四爷给的。” 林黛玉点点头,示意他递给丫头,让挂到门口去,叹道:“可见你是个投机倒把的。”心里却想着要不要回礼。 象牙长的快,林琼轻易不敢逗它,就去扯梨花的耳朵尾巴,气的猫儿跑到象牙背上趴着。 林璇近来有了自己的圈子,不大粘着林黛玉了,来一次总讨些好处回,有时是一个荷包钱袋,有时是一盘子点心。今日刚好来了,小炮弹似的一头扎进林黛玉怀里,也不管她受不受的住。 “姐,外头要放烟花了,你带我去看好不好嘛?” 林黛玉的手炉差点掉地上,为了揽住林璇只好丢开不用,答道:“不去,太闹了。”树奴越发壮实的跟小牛犊似的,又白又胖,她现在已经抱不动了。 林璇不依不饶地闹她,林琼就凑过去道:“外头有拍花子,一个不留神把你装走,卖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不给你东西吃。” 林璇立刻安静下来,歪头想了一会:“骗人,外头有花灯,有烟花,有驴打滚儿,没听说有拍花子。” 林琼吓他:“你外祖母家住着的薛大傻子身边有个小丫头,就是昔年被人从金陵拐走的,薛大傻子强买了她做小媳妇,你是不想也想被薛大傻子买走啊?” 林璇见过薛大傻子,很讨厌他,但也知道林琼是故意吓人的,撇撇嘴不理他了。 林黛玉心疼胖小子,便说:“不然出去看看也行。” 林璇闷声道:“算啦,姐姐身体不好,树奴要原谅姐姐。”小人儿不会用词,将“体谅”说成了“原谅”。 林黛玉摸摸树奴秃秃的脑门,忍俊不禁。过了年她就要到别人家去了,想一想很不舍得,心中不免有些感伤。 *** 离婚期越来越近,禛贝勒府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唯独胤禛仍一派淡定。 林琼走出圆明斋,迎面碰上贝勒府一个管事小太监匆匆往这边走,离的近了,林琼一把拉住他:“找急忙慌的干嘛去?跟小爷说说。” “唉哟我的二爷,您别为难奴才了,奴才找也有急事儿啊。” 林琼辫子一甩:“我不急啊,跟你耗着,要么你说,要么你说。说吧?” 小太监哭丧着脸:“二爷行行好,放了奴才吧。”林琼不为所动。 小太监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说:“是宫里赐下来两个宫女给爷,奴才不知该如何安置,因此来问。”说是赐俩宫女,其实长了眼的都知道是给四爷当小妾的。 林琼跳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小太监缩缩脖子,感觉很委屈,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跟主子的未来小舅子说小妾很欠揍,但他已经努力了好嘛。 “不用等她们暴毙了,小爷今儿就neng(四声)死她们。”林琼很生气。 后头一个低沉声音接道:“你要弄死谁啊?”圆明斋是贝勒府一处僻静小书房,林琼的声音太大,胤禛循着动静就出来了。 林琼回头看到胤禛,特别高冷地扭头,哼! 胤禛没理林琼,问小太监:“人呢?” 小太监颤巍巍地回:“在前院候着爷呢。” 胤禛道:“打哪带来的,就送回哪去吧,爷不缺人使唤。” 小太监应诺,正要走,但听林琼道:“干嘛送走啊,留着吧。既然是宫里专门送来的姐姐,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笑了一下,“四爷身边又没什么可心的,我姐还没及笄,伺候四爷难免有不到之处,这俩宫女姐姐来的太好了。” 林琼说一句,胤禛的脸就黑上一分,等林琼说完,小太监的腿肚子都在发颤。 林二爷好作死,他是被殃及池鱼的嘤嘤。 只见作死的林琼紧接着又道:“虽然我姐不一定喜欢,不过嘛,四爷的喜好才最重要!” 胤禛简直想一巴掌烀死林二。 “给、爷、滚!”胤禛一字一字咬着牙说完,林琼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只留下小太监含泪站在胤禛身边,遥望林琼消失的方向。 轻……功……   ☆、第3章 .16| 林黛玉近来开始长个子,吃的不多,却很容易饿,丫头们得时时备着吃食才行。至婚期将近时,她已有四尺多高,本来内务府已经做好的朝服也不得不改了又改。 婚期越来越近,家里人以为林黛玉会惶恐不安,日间同她相处十分小心,察哈尔氏更是耐心开导,到让林黛玉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小姑娘,还真没什么慌张的情绪。 况且她跟四贝勒胤禛相处许多回了,什么羞涩的情绪都没有,平静的就像一汪水。 至二月十一日这天,上赏玉如意为头抬,紧接着,一箱又一箱的嫁妆被从林府抬去禛贝勒府里预先布置,箱子上挂着大红色的绸子,前头鼓乐敲敲打打,引来百姓围观。更有好事者,一抬一抬地数嫁妆,想知道林家陪送多少嫁妆给女儿。 那些雕龙刻凤的名贵家具、描金画彩的大件儿摆设、险些压断护军强健的肩膀的大箱子,都是平民百姓许久茶余饭后的谈资,走哪都能吹嘘一番,仿佛那是自己或者自己女儿的嫁妆——住在京城脚下百姓的眼力见识便由此而来。 先头里已经进了禛贝勒府,后面的嫁妆还没出林家门。 按制皇子福晋的嫁妆一百二十抬,太子妃一百五十抬,皇后自然更多。本朝满人姑奶奶身份贵重,因此比规制只多不少的比比皆是,但林家怕落人口实,自然比着制来。为此,原本贾敏嫁妆里大半的东西都舍了才勉强压到规制数量。 数量不打眼,在不为人知的质量上说头可就大了,实际上,这些箱子是林琼专门找匠人做的,看起来不甚显眼,内里容量却大。嫁妆一直是林琼经手,其他的林家人之前根本不知道林黛玉嫁妆几何,到今日察哈尔氏才看到嫁妆子,生生被惊了一跳。 名贵的黄花梨等家具自不消说,杯盘盆壶、玉瓷古铜珐琅竹木等巧件各式各样,西洋舶来的钟表和玻璃全身镜子,这是明面上的。箱笼里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旧朝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书法孤本以箱计,被褥毡帐枕垫、衣服绸缎和珠宝首饰最少,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最叫察哈尔氏吃惊的是那一连串的地契房契卖身契,地段极好的田庄店铺罗列纸上,简直看花人眼,京城附近的,南边富饶之地的,其中最值钱要数浮珑记和锦衣阁这两家——有了这两家,还置办那么多衣服首饰做什么,白放在库房不是落灰么。 老管家林福指挥着下人慢慢地将嫁妆抬出去,比着嫁妆胆子核对,不时大声吆喝“轻些,仔细些”,丫头们难得被准许休息,聚做一团看着。 察哈尔氏不放心,也来看,林福擦擦秃脑门上的虚汗,恭敬地向察哈尔氏请安。 “你忙你的,莫出了纰漏,我立马就走,还有事呢。” 老管家应是,继续监管。 察哈尔氏让婆子远远跟着,悄悄对贴身丫头月儿说:“咱们家二爷为了玉儿真是卯足了劲,这份嫁妆单子比谁也不差啊。”难得还懂收敛,这样的林琼,真是叫人不得不叹服,不得不谨慎对待。 月儿点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道:“二爷做的太过了,竟一点都不让太太插手,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察哈尔氏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月儿小声道:“二爷性子霸道,依奴婢看,竟不如让温和的大爷袭爵才好,大爷比二爷强了百倍去呢。”缓兵之计,也是一招绝妙的坐山观虎斗,等她家太太有了身子,到时…… “你胡说什么,老爷还年轻着呢。”察哈尔氏板起脸,却不免想到,自己来了大半年还没身子,是不是该偷偷找个大夫看看。 林海告了假在家,拿着嫁妆单子直摇头叹:“太过了。”但要说去一些,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林府一片欢欣,褚玉阁里却依旧如故,林黛玉一身家常衣服,手捧书卷,分毫不为外物所动。 冬景微笑着走进屋子,将新做的小点心摆在林黛玉身边的小几上,倒了温温的羊乳,道:“姑娘,歇一会吧,您饿了没有?”外头一阵脚步声,她往窗户外头看了看,“是太太来了。” 林黛玉放下书起身,抚了抚袖子迎上察哈尔氏:“母亲来了,快坐。” 察哈尔氏坐定,两人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闲话,眼光流转间,察哈尔氏看到架子上陈着内务府送来的朝服,香色做底,石青为领,张牙舞爪的行龙跃然其上,气派又威严。 “我才来了多久,姑娘就要出门子了。”察哈尔氏拭了眼泪,“嗳,姑娘还没怎么,我倒先哭了,真是……” 林黛玉抿唇微笑:“母亲疼我,是我的福气。我一想到离开家便心里难过,为了不让父母兄弟担忧,只忍着罢了,其实何尝不想哭一场呢。” 察哈尔氏忙摆手:“可千万忍者,别哭坏了眼。都怪我,白说这个做什么。” 隔了会儿,察哈尔氏看了看天色,给月儿使了个眼色。月儿见状,将一个匣子奉上,然后拉着屋子里的丫头们走出门去,说是说会儿话。 察哈尔氏正了正脸色,道:“姑娘,我先头的姐姐去的早,所以这件事情理当由我代劳。” 林黛玉疑惑问:“母亲要说何事?” 察哈尔氏打开匣子,拿出一个珐琅小葫芦,顿了顿,将小葫芦打开。原来这葫芦横着截断,分为两个,中间大有乾坤,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相对而坐,教导的乃是周公之礼。再拿出一张画,上面果着的男女妖精打架,各式各样的姿势,神情是纤毫毕现的飘然。 林黛玉一看脸便飞红,偏察哈尔氏还怕她看不清,放在她眼前,林黛玉心里直臊的慌。 察哈尔氏道:“匣子里还有图画,姑娘千万记得看,我就不多说了。”心想姑娘年纪那么小,得受多大罪啊。 林黛玉胡乱点点头,转过身子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大红脸,幸好察哈尔氏很快就走了。 等了一会,林黛玉脸上的热退了,她忙将这东西胡乱收起来扔在床下面,静下来想一想,脸上又开始发烧。 ……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到知道还有这种东西,林黛玉身上都快起火了。 林璇下了学立刻跑到褚玉阁,他知道自家姐姐明儿就要被抬走了,所以显得特别急切。 “姐!”仍然一个熊扑扎进林黛玉怀里,“你要走了是不是?” 林黛玉轻嗯了声,“怎么跑那么急,出一脑门子汗。” 林璇抬起头,打算来一个眼泪攻势,却发现姐姐脸色绯红,像刚开的桃花似的,好奇问:“姐姐你发烧了吗?脸好红。” 林黛玉别开视线,撒谎道:“没有,是热的。” 热吗?二月中旬的天气料峭的春寒,屋里还烧着地龙取暖,哪里热了? 林璇也没多想,只以为地龙烧太旺,转回原先话题:“姐你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跟上次去南边一样久?”其实他知道,比那次更久。 林黛玉心里一疼,她从小养到大的树奴,父亲和大哥、琼儿,以后轻易见不着他们了…… 林璇待再问,被一只手提着领子拽起来,“林璇,不许烦姐。”是林琼,旁边是林往。 林往道:“妹妹。” 林黛玉朝点一点头,“大哥和琼儿回来了。” 离别在即,兄妹几个难免一番唏嘘感伤,林璇瘪瘪嘴想哭想撒泼,但家里慢慢没人惯着他,哭也没用。 晚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虽然平时也食不言,但今日气氛更加沉重,林海往常温润儒雅的君子风度都保持不了了,捋胡子的动作格外僵硬,好几次都揪下来几根。 想想闺女/妹妹/姐姐就要去别人家了就不开心,有人怎么就那么讨厌呢,强抢人姑娘。 察哈尔氏想笑又不敢笑,她从来没见过自家夫君这个模样,比以前更俊俏可喜了呢。 ** 此时的禛贝勒府,正院四宜堂内的书房,胤禛正在翻阅未来福晋的收藏。 他知道福晋学识渊博,连陪嫁都是一堆一堆的书,要不是这里书房大,险些摆不开。想到打开箱子,那些人看到一堆书时的表情,胤禛就绷不住想笑。 随手拿起一本打开,果然里面密密麻麻用朱笔写着批注,胤禛只捡批注看,不知不觉笑出声来。 门口等着回话的苏俊郎和张亭连吓了一头汗,苏培盛却见怪不怪了,道:“两位大人稍等些个,爷正忙呢。”他也是睁眼说瞎话,爷明明自嗨的高兴,哪里忙了。 咦?福晋竟然看饮水,这怎么行,烧掉。容若公子惊才绝艳,词却太哀,过于偏激。 胤禛突然想起来什么,忙把快送到火上的书收回来,囫囵翻了一遍,虽然没批注,却在某一页找到一张小笺,再看笺子,四爷的脸黑了。 又是葬花词。 再看手里的书,是一首画堂春,容若遣词凄美深情、字字感人心肺,这首词更叫无数人传唱。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小姑娘的心思真敏感。 胤禛看了看手掌,一世一双人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第3章 .16|家 二月十二天还没亮林黛玉便被叫醒洗浴净身,她晚上睡的早,精神奕奕的泡在大大的木桶里,听院子里丫头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笑。 今天是林黛玉成婚的日子,家里许丫头们穿主子赐下的好衣服首饰,还让掐一朵花戴,于是个个丫头头上都簪一朵或是紫荆、或是木槿等时兴花卉,就连新婚的小媳妇也戴了。 林黛玉瞅着几个丫头打扮的鲜妍,唯有她的几个大丫头穿着一水儿青色旗装,梳干净爽利的两把头,道:“虽然不能像家里丫头们那样,也要戴朵花才好,瞅着太素了。” 冬景摸摸头上赤金的簪子,手上戴的赤金嵌银镯子叮咚作响,笑道:“姑娘可别拿我们开玩笑,大喜的日子,谁敢往素了穿哪。” 林黛玉吐吐舌头,“我记得有个匣子里收着几朵绒花,送给你们戴上。” 丫头们笑应了,各自簪了精致绒花戴。 徐嬷嬷估摸了下时间,让林黛玉裹着软布出了木桶,在她全身涂抹淡雅的香膏,然后擦拭她的头发。 “姑娘的头发真好。”徐嬷嬷叹道,“奴婢从来没见过谁头发能跟姑娘比。” 世家女子的头发保养自来是重中之重,几乎每个都有一头乌黑如云的好头发,林黛玉的头发更是格外的好。 她发丝极细,垂顺光滑,触之柔、软滑,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谁都比不上。别的人就算比她头发多,也不如她的垂直顺;就算比她头发黑,也不如她的柔软,叫人爱不释手。 冬景端来几样清粥小菜给林黛玉吃,今天要忙一整天呢,吃了这一顿,就要等到晚上才能吃东西了。 林黛玉慢条斯理地吃完,徐嬷嬷开始给她化妆弄头发的时候,察哈尔氏也来了。 因为羊奶的缘故,林黛玉的脸光滑白腻,跟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根本不用上粉,于是徐嬷嬷只给她抹了一层润肤的香膏,然后上了少少的粉。 林黛玉眉毛稍淡,是“罥烟眉”,却淡的恰到好处,衬得那双眼睛清雅出神。徐嬷嬷拿眉笔扫了两下,便觉得无从下手,放下了眉笔。 在那两片淡色的唇上涂些口脂,这妆就算成了。 徐嬷嬷看了又看,觉得不甚满意,太淡了,姑娘稚气未脱,容貌不艳,显得一团孩气。 “嬷嬷,用这个怎么样?”冬景笑着递上一个小盒子,里头是各式各样的花钿。 徐嬷嬷眼睛顿时一亮,赞叹了两句冬景,选了一个大红色薄如蝉翼的花钿给林黛玉贴上。 一朵小小的红花贴在林黛玉额上,让原本雅淡清丽的容貌凭添一抹娇艳轻灵,遮去三分幼弱。 林黛玉对镜一笑,她挺喜欢花钿的的,虽然平时不怎么戴。 梳好头,带好朝冠,穿戴朝服,林黛玉就没什么事了,坐在那里等着。 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林黛玉的神情有点恍惚,好像仍在梦里似的。 上辈子她也曾盼望在这满目的红中许给一个人,只可惜物是人非,今已非昨,再想起来以前只觉天真幼稚。 前一世活的凄凄惨惨,这一世在家人庇佑下过得安宁恬淡,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走向一个未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这样一想,面上不仅无喜色,反而紧张惶恐的要命。 “姐。”林琼不知何时进来了,莫测地看了她好一会,道:“姐穿这身衣裳不好看。” 林黛玉这身朝服不知花了内务府多少日夜才赶制完成,朝冠顶为镂金,衔以剔透的红宝,嵌东珠无数,华美的叫人屏息;朝服行龙盘桓,抖足了威风,焉能不好看? 林黛玉扯了扯嘴角,没心情说笑,“是太沉了。” 林琼道:“不知道姐穿红色什么样子,想看。” 林黛玉愣了愣,不答。上一世为着那点小心思,她是喜欢红的,穿着装扮甚至到窗子上的纱,都喜爱用红。这辈子淡了,便只挑些素雅的穿,不知道林琼为何突然提起这点。 林琼心中惴惴,不住地担心林黛玉性格太单纯,怕她吃了亏;怕四爷心有抱负,忽略了她;怕皇家事多,怕她一个人管不过来偌大的贝勒府。 心中不管如何放心不下,也只能叹一声,尽全力护着罢了。 林海心中的愁绪跟林琼不相上下,父子俩人异口同声叹气的模样看在下人眼里均好笑。家里几位爷均视姑娘如珠如宝,做此愁态简直不要太正常。 这叹声里包含的不舍林黛玉如何听不出来,再看爹爹,眼睛一酸,想哭。 徐嬷嬷忙说:“姑娘别哭啊,仔细哭肿了眼。” 林海念起亡妻不在,连女儿都要到别人家去了,顿时也委屈了,抱住林黛玉哭:“我苦命的玉儿哟,为父愧对你母亲,没护好你啊。” 林黛玉一听父亲哭母亲,心里更伤心了,父女两个抱在一起大哭,屋里其他人面面相觑,也只好哭。 反正没外人,哭呗。 林琼嘴角一抽,心里那点愁绪全被这群人哭没了。说好的只淡淡的忧伤呢,哭毛啊,有毛好哭的,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不就是嫁妹妹嘛!!! 众人好不容易抽抽噎噎地止住哭,徐嬷嬷只好用冷巾子给林黛玉敷眼效忠,重新化妆。、 不管林家人再怎么盼时间慢点,禛贝勒府迎亲的队伍还是踩着吉时来了。 按规矩,林往背着林黛玉一步一步出了垂花门,出了林府,走到了禛贝勒府来接人的花轿前。 按规矩林黛玉的脚不落地地被送进花轿里,手上捧着苹果安坐在轿子里。只听一声“起。”,花轿被抬了起来,同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盖过了鼎沸的人声。 今天刚好是百花生日,京里人们郊游赏花,提花灯、逛庙会,热闹已极。今日也是林黛玉芳辰,她出嫁的良辰,这满京城、满天下的热闹也好像是在为她成亲做庆似的,盖过了任何一位福晋成亲时的风头。迎亲队伍沿街撒铜钱和各色吉祥喜庆的果子,人们都不吝说几句吉祥话,笑容格外的真挚朴实。 “听说今天成亲的这位贝勒福晋是个极有福气的,花朝节是她的芳辰,今天成亲好解了那位贝勒爷身上煞气,以后日子和和美美,百子千孙,新福晋好大的福气呀。” 另一人道:“是嘛,我就说今年的花开的格外好,连纸花红绸都不用往树上挂了,开了满城。” “可不是,连花也懂为新福晋贺喜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听了一路的鞭炮,林黛玉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聋了的时候,贝勒府终于到了。 昔日的冷面四爷今日一天都挂着微微的笑,在贝勒府门口翘首看到迎亲仪仗的时候,差点绷不住笑出声,忍的很是辛苦。 轿子停下后,胤禛接过弓,弓满弦,三支箭并排,“嗖”地一声射出,稳稳扎进花轿轿门。 林黛玉只觉轿身一晃,知道要出去了,更加心跳如擂鼓。 官媒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慢慢将新娘搀扶出来。林黛玉手心全是汗,不能自己地全身发颤,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紧接着自己仅能看到的一小块地上放了个火盆,在官媒提醒中跨过,登上贝勒府的台阶。 官媒将林黛玉领到胤禛面前,把她的手放进他宽大的手心里。 胤禛慢慢收紧手掌,团团包裹住那只纤细白皙的手。 林黛玉感觉连心都一同被人握在手里了,密不透风地被他握住了心尖,于是跟心尖一般颤个不住的手指立刻平稳下来,好像终于安定地落在了实处。 胤禛引着自己的小姑娘一步步走,眼睛一刻都不离开她,心想她太小了。 那目光又如实质,林黛玉能分辨出来,于是打破了之前或平淡或悲伤或迷茫的情绪。 她以前常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可这一次,她和他,是非致死也散不了的了,生则同衾死同穴,这样很好。 被引着拜过了天地,送进了新房,林黛玉坐在床边,手指捏着胤禛的不放。 胤禛也不挣脱,从盘里拿了如意将他的新娘的盖头掀开,屋子里跟着进来的一群人善意地大笑。 “福晋那么漂亮,贝勒爷满不满意?”不知谁大声调侃。 胤禛不动声色,心里却应,他对他的小姑娘,自然满意。 全富太太拿来合卺酒,两人共饮,上子孙饽饽、枣、生、桂、子等物与两人共食。 然后胤禛就得留林黛玉一个人在喜房,和宾客们一起出去应酬喝酒,被灌一顿酒是少不了的。 小喜子进来道:“福晋,爷说让您先洗漱更衣,他过会儿回来。” 林黛玉点点头,招呼画扇画堂两个丫头给她把行头拆了,头上这冠可是真沉,压得头皮疼。 小喜子道:“福晋饿不饿?爷叫人做了吃的,少时就送来。” 林黛玉道:“恩,你先出去。”小喜子哎了声,打了个利索的千儿就走了。 身上的东西被一件件卸下来,林黛玉伸了个懒懒的腰,“冬景,我先洗浴,你给我找身宽松衣服来,累死了。” 冬景笑道:“大晚上的,姑娘穿寝衣行不行?等会就要歇了。”她手里拿着一件大红色绸缎寝衣,是早就准备好的。 林黛玉脸一红,轻轻点头。 将一天的尘垢洗去,填补了饥肠辘辘的肠胃,林黛玉才感觉好些,之前早就饿了,但她太紧张,以至于忽略了空空的肚子。 丫头们收拾了桌子就下去了,只留下林黛玉和新房里手腕粗的龙凤蜡烛相对枯坐。 四下无人,林黛玉托腮无聊的时候,昨日在家里察哈尔氏给她看的东西又浮出脑海,小脸扑地通红,慌张的情绪再次袭来。 想,想什么呢!三两步跑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羞得没脸见自己了。 胤禛终于摆脱那堆宾客,脚步踉跄地回了四宜堂,临进新房门住了脚,心想自己一身的酒气,会不会熏到小姑娘,于是跑去洗漱了番才进门。 看到床上严严实实的小鼓包,胤禛忍不住笑了。小姑娘平时看起来很靠谱,怎么也有这样不着调的时候?这么捂着不闷死才怪呢。 掀开大红的喜被,将同是大红色的小姑娘的头放在枕头上,盖好被子。胤禛做的很仔细小心,但林黛玉觉浅,还是醒了,用一双湿润润的眼睛看着他,很无辜的模样。 胤禛笑了笑:“怎么醒了,继续睡吧,我去灭灯。”他发现自己沐浴后再换一身衣服的行为有些蠢,早知道直接换寝衣了,苏培盛那个倒霉奴才也不告诉他。 胤禛熄灭其余灯火,只留下那一对龙凤烛,重新换上寝衣跟林黛玉并排躺在一起。 林黛玉的心弦绷的紧紧的,虽然没看他,但耳朵一直关注胤禛,没想到他落下帐幔,躺下后就没别的动静了。 跟那谁说的怎么不一样呢?那什么……床上有个白帕子啊。 林黛玉一边羞耻地想到底哪里少了一环,身体紧绷,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备受煎熬。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腕子,林黛玉吓得差点叫出声,幸好忍住了。 胤禛扳过小姑娘的身体,跟她相对而卧,两人就着朦胧暧昧|的灯光注视对方,然后胤禛摸了摸她的脸颊,接着是鼻子,嘴巴,又游移到眼睛,头发。 那只手一路燃起酥麻的触感,从皮肤上延入林黛玉心里,然后随着血液遍布全身。 胤禛轻叹道:“你还太小了,那种事以后再说。”他知道小姑娘必然有疑问,所以解释。 十岁的小姑娘,真的太小了……皇父胡闹,他可下不去手,加上林海和林琼总在他面前唉声叹气,虽没明说也不远矣,胤禛索性就推迟了。 林黛玉的脸越发烧起来,她慢慢下滑,缩进被子里头,羞的不想见人。 胤禛笑她的小动作,心想虽然不能那啥,那啥总可以了吧,于是长臂一伸,将小姑娘拉进自己的被窝,将软软小小的人儿团抱住。 睡觉。   ☆、第3章 .16| 一夜安眠,林黛玉再睁开眼时,天色已微亮了。 她枕着一条长臂,跟胤禛身子挨着身子,从那边传过来的温度不冷不热,很是舒适,鼻尖的味道是男子特有的清爽。 林黛玉没急着起来,安静地躺了半天才适应过来这种状态,坐起身打算悄悄地起来。 胤禛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醒了,睁开眼就看到瘦弱的小姑娘慢慢挪向床尾的鬼祟模样,道:“福晋醒了?” 慵懒沙哑声音让林黛玉动作停了一瞬,显然没想到胤禛醒了,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恩,爷要起来吗?” 她这时候正要欲从床尾内侧跨过胤禛小腿下去,委实有些不雅,于是继续努力翻出去,但光滑的绸被让她没法迅速完成这个动作。这时候胤禛坐起身,双手将她抱起来,毫不费力地放在脚踏上。 林黛玉抿抿嘴,略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然后很快穿上鞋子,整理了下略散乱的头发,喊丫头们进来伺候洗漱。 胤禛洗漱时,林黛玉本来想伺候的,胤禛没让,她也就没坚持,让丫头们去做。虽然嬷嬷教过她伺候丈夫是做妻子分内事,但她其实并不喜,明明是夫妻,为什么妻子事必躬亲地伺候丈夫是分内之事,而丈夫只是顺手画个眉就算佳话了。 两人各自换好衣服,胤禛便牵着她的手去饭堂用饭,一边走一边告诉她饭堂在哪里,书房在哪里,她要是不喜欢可以随心意布置。 两人走在一起,林黛玉才到胤禛胸膛,胤禛一步她就得赶两步,后来胤禛发现这一点,特意放小步子,并开玩笑道:“福晋得多吃点,不然以后不长个了可怎么办。” 个子小的人最怕人家说他矮,林黛玉用力捏了一下胤禛的手,心想自己这两个月长了一寸呢,上辈子都快五尺了,这辈子怎么会只有四尺呢。 胤禛笑的毫不收敛。 林黛玉板着脸道:“古话说七尺丈夫,爷都没长到七尺,却五十步笑百步。” 胤禛:“……”爷要是长到七尺,那还能看嘛,都快杵到城门楼子上去了。 林黛玉笑眯了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胤禛。 胤禛无语,领着她坐到饭桌前,丫头们鱼贯送来饭食。贝勒府的饭食虽不是淮扬菜,但也清淡精致,林黛玉并无不适。 贝勒府规矩大,主子根本不需自己夹菜,只消一个眼神便可。林黛玉不喜欢别人伺候用饭,便说:“你们不用伺候我吃饭,我习惯自己来。” 胤禛见状,让丫头们都出去了。本来贝勒府也没这规矩,只是主母来了才特意搬出来的。 林黛玉喝了两口粥,外头就有个丫头敲门道:“贝勒爷,福晋,奴婢为福晋送羊乳来。” 林黛玉有早晚一盅羊乳的习惯,她现在刚来,也不急着遵从以前的习惯,只想着慢慢来。见送来了,便让端进来,心里还纳罕为何是不认识的丫头送。 进来的是个着杨妃色旗装的妙龄婢女,虽低着头,但看袅袅婷婷的莲步就有说不出的好看。她将羊乳放在林黛玉的右手边,白皙的手上染的是宝石红带金粉的指甲,看的出下了极大的功夫和银子。 “听说福晋喜欢喝羊乳,奴婢特意煮的,福晋快趁热喝了吧。” 林黛玉隔老远就闻见那股腥膻的味道,正往嘴里送的粥也不喝了。 不加杏仁的羊奶腥膻,林黛玉自然不肯喝的,不仅不喝,她还孩子气地将那盅奶推的远远的,省的把自己熏吐。 再看那不知规矩的丫头,头上明晃晃的赤金簪子,粉白一张小脸正好颜色,柔媚姣好。 虽然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干净,但也不至于蠢到看不出来这丫头的心思,心里不禁动了怒。 这是看她年纪小好欺负的意思吗?头天一早就赶着来给她个下马威,明着勾贝勒爷的眼,传出去她这主母丢死人了。 “你叫什么?” 那丫头见林黛玉不喝,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咽道:“奴婢李知柔,只是听说福晋喜欢羊奶才送来的,奴婢以为福晋会喜欢,奴婢知错了,奴婢不知道福晋已经不喜欢喝羊乳了。” 林黛玉皱眉道:“你听谁说的?我就不信我的丫头里有谁那么没规矩,敢擅自告诉你我喜好。” 李知柔吓得脸色发白,伏在地上发颤,心知自己到底小看了这小丫头片子。 胤禛看了半天,忽道:“你是谁管着的丫头,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他府里下人什么时候如此没规矩了,这不给他在小姑娘面前丢人呢么。 李知柔泪眼朦胧地抬头道:“奴婢是德妃娘娘赐给贝勒爷的丫头,才刚来没几天。” 李知柔绝对配得上她这名字,身段柔媚玲珑,跪时体态纤柔如海棠委地,抬头如杨柳摆风,连那截脖颈都带着说不出的柔弱。哭起来简直梨花带雨,叫人心生怜惜。 胤禛冷道:“既然是额娘送的奴才,更该知礼懂规矩才是,福晋还没怎么着你呢就哭的跟死了全家似的,这般作态是给谁看?”向门外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刻进来,“奴才在。”看到李知柔惹怒了贝勒爷,心想活该。 之前德妃娘娘赐俩宫女来府里,虽然没明说,摆明了要起码给个格格的位分,后来贝勒爷直接送回去了。德妃娘娘哪甘心,再送回来,这次直接说给贝勒爷做丫头使唤的。 苏培盛之前跟四贝勒说过,他就说随便,苏培盛就只好随便了。 这种丫头哪是好使唤的哟,汉军旗的人,家里多少有点小权小钱,地位不高,但比粗使包衣奴才不知好了多少倍去,放贝勒府丫鬟堆里简直俩活祖宗。 苏培盛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放任自流。李知柔心思活泛,这不抽个空子就钻进来了,他这回一顿罚免不了了。 胤禛道:“这丫头不懂规矩,该罚,福晋觉得呢?” 林黛玉道:“是该罚。”不然这种事儿没完没了了。 “那要怎么罚?” 林黛玉想了想,“打她板子。”她还想说撵出去的,不过李知柔说是德妃赐的,撵出去难免伤德妃面子。 胤禛点点头,向苏培盛道:“听见福晋的话没有?拖出去,杖责。” 苏培盛立刻站起来,没给李知柔求饶的机会,捂着她的嘴就拖出去了。 贝勒爷单说杖责,没说要杖多少,这是要杖责到死的意思。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死了传出去也就是个暴毙。 李知柔暴毙的事儿一传出去,哪个女人还敢肖想四贝勒呀。 胤禛摸摸鼻头,问林黛玉:“福晋再吃点吧,等会进宫去还有挺长的路,不吃饱会饿。” 林黛玉被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膻味熏得早没了胃口,摇摇头推开碗说不吃了。 胤禛仔细看了她脸色,确定没有赌气的成分,是真的没胃口,叹道:“福晋太难养了。”之前总说小姑娘瘦,抱怨岳父家没好好喂她,现在终于知道小姑娘多难养了。 看来以后他得多多看管,省的再给喂的更瘦,在岳父面前抬不起头。 两人吃过饭就要去宫里,便各自去换出门的衣裳来。丫头为胤禛奉的是一件月白色绣银线山水箭袖,特意说是福晋亲手做的,胤禛听了心里十分熨帖。 换好衣服出来,胤禛张开双手转了一圈,道:“衣裳很合身,福晋辛苦了。” 林黛玉上下衣打量,他穿月白色果然很好看,原本的沉稳老练去了七分,多了些温润优雅,华贵的雍容,特别招人。 林黛玉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水色荷包,亲手给胤禛系上,道:“这样才好看。” 两人收拾好,一同坐马车去宫里请安。 胤禛特意叫人在马车上准备了点心,拈起一块牛乳玫瑰酥送到林黛玉嘴边,“尝尝好不好吃。” 林黛玉就着胤禛的手吃了一小口,酥酥的口感里带着牛乳和玫瑰的香甜,确实不错,便一口一口吃完了。 胤禛心喜,又拿起一块豌豆黄,林黛玉也吃了,他简直喂上了瘾,连喂了三四块,林黛玉不想再吃,转而握着他的腕,将那块红豆糯米糕送到他自己嘴边,让他吃了。 胤禛嚼完那块点心,倒了杯水同先前一般喂到林黛玉嘴边,等她喝完,杯里还剩一半,便尽数倒在自己口里,竟不嫌那是她喝过的。 林黛玉拿出手帕擦了自己嘴角,然后给胤禛擦,之前因为李知柔的那点不乐全没了。 ** 林黛玉和胤禛先是道乾清宫拜见康熙,为他奉茶,并林黛玉奉上九套新衣。 康熙喝了茶,顿觉神似清爽,整张脸笑成了菊花。四儿子的婚事一向是他心头大患,如今终于了了这段心事,如何不高兴。 当皇上的一高兴,那自然是:“赏!”一连串的赏赐就到了林黛玉手里。 林黛玉和胤禛忙谢过,接下来也没多留,去了别的宫拜见。 离开乾清宫后,两人去了宁寿宫拜见太后。太后自来喜爱胤禛,也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好话,赐了些赏,林黛玉照旧奉上九套衣服。 再次是永寿宫的德妃,她是胤禛的生母,自然得去奉茶。对于林黛玉来说,德妃是正儿八经的婆婆,要讨好的。 到了永寿宫,林黛玉先是奉茶给德妃吃,然后进奉八套新衣给她,以示孝敬。因为德妃只是妃位,不能逾矩。 德妃笑的极亲切,拉着林黛玉的手道:“难为你了,这衣裳真好看,都是玉儿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吧?”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德妃娘娘不喜欢四福晋了。 虽然古礼规矩是亲手做新衣给公婆,但哪个世家女子会做十几套衣服啊,家里那些绣娘是摆着好看的么,能亲手做个荷包算贤惠模范了。 胤禛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却见林黛玉笑容不变道:“是媳妇亲手做的,额娘猜出来了?我正想邀功呢。” 她整天在家呆着,除了看本书就是做女红,整天钻研绣活,顺手做了一堆衣服,家里人人有份不说,顺便给胤禛、皇上、太后、德妃全做了。 不过林黛玉哪会件件都全程亲手做,这话却说不得了。 偶然的兴起竟有这功用,倒是叫人意外。 德妃笑说:“女子喜欢女红是好事,能修身养性。” “是。” 话到这里,德妃也不好过于为难,毕竟这儿媳来的太难得,赏了一堆东西就让走了。 从出了永寿宫,胤禛就没说话,林黛玉拽了一下他的衣摆,问“你想什么呢?” 胤禛回过神,摸摸小姑娘的头以示安慰,说:“没什么,我们该去东宫了。”他想的是,早晨才杖毙了个女婢,转眼额娘就知道了,到底是哪个耳报神传过来的。 看来他还是太松懈了。 胤禛和林黛玉到东宫是,大大小小的阿哥们全倒了,太子坐在首位却不招待兄弟,不请胤禛和林黛玉落座,反而不慌不忙地跟旁边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逗乐,等胤禛重复了一遍话,才慢半拍地请他起来。 “哦,原来是四弟和四弟妹来了。” 胤禛道:“太子殿下,臣已到了多时。”他肃着脸色,明显不高兴了。 慢待向来忠厚的兄弟,传出去丢人的绝不是他胤禛。 太子打了个哈哈,笑说:“四弟今天穿着跟八弟似的,本宫差点认不出来。” 林黛玉上前迈了一小步,道:“妾为太子殿下奉茶。”旁边的小太监很有颜色地端了茶来。 太子才注意到林黛玉,颜色顿时一亮。 上次胤礽见林黛玉,还是个年纪幼小的女娃,虽然容貌精致,却一团孩气。现在她的容貌已长开,眉宇间风华初见,已能惹倾倒无数,端的是灵气逼人。 胤礽喃喃,真不愧是传言能催百花盛放的谪仙,不知不觉被牵连的怨恨消散了大半。 “太子殿下!”胤禛冷道。 胤礽回过神,发觉自己看愣了好一会,忙接过林黛玉的茶,一口气喝完,差点呛着。 做完该做的礼,胤禛一秒都没多呆,冷着一张寒冰脸带林黛玉就走了,一点面子都没给太子留。 太子气的倒仰,颤着手指向周围人道:“这老四还敢对本宫甩脸子了?谁得罪他了!” 胤禔冷冷看向他,撇嘴不答。 胤祉微笑说:“太子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胤祺胤祐低头喝茶。 胤禩仍是那副温润的笑意,心想太子这好色的“小毛病”可真要不得,看吧,得罪了个贤内助。 老四看起来沉稳,实际上直脾气,爱恨分明的性子,谁得罪了他可真有好受的。 胤禟胤两只头对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总之没空搭理太子殿下。 胤裪一脸的懵懂,让人不知他到底听懂没。 胤祥胤祯的讥讽最是显眼,双双冷笑。 太子觉得特别委屈。 太子妃送了套首饰就给他招来一场祸患和猜忌,他只多看了弟妹两眼就被所有人耻笑,这太子做的太过窝囊。   ☆、第3章 .16发|表 因着刚成婚,康熙大手一挥给胤禛放了半个月的假,胤禛得了空闲,当然不会上赶着回衙门,省的别人以为他专权。所以胤禛和林黛玉从宫里回来之后,仍腻在林黛玉身边,神色平和带笑,将东宫里的不快抛去一边不谈。 回到府里,林黛玉率先去洗漱,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掉了一身雍容的旗装,穿着一件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着一双软底绣花小鞋,头发半束半散。她洗完澡全身都懒懒的,加上在宫里奔波,略疲乏困顿,随意歪在床上埋在柔软的鸭绒被子里假寐。 胤禛虽脱了外袍,但仍一身的端庄,虽然身在卧房,坐姿却像在办公的衙门。他原本最厌别人在自己面前不规矩,现在见林黛玉慵懒的模样非但不恼,还觉得她随性可爱,心里欢喜的很。 胤禛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不要睡着,等会儿就吃中饭了。” 林黛玉用软软的胳膊拉下胤禛覆在她额上的手,道:“困死了,不要闹我。”昨晚她好晚才睡着,又奔波半天,怎么能不困呢。 胤禛闷笑,伸出另一只手抬起小姑娘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揉她的头发玩,“不许睡,陪我说说话。” 林黛玉十分想睡,却被闹的睡不了,恼道:“说什么?说爷翻过几回墙还是有几个美貌丫头么。” 胤禛顿时有些气短,扯着小姑娘的耳朵在她耳边道:“忘掉这件事。” 林黛玉睁开惺忪的睡眼笑:“哪件?” 胤禛遭到调侃,面不改色道:“没心没肺的丫头,我那是为了谁?”夜里翻墙被逮个正着,可是他生平第一大糗事,但今日再回味起来,却觉得有些甜蜜味道。 “我怎么不知世上还有这种道理?登徒子翻墙探人家的闺房,偏还诽谤人家没心没肺。”林黛玉瞪向他,“老实说,你翻过几回墙?” 这种问题能回答么?四爷默默想,绝对不能,说几回都不行啊。 没听到回应,林黛玉垮着脸看他,胤禛丝毫不为所动,还淡淡地指责她:“你看你像什么样子,青天白日的就要睡觉,头发都乱了,没规矩。” “快起身收拾好,我叫人传膳。对了,你刚来府里,一切都不熟悉,吃过中饭我带你先去各处看看,再叫人将府里的印鉴、花名册和账簿交给你掌眼。”胤禛挪开小姑娘的头站起来,挥挥袖子出去了。 气的林黛玉捶床,到底谁把她头发弄乱的,这个混蛋!! 不过……刚来头一天就让她管家,这人那么信任她呀,林黛玉慢慢笑开。 冬景进来帮林黛玉重新梳理好头发,道:“福晋,四爷说在饭堂等您。” 林黛玉应了一声,被一堆丫头婆子簇拥着去了饭堂,胤禛忙叫人看茶。 吃饭的时候,林黛玉又看到一盏羊乳,加了杏仁粉,闻不到一点膻味。她端起来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比在家做的还好,香醇甘甜中夹杂着果香,才眯着眼慢慢喝了。 胤禛窥到小姑娘的愉悦的表情,心说这算是哄好了吧。 下人撤了饭,胤禛问:“我陪你走一走?” 林黛玉很端庄地道:“不劳贝勒爷费心,妾自己能行。”一个丫头很有眼色地伸出手,林黛玉眉毛一挑,慢条斯理地搭着丫头的手出门去了。 胤禛:“……”不是哄好了吗。 林黛玉心情特别好,将梨花喵抱着在怀里轻轻抚摸,问那个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微微笑道:“奴婢名叫扎拉里·小雨,新拨到四宜堂伺候福晋的丫头。” 林黛玉点点头,看来是个包衣大丫头,“既如此,你跟我说说这府里的事情吧。” 小雨恭谨应诺,将府中各人各事一一道来。她是个颇有地位的大丫头,性格又温和,跟哪个都有些交情,所以各类事情知之甚祥,是个极精明的丫头。 林黛玉初来乍到,从小雨话里大概了解一些府里事物,捎带着对这丫头也多了分熟稔。 贝勒府有两个管事官常鸣、刘琦,这两人统领府中一切事物,身戴四品顶戴花翎,另有侍卫若干、典仪、牧长、典膳、管领、司库、司匠等人。内门首领太监苏培盛,是胤禛贴身服侍的,统管内门。 四宜堂配有四个大丫头,小雨、小雪、小露、小霜,两个回事太监小喜子和小苏子,其他还有众多的小丫头和婆子。 全府上下一二百人,还不带庄园里的,林黛玉让把除了轮值的,内门里的奴才们全叫来了,乌压压站了一院子。 林黛玉坐在一把黄花梨雕海棠的椅子上,身边是徐嬷嬷和她的四个大丫头并小雨。她只含笑看了一圈,众人顿时觉得自己被福晋关注到了,不禁将头低的更甚,越发显得恭谨。 “我刚来府里,对众位知之甚少,今日先认识认识各位,对我、对你们都好。”然后她打了个手势,扎拉里·小雨便站出来一步,敛衽道了个万福,手里拿着花名册子。 “我念到名字的人站出来让福晋认认脸,然后站到右边去。”顿了一顿,开始唱名。 贝勒府的奴才都是内务府送来的,个顶个的精明,谁都不敢有异议,乖巧地像见了猫的耗子,念到名字的站出来向林黛玉行个礼走到右边,任谁都挑不出一丝儿的错。 林黛玉目如睡凤,嘴角挂着惬意的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怀里的猫,跟平时晒太阳的模样别无二致。只有贴身的几个丫头才知道,她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漫不经心。 等小雨唱完名字,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林黛玉的坐姿完全没变,已经有聪明的人看出来,新福晋并不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而已。 “嗯。”林黛玉慢慢道:“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们该吃中饭的,耽搁这会子我心里也过不去,小雨,告诉厨房多做几样好的给大家添菜。先这样,大家忙去吧。” 众人慢慢散去,走到离四宜堂很远的地方才开始窃窃私语。本以为新福晋会来个下马威,没想到就只是认认脸,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黛玉回到房里,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忽然开口问:“最后小雨唱完名还剩下一个丫头,那个就是额娘赏下丫头的其中之一?” 小雨回道:“正是她,名叫宋纤柔,她来的晚,估计还没来的及登记造册。” 林黛玉笑起来:“怎么最近总是见到名字里带柔的,可巧了。” 小雨喏喏的,不敢答言。这府中名字里带柔的,就只有李知柔和宋纤柔两个人。 冬景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道:“福晋,常大人、刘大人和苏公公、并几位管事官大人送了东西来给福晋过目。” 林黛玉看了一眼,是基本账簿子和印鉴、钥匙等物,道:“嗯,你先收着,我回头看。请三位进来。” 这几个在贝勒府地位不比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林黛玉很给他们磕过头之后还被赐了坐,上了茶,很是寒暄了一会儿,临走每人赐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贝勒府可比林府复杂多了,林黛玉看了半天,得出个结论。她要想做好贝勒府的主母,必须得将这群人捏在手里,这可是个劳心劳力的活计。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现下她自己的嫁妆还没归整好呢。 “徐嬷嬷,你觉得呢?” 徐嬷嬷道:“福晋,左边犄角上穿藏蓝衣服的女人,那是奴才再宫里时的老姐姐,姓季,是个老实的。” 林黛玉想了想:“确实,我看着也还好,那就叫来,协助你管这一桩。” “是。” 然后徐嬷嬷连续报了一连串的名,说:“这几个,都是刚才老老实实的,没做什么小动作。” 林黛玉看向冬景,冬景会意,也说了几个名字。林黛玉又依次问了心怡、画扇、画堂,小喜子,三个陪房媳妇,最后还问了小雨,小雨忍着心里的欣喜若狂,报了两个平时看着稳重有度的姐妹。 小雪、小露、小霜三个木桩似的站在门口,后悔万分为何之前没有递上那只手,现在好了,小雨明显得了福晋重用。可是啊,那时候福晋正跟贝勒爷使小性儿呢,她们哪敢得罪贝勒爷哟。 但凡府里青春貌美的女人,有几个不想得贝勒爷喜爱的,谁敢违背他的意思分毫,偏小雨最开始就站在了福晋那边,所以她抓住了机会。 林黛玉让人将各人推荐的都写下来,然后用朱笔勾选了一些,道:“你们等会将这些人喊来,去收拾我的库房,你们几个亲自掌眼。” 小雨才知道新福晋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黛玉的嫁妆很多,多到她自己看着嫁妆单子都咂舌的地步,她根本没想到林琼竟然为她搬空了一半自己打拼几年的产业,而她又无法推拒。 嫁妆至今还堆在四宜堂后头的空库里等着收拾,尽管那堆最贵重的地契她已经收起来了,但其他的东西仍然需要大量的人工规整入库、造册,于是才想了这法子挑人。一来是找人干活,二来也有培养自己人的意思。 林黛玉最后道:“先将那些书收拾好,总放在箱子里要受潮的。” 小雨笑道:“福晋放心好了,您的书早就得贝勒爷吩咐,好好收到了书房。” 林黛玉听了才罢。   ☆、第3章 .16| 林黛玉和胤禛的相处称得上是琴瑟和鸣,出则携手,入则同眠,自有一般默契。 两人都是爱书的人,各自收藏颇丰,有时双双在书房翻看,偶尔抬头相对而视,然后继续埋下头去,被书中景象所迷。有时携手在府内花园散步,一个高谈阔论,一个时不时质疑,然后辩论变成了争吵,吓的满府里下人噤若寒蝉,他们却转眼又和好了。 成婚地第九日是回门的日子,林黛玉早早起来收拾好,然后回卧室叫胤禛起床。 “爷,起来了,天亮了。” 胤禛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翻个身继续睡。 林黛玉皱皱鼻子,继续推他:“爷,今天是回门省亲的日子,快起来啦。” 四贝勒爷殿下特别的不高兴,这还不到卯初呢,才不要起那么早。就算今天回门,至于天不亮就拉他起来嘛。 林黛玉都快笑死了,她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冷面四爷竟喜欢赖床,说出去谁信呢。她一面笑开了花,一面持之以恒地喊胤禛起床。 胤禛总是不理会,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不闹了,他满意地躺平了继续睡。 却听得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不理。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胤禛伸出手摸索着将小姑娘夹在腋下,一个用劲压在身下,引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挣扎。他全然不管,抱着大抱枕继续睡。 “甘与子同梦……” 直到苏培盛掐着点在门口喊:“爷,卯正了,该起了。” 这个点才对嘛。胤禛睁开眼,对上小姑娘气鼓鼓的眼睛,不禁笑起来,挠了两下她的下巴。 把她当梨花猫哄!林黛玉甩开那只讨厌的手,爬下床整理乱掉的衣裳。华丽衣裳已经有些皱褶,梳好的头发也微微散乱,精心收拾好的妆容都花了。 这是她昨天挑了好久才定下的旗装,林黛玉黑了脸,想掐死对面这个人。 胤禛无辜道:“谁叫你戳我来着,小姑娘不睡饱会长不高的。” 林黛玉跑去很快换了一身衣服,重新让人梳头,早饭只胡乱就着羊乳吃了几块点心就丢开手,时不时催促胤禛。 胤禛对她的小孩子心性直摇头,道:“我也叫人备了一份礼单,你去清点一下,然后去马车上等我,我马上就到。” 林黛玉歪着头看他,很认真地叮嘱:“一定要快点哦。”胤禛无奈点头。 林黛玉走上马车的时候,车帘子被拉开,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抬头看,正是胤禛。 林黛玉顿时笑开了:“爷来的那么早啊。” 胤禛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四贝勒爷和福晋的车马仪仗离林家还有两条街的时候,林家才得到信,全家慌忙穿戴起朝服霞帔,将将来到府门口站定,皇家的仪仗也出现在了视线里。 不赖林家人疏忽,实在天色还早,离吉时差的远呢,谁知道四贝勒和福晋会回来这样早。 胤禛率先走下马车,将林黛玉扶出来,双双站定,林家欲行大礼,胤禛却飞快上前几步,虚扶林海:“泰山大人不必多礼,折煞小婿了。”林海顺势站起,满面堆着笑,将人迎如府里。 林黛玉第一眼看见林海时,眼眶便红了,只强忍着不落泪,父亲兄弟目光殷切,尽是关怀之意,看的林黛玉心里暖融融。 林家父子和四贝勒在前厅设宴寒暄,林黛玉则随着察哈尔氏回了后院中自己的褚玉阁。 察哈尔氏握着林黛玉的手,言辞恳切:“姑娘在贝勒府过得可好?你不知道,自从你出门,老爷整天念叨你,三个哥儿也消沉了好几天,我也心里也想你的紧。” 林黛玉微欠身道:“多谢太太关怀,玉儿在贝勒府过得很好,并无不如意之处。” 察哈尔氏一双利眼上下扫过林黛玉,笑道:“要我说,姑娘当真和出阁前不同了。” 林黛玉疑惑看向她。 察哈尔氏道:“我以前只道姑娘是个清雅娴丽的小姐,还总担心你年纪太小没法子服众,现在才知姑娘做了福晋,穿着这身宫装,竟也威严贵气,不愧是有好命格的,谁都比不上你。” 林黛玉低头轻呷了口茶,淡淡道:“太太慎言,我不过生辰讨巧了些,什么命格不命格的。人家只是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我们反以此为傲,没的叫人小瞧。” 察哈尔氏看着林黛玉微低的侧脸,笑容猛地一收,隔了会儿才又笑道:“姑娘说的是,是我钻套子了。” 林黛玉微微一笑:“哪里,太太也是关心我。” 察哈尔氏方才知道这个林黛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娇弱的闺中少女了,她是皇家的福晋。但想要巴结的心仍占了上风,察哈尔氏心想林家已经同贾家撕扯干净了,林黛玉干净的不知一点儿内宅手段,若想要贝勒爷的宠,想跟别人斗,这个助力非自己莫属。 “福晋你年纪小,在府里可有什么人不听管束的?” 林黛玉道:“太太多虑了。”察哈尔氏刚来林府自己便把管家权交了出去,以至于她根本不知她管家的手段,父亲和兄弟们就从没担心过这种事。 察哈尔氏还想再探探贝勒府的事情,林黛玉却推说累了,要歇息,察哈尔氏只好退下。 察哈尔氏毫无疑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对林黛玉的拿乔有些介意,但她强压了下去,来日方长,林黛玉总有求着她帮忙的时候。 话说回来,内宅的女人,有几个干净的呢。 察哈尔氏刚走,林海便匆匆来了褚玉阁,抱着林黛玉就哭:“可怜的儿啊,那么早就离开父亲……我对不起你那死了的娘啊……” 林海哭的太伤心,以至于林黛玉反而哭不出来了,只好安慰父亲不哭。 又是一阵的嘘寒问暖,林海紧张兮兮的问胤禛有没有欺负她,让林黛玉哭笑不得,只好再三说没有被人欺负去。 父女俩正叙离别之情,说不完的话,那边林往和林琼也来了,这俩人比较理智,稍稍问了几句便心里有了谱,转而说起府里的事儿。 林海慢慢冷静下来,忽问:“你们俩都来了,前头是谁在招待四爷?” 林往和林琼面面相觑,林琼别过脸去,林往只好答:“咳,是三弟……他正跟四爷讨教学问。”眼睛游移,心虚之意尽显。 林海不但不气他们失了待客的礼数,反而有点儿得意。哼,就算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子,我们家也不稀得你! 前头被个小萝卜头缠住不放的胤禛望眼欲穿,去净房/拿好酒/找人的岳父和小舅子们怎么还不回来…… 林黛玉惊讶:“苏州来的同族?” 林琼点点头,道:“不错,苏州原籍有三四位同族兄弟要来京考试,现就住在咱们家。”他们家几年前资助苏州族里办族学,没想到现在就有中了举人的,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林海也赞许:“族中有此子侄,实乃我林家一大幸事。”最重要的是,日后朝堂上他林家有了亲族,不会如此孤立无援了。 林黛玉道:“那可得好好打点一番,会试在即,只会读死书可不行。” 林海道:“自然,我让无痕、琼儿两个带他们在京城士子圈里走一遭,涨涨见识,认识几个同年好友。” 有了林家的资助,只要这几个有点儿真才实学,日后就是平步青云。 林黛玉心里很高兴,林家缺亲族在朝中互相扶持,她父亲一直担忧,这回苏州族里来的这几个,真正合了她父亲心意。 团聚的日子总是过的特比快,日头西垂,到了离开的时候。 胤禛走入精巧的小楼,林黛玉正斜倚在廊柱上看那轮火红的太阳,见他来了,抿嘴一笑,带着些说不出的惆怅意味,让胤禛心疼。 小姑娘不仅难养,还愁绪颇多,真叫人头疼,不过谁叫他待见呢。 就该娇养才是。 不管如何,他总不会让她落入葬花带泪、花落人亡的地步。 “想什么呢?” 林黛玉习惯性眯起眼睛,淡淡道:“在想,再回到这里就没有以前那样自在了。”以往她每次回到褚玉阁都是轻松的,因为这里是家,现在却没有了那种惬意,多了些什么东西,这里的下人对她态度也变得更加恭谨。 胤禛往林黛玉脑壳上敲了一下,再牵住她的手:“小小一个人儿,整天介瞎想。走,回家了。” 林黛玉捂住头,皱着鼻头:“疼……” “不疼不知道教训。” 林黛玉在回去的马车上说起族人上京的事情,胤禛听的若有所思,问:“我记得无痕跟张相家的衡臣过往甚密,张衡臣今年似乎也要会试?” 林黛玉道:“我哪知道,大哥的事情我一向晓得的不多。” 张衡臣她倒听说过,京里有名的世家子弟,一向是父亲训斥琼儿时作对比的楷模。“看看人家衡臣&*%¥&*#……再看看你*&%¥#&*……”的句式琼儿曾在她面前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无数次。 胤禛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第3章 .16| 从林府回来后,林黛玉心里就没什么好惦记的了,格外的悠闲,府里的事情也不管,吟诗弄画、赏花看月,只是身旁多了个胤禛。 但胤禛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明日就得回衙门继续忙活,估计半个月过去,积压的公务已经堆了满桌了。 想想就愁。 胤禛诉说自己不满的时候,林黛玉猫儿似的趴在榻上,嘴角噙笑,隐隐露出个小小的笑涡,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胤禛恼起来,伸手拨乱了她梳的柔顺的头发。 林黛玉哪忍的了头发被拨乱,狠狠瞪他:“干嘛!” “你不听我说话。”胤禛说的特别理直气壮。 林黛玉一脸的不能忍,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冷面四爷是个话唠!他已经不住嘴地说了小一个时辰了,从公务积压成堆到新画的狗衣服样子,再到又收集了个别致的鼻烟壶,到他今天戴的玳瑁眼镜,真是够了。 想到这里,林黛玉愤愤道:“你帮你的狗画衣服样子都不给我画!” 胤禛动作一顿,既而噗嗤一声笑了:“你连小狗的醋都吃啊。” 谁吃醋了! 胤禛见小姑娘不理自己了,去拿了一把桃木梳回来,将她头上的钗环卸去,慢慢梳理那头乱掉的青丝。 梳头的力道很轻柔,他的手很温暖,林黛玉舒服的迷起眼睛,不多时头脑便昏沉起来,手里的书卷也松开了。 等胤禛安静地给小姑娘梳完头发,发现小姑娘已经快睡着了,只好将其抱去床上睡。 将小姑娘放置在床上,盖好被子,正要离开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扯住了,回头时便看见她凤眸微睁,冲他讨好的笑,胤禛心中霎时软成了一滩水。 “胤禛。”林黛玉小小声地喊了一句,轻的跟猫儿般,话尾轻颤,带着难以觉察的小心和试探。 头一次叫他的本名,这在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谁家的妻子敢叫丈夫的名?尤其他还是个皇子,简直大逆不道!但林黛玉想试试。 林黛玉从来没有跟一个人朝夕相处,同出同入,一同入睡,亲密到这种地步。而他对自己也太好、太宠了,让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底限又在哪里? 胤禛呆了一呆,握住她的手,温柔问:“怎么了?” 林黛玉心里乐开了花,怕被看出来,忙将被子拉高蒙住脸,装睡。 胤禛一哂,对孩子心性的小姑娘莫可奈何,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林黛玉等了一会儿,听见关门的声音才掀开被子,不顾形象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嘴巴差点咧到耳后去了。 胤禛的假修完,整个人都便忙碌起来了,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去赴宴,回来时还带着酒气。林黛玉慢慢习惯了贝勒府的生活,开始着手打理府内事物。 四宜堂的丫头换了几个,小雨得重用的程度仅次于四个陪嫁丫头,办事手腕不错,说话伶俐,惯会察言观色,这样的人林黛玉也乐意用她。 春闱过后,林家传来消息,四个族人考中了两个,一个二甲第四十五名,一个三甲第一百二十七名,能在芸芸士子中脱颖而出,俱是不俗的人才。 一甲及第三人都是中年人,寒门士子,不甚出彩。反倒是张英之子张廷玉,考了个二甲第五,但因他生的俊俏,满朝大臣都在赞他。 林往站在鸿雁楼上往下看,街上一甲三位进士正在游行,一身官服、胸口系着大红花,高头大马,四周围的满满的人,鞭炮声不绝于耳。 “衡臣兄,你不过来看看?这三位真可谓春风得意了。”林往知这张衡臣本能做个探花郎,但张相婉拒,怕他风头太过,失了本心,愿意把这等机会让给寒门的士子们。 张廷玉一脸的荣辱不惊,慢慢道:“有什么好看的,一甲的名声虽然好听,但实际上的好处能有多少。” 林琼听罢连连点头:“说的对,真不愧是衡臣兄,老谋深算。” 张廷玉夹了颗花生米,忽觉不对,林家小二真的是在夸他?遂以化花生米做暗器,扔向林琼。 林琼就跟脑后有眼睛似的,轻轻巧巧避过了,故作惊讶道:“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话撂下就没了影子。 张廷玉摇头:“林二能有什么事,我看他整日游手好闲的。” 林往微笑道:“他上个月订的斗鸡应该到了,忙着去取吧。” 张廷玉诧异:“伯父竟不管管他?” 林往道:“琼儿不小了,他自己省的做什么。” 省得?别闹了!林二转过年去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斗鸡走狗,烟花巷里听小曲,学纨绔养小戏子,胡天胡地的玩,现在满京里都把他当仲永看。 张廷玉就纳闷了,他一个九岁稚童,去烟花巷有什么用,硬的起来嘛,干看眼瘾也能开心? 不过么,既然他兄长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了呗,反正人家的家事,他也管不了。 林琼穿街走巷,进入一处普通的民居,才民居后院一道隐蔽的小门入了别户,七拐八绕地走到了城西贫民窟一处围墙极高的宅院。 院里二三十个少年少女正闷头练功,一点声不出。 跟教头苏俊郎打了个招呼,林琼走进屋里,抱拳肃道:“四爷,属下来晚了一步。” “无妨,我刚来没一会。” 林琼道:“属下来之前正跟张廷玉和家兄在一起看状元游街。” “哦?” 林琼见挑起了胤禛兴趣,继续道:“据说张廷玉本能入一甲,却被其父拦下。我今日见他不骄不躁,毫无嫉愤之心,是个有沟壑的。” 胤禛赞同:“张衡臣却有其父之风。”张英是个汉人,其父母都是平头百姓,他能做到现在的位置绝非偶然,其行事上至皇父,下至同僚,无一不称赞。 林琼点到即止,说起别的事情:“四爷,咱们网罗了不少好苗子,加上您之前的部下,勉强能做些隐蔽事儿,也该给咱们这地儿起个名字了。” 胤禛手指划过腰间所配凉沁沁的玉鱼,稍一思索便道:“立夏已过,转眼天气就热了,就叫粘杆处吧。”一句话定了这批人的去处。 每逢夏日,树上便有知了长鸣不休,十分惹人厌烦,粘杆处便是专门粘知了的一群人。胤禛的首批探子要有个明面上的身份,分别安插太麻烦,索性直接设立一个粘杆处。 林琼默了一默,勉强道:“真是个好别致名字。”好别(dou)致(bi)的名字。 人家老大的私人狗腿子都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比如天策啦、锦衣卫啦、东厂啦,再不济统称暗卫也行啊,偏他家爷取名毫无水准,费心养一群粘知了的。 胤禛食指一点林琼眉心:“林二,你腹诽我呢。” 林琼慌忙道:“我哪敢呢。” “嘁,”胤禛翻了个白眼,“林二,你办事能耐不错,城府却还得再修炼修炼,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想什么呢。” 林琼慌忙捂住脸,惊恐地看向胤禛。 胤禛道:“人到了吗?” 林琼忙回:“快了,正在来的路上,因有两个晕船的才晚了两天。属下照您吩咐,不让进京,直接让在京城附近的深山里置了地儿。” 胤禛满意点头,不错。 林琼该说的都说完了,正要告辞,胤禛道:“我让你做的东西呢?” 林琼一拍脑门:“险些忘了。”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小盒递给胤禛。 胤禛打开看了一下,笑道:“不错,跟我画的一模一样。” 林琼促狭一笑:“姐夫,这是要送给我姐的东西?” 胤禛不理他,转身走了。 林琼撇撇嘴,从另一条道离开。 ** 胤禛兴冲冲回到府里,随手拉住一个丫头问:“福晋在哪?” 那丫头看起来害羞极了,轻轻道:“回贝勒爷,福晋在书房。” 这丫头声音淙淙,悦耳好听,但胤禛完全没注意,拔腿就走了。 书房。 林黛玉在书架上翻来翻去,身后忽有一人幽幽问:“找什么呢?”吓了她一跳,回头看,却是胤禛。 “我去年看一本棋谱到一半就放下了,今天想起来就找找。” 胤禛拉着她的手去做好,道:“书虽是好物,但经年的搁置在那里,你怎么能胡乱翻它?小心邪祟入体生了病。” 林黛玉翻他白眼:“你又吓我,不理你了。” 胤禛叹气:“你不理我?那真好,本来还想送你……既然不理我,就去给象牙玩算了。” 林黛玉一听,立刻扑上来抓住他衣袖:“本福晋原谅你了,东西拿来。” 胤禛捏捏小姑娘鼻头,调侃:“谢福晋不怪罪,喏,给你的。” 林黛玉接过那个雕着镂空合欢花的银质小盒子,打开,里头是一件莲花簪子,通体粉红剔透,用冰花芙蓉玉雕成。这玉极为养人,送女子最合适不过。 林黛玉将簪子拿起来细看,不由轻呼一声。这簪头上含苞莲花每一片都薄如蝉翼,透过外层花瓣能清晰看到里头层层叠叠的瓣儿,每一片花瓣都不一样,有的还带着丝丝的云纹。林黛玉轻转簪子,通透粉润的莲花好像被云雾缭绕,活了一样。 看到小姑娘爱不释手,胤禛轻笑:“还不止如此,你看。”他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莲心,整个莲苞霎时颤巍巍地张开,从外层到内层,不急不缓,优雅宛如一场惊世的绽放。 整个莲花全都张开时,便从之前内敛含蓄的美便得张扬艳丽,若天下的莲花都像这一朵,谁敢夸口说牡丹是花王! 林黛玉小心地将簪子放回小盒,喜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胤禛笑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画了个图稿,然后吩咐别人打出来的。” 林黛玉高兴的不得了,却还要扮矜持:“本福晋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胤禛摸摸鼻子:“福晋好好吃饭不要挑食,就是对我最好的赏了。”   ☆、第3章 .16| 胤禛不耐热,每逢夏季便十分难熬,靠着沁凉的玉鱼和冰块才能度日,偏偏林黛玉身体不是很好,经不住太多的冰,胤禛在四宜堂的时候往往热的汗如雨下。 林黛玉瞧得愧疚,让他将衣服少穿一件,偏他不肯,白日必定要穿的整整齐齐,气的林黛玉强给他扒了,换上轻省透气的衣服才好些。 转眼难捱的夏日过去,天变的高而清远,胤禛也终于熬过了这个苦夏。 十月份是皇太后的六旬万寿节,皇上命大庆,满宫都在忙此事,各宗室只盼自家备的贺礼脱颖而出,在皇太后面前搏个头彩。 林黛玉问胤禛贺礼的事情,胤禛只给了两个字,“中庸”,林黛玉便照着中庸准备了。 到了万寿节那一日,普天同庆,处处张灯结彩,有资格入宫赴宴的宾客云集,赶车的车夫都穿着绫罗绸缎。 林黛玉早早来了宁寿宫,向皇太后进献了贺礼,一尊法相庄严的观世音,不算失礼,也并不太过出彩,只是迎合了一下太后的喜好。 八贝勒和八福晋我寿礼最抢眼,夫妻二人进献一座万字大围屏,围屏上每一个万字都用不同书法写就,据说是八贝勒亲自写的,一手字飘逸洒脱,很是抢眼。 皇太后难得将胤禩叫到身前,拍着他的手夸赞:“你是个有心的,那么多的字儿亲自写,得花了不少功夫吧?” 胤禩笑道:“只要皇玛姆喜欢,孙儿就做的值了。” 皇太后笑的极慈爱。 席上忽有一人道:“我记得,八弟的书法一向不大好,写这围屏相必下了极大的功夫。” 胤禩回头,见是太子妃石氏,微微一笑,尽显包容之意:“太子妃说的是,胤禩的确费了些功夫,写坏了不少绢缎。” 这么一说,皇太后更加心疼他了。 石氏皮笑肉不笑:“那八弟该好好谢谢四弟才是,我尝听太子说起,八弟的书法是四弟握着你的手,一笔一笔教出来的。” 胤禩微顿,正要说是,八福晋忽道:“那也是八爷自己肯下功夫才能学有所成。” 石氏这回笑的无比真实:“那倒是。” 胤禩瞳孔微收,最终什么都没说。 席上众人俱都强忍笑意。八福晋那句话若是别人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她八福晋说了,难免有不知恩图报的嫌疑,叫人质疑她人品。 林黛玉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正跟五福晋讨论自己头上的冰花芙蓉玉的莲花簪子。 隔了片时,皇上终于来了,红光满面地向太后祝寿,道:“额娘,我前日说要给您准备一份大大的贺礼,您还记得吗?” 皇太后连连点头,笑的何不拢嘴:“到底是什么?你就别卖我这老婆子的关子了。” 康熙打了个手势,外头人立刻抬着一个很大的、盖着红布的物事进了殿。 满堂一默,然后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欢声笑语。因为皇上的这件礼物,从形状上看起来真的,很像,一架屏风啊…… 兴许是求表扬的心太迫切了,康熙根本没发现席上的异状,亲自走过去揭开红布,果然是一座大围屏。 幸好围屏上不是万字了,而是一首《万寿无疆赋》。满座立刻大声夸这字写的好,赋作的妙,简直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帝陛下真是太有孝心了。 康熙特别得意地说:“皇额娘,这赋和屏风上的字俱是儿子亲手所作所写,丝毫没有假手他人。” 皇太后称赞他有心,并直接说要把这架围屏放在自己卧室,康熙顿时觉得自己费时费力写着东西实在太值得了。 满座王公大臣又转而夸皇上和皇太后母子情深,国之楷模。 胤禩终年不变的温润笑意维持的有点艰难,脸色煞白,八福晋凌霜的尴尬更是掩都掩不住。 皇帝的面子比天大,在座完全能想象等明天皇上知道了这件乌龙后,八贝勒会被怎样的冷待,俱是忍不住默默叹息。 八贝勒哪都好,就是运气不大好。 这场寿宴一直开到了深夜才散,林黛玉身边的心怡给她披上斗篷,道:“福晋,爷说让你先去马车上等,他稍后就来。” 林黛玉点点头,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她出来的晚,这条路几乎没人了,只有一队队的侍卫和宫女太监路过。 在宫里呆了一整天,林黛玉神经绷的很紧,生怕出了什么纰漏,此时早疲乏的很了,恨不得立刻飞回贝勒府去。 “是四福晋吗?”身后忽有一人唤。 心怡回道:“你是谁,唤四福晋有何事?” 林黛玉看到一个着女史宫装的女子徐徐走来,从容行礼,笑道:“不成想真是您,我还不敢认呢。” 林黛玉观她明眸皓齿,身材丰满有度,似有些面善,问:“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女史笑道:“四福晋没有见过我,但一定听说过我,说句不敬您的话,我们还是嫡亲的表姐妹呢。” 林黛玉恍然大悟,怪道她看这人眼熟,原来是贾家的元春。 “原来是大表姐,你一向可好啊?” 贾元春道:“早就知道你,可是我的身份不能乱走,你也不大入宫,到今天我们姐妹才有缘得见。”她喜极而泣,一双杏眼波光粼粼,哭的我见犹怜。 心怡忙送上一条手帕,林黛玉帮她擦了泪:“表姐不要伤心,这不见着我了么。”心中却叹息,这深宫里的人,全都是演戏的高手。 贾元春拭干眼泪,祈求道:“表姐知道这样说有些唐突,但我入宫几年也见不着家人,想劳烦表妹你帮忙给我母亲带封信出去。” 林黛玉惊讶了一瞬,道:“表姐说岔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能私相授受,恕我不能帮你。”她微一颔首,带着心怡快步离开,不顾身后贾元春低声的哀求与挽留。 全京城都知道,贾家和林家关系降到了冰点,早就老死不往来了。以贾元春的八面玲珑不可能不知道,偏她仗着人在深宫没插手过家里的事,想借她这点亲情修复两家关系。 如果林黛玉真的接下那封信,日后贾家必会借机缠上来,再想掰扯开就难难上加难了。 宫门口,林黛玉遥遥看见胤禛正站在马车旁,看见她后快步迎上来,牵住往回走,抱怨道:“你干什么去了,那么晚才过来,手冰凉。” 林黛玉笑眯眯的不说话,任他抱怨,两只手没一会就被暖的热烘烘。 从万寿节那天之后,林黛玉就把贾元春抛在了脑后,快到年底,她正忙着打理家事,比胤禛还忙。 冬月底的时候,宫里传出来消息说贾家元春被封为了贤德贵妃,林黛玉暗自算了算时间,心想跟上辈子差不多时间。 “不过,”林黛玉问小雨,“我记得宁国府贾家有个出身国子监祭酒家的少奶奶?” 小雨道:“对,不过这位少奶奶一直缠绵病榻,上个月便去了。” 林黛玉叹息:“可惜了。”这个人跟前世也差不多时候没的。 小雨看四下无人,附在林黛玉耳边小声道:“福晋,这位秦少奶奶去的蹊跷,据说是跟她公公私通,被婆婆发现了,一时羞愤才自尽了。” 林黛玉一惊,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样一桩官司,怪不得前世在荣府一说到宁府,惜春的脸就拉下来了,后来更是逢年过节也不肯回去与兄侄团聚。 荣府做派太左,但里头几个女孩子都是无辜的,最后的下场也绝不比她更好。 但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帮。 转过年去,有一次林黛玉去宫里见德妃,恰好碰上惠妃、宜妃、荣妃、贤德贵妃四位从永寿宫里出来,林黛玉道了安,同宜妃寒暄了两句,贾妃杏目亲和而不失端庄威严,一直沉默着笑。 林黛玉辞别四妃,入了永和宫,十四皇子胤祯正和德妃撒娇要什么的东西。 德妃待林黛玉淡淡的,赐了坐便不怎么理,无奈地笑着应付胤祯。 林黛玉此时才听清,胤祯要的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个人。 “额娘,我想要褚越陪我玩,你帮我向八福晋讨她来嘛。” 德妃被闹的头痛,仍是不松口:“胡闹,褚越是能随便送给你玩的吗,她是忠臣之后。” 胤祯仍是不依不饶:“可是她也喜欢跟我一起玩耍,我就是要她。” “以后不许找她,免得你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一点上德妃十分坚持。 胤祯见人没讨来,以后连见都见不着了,更是闹开了,德妃最后发火说要禁他足,他才消停。 林黛玉看出来,德妃并不是很能看得上褚越,因此不让胤祯靠她太近,以免日后生了情。褚越虽然养在八福晋身边,但她地位十分尴尬,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人篱下,于胤祯仕途毫无用处,德妃不可能任她在胤祯身边。 至于褚越日后能有个什么结局,要看八福晋的心情。 林黛玉想到此,顿时有些后悔只顾得自保,将褚越推给了八福晋。但,她又不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不了褚越一世安宁,能顾好自己和家人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胤祯走了,德妃才把视线放在林黛玉身上,又是一阵堵心。这姑娘哪都好,就是年纪太小,和老四成婚一年了,按理该有孩子了,可她年纪小啊,她这当婆婆的怎么催,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尤其刚才和自己同位分的几个来她宫里炫耀了一番儿孙,怄死她了。 德妃抚了抚鬓发,叹气,“玉儿啊,你和胤禛成婚也有一年了吧。” 林黛玉恭顺点头称是,德妃又道:“老四院里没个伺候的贴心人,我这做额娘的看不过去,给他添两个,你没意见吧。” 女官领进来六个正值韶华的女子,个个都身段姣好,齐齐向两人请安。值得注意的是,这六个女子精致妆容也掩不住眼里的惊慌恐惧,可以想见粉妆下的小脸是惨白的。 林黛玉忽然想笑,声声忍住了,憋得耳根红。 德妃不知是没察觉还是视而不见,温和道:“玉儿你挑挑,看有和眼缘的就帮老四选两个回去。” 六女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六双明眸里分明写着:还好,还有生还的机会。 林黛玉看的分明,听德妃让她挑,便说:“我向来信个缘字,你们有谁想跟我回府就说,咱们若合了眼缘,我方喜欢。” 六女面面相觑,噗通跪下,谁都不说话。 不敢求饶,因为德妃在,不敢站出来,因为还想要命。 德妃脸色铁青。 林黛玉叹了口气,向德妃道:“额娘,咱们不是强人所难的,既然她们不愿,那这事就先算了吧。”   ☆、第3章 .16| 康熙三十九年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康熙四十年仍是那样的平平淡淡,只除了宫内传出一道旨意,让妃子们能定期见一次家人,如果宫外娘家建了省亲别院的,还能将妃子接回家里团圆一天。 这个消息在京里炸开了锅,在宫里有娘娘的人家纷纷商量着建省亲别院,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年纪略大的妃子不约而同都没凑这个热闹,年轻得意的新妃却踌躇满志想露这一回脸,其中,贾妃娘家荣、宁二府最是上心。 贾家一度衰落,如今家里出了个贵妃娘娘,道喜的人再次盈满了门庭,得到省亲的消息后,贾母大手一挥,建园子! 这场工程浩浩荡荡的建到了年底才完工,有好事者在各家建的园子外头溜达一圈,去四处宣扬说贾家最是财大气粗,园子占地最广、从高高的围墙里露出的檐角最美轮美奂,据估计没上百万两根本建不出来。 念过几天书的呸一声“朱门酒肉臭”,不识字的大呼“造孽”,花上百万两银子建个大园子,宫里娘娘看看就走了,然后园子锁起来落灰,不是造孽是什么? 康熙四十一年的元宵是省亲的日子,今年京城里的花灯和烟花比往年多了一倍,整个京师沐浴在一片灯火汪洋里,光看就能醉了无数人的心。 林黛玉磕着瓜子,听小雨绘声绘色地讲府外的热闹,小雨口才好,跟说书先生似的抑扬顿挫,连门外的小丫头们都扒着门框听。 胤禛原本正看公文,后来见小雨说的唾沫横飞,便也一同听起来,对林黛玉的好玩心性无可奈何。 原本林黛玉说要今日玩上去看花灯的,磨了胤禛很久他才答应,偏她昨夜着了凉,今天就被禁足在府里,哪都去不得,只能围着熏笼过耳瘾。 林黛玉正听到兴头上,说:“小雨,回头你多看几本话本子在来给我们讲书,你说的可比只看书有意思多啦。” 小雨立刻苦了脸:“福晋饶命,您让奴婢看书,还不如打奴婢板子呢。” 林黛玉被她逗的大笑。 胤禛适时泼了瓢冷水:“玉儿,该喝药了。”冬景踩着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林黛玉怨念颇深地盯着药碗,不想喝…… 胤禛勾了一下她的鼻头:“谁叫你生病来着,生病了就得喝药。”端起药碗放在她嘴边,“一口喝干净,不苦的。” 林黛玉还不忘讲条件:“下次灯会要出去玩。”碗在嘴巴边,她就是闭着嘴巴不喝。 胤禛道:“明年元宵?你若健健康康的咱们就去。” 林黛玉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那不行,太久了,花朝节去好不好?我生辰呢,都没看过外头的花灯。”她以前总是迫于局势呆在家里,出门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在胤禛许诺有空就带她出去玩,心里便活泛起来了。 胤禛道:“不行,这个月底我要随皇父西巡五台山,下个月底才回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他见林黛玉委屈的小模样,心边软了,“七月皇父会去热河行宫,我八成还要随行,到时向皇父请求带着你好不好快把药喝了,等会凉了更苦。” 林黛玉方才满意,就着胤禛的手喝了药,然后灌了一大碗温水进肚才冲散了那股苦药味,胤禛拿绢帕给她擦去嘴角的药汁。 “你答应我的,到时不能反悔。”林黛玉揪着胤禛的袖子求保证。 胤禛连连点头发誓一定带着她才算完。 林黛玉高兴完了又开始忧虑:“你会不会嫌我烦呢?我那么胡闹。” 胤禛用惊奇的眼光看她:“你怎么会这样想?”还没等林黛玉回答,他就用低了一号的声音接道:“福晋你一直都很胡闹啊,我都习惯了。” 林黛玉黑了脸,扑上去咬他,却被胤禛脸上的胡茬扎的脸疼。 “哎呀,你的胡子扎人。” 胤禛扶住小姑娘的腰任她咬,闻言挑眉:“你以为我是那么好咬的么。” 林黛玉用手指触摸胤禛下巴上的胡子,粗糙的手感,两人离得太近了,她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鼻尖全是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让人着迷。林黛玉意识到的时候,从耳根到包裹严实的衣领下都是灼热的。 她暗暗鄙视自己,每天都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好害羞的,假装镇定地从胤禛身上下来,实际上手脚软的一塌糊涂。 胤禛丝毫没察觉林黛玉的不对劲,调侃道:“怎么不继续咬了?凭你那米粒大的牙齿能咬得动么。” 林黛玉狠狠剜了他一眼,愤愤跑走了。 胤禛窥见小姑娘通红的耳垂,十分不解,喃喃自语:“怎么了?难道咯到她的牙了?还是被胡子擦破了皮?”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也不是很刺人啊。” 小姑娘的皮肤真是嫩,稍不小心就伤着了。 ** 正月底,胤禛果然随驾西巡去了,临走各种嘱咐林黛玉,听的她头大如斗。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林黛玉生辰的时候是回林府过的,一家人合合美美吃了一顿团圆饭。 席间察哈尔氏脸色带着些病态,吃过饭正喝茶的时候忽然就吐得昏天暗地的,吓坏了其他人。 林黛玉忙让去请大夫来,亲自扶着察哈尔氏倒床上躺着去了。 林海不解:“夫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月儿忽然插嘴,“太太最近喜欢吃酸的,今天又吐了,是不是……有喜了?” 林家众人想了想,好像有喜是这么个症状? 林海挺高兴的,他们家之前代代单传好多年,子嗣不仅稀薄还体弱多病,父亲和祖父都担心什么时候兴许这份香火就绝了呢,没想到到了他这一代竟有了三子一女,现在夫人又有了身孕,林家之幸啊! 林往和林琼也都很高兴,林璇则好奇宝宝似的趴在林黛玉膝上观察察哈尔氏的肚子。 不多时察哈尔氏醒了,正要坐起来,林海忙拦住:“夫人还是先躺着,小心肚子,稍后大夫就来了。” 察哈尔氏顿时一喜,双手小心翼翼护住肚子:“老爷,我有孕了?” 林海干咳了下,道:“还不准,要等大夫来了才能确定。” 月儿插嘴道:“奴婢看必是有孕没跑了,太太的症状全符合呢。” 林璇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道:“太太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吗?” 林黛玉摸摸树奴的光脑门,笑说:“或许吧。” “那母亲怀着璇儿的时候也像太太这样躺在床上吗?太太的脸色不是很好。” 察哈尔氏听到林璇说贾敏,心情便阴郁了一分。 林海打哈哈:“我们家臭小子已经够多了,要我看,再有个像玉儿一般聪明可爱的女儿才好。” 林璇忙发表意见:“要妹妹,要妹妹!” 察哈尔氏的阴郁蔓延到了脸上,谁想要女儿啊! 杏林医馆的老大夫很快被请来,仔细给察哈尔氏把了脉,捋着胡子道:“这位夫人是伤了肠胃,待我写一副方子给你好好调养。” 月儿大惊:“不是,大夫,您再仔细把一下,我家夫人刚才一直想吐,她最近还爱食酸,这不是有喜的征兆吗?”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又仔细把了一回,道:“你想多了,没有那回事。” 月儿脸色铁青,想了半天说:“老爷,不如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老大夫气的胡子乱翘:“你这小丫头竟质疑老夫医术!老头子四处行医、在死人堆里救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林往忙上来作揖赔不:“老大夫千万别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厉声让月儿赔礼道歉。 杏林医馆的大夫的威望是义诊堆起来的,哪里有瘟疫爆发,更是会自发赶去救人,因此他们的极受人尊敬,连当今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而林海和杏林医馆有故交,更不会容忍自家奴才对杏林医馆不敬。 老大夫冷哼道:“话到这里,老夫也不妨多说几句,你家夫人吃多了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生子方才坏了身子,如果不好好调养,想要孩子就难了。” 察哈尔氏顿时晴天霹雳,顾不得规矩礼数,一把掀开帐幔:“你说的当真?” 老大夫哼哼着不理她,收拾收拾药箱利索走了。 林往送老大夫出门,期间再三道歉,老大夫摆手道:“林小子不用再道歉了,我肚量还没那么小。” 林往笑道:“到底您是在晚辈家受了委屈,道歉是应该的,改天晚辈带坛子好酒送去给您。” “恩,这才像话。”老头笑眯眯道:“刚才我说那话,是吓你家太太的,她那病随便调养俩月就好了。” 林往点点头,“老大夫解气了就好。” 老头继续道:“不过她这辈子想再要孩子真的很难,关键在你爹,他这身体……唉。” 林往忙问:“老大夫,我父亲的身体?” “不好说哟。”老头摇头晃脑地走了。 察哈尔氏在全家面前闹了个大笑话,虽然没人再提这件事,但她自己的脸皮有些过不去,又强自按捺着失望,不成想这场病又深了几许。 月儿这丫头平时就爱做些小动作,林往和林琼、林黛玉都知道,碍于她是察哈尔氏的贴身丫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丫头心大的很,还挑唆主子,这就不能忍了。 察哈尔氏从昏沉中醒来唤月儿的时候,来的却是另一个丫头,她问月儿的去处,丫头答被福晋发卖了,理由是妖言惑主,品行不端。 察哈尔氏一听,知道月儿肯定回不来了。   ☆、第3章 .16| 因为胤禛不在,林黛玉一直在林家住到月底才回府,这时候胤禛也回来了。 胤禛告诉林黛玉:“在五台山时,太子因不敬佛陀被皇父当众训斥,太子顶了几句嘴,皇父不大高兴。” 林黛玉问:“那后来呢?” “皇父同太子一向父子情深,第二日两人就和好如初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好像在说今晚吃肉一样的平淡,但林黛玉却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你累了没有?我给你准备了浴汤,还在你离开家这段时间给你做了一件新衣服,你洗完澡出来试试合不合身。”就算是天家,父亲的偏心也一样伤人。 太子是皇上亲手养大的,他怎么胡闹皇上都会包容,因为他是特殊的。胤禛在皇上面前也很受宠,但那是他曾经舍身相救换来的,皇上对他的关心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愧疚。 胤禛笑了笑,心中骤然一暖,然后将手腕上一串佛珠套到林黛玉手上,道:“在佛前供奉了许多年的奇楠数珠,送给你。” 林黛玉观那佛珠通体浅褐色,触之糯软滑腻,柔韧如肤,香气淡雅又绵延不绝,却是极品沉香。 “你不是学佛么,给我做什么,我又不念经。”这么珍贵的东西,轻易就送给她了。 胤禛亲昵地牵着她,笑答:“五台山的和尚当宝贝似的供奉,说是能保人一世平安的,当然要送给福晋了。” 林黛玉奇了:“确实是个宝贝,那你怎么抢回来了?” 胤禛戳戳她脸颊上的酒窝:“爷是做这种事的人嘛,小丫头讨打。说了也怪了,我不过多看了一眼这东西,老师傅就送给我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黛玉拿着齐楠佛珠看了半天,塞回胤禛手里,道:“我戴它干什么,我又不念经,白瞎了这好东西,还给你。” 胤禛摸摸鼻子,把佛珠戴回自己手上:“好吧,下回给你带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回来。”看来福晋不喜欢佛珠。 林黛玉气的哇哇大叫:“我不是小姑娘!我今年长高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把她当小孩子养呢。 “好好好,不是小姑娘,是大姑娘。”胤禛忙哄她。 他这语气跟她父亲一模一样!林黛玉不由气结,气冲冲拂袖而去。 胤禛莫名,转身问苏培盛:“福晋在气什么?” 苏培盛摇头说不知,温顺低着头看地上,在贝勒爷看不到的地方翻他白眼。 贝勒爷平时看起来挺严肃睿智一个人,怎么一碰到福晋的事就变得……不那么聪明了呢。 如果林琼在,他会告诉苏培盛,这叫eq白痴。 四福晋的置气一直延续到晚上,具体表现为一直呆在绣房,戍正二刻还没回卧房先休息。 胤禛放下手里的公文,看了看怀表时间,唔,该就寝了。 “福晋呢?”小姑娘的作息一向准时,今日是怎么了? 冬景道:“回爷的话,福晋在绣房,她说让您先睡,不用管她。” 胤禛皱眉,心说怎么能不管,小姑娘真让人操心,于是去绣房找人。 走到绣房门口被拦下了,是小雨,她道:“贝勒爷,福晋说了,谁都不许进。” 胤禛挑眉:“我也不行?” 小雨心想爷您那么拽的人也有今天,面上笑容越发真切:“福晋是这样吩咐的,奴婢不敢违抗福晋旨意。” 胤禛面色一冷,小雨立时吓的脸白了,却仍坚持不让步:“贝勒爷,福晋是这样吩咐奴婢的。” 胤禛拉着脸离开了,半路停下来,愤愤道:“小雨这丫头狗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拦爷!”顿了顿,“福晋为什么大晚上跑去绣房?”小雨是福晋的丫头,真心惹不起啊。 苏培盛左右看了看,这里只有他们主仆俩,避无可避,叹了口气回道:“大概福晋还在生爷的气吧,看起来今天是不会见爷了,要不您先歇下,等明儿再说?” 胤禛一头雾水:“福晋生我气?我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苏培盛:“……”爷您什么记性啊。 苏培盛他不想回答这么蠢的问题,但对面这位是他主子,所以他不得不回:“福晋大概是气您把她当小孩子吧。” 胤禛挠挠头:“她的确不大啊。”就算这两年长了一些,也仍然小小的一个人儿,又娇气又爱撒娇,总不好好吃饭,让他整日哄着捧着,生怕受一点委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哭成个泪包。 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苏培盛趁天黑他家爷看不清,使劲翻他白眼,我滴爷哟,您这不是娶了个福晋,您是娶了个女儿在养啊。 “福晋大概不愿您把她往年幼了看。”他是你媳妇啊!苏培盛心里大声咆哮,爷你赶快醒醒吧! 胤禛仍然不懂,不过为了作为一个主子的威严,他也不能继续问下去了。 “苏培盛,你敢翻爷白眼,很好。”胤禛顷刻间恢复了那种高贵和威严,淡淡地说出不辨语气的话。 苏培盛顿时晴天霹雳,卧槽爷今天他带了眼镜!! ** 林黛玉特别的沮丧,她心悦胤禛,可是他却只把他她当做妹妹、甚至女儿对待,这个认知让她极为挫败。 自从认识胤禛,他便对自己极好,成婚后更从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这些曾让她欣喜,现在却成了她伤心的根源。 他们俩人年龄相差十多岁,初遇时胤禛就已经是个英挺的少年了,她才四岁,君生我未生,他见过自己稚气的模样,以后还会喜欢自己吗? 听说男人喜欢的都是宋纤柔那样身段玲珑、模样柔媚的女子,林黛玉几乎要哭了,自己就算长到十六岁,也不会像宋纤柔那样的,如果胤禛以后都把她当女儿待,那可怎么办啊。 林黛玉伏在绣房榻上想东想西,不知不觉就过了就寝时间,小雨来提醒的时候,她仍一丝睡意也无。 “等会睡,我一个人想静静,都不许打扰我。” 小雨道:“贝勒爷担心姑娘,等会会派人来催的。” 林黛玉一想到胤禛昔日对她那些贴心的关怀都是出于养女儿的目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不许他进来!” 等了一会胤禛果然亲自来了,小雨拦住了他,然后他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林黛玉听了半晌更加难过,他一定是嫌弃她太作,一定恼她太小性子,所以随便问了两句就不耐烦地走了! 转了个身侧卧,林黛玉想,是不是她太爱使小性子了,一点都不温柔体贴,所以胤禛不喜欢她?一定是这样!前世在贾府的时候,整个荣国府上上下下都不喜欢她的性格,虽然他们不说,但她知道的很清楚。 谁、都、不、喜、欢、她! 他们都喜欢宝姐姐那样的性子,温柔端庄,最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从来不和人使小性子,从来都不让人担心。 林黛玉这样一想,更是难过的无以复加。她这样一无是处,胤禛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喜欢她呢…… 林黛玉陷入的空前绝后的自我否定里,虽然没梨花带雨,但眼睛里已湿润润的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正当她自怨自艾的时候,绣房的窗户开了,徐徐的风吹进来,让林黛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不少。 她这时背对着窗户,只能支楞这耳朵听。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有人从窗户里跳进来了,熟悉的感觉,是胤禛。 林黛玉第一反应是闭上眼,装睡。 温暖高大的男人将她小心翼翼拥进怀里抱起来,熟悉的清爽味道让她生出安稳依赖的感觉,冰凉的双手被引到男人脸上,好温暖。 林黛玉心中的郁气被驱散大半,只留一些淡淡的惆怅。她闭着眼睛,触觉和听觉尤为敏感,胤禛抱起她,并没有从门出去,而是原路从窗户离开了。 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林黛玉腹诽。小雨方才为坚决执行她的命令而违抗了他,他知道不能以此为借口罚小雨,便让她在绣房门口枯等一夜。 林黛玉的寝衣是胤禛亲手换上的,但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换好衣服便轻抱她到床上,帮两人盖好被子,睡觉。 胤禛自顾自睡熟了,殊不知林黛玉却还在为他刚才不经意触碰到她肌肤而羞的满面通红。 心砰砰跳的厉害。 林黛玉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哪里睡的着? 她想,就算这天下大多数的人喜欢宋纤柔和薛宝钗又怎样,她们又不是四福晋。自己和胤禛才是夫妻,将要白头偕老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她会慢慢长大,何愁胤禛不会喜欢她? 想至此,林黛玉才算好了一些,却犹自不满足,于是偷偷往胤禛那边挪,装作睡熟了翻身似的将自己挪进胤禛怀里。胤禛长臂一伸将她搂住,两人立刻贴的密不透风,相对而卧,脸颊的距离不足一寸。 胤禛的嘴唇是薄薄的,淡红色,天生一张笑唇,大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小的犬齿,但他嫌镇不住人,总是刻意抿着嘴角,配上深潭似的眼睛,显得很冷很严肃。 林黛玉见胤禛睡的熟,又悄悄将头往他那挪,唇碰唇对上他的。 胤禛的嘴巴好软,林黛玉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舔。 味道……唔,没有味道。   ☆、第3章 .16| 这时是初春的天气,稍不注意就会风寒入侵,林黛玉前一日在绣房没有注意保暖,情绪又乍喜乍悲的,第二日便感到头懵懵的,浑身乏力。 胤禛醒来时就发现他的小姑娘整个人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轻声哼哼,再摸摸额头,热的不正常。 大声唤苏培盛即刻请太医来,胤禛顾不得换掉身上的寝衣,就着将人揽在怀里的姿势不动。小姑娘的身体不大好,总是那么爱生病,太让人担心了。 林黛玉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到胤禛焦急关怀的脸,心说仔细一看这表情跟她小时候生病时父亲的表情一模一样,连眉头蹙起的弧度都是一样的,真气人。 想到这里,林黛玉吃力抬起手臂,将胤禛的脸拍到另一个方向,表示不想看见他这张充满父爱的脸。 胤禛仔细擦掉小姑娘头上的汗水,对她偶尔的小脾气包容地一笑:“你生病了,笨姑娘,头疼不疼?”小姑娘每每生病就变得尤其娇气,他都习惯了。 林黛玉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 “是不是还生我昨天的气哪?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小姑娘么,竟然记上了,”胤禛莞尔,“我道歉还不行?福晋千万饶我这一回吧。” 林黛玉气死了,她才没有为一句话记恨!她是气他那个态度! “你虽然道歉了,但心里还把我当孩子看,哼。”她声音软糯,带着生病特有的鼻音和沙哑,委屈的要命,分明就是个撒娇的小孩儿。 胤禛哑然失笑,“竟然真的是这件事,怎么那么爱较真呢。”他道:“如果你以后少生病、按时吃饭、不挑食、不耍无赖、不让我担心,我就不把你当小姑娘看了。” 林黛玉默默算了算,少生病这点勉强可以做到;按时吃饭也可以;但是,羊肉好膻、猪肉好腻、鱼肉还带刺,胡萝卜那么难吃她两辈子都不会碰的;她才没有耍过无赖呢;至于担心,林黛玉坚定地认为胤禛那是瞎操心。 不对……林黛玉忽然悟了。 “你说,我统管府中事物时可有什么疏漏?” 胤禛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摇摇头道:“福晋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林黛玉声音铿锵,鼻音都没了,连珠炮似的问:“那我对你的照顾有没有不妥?对皇父额娘有什么不敬?在外应对周旋时可有不当?” 胤禛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说三个没有。 林黛玉冷哼:“那你为什么还要说我小?小孩子可会不了那么多东西。” 胤禛笑道:“这你可把我问住了。”他的小姑娘聪颖狡黠,兰质蕙心,无论什么难事都能处理完美,有些见解连他都佩服,当真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了。 但这不妨碍胤禛觉得林黛玉还小,究其根本原因,大抵是他们初遇时,小姑娘才四岁,一团稚气,她从马车里掉出来,他救了她,后来胤禛对林黛玉也没能脱离一开始娇弱易碎、需要呵护的最初印象。 胤禛不解道:“你为什么在乎这种小事?”这很重要吗? 小姑娘的确年纪小,他不可能把她当同那些皮糙肉厚的下属一样看待,她哪受得了那种苦啊,所以小姑娘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胤禛想破他那颗锃亮的脑门也想不出来。 林黛玉:“……”原来她说了这么多完全是在对牛弹琴! 后来,林黛玉按时吃药,完全不像以前,喝碗药还要像以前那样耍赖讲条件,虽然没胃口,但饭食也没说不吃,总之乖的很。 可是胤禛发现,小姑娘单方面跟他冷战了。她一直在躲着他,躲不开时说话带着敬语,独处时他不问,她便一个字都不说,也不让他喂她喝药了,这种态度一直到她病好还在持续,完全没有终止的意思。 胤禛摸不着头脑,问小姑娘贴身的丫头,她们俱说不知,苏培盛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一夜之间,全府人都变的奇怪至极。 冷面四贝勒最近特别的不高兴!他属下户部的官员们感受最为贴切,明明是暮春三月的天气,户部却冷飕飕的,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被四爷骂死。 连日理万机的皇上都发觉了,特意关怀了一下四贝勒。皇上和颜悦色地说:“老四啊,你在衙门里发火没关系,可千万别回家也发火啊,别吓着你福晋喽。”他给老四找个媳妇容易么,竟还不知珍惜。 胤禛没理康熙这话,道:“皇父,您六月去塞外时,能不能让臣及福晋随行?” 康熙大手一挥:“好,准了。”老四还是挺待见他这福晋的么,答应这点小事完全没问题。 胤禛谢恩,心想着小姑娘知道后一定很开心,然后就不会生他气了吧。 ** 林黛玉最近特别的不高兴,心上人拿她当小孩子,而且根本讲不通道理,她总不能直接跑去告诉他:我喜欢你,你要把我当一个女人看待和喜欢。 ——才不要呢,姑娘家总是要矜持一点的。 她现在看见胤禛就想躲开,省的乱想,心烦。 最后还是徐嬷嬷看不下去了,寻了个空子找林黛玉谈话。 “福晋啊……”徐嬷嬷叹道:“您这么跟爷置气可不是个头,何苦弄的两个人都不好受呢。” 林黛玉定定问:“嬷嬷,是我错了吗?” 徐嬷嬷哑然失笑:“福晋才没错呢,错的是贝勒爷,他简直错的离谱。”从来没见过四爷这么笨的时候,榆木脑袋。 林黛玉咬唇不语,心里特别的赞同。 徐嬷嬷道:“福晋,您别怪爷不解风情,他长这么大,除了您以外没跟哪个女子走的近过,于男女之情上更是一窍不通,所以您不能一下子就指望他明白啊,得慢慢来。” “那我要怎么做?”林黛玉说完这一句,羞的满面通红。 徐嬷嬷去妆奁处拿来一面小玻璃镜子递给林黛玉,道:“福晋你看。” 林黛玉茫然地接过镜子看,镜中的她脸色红得压倒桃花,双目含情,跟平时有一些不同。 “嬷嬷,怎么了?” 徐嬷嬷笑吟吟道:“咱们福晋有沉鱼落雁之貌,满京城顶尖的,何愁四爷他不心悦于你?您在愁些什么呢?” 林黛玉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平时又注重养护,每日喝养颜的羊乳,皮肤很好,比前世憔悴的模样更好看一些。 “可是他看不到……”他看不到她随着年纪渐大出落的好看,再美有什么意义呢。 徐嬷嬷正色道:“所以您就该让四爷看到啊。” 林黛玉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嬷嬷的意思是……让她去勾、引胤禛? 徐嬷嬷道:“只需用一些女人家的小手段,嬷嬷在宫里呆久了,那些小法子知道许多,捡着那颇有成效用一两样……” 林黛玉捂住脸颊,十分难为情,隔了好一会才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道:“嬷嬷教我。” 徐嬷嬷掩口微笑,福晋性子真是可爱……这样多好啊,何苦娶一堆的女人,每日斗来斗去的呢。 *** 胤禛才皇宫里回来,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林黛玉六月会带她去塞外骑马,然后发现小姑娘的竟然对他笑了。 终于不生气了,胤禛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林黛玉拉着胤禛的胳膊甜甜道:“这几天是我错了,不该为一点小事就跟你闹脾气,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 胤禛挑眉:“既然道歉,就该拿出诚意才是。” 林黛玉忙点头:“有诚意的。”她双手攀着胤禛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落下一吻,顺势搂住胤禛脖子,“原谅我没有?” 胤禛只觉小姑娘的唇又香又软,吻化了他的心,但仍绷着脸不说话。一定要让小姑娘记住这个教训,这种事不能有下次了,不然他身为家主的脸面往哪搁? 林黛玉见状,索性再次凑上去在他脸上吻了好几下,有一个吻还落在了胤禛唇上,吻的胤禛难以招架,双手圈住小姑娘的细腰怕她脚踮的酸,早忘记自己刚才下了什么决心。 两人面对面搂着极为亲昵,呼吸可闻,林黛玉脸颊红的如同喝醉了酒,她的声音轻的近乎暧昧:“现在原谅我了吗?” 胤禛却将林黛玉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手背探上她的额头,道:“脸好热,难道又病了?” 林黛玉头一次这么主动,对方却不解风情的紧,顿时又羞又气,气的真想掏出他的心看看里头是不是塞了一堆木头。 胤禛见她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笑道:“原来福晋不是发热,而是害羞了。”其实他刚说完那句话就反应过来小姑娘只是害羞,是他草木皆兵了。 林黛玉还没来得及多想,只听胤禛又道:“刚订婚那会,你见了我就总害羞脸红,成婚后都是发热了才脸红一次,岁月不饶人哪。” 林黛玉:“……”你还知道我们成婚了呢,还有,那是个什么破结论! 四福晋觉得最近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第3章 .16| 徐嬷嬷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 林黛玉点点头,明白了。 这天,胤禛从衙门回到家里,没在四宜堂看到他的小福晋,问丫头太监均摇头说不知,本以为她出门去了,管事却说福晋没有出门。 四爷的耐心快用尽的时候,林黛玉才出现了,带着一身的水汽。 林黛玉特别的郁闷,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琴棋书画诗酒茶,女红针凿,哪一样她都学的轻而易举,没想到今天栽在了厨艺上。 那些泛着血腥气的东西、绿油油的菜叶子、味道奇怪的佐料到底怎么变成美味菜肴的?她一整天都没弄明白,反而熏的整个人都馊了,只能先洗了个澡出来。 胤禛微一挑眉,满府行踪成谜的福晋只是去洗澡了? 直到吃饭的时候,胤禛每样菜只尝了一口便发现今日府里的饭食特别的难吃,他虽然吃饭不挑,但这刀工切的大小不均匀也太敷衍了吧?有的糊了,有的根本没熟,小姑娘怎么咽的下。 想到小姑娘对饭食的挑剔,胤禛顿时觉得忍不了了。 胤禛放下筷子,皱眉问:“咱们府里换厨子了?” 林黛玉觉得她做的菜味道竟然还不错,正得意的时候,忽听胤禛问,便道:“你觉得如何?” 胤禛道:“不堪入口。若你不喜欢家里的厨子就换个好的,不要请些滥竽充数的来。”怕小姑娘吃了坏肚子,立刻叫丫头撤了桌上的菜扔掉。 林黛玉:“……”以后再给你下厨我就是个棒槌! 隔天胤禛知道这是他家小福晋头一次下厨的时候,悔的肠子都青了,有心想赔礼道歉,没想到小姑娘特别大度地没有计较,还让他不要介意。 林黛玉一脸愁苦地看着徐嬷嬷,“嬷嬷,我不会做饭……” 徐嬷嬷心说福晋您也忒实诚了,哪个世家贵女说做饭就真撸袖子下厨的,能站厨房门口指挥两句不错了,面上微笑道:“没有关系,咱们换个法子。” “怎么办?”林黛玉双手托腮,打算认真听。 徐嬷嬷缓缓笑了。 时值春日,草长莺飞。胤禛难得休沐,一早醒来林黛玉便不在身边了,他也不在意,最近这丫头精力旺盛,特别能折腾。 胤禛出门处理了一些事物,临近下午时才回了府里,在书房接见了一些人才回到四宜堂,发现福晋仍然不在。 “福晋去哪里了?”胤禛问小雨。 小雨眨巴了下眼睛,道:“奴婢刚从外头回来,不知,兴许在飞来阁吧。” 胤禛点点头,信步往书飞来阁走。飞来阁建在小湖上,离花园很近,弹琴、下棋、看书、赏景、垂钓、纳凉,都是好去处,福晋日常都很喜欢,他也喜欢。 进了飞来阁,林黛玉却不在这里。胤禛转了一圈,发现墙上挂的那张琴不见了,桌上一个包的精致的长盒子,他走过去打开,里头是一支笛。 那笛子用翡翠制成,通体浓绿通透,尾端垂着一根同材质的坠子,十分精致古趣。翡翠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世人虽将它归类为玉,却嫌它不如和田玉温润,鲜少有人喜爱,但胤禛却觉此物通透明丽。 他拿起玉笛把玩,竟有些爱不释手了。 合目细听窗外,和风细细、鸟鸣声声、花枝蔓蔓、一湖春水,胤禛心中一荡,意兴横生,手里攥着玉笛漫步出了飞来阁。 将笛子送到嘴边,胤禛还在想要吹个什么应景,只听一声铮响,紧接着曲声淙淙流入这春日,流畅旖旎,几欲挑动人心,是一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胤禛一笑,将玉笛放在嘴边,一缕轻快的低音霎时融进琴声,两相应和,乍合乍分,正如一对鸳鸯,亲密相依、旖旎无边,心有灵犀一般。 那琴音自然高绝,而笛音又圆润轻和,两厢里俱是脉脉含情,配着这眼前开的正盛的各色花儿,气氛恰好,世上难寻。 胤禛一边走一边吹,想找到弹琴之人的所在,心想若有人能弹得这一手好琴,那必定是他的小福晋。原来她一大早就起来是有这样的好兴致,怎么不叫着他呢。 花园里花草繁盛,加上胤禛又要分心吹笛,乱花渐欲迷人眼,他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林黛玉的所在,竟然又回到了水边,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胤禛正要折回去重新寻他爱捉迷藏的小福晋,不想附近传来一声“唉哟”,他停下笛子,琴声随即也停了,胤禛转身去看,花树后边一个模糊的人影,蹲在水边不知在做什么,眨眼的功夫不见了,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 胤禛以为是林黛玉,走过去一瞧,却是个府里的丫头坠水了。园子里不见半个人影,恐怕现找人来救的话,这丫头早喝饱了水沉底了,胤禛虽是万人之上,但也见不得丫头在他眼前没了性命,便除去身上累赘的外衣跳下去救人。 刚抓去哪丫头的胳膊,她便像条滑溜的泥鳅似的缠上来勾住胤禛脖子,浸湿了的薄薄春衫遮不住丫头姣好的身形,全贴在胤禛身上,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让他有些不适,想扯开怀里人,但溺水的人如何是他想扯开就能扯开的?胤禛只好先游上岸再说。 林黛玉站在岸上,早喊了丫头们带布巾和棉被、干净衣服来,心里却不大痛快。那丫头不知是哪个,身材着实是好,胸口衣服扯的散了,小半个呼之欲出的酥胸贴在胤禛身上,一双白腻玉臂无遮无拦地挂住胤禛脖子,暧昧至极。 胤禛上了岸,那丫头还死死抱着他松不了手,似乎晕过去了,他心里一恼,用了些劲掰开丫头的手指将人破布似的甩在地上,也不去管她死活了。 虽说是春日,湖水是冰冷的,林黛玉担心胤禛生病,忙让他裹了棉被先回四宜堂,又让人烧了一大桶水让他泡澡。 胤禛换好干净衣服出来,林黛玉递上一碗姜茶,亲手接过丫头手里的软巾给他擦头发,道:“怎么掉到水里去了?” 她至今也不大高兴,却不好发泄出来,妒是女子的七出之条,即使是林黛玉,也不敢说。 胤禛道:“那个丫头突然掉进水,附近有没人,我总不好不救。”心内隐隐有些遗憾,刚才曲子的气氛全被个小丫头答断了。 林黛玉道:“那也太不小心了。”也没在说什么,毕竟是人命关天,任谁也不能不救。 只是,她明明嘱咐了下人今日不要去园子里打扰她,怎么忽然有个丫头路过,又恰好掉进了水? 她帮胤禛把头发擦干,亲手给他编辫子,动作极尽轻柔。胤禛拉住她的手道:“你不用做这些小事。” 林黛玉却说:“今日是本福晋高兴,平时你想让我伺候,我也不理呢。” 胤禛一笑,便也随她。 过了几日,冬景报说有个丫头要回家去,林黛玉诧异问:“咱们府里有条规矩叫‘丫头想回家就放人’吗?是哪个丫头这么随性?” 冬景道:“姑娘,这个不一样,她是宋纤柔,德妃娘娘早前就送的那个。她没在咱府奴才的编制里,家里好歹有个正六品主事的爹,福晋您也说过,等她呆腻了想走就送出去的。” 林黛玉想了想,原来是这个人,她本该有个格格的位份,但却屈做了丫头,呆了那么久倒也算安分,不知为什么突然要走。 冬景道:“福晋,这个丫头就是前几天落水那个。” 林黛玉眉毛一挑,原来是她。 “你传她来,我亲自会会她。” 没一会宋纤柔就来了,仍是一身丫头服饰,恭敬地低着头向林黛玉请安,分毫也不出彩。 林黛玉笑问她:“在府里住的不好吗?怎么突然要回家?” 哪想到宋纤柔平时不声不响,说话倒硬气,她说:“回禀福晋,奴婢虽说是德妃娘娘赐下来的丫头,但并未签了卖身契,所以仍是自由身,奴婢斗胆想着,兴许福晋仁慈,能放奴婢回家跟爹娘团聚?” 林黛玉道:“话是这个理,但你既说是我府里的奴婢,可知我府里的规矩?你说留下就留下,你说走就走了,你拿我贝勒府当什么地方?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一沉,威势凛凛。 宋纤柔抬起头,露出煞白煞白一张小脸,“奴婢错了……奴婢求福晋垂怜。”她眉头一皱,哭道:“这些日子奴婢夜里总梦见爹娘,二老说想奴婢想的都病了,奴婢醒来始觉自己不孝,求福晋放奴婢回家看顾二老。” 林黛玉道:“这么说来,我不放你回家反而是罪过了。但你是额娘赐下的丫头,我不敢自专,等改日禀了额娘,再送你回家团聚。” “福晋,”宋纤柔赶忙膝行两步,显得急切又可怜,“求求福晋,奴婢想先回家看一眼爹娘,奴婢只要回家看一眼就回贝勒府好不好?” 这宋纤柔泪眼朦胧的,脸上尽是委屈,好像被人怎么欺辱了呢,好一副可怜相。林黛玉头一回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哭法,她上辈子要是知道,兴许就不会那么招人厌弃了,能博不少人同情吧。 “行了,本福晋还没怎么着你呢,你就哭成这样。”林黛玉看的心烦,“从帐房支十两银子,放你十天的假回家侍奉高堂。” 宋纤柔忙磕头谢恩,眼眶里的泪越发止不住了。 林黛玉想到一事,问她:“前儿你落水了,我使人请大夫来给你,怎么到今日脸还这么惨白?”跟女鬼似的。 宋纤柔道:“奴婢身子好,就没让大夫看,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妨碍,脸色不好是想家想的。” 林黛玉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了。   ☆、第3章 .16| 林黛玉不喜欢宋纤柔,既然她自己想离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当务之急的一件事,她的计划又被搅黄了,这才是重点。 徐嬷嬷也很着急,她是有很多女子勾引男人的法子,架不住大部分都是色|诱,福晋她现在还用不了啊…… 于是徐嬷嬷眼皮一转,改劝福晋先缓一段时间再说。等再过两年,福晋身上发育好了,就算不蓄意,那也是一勾一个准妥妥的。 林黛玉低落地问:“要缓多久啊。” 徐嬷嬷算了算,现在的福晋应该已经开始发育了的,再看看她的胸,问:“福晋你那里最近有没有涨疼?” 林黛玉想了想,“有一点。”不过……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上辈子一直到十五岁,小馒头依然是小馒头,肯定不会太大就是了。 徐嬷嬷点点头,笑眯眯地告诉她,要开始吃一些相应的药膳了。世家秘法,宫廷膳方,她懂的那叫一个多,这个简直不要太简单哟。 林黛玉的耳根又开始发红。 徐嬷嬷走前,笑眯眯道:“福晋,奴婢记得去年您在园子里桃花根下埋了几坛桃花酿,您还记得么?”她稍稍提点了一句,心想福晋和贝勒爷对月小酌什么的,多有诗意啊,诗情画意都有了,还怕不触景生情么。 有些事情该缓没错,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林黛玉眼睛一亮,酒啊…… 林黛玉自然是喜爱酒的,李白斗酒诗百篇、论交入酒垆、葡萄美酒夜光杯,都是她极爱的句子,但因身份之故,难免多了一份拘束,不敢由心胡来。 今日徐嬷嬷提到那几坛子桃花酒,林黛玉念念不忘起来,等不及胤禛回家,便兴起一个人跑到园子里找到那株桃树,偷了一把园丁的花锄开始刨酒。 那酒埋的深,林黛玉刨的手都酸了才找到,迫不及待地扔掉花锄,将酒坛上的泥封启开,一股清冽绵密的酒香顿时溢满在空气里。 林黛玉被那股子香气勾的口水直流,脸红扑扑的尽是欣喜,眼睛都笑眯成月牙儿,真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冬景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脸色一黑:“福晋你在干什么?”她家的姑娘在娘家时也没那么皮,现在被贝勒爷惯得越发随意,越发胆大包天了,已经有主就不用怕太骇人听闻嫁不出去了是么。 林黛玉笑吟吟道:“冬景你不许过来,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冬景:“……”好吧今天天气暖和,随你作。 话虽如此说,到底冬景还是怕她家姑娘受了寒气,搬来一只贵妃榻,上头铺了软软的褥子,一件斗篷,确定福晋不会受寒才走了。 满园子的花树繁盛娇妍,美不胜收,叫人如临仙境。花盛极而散,飘飘摇摇落得一地,粉色桃花瓣散了桃树下独自斟酌的少女一身一头,宛如花中仙子,美的浑然天成。 胤禛心神一动,只觉动作飘飘然,心里砰砰的,好像喝了几坛子烈酒一般。 定了定神,胤禛走过去握住少女手腕,不让她再喝,开口道:“怎么又胡闹。”语气里尽是无奈和纵容。 林黛玉嫣然一笑,显然是醉了,娇憨地揽住胤禛和他对视,眼睛却明亮的很,那双比桃花瓣还要美极、媚极,又宛如盛着许多的情意,欲说还休。 胤禛咽了一口唾液,摘掉她头上几朵桃花瓣,道:“你醉了,我抱你回去。” 林黛玉刚要点头,眼波流转间看到脚底下锦重重铺了一地的花瓣,有点已残破成泥,两汪清澈的眸子转眼盛满一汪清澄澄的水。 “花……落了,好可怜,没人再喜欢它……葬了好不好……”她哽咽着,好不委屈。 胤禛一听,登时想起那首《葬花》,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心里酸、怜、妒、苦,不知多少滋味。他想问问小姑娘,但她已醉,如何能认真计较?只好强忍着将人抱走。 林黛玉抓着他的袖子不肯动,执意道:“葬了好不好?” “……好。”胤禛将人揽在怀里,“葬了。”林黛玉才闭上眼睛,安心了。 第二天醒来,林黛玉精精神神的,一点没有宿醉的模样,还眉开眼笑地告诉胤禛,昨天她开了一坛桃花酿,味道很好,让他也尝尝。 胤禛神色淡淡的,道:“你喜欢就好。”然后告诉她,“昨天额娘让我纳宋金柱之女为格格,我答应了。” 宋金柱之女,那不就是宋纤柔么? 林黛玉一愣,旋即转过头去对着墙。胤禛没听到回音,走到床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小姑娘的头转过来,发现她泪已盈湿眼睫,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哭什么。”胤禛轻声道,“我总不会叫你失望的。” 胤禛慢慢告诉小姑娘,宋纤柔回家后让人在京里传出消息,她在府中落水被四贝勒救了,衣不蔽体的模样也被四贝勒看到了。汉人女子比满人女子更看重名分,这样的女子在民间若不能嫁给救她的那人,只有出家或自尽,宋夫人不忍自家女儿名节受损,便求到了德妃那里,德妃本就要将宋纤柔送给胤禛的,此次便顺水推舟,半强迫似的塞给了他。 胤禛没告诉林黛玉他要怎样处理这件事,只留下林黛玉胡乱地猜测他那句不会叫她失望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心神不宁了好一阵,几天没理胤禛,胤禛一反常态,竟没围着她讨好,老神在在的,看的满府丫头太监都想揍他。 竟敢欺负福晋,丫胆儿真肥! 直到宋纤柔过府那天,她所乘的小轿路过四喜街的时候,被一伙人冲撞,轿子人仰马翻,宋纤柔当场横死街头,据说是被乱马踩死的,死相极为凄惨。 据说那群人是直隶山里的强人,不过偶然来京城玩玩,不想就碰到了四贝勒府将要过门的格格,那群匪类纵马踩死了人,不等步军衙门的人来捉、城门口的差役还没收到信就跑掉了,找也找不着。 关于四贝勒天煞孤星的命格再次被人翻出来说,德妃娘娘再次感到焦头烂额,不得不熄了再给四儿子塞小妾的念头。 林黛玉听了那消息,即刻着长史带着礼物和丧葬银子去宋家,宋纤柔还没过门,到底这事也算打了他们贝勒府的脸。 虽说始作俑者可能就是胤禛,让宋纤柔横死街头不过是给那群乱打他主意的女人一个教训罢了。 小雨小心地看了林黛玉的脸色,道:“福晋,那小蹄子可是活该,你不用为她伤心,她那叫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家爷那是什么人都能沾的么。 林黛玉摆摆手:“你想多了,我一点都没伤心。”宋纤柔那手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实在膈应人,她怎么可能伤心的起来,她又跟她不熟。 小雨道:“那就好,奴婢刚才还怕福晋菩萨心性,可怜那小蹄子呢。”她笑了一笑,也觉得自己想多了,转而说起一个市井笑话给林黛玉解闷。 晚间林黛玉问胤禛:“宋纤柔那件事……” 胤禛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林黛玉顿了顿,咬唇问:“你早就想好要怎么处置宋纤柔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胤禛长眉一皱,慢慢道:“告诉你什么?” 林黛玉神色一僵,有些委屈,道:“告诉我你不会纳宋纤柔呀。” “我这样说过吗?福晋想太多,不过是个妾罢了。”意思是就算将宋纤柔纳回家,他也根本不在乎。 林黛玉浑身一寒,她会错了意么?是啊,胤禛从来没说过不纳。 只听胤禛又道:“你不让我纳妾么?”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林黛玉瞪大眼睛,想说是,但这几日胤禛对她的态度让她心寒。自己只因他将纳妾落了两滴泪,他便好几天不理她,今天这样是试探么? 是嫌她烦了七出妒这一条,所以态度才变成这样冷冷的么? 林黛玉心愈寒,面色也冷起来,她收起委屈的模样,宛如高山冰雪,高不可攀,大声道:“是。”就是不让他纳妾,就是善妒! 胤禛忽然笑了,他握着她的下巴道:“你伤心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也伤心?” 林黛玉依旧冷然望着他,眼里带着刀子,她听见胤禛道:“我从认识你道现在那么多年,你一直念念不忘那劳什子的葬花,到底为什么?” 林黛玉的的脸唰地白了。 胤禛的手越握越紧,他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瞒我?”为什么不能整个人全是属于他的?为什么为不相干的东西伤心欲绝? 本来不那么在乎的,本来可以等她慢慢告诉自己,但他这样一天天下来,他不想等了。 得到她的欣喜逾多,独占欲也一天比一天强,可是她又说“葬花”! 虽然那只是一首诗,但胤禛强烈的占有欲告诉他,不仅是一首诗而已,里头还包含了别的东西,别的……人。 滔天的妒忌几乎吞掉了他的理智。 林黛玉拉住胤禛的手要摆脱他的钳制,大声道:“放手,你捏疼我了!” 胤禛回神,忙松手,林黛玉下巴上已经留下了个乌青的印子,衬着她白玉无瑕的雪肤看起来十分骇人,忙去找药膏给她涂上。   ☆、87|3.16| 四贝勒和四福晋又冷战了,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上回只是福晋单方面宣战,这回连四贝勒都加入了。 满府里的奴才们都觉得自家爷好作。 福晋那么好竟然欺负福晋,丫知不知道自己德行,要不是福晋,丫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以上是丫头太监们的想法。 林黛玉自那日后就冷冷的,时常失神,胤禛恰好忙起来,两人间越发变得没有话说,全府上下噤若寒蝉。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林黛玉忽叫人收拾东西,她自己坐着一辆翠幄清油车回了娘家,既没跟胤禛商量,也没去信告知家里,就这么轻省地回去了。 胤禛的隐瞒和质问让林黛玉齿冷,宋纤柔的事情他明明可以预先说出来,却冷眼旁观她难过;至于葬花,她无从解释,但绝不是他想的那样,还在惦记什么不相干的东西。 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那么荒谬的结论。 林黛玉越想越生气,自然不会主动去找他和好。 胤禛回家的时候,林黛玉早就不在府里了。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跟在胤禛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自家爷霉头。 胤禛心内既怒且悔,不该对她那样粗鲁,但又觉得那件事她没给他一个解释,不能就这样低头。 关于那首葬花,胤禛无时不刻不在猜忌,心神不宁的厉害,非要弄明白不可。 两个都是高傲的人,一个心下委屈,从不先给人低头;一个虽平日对她百般纵容,非要弄明白心里的结。 他们都在等对方先低头,但谁都不肯。 林琼被胤禛得了消息进贝勒府的时候还一头的雾水,先是老姐不吭声就跑回家,然后四爷竟然下名帖请他过府!天知道他跟四爷狼狈为奸三四年,早就避免在明面上见面了,都是暗戳戳的私会好嘛。 见到四爷的时候,他老人家黑着一张脸使劲冲他放冷气,林琼莫名其妙:“四爷,我得罪你了吗?” 胤禛从鼻子里冷汗一声,表示不屑,道:“你姐怎么样了?” 林琼心想原来是吵架了,真是不可思议,笑道:“家姐好的很,就是这几天进食不多,发了个烧,生了场病,瘦了几斤。” 林琼说一句,胤禛的脸便黑一分,待听完,带着十足的火气道:“你们怎么不管管她?” 林琼缩缩脖子,“我姐她是皇子福晋啊,我见她都得行大礼,管不了啊,她管我还差不多。” “一派胡言!”胤禛勃然,“林琼你有几个脑袋,敢糊弄爷!”这林二,见了他都敢撒野,见他姐反而要行礼了? 林琼光棍地挠挠头,“你们到底闹什么呢,都把我姐气回娘家了。”之前有消息说四爷要纳妾,他担心了好一阵,没想到四爷转头让人把那宋氏弄死了,他正高兴呢,俩人不知为什么冷战了。 但林琼眼里,不管谁对谁错,他姐肯定是对的! 胤禛白了他一眼,犹豫了会,递给他一张纸,上头赫然是那首凄婉风流的《葬花》。 林琼接过来打眼一瞧,嘁了声,“你为这个恼她?” 林琼态度轻慢得让胤禛皱眉,他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林琼冷道,“你也不该为这劳什子为难她,这早就跟她没关系了。” 胤禛道:“你跟我说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否则他寝食难安。 林琼摇摇头,随手将纸撕的粉碎,“没法说。”抬腿走了。 胤禛气的将手边的盖碗砸过去,瓷器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苏培盛暗暗叫苦。 林黛玉在林家住了一阵子,没等到胤禛,却得到他南下巡视河工的消息,已经走了两三天,给她传个信。 林黛玉再伤神也无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盛夏,林黛玉不可能总在林府住着,早回了贝勒府,心内的恼火早消的差不多了,只等胤禛回来俩人和好。 今年的暑气太足,于是康熙去塞外避暑的日子又提早了,林黛玉坐上了去塞外的马车,御驾已经启行,但胤禛还没从南边回来。 按理说自家爷不在,林黛玉本不用去,但康熙却说胤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随后就赶上御驾。 康熙笑呵呵地捋着胡子道:“老四怕热,每次来塞外朕必要带上他,老四媳妇你不用担心,不出三天他就赶上来了。” 林黛玉轻声谢恩,乖巧的模样。 康熙暗叹,老四竟然欺负媳妇,真把他爱新觉罗家的人都丢尽了。他也不想想,他这媳妇是个耐折腾的吗,臭小子! 御驾行的再慢,也到了喀喇沁草原,蒙古包驻扎在喀喇沁草原的部落附近。 林黛玉头一次到草原来,也是初次看到这样开阔辽远的地方,她习惯性眯着眼睛站在一处空地,等她的蒙古包搭好,正对着来时的方向。 “四嫂看什么呢?”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林黛玉转身去看,是八贝勒。 她稍稍欠身,道“妾身头一次来草原,难免看的入迷了。” 胤禩笑道:“是么?我倒觉得,四嫂没入心。” 林黛玉微微颦眉,不懂这人什么意思。 胤禩抬手指了指林黛玉的眉头,呢喃道:“好好的,为什么皱眉呢。” 满面愁绪的瘦弱女子一动不动,皮肤在太阳下发着柔和的光泽,毫无瑕疵玉像似的立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亲近的心思忍也忍不住。 “八弟不去歇息么,赶了那么久的路。” 胤禩收回手指,惬意道,“我向往草原的风光,一点都不觉得累。” “可我累了,”她道,“恕我告退,”这时她的蒙古包也搭好了,于是进去休息,坐了一天的马车,她是真的很疲累。 胤禩在原地站了片刻,哂然一笑,漫步离开。 ** 第三日,看不下去的康熙叫人把林黛玉从蒙古包里拽出来,不拘哪里让她随处走走。 林黛玉承情,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出了门,让人给她挑了一匹性情温和的马,慢慢骑着散心去了。 丫头只跟了一个小雨,她素日机灵又话多,而且骑术不错,其余有四个侍卫远远跟着保护林黛玉安全。 草原的天跟京城不一样,用“天似穹庐”形容再贴切不过,只信马由缰地走了一会,林黛玉心情便缓和了一些。 小雨松了口气,更加卖力地说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清脆,像只百灵鸟。 林黛玉几乎没听小雨在说什么,一个劲催马往前走,翻过一座又一座的丘陵,慢慢就看不到了后面的蒙古包。 常年住在草原上的人,一定会被熏陶的心胸宽大,因为不论什么样的事情,跟草原一比都不算什么了。 小雨忽然大声说:“福晋您看!前头有一队人,会不会是咱们爷回来了?” 林黛玉放眼望去,那队人离的太远,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的小点,哪能看的清?她私下有些期盼,便扯着马缰小跑起来,想过去瞧瞧。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急速略过,纵马奔跑的快|感慢慢升起,林黛玉不觉嘴角扯开一抹笑意。 离那队人越来越近,林黛玉勒住马缰,有些小小的失望。这里并没有胤禛,是八、九、十、十三、十四几位皇子,还有几个眼生的蒙古王子和格格。 十四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弟弟们是不是让四嫂失望啦?”话一出口,立刻被十三从侧面踹了一脚。 胤祥笑道:“四嫂,你骑术着实不错嘛。”别看她人瘦弱,上身挺稳,也能控住马,倒叫人刮目相看了。 林黛玉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拢在耳后,道:“几位弟弟正要去哪里?” 十三讲手里的弓一扬:“打猎去,四嫂要不要跟着?” 林黛玉摇头道:“你们去吧,我不会打猎,就不要凑这热闹了。” 她这话逗乐了几个蒙古格格,她们听旁边人的翻译,笑的乐不可支,有个用蒙古语大声笑说:“她瘦弱的像只小羊羔,恐怕连弓都拉不开,打什么猎呀。” 十三皱了皱眉头,不悦地看那女子一眼,林黛玉表情却未变,似乎听不懂那女子的话。 那人自以为占了上风,笑的更欢畅:“你怎么不回答我?既然不回答,就是默认喽?小羊羔。”满人贵女不懂蒙古话的占多数,她以为林黛玉听不懂,便觉得自己气势上嬴了她,用豪爽聪明衬的那小羊羔似的女人懦弱无知。 林黛玉笑了一笑,视线对上那蒙古女子的,用汉话道:“我不答姑娘的话不是怕了姑娘,而是不与姑娘计较。”她说到这里,沉下脸继续道,“我是大清四贝勒福晋,你是谁,竟以言语辱我,是不将我朝放在眼里么?” 她这样一说,在场几位皇子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那女子听不懂汉话,只看见林黛玉冷着脸说了一通,别的人都生气了,正要发怒,旁边一蒙古王子训斥道:“卓玛,不许无礼,快去跪下给四贝勒福晋赔罪!” 女子显然怕蒙古王子,她自己也不傻,知道林黛玉身份不低,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给林黛玉赔罪。 林黛玉不去理会跪在她马前的卓玛,向众人微一欠身,掉转码头走了。   ☆、88|3.16| 林黛玉驱马换了个方向走,这时候她离驻地已经有些远了。 有个侍卫在小雨耳边说了几句,小雨赶上来,道:“福晋,我们是不是玩的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先回去?” 林黛玉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见一声野性的长啸从一面山坡响起,紧接着一大群羊冲她们冲过来,羊群后面是个青年,穿着蒙古袍,肤色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 侍卫大惊小怪地将林黛玉团团围起,右手握上了佩刀,被林黛玉喝止了:“不用大惊小怪,只是当地牧民而已。” 羊群从林黛玉身边穿过,有的还会从她马下过去,她动也不动,怕伤到羊羔,毁了人家的生计。 那青年手持套马杆,动作娴熟地在马上变换花式动作,时不时撮嘴成哨,发出尖利嘹亮的长调,挑逗调戏意味明显,赶羊倒是其次了。 林黛玉脸一沉,四个侍卫佩刀唰地出鞘,直指青年,若不是身边一群羊,早冲上去了。 青年胆子颇大,竟不以为意,放肆地大笑,动作夸张,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驰马从林黛玉身边掠过时用蒙古语大声喊道:“美丽的姑娘,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要不要来我的蒙古包避一避雨啊!”话毕飞驰而去,留下一串嘹亮豪放的蒙古长调。 青年放下话,头顶的太阳呼吸功夫就没了,原本明媚的草原霎时变暗了些,既而风起。林黛玉抬头看,东南边飘来的乌云正速度蔓延,没一会的功夫就铺满了整片天空。 小雨道:“福晋,要下大雨了,咱们快走吧。” 林黛玉点点头,往四周看了看,“带路,回驻地。” 侍卫里有识得回去方向的在前头带路,几人加快速度往回赶。 草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即使是当地人也难预测。林黛玉离开驻地远了,一时半会赶不回去,才往回走了一炷香的路,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顷刻打湿了她大半的衣服。 “不然先找地方避避雨?”小雨道。 一个机灵的侍卫立刻跑到高一些的山丘找避雨的地方,看了片刻赶回来,指了一个方向对林黛玉道:“福晋,那边有一队人马也在往驻地奔,似乎是咱们的人,快跑到这边了。” 林黛玉不以为意:“兴许是八贝勒他们。”仍然不紧不慢地走。 反正已经淋湿了,没必要为了躲雨纵马快跑反生堕马的危险。 ** 胤禛轻车简行,赶了好几天的夜路才到了喀喇沁草原,眼看着就赶上御驾的节骨眼,没想到天有不测,竟下起了大雨,他也没带什么油布蓑衣,只能继续策马狂奔,争取快点到驻地再说。 身边一人忽道:“爷,我刚才好像看见前头有个人。” 胤禛看了下,绿油油一片,什么都没有。又过了会,那人兴奋起来,大声道:“爷!你看前头有人!还是咱们的人!” 胤禛一瞧,可不是,那四个人身着侍卫官服,腰间佩着刀,簇拥着中间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再仔细看,中间那女子背影十分眼熟。 ……胤禛的血一下子冲上脑门,不顾雨势愈急,马鞭一甩,双腿一夹,□□宝马长嘶人立,然后拔腿狂奔,速度又快了三成。 胤禛以极快的速度从一小矮丘上奔下来,转眼就到了林黛玉马后,脚在马背上一踩,纵身一跃一跨落在林黛玉的马上,揽住她的细腰。 林黛玉被这急变吓的惊呼一声,只听耳边有个熟悉的低沉声音道:“别怕,是我。”心弦一下就被稳住了。 胤禛的下巴在她额上安慰似的蹭蹭,不知几天没刮的胡茬带来酸麻的触感,喜悦的情绪淹没了她,“我等了你好久……” 软绵绵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小委屈,胤禛轻笑,“是我错了。”他一边驱马赶路,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林黛玉遮在头上,虽也湿了,好歹能挡些雨。 林黛玉缩在胤禛怀抱里,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湿透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甚至置身瓢泼大雨里,云层闷雷轰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甜蜜安稳。 这样全心的信任,仿佛即使身处炼狱魔窟,只要有这个人在,也无所畏惧。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胤禛心中一动,将手握住她的,吻住小姑娘的额头,柔声道:“我可听见了。” 原来林黛玉不知不觉将那四句诗轻声念出来了。 听见又怎样?她想,偏过头,将唇印上胤禛的,偏还嫌不够,伸出小舌舔了一舔他唇上的雨水。 胤禛顿觉云收雨散、日出天晴、一路暖到心底,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都值了。他紧了紧环住她细腰的手臂,将人重重地禁锢在怀里,回吻在她唇瓣、眉梢嘴角、额头,笑意收也收不住。 虽一语也无,却已胜过万语千言。 一行人没了骑术普通的林黛玉拖后腿,赶路速度快了些,但离驻地还有些距离,雨势一时半会也收不住,所以在看到一户牧民家的蒙古包时,胤禛果断停下马进去避雨。 他用外衫将林黛玉整个儿遮在怀里,向蒙古包的主人说了几句,那人便将他二人迎了进去。 小雨尾随其后,侍卫们人数不少,便进了另一个稍小一些的蒙古包。他们是□□贵人、部落首领的上宾,自然被牧民恭敬招待。 胤禛向面前男子道:“劳烦,有没有给女子用的干净衣服,我妻子身体不好,禁不住寒冷。” 容貌粗犷的黝黑青年挠挠头,“我额吉的旧衣服还有,我去找找吧。” 林黛玉从胤禛包的严严实实的衣服里努力伸出一个头,刚好和蒙古青年对视,皱了皱鼻子,心想怎么是这个轻佻的人,青年则一笑,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 这个蒙古包内摆设粗乱简洁,一看就没有女主人存在,林黛玉十分怀疑那个不靠谱的蒙古人能给她拿来什么东西穿。这样想着的时候,林黛玉鼻子一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胤禛问:“冷么?” 林黛玉摇摇头,冲他咧唇一笑:“别担心。” 青年兴冲冲地跑过来,“找到一身我阿哈买了准备送他情妹妹的衣服,还挺好看的,给你穿。”他拿了三身衣服,两件藏蓝、一件鲜亮的大红裙子,显然就是那件他哥打算送给情妹妹的。 小雨接过衣服,想先伺候林黛玉穿,胤禛道:“衣服给我就成,你去换自己的吧。”小雨很识相地拿了一套去换。 胤禛带着林黛玉去一侧的小隔间各自换上衣服,胤禛身子挺拔高大,穿那件衣服固然合适,没想到林黛玉那件裙子长短竟也差不多,只是肥了一些,将腰带束的紧些也就罢了。 她卸了头上的钗环,拿手指梳理整齐,再用自己湿掉的衣服擦拭掉头发里的水分,编了一条长长的蜈蚣辫,使其垂在胸前。 “好看吗?”她提着裙角在胤禛面前转了一圈,巧笑倩兮。 蒙古服和蜈蚣辫子的搭配有些不伦不类,但架不住小姑娘五官精致、气质卓然,配着大红色的裙子,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红裙盛开如花,实在美不胜收。她这样穿来只让人觉得蒙古服理所当然这样扮,蒙古女子们才穿错了许多年。 “唔,”胤禛伸出手指,修长圆润的指尖划过林黛玉细腻纤细的脖子,挑住脖子里那根细银链子将它挑出来,捏着那块玉牌看了看,复又塞了回去。 “做什么?”林黛玉不解。 “没什么,”胤禛道,“看看你还戴不戴着它。” 林黛玉原本因欣喜而红润的脸色一下子白了,默不作声地一把推开他就走出去。 蒙古青年早准备好了奶茶、烙饼和羊肉,见林黛玉出来了忙招呼她吃。林黛玉狠狠剜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去看天气。 说来也巧,原本又是打雷,又是大雨的,转眼就停了,乌云也随之飘走。林黛玉一看雨停了,立刻走出去,牵了一匹马骑上就跑了。 胤禛喊不住她,只好随即策马慢慢地跟着,他不是赶不上,只怕林黛玉为了躲他骑得太快出事。 林黛玉不知道回驻地的方向,一通乱走,胤禛刚赶上来,自然也不知道,两人就这么一个跑、一个尾随,理所当然迷路了。 迷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胤禛还记得回蒙古包的路,侍卫们也不是吃素的,因此不用担心。 “玉儿,不要再走了,你刚才淋了雨,再吹一吹风要生病的。” 话没落地,林黛玉便虚咳起来,她气咻咻地翻身下马,抬腿走了两步,猛地回身质问:“你什么意思!” “你是给一条狗栓了根链子,隔了两个月再去看那条狗链子还在不在狗身上吗!胤禛,你这个大混蛋!” 胤禛也随之下马走近她,慢慢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黛玉怄的要死,蹲坐在地上随手捡起小石子扔在胤禛身上,然后是草叶子、树枝子,“你走开!!” 她眼睛瞪的滚圆,腮上一片潮红,嘴唇却泛着白。 胤禛没躲闪,任小姑娘往自己身上扔些不痛不痒的小东西,他蹲在她面前,认真道,“我怕你这阵子生我的气,就把它摘掉了,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 林黛玉的脸皱成一团,咬着唇委屈道:“你这么不信我?为一首破诗就瞒我骗我?还冷着远着,贝勒爷你很威风么?” “我下厨、弹琴、酿酒讨你欢心,你看不到么?我给你悉心操持家事你看不到么?我什么时候念念不忘葬花了?你要想纳妾你就去纳,想纳几个纳几个,用不着今儿说纳了明儿弄死人家!用不着好一天歹一天的欺负人!” 她说一句,胤禛脸上的愧疚便深一分。 “对不起。”胤禛低声下气地再次道歉,“我只是……只是以为你整个人都应属于我,想让你一直带着我的东西,所以……”即使有一丁点未知都会让他产生莫大的危机感,并因此患得患失。 绝对所有权和掌控才是他想要的,只有完全占有才不会失去,爱新觉罗·胤禛的感情注定不平等,他给她宠爱,却想得到她所有的一切。 “对不起,玉儿,我太霸道了。” 林黛玉拉着胤禛的手,狠狠地、狠狠地咬下去,活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兔子。 胤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咬完,问:“不解气可以继续咬。”他的手已经被咬出血了,可见小姑娘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 林黛玉擦掉嘴角的血,冷笑道:“你以为我放过你了么?现在肚子疼,没力气咬了,你的肉又不好吃。” 胤禛忙要拉她起来,“疼得厉害吗?我抱你回去看御医。” 林黛玉躲开胤禛手臂,死活不起,“哼。” “我错了,回去任你处罚还不行么,现在就别闹脾气了。” 林黛玉别过头去,耳根子红红的,好一会儿才轻声哼道:“可能……可能是癸水来了……”这辈子头一次的癸水,竟然在今日今时,不期而至。 胤禛愕然,既而大笑出声。   ☆、89|3.16| 林黛玉和和胤禛不久后便遇到了来寻人的侍卫,安全回到驻地。 胤禛去向康熙复命,林黛玉叫人烧了一桶热水擦身,并换上月事带。幸好随行的女眷里有带了新的这东西,能让她先凑合一下,否则就只能现做了。 林黛玉看过御医,喝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苦药才被放过了,帐子里的丫头们个个都喜气洋洋的,盘算着弄各类补血益气的汤给他用。 女子来了癸水,便表示她已经长大了,是一件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虽然不能与外人道,徐嬷嬷还是给丫头们一人赏了两个福寿三多的银锞子,每人在林黛玉面前说几句吉祥话讨个好彩头。 林黛玉歪在床上,小肚子钝钝地疼,因此不被允许下床,听屋子里几个大丫头说闲话说笑。 一会儿小喜子来禀道:“福晋,喀喇沁首领今晚请宴,并为贝勒爷接风洗尘,咱们要不要去?” 林黛玉道:“皇上去不去?” 小喜子道:“八成是去的。” 林黛玉点点头,“给爷的接风宴,自然要去。冬景,今晚要穿那件大红色琵琶襟绣缠枝牡丹的宫装。” 冬景笑答:“是。”放下手里的绷子去寻那件衣服和配套的首饰。 画堂疑惑道:“那件旗装上绣的花比花园里的还多,福晋不是嫌太艳了么,绣娘做出来后就被压箱底了的。” 林黛玉笑而不语,小雨解惑道:“咱福晋这是随大流,到时你看其他福晋们,恐怕会连首饰盒都要空了。” 画堂一脑袋问号:“为什么呀?八福晋这次不是没来么?”所有皇子福晋里,唯有八福晋衣着最是富丽庄重华丽。 小雨点点她的额头,恨恨道:“偏你这么笨,没有八福晋,不是还有许多蒙古格格么。” 满蒙自来就经常联姻,宗室女子嫁道草原来的不计其数,蒙古女子也会被许给皇族。本朝太祖起,便有两位姓博尔济吉特的,太宗皇帝的孝端文皇后、孝庄文皇后、敏惠恭和元妃都是蒙古人,大玉儿和小玉儿在当时几乎是艳冠京都。 满人女子论温柔雅致远不如汉人女子,论艳丽娇媚被蒙古女子甩出去好几条街,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而今晚的夜宴可想而知会热闹至极。 画堂恍然大悟。 林黛玉嗔道:“就你们两个多嘴。”实则她自己也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林家虽然身居满八旗,实则着实不算满人,所以满人女子的名誉之战,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官司,我才知道。”胤禛此时走进屋子,搭了一句话,心想怪不得每次来草原女眷们的行李总是特别多。 林黛玉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胤禛笑道:“那倒也是。” 丫头们都有眼色地退下,胤禛坐在她床前,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 胤禛又道:“有没有乖乖吃药?” “吃了。”林黛玉斜他一眼,“爷那么快就回来了?” 胤禛笑道:“皇父说,福晋一路闷闷不乐,让我速来陪你。” 有那么明显么?林黛玉别开头,不自在地玩手指,“路途颠簸,身上不大舒坦。” 胤禛连忙忍者笑附和。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你先睡会吧。”她往里头挪挪,空出一半的床给他。 胤禛连日赶路,铁打的身子也累坏了,一刻不到便陷入深眠,林黛玉倚在床头看着他出神。 ** 火堆燃起来,胡笳和马头琴奏起来,蒙古人的长调让夜不再单调。 草原上的宴跟京中别有不同,虽不如宫宴大气庄重,有的是草原上必不可少的野性洒脱,衣着单薄的蒙人侍女在席间穿梭,盘上端的不是精致的菜食,而是大块的肉,烈性的酒,配上侍女的动作轻灵婀娜,走路的节拍都有迹可循。 同样马背上出身的满人女子,衣服筒子一般,遮得看不见一点儿其祖上的洒脱豪气,更比不了席上寥寥几位汉女的雅致风流,只好坐的更加庄重森严。 林黛玉和胤禛同席,完全不受身边怪异气氛的影响,悠然自得地观赏蒙古大帐中央舞女们妖娆的舞姿。 胤禛适时往她盘子里放了一块烤肉,“吃点东西,不然夜里喊饿。” 林黛玉拿筷子戳了戳那块肉,“大晚上的谁吃肉啊,太腻了,回去再吃饭。” 胤禛吓唬她:“回去也没饭吃。” 适时胤禩坐在胤禛下首,林黛玉旁边隔着不远的位置,此时笑道:“弟弟也嫌太腻,打算回去让人另做清淡的吃食,到时送四嫂一份。” 林黛玉看了胤禛一眼,推辞道:“多谢八弟好意,不过不用了。” 胤禩笑得如沐春风:“四嫂客气。” 另外一边的大福晋张佳氏绷着面皮,浓妆也掩饰不住的不快,她同胤禔的貌合神离更衬托得胤禛同林黛玉恩爱和睦。 而对面所坐着的蒙古贵女们,一双双美眸不住抛向对面几位皇子,没有女眷的胤禩、胤祥、胤祯首当其冲,其次是身份贵重的太子胤礽,胤禵因为虎背熊腰最符合蒙古人审美也不遑多让,反倒是胤禛最没女人缘。 皇子们都生的一副好相貌,而且有那么多可供挑选,何苦招惹一位要人命的呢。 看来四贝勒胤禛声名远扬了。 林黛玉对此喜闻乐见,德妃就不大高兴了,她本以为草原天高地远,蒙族贵女从小摔打惯了的不怕克,可以骗一两个去四贝勒府呢,没想到个个都那么乖觉。 不过还好,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耽于四贝勒“美貌”的。 其中一位蒙族贵女,生的高挑矫健,高鼻深目,红唇粉面,烈火一般的美,几乎从胤禛夫妇落座起便盯着他们。这位蒙族贵女姓乌梁海,名卓玛,正是先前挑衅林黛玉不成的那位。 这时候上首的张佳氏侧身对林黛玉道:“四弟妹,你看对面那位乌梁海格格,好像很喜欢你呢。”她说话时刻意捏着嗓子,试图遮掩自己粗哑的嗓音。 但她本人膀大腰圆,声音粗噶,如此一来反显得面目可憎,难怪不得直郡王喜爱。 林黛玉抬起头看了看,向卓玛笑着颔首,回道:“大嫂,今天的烤肉真鲜美,你觉得呢?” 卓玛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寻衅,万万没想到林黛玉竟还对她笑,不由更怒了。 张佳氏下意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正要再接再励挑拨离间,被胤禔低声警告一句:“安分点。”忙低头敛目看着盘子里的肉。 林黛玉笑眯眯地用刀子割了一块肉喂到胤禛嘴边,“爷,张嘴。”声音极甜。 胤禛吃了,然后也割了一块肉送至她嘴边,“福晋,张嘴。” 林黛玉闻着那油腻的味儿就想皱眉,胤禛却颇玩味地看着她,她皮笑肉不笑地把着胤禛手臂将肉送回他嘴边,“我晚上吃这个存食,你又想让我喝药汁么?” 胤禛一想果然,便自己吃了,道:“酒。” 林黛玉将酒碗送至他嘴边,胤禛喝干,心中甚喜。 喀喇沁部首领乌梁海·白音在冲康熙说了几句,康熙便大手一挥,表示客随主便,大家不要太拘束了,撒欢儿玩吧,于是喜闻乐见的众人一拥出了大帐,出去撒欢了。 于是蒙古男女以火堆为中心围成一圈跳起把臂舞,皇子们均被拉走,美人盛情难却,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乌梁海·卓玛立在胤禛夫妇面前,已被拒了三次,但她何其甘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是不走。 卓玛顿足撒娇:“我不管,我看上你了,你和我跳舞嘛,站在这里多没趣儿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胤禛是天朝贝勒,也没有再三拂人家脸的道理,他有点头疼。 林黛玉依然在笑,她道:“姑娘,我家爷今天身子不爽快,还请姑娘莫要强求。” 卓玛上次吃了林黛玉苦头,不敢放肆,却还不肯放弃,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生的好,自然有人关注她,林黛玉这边的视线也越来越多,直到蒙古王子过来解围,邀请胤禛去博克。 没一会儿远处就响起一片的起哄和叫好声,林黛玉踮着脚望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看见,便准备回去了。 “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这次也一样。”身后卓玛气呼呼道。 林黛玉诧异转身:“你怎么还在?” 火红的裙角一转,卓玛更生气,她咋咋呼呼道:“本格格当然还在!我要向你挑战!我们比射箭,比摔跤!”她的声音已经引起了一些人注意看向这边。 林黛玉缓缓掏出绢帕掩住唇虚咳几声,无奈道:“格格别闹了,我炉子上还煎着药,就先回了,你自去玩耍,不用担心我。”语气跟哄孩子一样,周围人亦是一笑置之。 卓玛待要再说,胤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用看似温柔实则不容拒绝的态度将卓玛拉走了。 林黛玉走出一段路,冬景立刻来给她披上斗篷,道:“福晋,您要回帐么?” 她转身看了看身后热闹的人群和跳跃的火光,淡淡道:“不想回。”索性盘坐在草地上,拍拍身边的位置,“陪我说说话。” 冬景于是也坐下,“姑娘不高兴吗?” 林黛玉在思索,隔了一会才答:“啊,没有。冬景,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找好了去处?” 冬景道:“不曾,奴婢还想再伺候福晋两年。” “再两年?你都成老姑娘了。”林黛玉失笑,“那可不成,难不成你找了婆家就不能伺候我了么?你看冬语、冬柳她们,仍还跟着我,她们有了孩子,一家人多好啊,你不羡慕吗?” 冬景摇摇头:“冬语家的男人收了两个通房;冬柳家的亦然;冬寒家的表面对她很好,心里还有个表妹念念不忘;奴婢斗胆,就连姑娘,您不也阻拦不了咱们爷纳新人么?现在府里还清净,爷也宠您,将来呢?您自己也不确定吧。” 这次林黛玉静了许久,才说:“你是个聪明人,许多事都看的透彻,就是想的太透了。”她一字一字道,“可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世间纷繁,不找一个人携手,怎么走的完?”   ☆、90| 3.16| 林黛玉回到帐子,小雨拿了个食盒进来说:“福晋,八贝勒那边送了些吃的来给爷,您看?” 林黛玉瞧了一眼,是红枣莲子粥和几碟家常小菜,道:“给你们当宵夜吧。” 小雨拿着食盒交给画堂,画堂道:“这满满一食盒东西倒显得我们姐妹无能,不知道该给爷和福晋备吃食似的。” 小雨笑回:“姐姐想多了吧,给你宵夜吃还不行?” 林黛玉琢磨着,八贝勒大概要拉拢胤禛,这样巨细无遗正显得他亲善,若不是早知道了他狼子野心,恐怕自己免不了感动一番。 胤禛回来后知道了胤禩送吃食来的事情,想了一会,说两家府邸离的近,以后这种事在所难免。林黛玉也觉得,不过在京里时她同八福晋速来不和,两府的往来很少。胤禩原来也没怎么着,现在是改了想法了? 御驾已在喀喇沁部耽搁过久,因此第二天便继续北上,一路往北,直至嫩江的科尔沁部。 科尔沁部位列内扎萨克二十四部首,爵高位尊,当朝皇太后亦出自博尔济吉特氏,此次背上塞外,皇太后亦随,到了科尔沁便是回到久别的故乡。 草原还是一样的无边无际,往东看能看到长白山上皑皑的白雪,青草的味道伴着清爽的微风吹入鼻尖发梢,晴空碧蓝。膘肥体壮的马儿沿着嫩江岸边踢踏着走,不时底下头去啃丰美汁多的草,马上的人也不催促。 “呀,这里美多了。”相比起在喀喇沁的郁郁,林黛玉显然更喜欢这里。 “我也最喜欢这里。”胤禛指着东边巍峨的山脉,带着无比的尊崇肃穆,“那里是我族龙兴之地,神栖之所在,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那里祭拜长白山神。” 唯有天子才有资格祭神,胤禛头一次在林黛玉面前直言说出他的野心,林黛玉却一点都不惊慌,还笑着附和:“我等那一天。”胤禛以为她没听懂,其实她早知道了。 胤禛握|住林黛玉的手放在鼻间轻闻,郑重承诺:“带着你一起。”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林黛玉心中微感,面上巧笑嫣然,请他讲一讲长白山的故事,却半天没等到回音,便往回抽手:“做什么呢?” 胤禛哪肯放手,顺着她手指一路嗅进袖子里,“玉儿用的什么香,真好闻……” 林黛玉差点把持不住挠他一爪子,刚才还说正经事呢,“擦了玫瑰香膏。” 胤禛欺上来轻吻了一下怀中人放粉颊,喃喃,“这种香气,焉能是玫瑰那类俗物可比的,一定是福晋的体香……之前没有,最近才出现……好奇怪,你说是不是?” 胤禛不住地嗅到林黛玉细白的颈子里,温热的鼻头嘴唇在她皮肤上碰触,软腻温凉的触感,如同上好的暖玉一般,叫人舍不得离开。 林黛玉身子前倾,羞愤道:“你属狗的么!”嗅个不住! 胤禛无辜道:“福晋明明知道爷属马的。” 林黛玉摸|摸身|下的大黑马,侧耳做倾听状片刻,回道:“马儿说,它不许你这登徒子属它。” “登徒子?”胤禛冷不防一拉马缰,马儿受惊飞奔起来,林黛玉也顺着那股力道撞回胤禛怀抱里,与他贴的紧实,胤禛迎风朗笑出声,“分明是玉儿你自己投怀送抱,爷何罪之有啊?” 不知道哪个山头上传来一声狼嚎,然后一群狼嚎紧随其后,令人心肝俱颤,在这种空旷无人之处格外吓人。 林黛玉很是惊慌了一阵,四下张望,生怕哪个矮坡忽然冲下来一群狼,他们这两人一马,还不够那种凶物填牙缝的。 胤禛好笑道:“你放心,狼不会来这里的。”话刚说完,水面忽然一阵响声,吓的林黛玉大叫一声,原来是一只大鱼跃出水面,疏忽又游走了,惹得胤禛大笑。 林黛玉恼他笑自己,也恼自己胆小,连胯|下的大黑马都处变不惊的,就她胆子小。 “狼不会伤害蒙古人,它是蒙古人的图腾,更怕我们满人,它听见我们的声音早躲的远远的了,哪敢出来造次,不要怕了。”胤禛正色道,“再不济我带着弓箭呢,来了正好宰了它,给你出气。” 林黛玉问:“那要是来了一群呢?” 胤禛哈哈大笑,“那我们只好同霸王虞姬一般,做一对黄泉夫妻了。”气的林黛玉锤他。 锤完了胤禛才撮嘴成哨,尖利哨声传出极远,没一会儿引来一只大鹰,几声尖叫后俯冲下来,在两人头顶盘旋鸣叫。离近了看,这鹰浑身雪白的羽毛,展开翅膀有七八尺大,十分雄健。 胤禛语气不无得意,“你瞧,这是我新得的海东青,有灵性的很,捕猎、传信都能,最忠心护主不过。” 林黛玉瞧着东青英姿,也十分羡慕,敬畏之心陡升。 那只白鹰盘旋了一会,忽然俯冲至远处,再飞过来时嘴里叼着一只灰毛的胖兔子,扔在两人马下,叫了两声飞走了。 那只灰兔躺在地上挣扎,林黛玉拍手笑道:“我们的午饭有着落了。” 海东青没一会儿又叼着两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回来,还赶过来一群来江边饮水的鹿。胤禛搭弓射箭,一口气射死三只雄鹿,犒赏海东青一只,剩下的暂时扔在那里,等回头叫人来带走。 两人就地起火,林黛玉不会烤肉,胤禛一个人熟练地剥皮、洗净,将猎物插在树枝上烤,看的林黛玉诧异。他解惑道:“以前同皇父一起出征噶尔丹,大军时常驻扎在荒野,烤肉是我和弟兄们打牙祭时练出来的本事。” 林黛玉嫣然笑说:“我刚到京城的时候见你黑的像块碳,就是那时候的事吧?” 胤禛笑着点头。 “我还在书铺子里买了一副你的字,收走了你的手帕,当真是满载而归。” 胤禛故作严肃:“爷那时想,小小的年纪就空手套白狼拿走爷的物件,以后怕是整个人都得赔给爷,方赔的起。” 林黛玉推他一把:“胡说,我费口舌夸了你许多话,早两清了。” 胤禛悠悠道:“原来福晋那时候就知道维护爷了,真乖。” 林黛玉大呼:“你个混蛋!闭嘴!” “对了,”胤禛问,“我们的定情信物你还留着吗?” “扔了。”林黛玉冷笑,“谁家正经女儿留着登徒子的东西,早叫我礽掉了,哼。” “当真?”胤禛眯眼。 林黛玉实话道:“帕子是真烧了,字还留着。” “还算像话。” “嘁……” 烤的喷香的兔肉令人食指大动,虽然没放任何调料,也是顶尖的鲜美味道。林黛玉吃了一只兔腿就饱了,胤禛吃完,两人用水沾湿帕子擦了嘴角,将火堆就地灭火掩埋,骑马往回走。 侍卫碰头时,胤禛使两人快马去捡猎物回来,其他人随他回营。 半路又碰上了一队人兴致高昂地打猎归来,载着满满的猎物,最前头的女子容貌极盛,比喀喇沁部的卓玛还要艳|丽动人。相比之下,胤禛林黛玉两个人,加上不遑对面的侍卫队,只有三只雄鹿几只野鸡,气势上便逊了人家一筹。 两队人马相遇,打头的女子向两人敛衽行礼,礼数很周到,不愧是博尔济吉特的子孙。 这名女子叫博尔济吉特·诺敏,皇太后的亲侄孙女,孝庄文皇后的同宗,在草原也号称玉儿——她的确当得起美人如玉四字。 诺敏格格跟皇族的关系千丝万缕,因此他们关系亲厚,双方于是一同打马而回。 诺敏很热情地表示要送给他们一半猎物,被林黛玉婉拒,解释他们并不是出来打猎的,游玩而已。 诺敏非说她长太瘦小看起来简直常年没吃饱过,要塞给她一堆猎物,请她吃烤肉蒸肉煮肉什么的,简直盛情难却,林黛玉拒了三次,见人家是好意的,才松口了。 胤禛颇为郁闷,他已经落到需要别人来操心怎么养他福晋的地步了嘛?隔日奋发图强,猎了一大堆猎物回来不提。 诺敏后来频频向林黛玉示好,更在皇太后面前为她美言,林黛玉慢慢跟她交好,两人一同说笑打闹,俨然相见恨晚的模样。 ** 御驾在草原呆了一个月,于七月初至热河行宫。 热河湖多、水|多,温泉多,碧波前倾、云蒸霞蔚,实在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每次御驾北上避暑,多数要带胤禛来,因为他实在是怕热的很,比身材略胖的九阿哥还要怕热。草原也凉爽,然住着蒙古包毕竟不方便,在热河可算是两全其美。 奔波了一路,胤禛想带着小福晋去泡温泉,岂料林黛玉说:“已经和诺敏格格约好了,你自己去吧。” 诺敏跟随御驾来了热河,胤禛新仇旧恨,立即不高兴了。 胤禛佯怒时还挺能唬人的,“不行,你要抛下爷去找别人泡温泉去?” 林黛玉才不怕他,小声道:“我本来也不要和你一起,谁想和你一起洗浴……男女授受不亲……” 两人虽然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但那是盖着棉被纯睡觉,简直不能更清白,泡温泉什么的,那不就要裸|裎相对了吗。 一个躲闪一个痴缠,冷不防林黛玉被压在榻上,两人交叠在一起,呼吸相闻。 “我可不管,我们是夫妻,怎么不能一起去?” 林黛玉挣扎了两下,被锁住四肢动不了,瞪道:“就是不能,你沉死了,快放开我。” 挣扎间,林黛玉单薄夏装的领子挣开了些,正方便了胤禛,伏在她领口深嗅了一口气,然后抱住她深吻下去。 他们曾经亲吻过多次,都是一触即分,这回的不一样,胤禛将舌头伸进去搅拌,吸、吮、舔、转,将林黛玉弄得头晕目眩,浑身酥|软,再也挣扎不得。 屋内一时旖|旎无限。 一双惹火的手从腰身慢慢探入衣襟,揉|捏着细|腰上软腻平滑的皮肉,顺着弧度缓缓向上侵略。 忽然,只隔着一道软帘的外室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让林黛玉瞬间清醒过来,想推开身上的人,胤禛不依,吻得越发激|烈。如果被丫头看到,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林黛玉忙用拳锤他的背,胤禛兀自不理。 脚步一下一下轻轻巧巧的,直敲在林黛玉心里,她用自己已不中用的脑子困难地想来人是哪个的时候,脚步声又慢慢由近及远,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她肯定看见他们在做什么了!林黛玉懊恼地想,却又再次沉迷进去。 双|唇终于分开,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是情|欲横生,一个是羞愤躲闪,胤禛笑意一闪而逝,复又欺上。嘴唇缠|绵至她耳后,乃至于绵延入颈。 衣领被拉的大开,露出里头绯红绣并蒂莲的心衣,胸前鼓鼓的一个小团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诱|人极了。胤禛并未解开最后一层心衣,只在敞开的锁骨和颈子间啃咬徘徊,双手也仅止于腰|腹。 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深度,令人惊惶的同时,亦欲|罢不能。林黛玉恍惚间觉得被一硬|物咯的肉疼,神识却越发的不清醒,只抱住胤禛,随他施为。 许久,胤禛才起身,林黛玉的意识也慢慢清醒。这时胤禛全身衣服整齐,林黛玉却罗衫半|褪、面色潮|红,颈间布满红色吻|痕。 少女姿态毫无半点防范,眼神迷醉得让胤禛又差点把持不住,连忙帮她整理好衣服。 待反应过来,一股名为“羞|愤欲死”的情绪迅速席卷了林黛玉,兴许因为嘴巴被吸的发麻,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这么胡来,让我怎么出门?”撒娇,嗔怪,就是没有半点质问的意味。 胤禛缓缓摩挲她红肿的唇|瓣,哑声道:“胡来?你不知道我对你多克制,都忍快成圣人了。”说起这个,他就怨气的很,气这婚成太早,考验他忍耐力,怨小姑娘不早生几年,让他整天煎熬。 林黛玉好容易消下去温度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你说什么呢……”仍是软|绵绵的调子,在这种时候简直不要太勾人。 胤禛都快被她逼破功了,又怕再来一次吓着了她,大步走出门去。 色令智昏,胤禛默默地想,他竟然一颗心被拴的牢牢的,越发地甘之如饴。 胤禛走后,小雨一溜儿跑进来,小心问:“福晋,今儿这温泉,咱还去不去了?” 林黛玉闷闷说:“你去告诉诺敏格格一声,我身上乏,今天不去了。”她这样怎么好出门见人。 小雨正要走,又被喊住,林黛玉问:“刚才进来的是你?” 小雨讷讷点头,她心里替福晋高兴,也知福晋脸皮薄,恐怕正不好意思着呢,她便不敢表示什么。 果然林黛玉道:“让画堂去诺敏那里,你去给我找生肌膏来。”末了又添一句,“不许长舌头。” 小雨忙闭紧嘴巴,连连摇头赌誓不说出去。 林黛玉涂了生药,但生肌膏虽好,也得明天才能完全消除,今天恐怕连卧房门都不用出去了,只能看书打发时间。 没想到刚一会儿工夫,诺敏来了,林黛玉只好匆忙套了件高领子的外衣去迎她,心下忐忑,怕她看出什么来。 诺敏道:“你说你乏了?泡温泉不就是解乏的么?怎么你反糊涂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道:“你怎么没去?” “我跟她们不熟,单喜欢和你玩,你不去,我一个人又什么意思。”诺敏笑答,“对了,你脖子怎么了,哎呀,耳朵后面也肿了一块,怎么回事呀?” 林黛玉尴尬了一瞬,道:“蚊子咬的,不妨事。” 诺敏咬牙:“蚊子太讨厌了,我就是容易招蚊子的那种人,好烦的。” 林黛玉只好微笑。 诺敏又道:“我怎么觉得你嘴巴有点肿呢……” 林黛玉扯扯嘴角,胡乱道:“刚才吃辣了,辣肿的。” 诺敏于是关心:“这大热的天,你要注意呀,吃太多的辣椒不好的,上火。”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起她某年某月某日吃多了肉一不小心上火巴拉巴拉…… 林黛玉默默地听。 “你这里好热啊,是没有放冰吗?我热死了!果子是上屉蒸过的吗?一点都不好吃。”诺敏大抵是个不拘小节的,直接将不满说出来。 林黛玉畏寒不畏热,就算是炎夏也不大出汗,尤其热河天气本就凉爽,所以夫妻二人的份例冰都是胤禛在用。她歉道:“我不知你畏热,抱歉。”撤下温茶,让人送冰盆和井水湃的果子来。 刚才那件羞人的事至今还占着她的大半思绪,竟忘了别人不跟她一般体质,待客疏忽,实在对不住人家客人。 有了冰盆,丫头掌扇,诺敏才舒服了一些,没消停多久就去拉林黛玉的外衣,笑嘻嘻道:“大热的天,你穿那么多做什么,快脱了。” 林黛玉忙闪开,颦眉轻斥:“格格别闹。” 诺敏手一顿,不甘愿地收了回去,嘟嘴道:“这么开不起玩笑……” 林黛玉解释道:“我生性畏寒不畏热,格格看,我头上没出汗,一点都不热。” “好吧……” 诺敏临走,和林黛玉约定明日一起去温泉,林黛玉满口答应。   ☆、91|3.16| 第二日,林黛玉义无反顾地抛下胤禛,携伴诺敏去泡温泉了,胤禛刚好有事情要忙,没空陪她,便随她去。 诺敏面带祈求地不让她带丫头伺候,说是自己身上有刀疤,不想叫人看见,林黛玉犹豫了下,觉得就算没丫头也不妨事,就应了。喜得诺敏跳起来,不住口地夸她贴心善良。 两人去的是一处隐蔽的温泉,四周预先赶了闲杂人等,围上帐幔,虽是露天,却再安全不过,两个人可以清清静静地泡水。 泉水旁置一屏风,上头绣的是贵妇出浴,有两句诗:贵妃出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诺敏再高兴不过,兴冲冲地跑进温泉旁边的屋子,立刻着手脱衣服。林黛玉也慢慢将衣服褪下,随手搭在屏风上,只留一件小衣在身上。 诺敏虽是贵女,却只粗通礼数,哪比得上世家大族出身的林黛玉,一举一动皆优雅有度,这是汉家数千年的底蕴,不是草原上粗鲁的蛮族所能比拟的。 褪去衣衫后,两人对比更加明显,诺敏的的缺陷全显露无遗。 诺敏效仿孝庄文皇太后自称玉儿,但她成日风吹日晒的,皮肤就算不差,又能好到哪里去。她衣衫下皮肤发黄发干,关节上淡白色萎缩纹非常明显;还有几处伤疤未好全;一双手骨节又大又粗糙,还有常年握兵器起的老茧;身量虽高挑,但却有些罗圈腿,平时用裙子遮掩。 反观林黛玉,生的虽瘦弱娇小,但她是骨架小的人,因此并不是嶙峋的瘦弱,周身滑腻莹白,身量纤浓合度,怎样看都是个绝色的美人。 诺敏伸手欲抚上林黛玉细白的颈子,“昨天的红印消了,你的皮肤真好。” 林黛玉躲了一下,握住她伸来的手,笑道:“走吧,下水了。” 诺敏顺从地被她拉走。 两人各占据一边泡在温热的泉水里,升腾的雾气让她们看不清对方,但兀自聊的高兴。 诺敏先是问林黛玉皮肤怎么养的,林黛玉想了想,吃食,浮珑记的膏脂配着徐嬷嬷的秘方,太多了,便随口说:“多食些羊奶啊什么的,饮食清淡、多用瓜果。”皮肤上擦的膏脂只是锦上添花,身体好才能真正养好皮肤。 林黛玉看不到,诺敏的眉头已经紧皱起来了,她不喜奶食,喜欢吃大肉大酒,清淡和瓜果离她太远,谁吃那样寡淡的东西。 “听说京城有一家叫浮珑记的铺子,如果用了里头的香粉香膏,就能变得跟仙女一般美丽,是不是真的啊?”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可能,只能略加修饰,并不能化腐朽为神奇。我虽也用几样那里的东西,却不多,有些化妆品伤身,我万万不用的。”浮珑记是她的铺子,既然诺敏喜欢,回头送她一些就是了。 诺敏脸皮绷得紧紧的,一想到对方在欺骗自己,心里的怒火便抑制不住,于是冷冷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浮珑记的化妆品神乎其神的,而且那就是你开的铺子呢。” 林黛玉一愣,“谁告诉你的?”浮珑记是林家产业并且成为了自己陪嫁这点,她虽然没太遮掩,但也没四处宣扬,若非有心探查,是绝不能知晓的。 诺敏没答,林黛玉觉得此事蹊跷,解释道:“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至于浮珑记是我家的这点,我若见人就宣扬,也忒轻狂了。” 谦虚什么的,蒙女诺敏怎么可能懂,她就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就恨不得宣扬得整个草原都知道的类型,林黛玉这么一说,她反更嫉恨林黛玉反讽她。 但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诺敏声音缓下来,说了几样她在草原时的笑话。 “我大哥是整个草原最大的英雄,我最佩服他了。他可以一口气喝干十几斤烈酒,一月之内接连端掉过三个部落,收来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有时还能允许我挑一颗好看的宝石。他有二十多个女人,抢婚抢来的占*个吧,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竟然求我大哥将她三个孩子一起带到科尔沁,简直笑话,她也配?我大哥一手一个将那三只崽子送去见长生天了。” 诺敏语气洋洋自得,林黛玉越发的纠结,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过度饮酒伤身,兄长吝啬的不肯友爱亲妹,抢人妻子、毁人子嗣是英雄?值得人佩服? 林黛玉一言不发,诺敏已经在讲她以前怎么对付不听话的汉奴了,栓在马后拖拉数里、扔给狼撕吃掉、活活殴打致死,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这样罔顾人命做的对极了。 同诺敏认识几天,林黛玉头一次见识到蒙古女子的狠毒可怕和心机,刁蛮任性的卓玛跟她比简直称得上善良。 幸好诺敏说了一会就闭嘴了,否则林黛玉肯定当场就反驳回去,多伤满蒙感情。 诺敏走温泉池,道:“我去解个手,你先跑着,别走啊,我等下就回来。” 林黛玉点点头,然后意识到诺敏看不见,又答应了了一声。 诺敏要回去小屋穿衣服,一定要从林黛玉身边经过,林黛玉侧着身,随意瞥了诺敏一眼,又转过头专心玩水。 然而那一眼,竟让林黛玉寒毛直竖! 诺敏那双原本大而明亮的眼睛,变得诡秘狠戾,整张脸全是不加掩饰恶意,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明艳活泼。现在从头回想起来,她一开始的蓄意接近几近讨好,帮她在太后面前说话,收起骄傲的曲意逢迎,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隐藏在面具后,她到底想干什么! 等诺敏穿好衣服离开,林黛玉立刻上岸,跑回小屋穿衣服。但她这时候发现,自己的穿来的衣服和将要换的干净衣服、布巾等物全都不见了,整个小屋干干净净的,什么布料都没有! 这处温泉很僻静,宫人太监都知道四福晋和诺敏格格在这里洗浴,除了别有用心的,根本没人经过! 林黛玉立刻关紧门,反锁上,抱臂尊坐在榻上,半透明的小衣什么都遮不住,湿漉漉的头发四散在胸前身后,狼狈无比,而她心里的仓皇无措,和对即将到来未知的恐惧更是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时候林黛玉甘愿自己看错了博尔济吉特·诺敏,愿意相信他就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子,而她只是和她开个小玩笑而已;又恨自己没有防人之心,错看了人,给别人下黑手的机会。 可是!林黛玉确信自己从没有得罪过博尔济吉特家的人,诺敏对她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为的是什么?她又要用什么方法对付她? 林黛玉的等待无比煎熬,这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她惊怕慌张,她被困在这间小屋子里,犹如一只困兽。 如果……胤禛这时候来救她多好啊。 她这样想的时候,立刻摇摇头,将这个美好的念头驱逐出去,胤禛不可能预知到她的窘境,她这时候能靠的,唯有自己而已。 林黛玉在小屋又开始转圈,她将一只宣德青花瓷瓶摔得粉碎,挑了一个又尖又长的握在手里,另外两个小花瓶放在手边,随时能砸人一头血。 椅子、矮榻、小几、全都堆在门口,等她布置完成的时候整个屋子被她弄的一团乱麻,自己一身的汗不算,身上被磕得青青紫紫,脸色惨白的厉害。 这样,大概能阻挡一会儿了吧? 林黛玉也不顾地上不洁,坐在地上歇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方向。 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分不清是快还是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门外依旧没什么声音。 林黛玉挪了挪酸疼难忍的腿,想站起来活络一下筋骨。就在这时候,敲门声恰好响起。 敲门声是三下,不急不缓,不骄不躁,每一下的间距都是一样的。如果是平时,林黛玉一定会想这个人一定很君子、很懂礼数,但现在,她只觉得门外人是恶鬼,是虎狼。 林黛玉维持着要站起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装作屋里没人。 隔了一会,或许是立刻,门外人的声音响起:“玉儿,是我,别怕。” 是胤禛。 “胤……禛?”林黛玉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你来了?” 胤禛嗯了声:“我带了衣服给你,开门吧。” 林黛玉的眼泪唰地冲出眼眶,跌跌撞撞地跑去将椅子桌子挪开。胤禛听着里头噼里啪啦的响声,叹了口气,走到侧面的窗边,拿脚踹开,跳进去,看到的场面就是林黛玉差点被一只椅子砸到,忙冲上去揽住她。 “小心点,你看你,像个小要饭的。”他一手捏着小姑娘的下巴,一手轻柔擦去她脸上的汗和泪,以及灰尘,将衣服给她穿上。 林黛玉伏在他怀里,乖巧如猫儿般。 小姑娘右边脸被蹭破了一点皮,两只手被花瓶碎片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十几处青紫,落在细弱白腻的身子上格外明显,看的胤禛心疼死了,说她:“对我这么没信心吗?把自己弄这么狼狈,傻不傻?”他本要再数落她几句,但怀里的人浑身仍是不住地轻颤,让他什么责怪话都说不出了,先带人回去再说。 到了居处,胤禛亲手拿湿帕给林黛玉擦干净身上,然后给她上了药,安置在柔软的被窝里。 “先睡一觉好不好。” 林黛玉握着他的手指,问:“到底怎么回事?” 胤禛道:“我先前也被这女人骗过去了,哼,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这女人早在我们抵达科尔沁之前便接到了喀喇沁·卓玛的信,卓玛请诺敏替自己报仇,她便策划了这么一桩事情。” 其实,诺敏怎么可能只因为卓玛便下那么大的心思和手笔布置,一切不过源于嫉妒罢了。 “她要怎么报仇?”林黛玉轻轻问。 胤禛眼睛里燃起滔天的怒火,要不是他在她身边放了个粘杆处的人,他的玉儿就被人置之死地了。那个歹毒的女人,找了个醉汉蒙古奴隶,安排他趁酒醉闯进玉儿所在的温泉,她估算着时间引一堆人去撞破。 “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林黛玉恹恹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胤禛。 胤禛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吻在她额头,低声道:“玉儿,睡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博尔济吉特·诺敏现在恐怕正顶着一张被划花的脸跟奴隶翻|云覆|雨呢,捉|奸在床身败名裂的滋味,自己慢慢尝去吧。   ☆、92|防盗失败林家会谈 博尔济吉特·诺敏逢遭大难,相比于她清白的玷|污,容貌被毁更加让她绝望,在草原上,女人的名誉算不得什么大事,脸好才是重中之重。而她那张脸,五官都扭曲了,毁的跟鬼似的,就算用最好的大内秘药养着,也变不回以前的模样了。 太后很伤心,问她什么,她支支吾吾也答不出来。这事儿是她一手策划,不保证没露一点马脚,如果掰扯开太后也保不了她。 科尔沁蒙族一直以来跟皇族联系紧密,康熙需要科尔沁的兵力稳定西北和帝位,科尔沁能成为二十四部之首、横行草原多年靠的便是朝廷支持,而除了打猎放牧抢东西什么都不会的蒙古人更需要同中原保持贸易往来,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科尔沁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再去过原始简朴的放牧生活,不论是皇上、太后还是科尔沁四大亲王都不会允许有人破坏掉他们牢靠的关系。 诺敏没多久就得了急病猝死了。 为此,行宫中很是静寂,因为太后太过悲伤,众人也不敢游玩说笑,没多久御驾便回京了。 回来之后,康熙指了两个宗室贵女嫁去了科尔沁,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除了两个贵女的家人,并未在京里引起什么水花。 林黛玉略有些愧疚,要不是因为她,兴许那两个女子可以嫁在京里,而不必去那种蛮荒之地。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多添妆给她们。 时光一闪而逝,胤禛越发沉稳,也因此越来越得得康熙重用,对他赞不绝口,大有左膀右臂的意思。 但众皇子依然没把他当争位对手,谁都不羡慕他得盛宠,因为康熙对他的夸赞是“能臣”,最喜欢他从不结党营私,最待见他秉公不徇私的铁面范,这样一来,他不知在朝中得罪了多少大臣。所以早年被众兄弟嫌弃沉默寡言牛脾气的胤禛,现在反而比八面玲珑的八贝勒胤禩更受欢迎,几个意图争位的皇子都拉拢他。 今年的京城,雪明明已经化掉了,还四处蔓延着一股森冷的气息,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捏着嗓子说话、踮着脚尖走路,生怕惊动了头上的那位爷,全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君不见,原本随着年纪增大越发仁慈宽松的当今,拘禁了索额图、抄了金陵甄家,无数官员随之落马,这股肃杀之气一路蔓延至今。 有人噤若寒蝉提着脑袋走路,也有人依然活泼泼闹腾腾什么事儿也没有。 胤禛频繁出外差,忙的脚不沾地,林黛玉一人在府里无聊,便收拾收拾回了娘家。 一进府门,便听见呼喝骂声不绝,搅乱了百年书香清净门第。 林黛玉转头问老迈的管家:“怎么了?这是谁在闹?” 林福淡定道:“老爷、大爷、二爷在商讨要事。” 有这么商讨的吗?这都已经打起来了吧。林黛玉默了默,脚步一转,走向外书房。 书房里一片混乱,林黛玉从门口捡起挡路的鸡毛掸子,走进去坐在林往旁边的椅子上,一起看自家父亲追着林琼打。 林往一边喝茶,还不忘了提醒:“二弟,小心点别碰坏了那个花瓶,很贵的。”林琼忙躲开,冷不防挨了一下打,嗷嗷叫着继续跑。 林黛玉叹了口气:“大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林往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妹妹尝尝今年的新茶,我喝着不错。父亲想让琼儿趁热打铁今年春闱下场试试,琼儿想再缓两年。” 林琼抽个空子吼道:“去年说好的,考完举人就放过我!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林海怒道:“我说了吗?我说你先考完再说!我是你老子,你敢不听话!” 林琼手一撑跳过书桌,躲到林黛玉身后,苦着脸道:“可是我考不上啊!!!” 林海见打不成了,坐下喘气歇息,气道:“你净给劳资丢人!” 林琼摸着额头呲牙咧嘴,“是啊是啊,我丢人,我没用,您老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林小璇厉害,你去教育他,他就算今年下场也能给您老考个探花回来,让他去吧。” “你个逆子!” 林黛玉倒了杯茶给林海,温言劝道:“父亲消消气,喝口水。” 林琼委委屈屈地站在林黛玉身后,他又志不在科举,与其去考那种生硬老套的八股文,他更想做个安静如鸡的纨绔好嘛。 林海茶喝到一半就心塞地放下了,“我就不该一直放纵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熊样!”当初看他主意不小,就看笑话似的随便他折腾,谁想到心越来越野,主意越来越大,到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儿子不是个纨绔子弟,背地里做的事业能猜出一二,但这跟考进士并没冲突。他最气这孩子明明聪明,偏偏举人里头位列孙山,还大言不惭地说考不上进士! 最重要的是,林家世代书香,长子已经没法子考科举了,次子还不争气,叫他的老脸往哪搁! 林黛玉道:“那就再等两年,反正他现在还小。” “他是不大,你大哥可不小了。”林海道:“你当我为何非要他今年下场?无痕他不肯成亲!” 林往摸摸鼻子,弱弱道:“我也不是很大……” 林黛玉:“……”这话你还真敢说。 不过林往的心结林黛玉知道,大哥不是林家嫡子,却入了宗、记在贾敏名下,是名义上的嫡长子,他现在孑然一身还好说,只怕成了婚有了家人后挡了林琼的路,再万一娶个心大的觊觎林家的爵位家产,弄的他里外不是人。 林家和林琼都不在乎这个,偏他自己存着这个念头,死活不肯先于林琼成亲,拖到这个年纪林海也急了,想顺着长子的意思让林琼先娶妻,毕竟林往已经十九岁了。 问为什么非要林琼先考进士再说人家?他纨绔子弟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了,哪家会把好女儿嫁他? 林琼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在胤禛手下干的是暗活,纨绔的身份更好掩饰,反正四爷不拘一格,不在乎他是不是状元还是混混,只要有用就成。当然了,顺着父亲意思意思考个功名也没啥,可是他爹打的是想给他娶媳妇的主意,他不想现在娶媳妇! “哟?二哥和爹已经打完了?”林璇从门外探出个脑袋,看见林黛玉的时候眼前一亮,活泼泼地跑进来和姐姐诉说离情。 林黛玉摸摸林璇的光脑门,“天还冷着,怎么穿那么少?”一身的短打,还挽着袖子。 林璇嘿嘿道:“刚从演武场出来,一点都不冷,姐,我结实着呢。” 一句演武场又勾起了林海的伤心处,他眼一瞪:“逆子,就知道舞弄你那花拳绣腿,功课做完了?” 林璇无辜道:“做完了啊,爹,我会乖乖考科举的,您老别拿我开炮啊。” 林黛玉也不满了:“父亲,璇儿还小,平时也够努力,你不要说他。” 林往淡笑着喝茶,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小模样,无辜被拉下水的林璇可不满了,他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是大哥你也太不像话了,明明自己相好了人家姑娘,竟然不告诉家里。” 这句话提起了众人兴致,林海精神抖擞地问:“当真?是谁家的姑娘?说出来叫太太打听打听。” 林往一口茶差点呛着,忙放下盖碗道:“父亲你别听林璇瞎说,没影的事儿。” 众人作谴责状望向他,林小璇可不是空穴来风的人。 林琼这回高兴了,翘着二郎腿叫人上茶,拉着长调道:“大哥,你这就太不厚道了,既然看对眼了就得对人家负责啊,不然你就是毁了人家姑娘名誉。” 林往抬手做势要敲他,“别乱说,我就见了人家一回,什么都没有。” 林璇道:“你说的是和硕温宪公主办诗会那次吧,前儿你在清虚观碰上那次不算?隔三差五往宁荣街跑不算?去宫里还能路过那里不成?大哥,你怂不?” 林往别过脸去,耳根子发红。 一听到宁荣街,众人便猜是贾家的女孩子,现在贾家不比以往,已经没落的没样子了,林家跟他们也久已不来往。 众人面面相觑,林黛玉率先开口:“原来是外祖家的姐妹们,哥哥眼光不俗,不知看见的是哪个?” 林海也问:“对啊,是哪个?”当年他能娶了贾家女,现在也不会阻止儿子再娶一位,反正贾家的颓势已经挽不回了,只要小心点,林家未必会被波及到,这点手段他还是有的。 林往挠挠头,平日风光霁月的贵公子此时显得有些傻气,“是贾三姑娘,我只见过两回,她没注意到我,真没说过话,真的。”他再三保证,怕家里人误会人家姑娘与他私会。 林琼嗤笑,“要是我,荣国府的墙都不知翻几遭了,瞧你熊的,出息呢”话没说完就被敲了一记。 林黛玉道:“休要胡说。大哥,探妹妹是个好姑娘,你要是愿意,我就为你走一遭。” 林海也颔首表示答应。 林往却道:“不不不,还是再等等。” 林琼抢白:“等什么啊等,你是不是死心眼?再等等贾家就被抄了懂不懂?这事儿就定下了。”一句话成功让林往闭了嘴。   ☆、93|3.16| 林黛玉当日就递了一*府的帖子去了贾府,那边当即来人回了帖,定下明日林家上门拜访。 贾家正春风得意着,宫里有娘娘,甄家和赫舍里家的官司没波及过来,反而收了甄家不少家财,靠山八爷现今在朝堂如鱼得水,现在又和林家和好了,当真是喜事连连。 察哈尔氏多年不孕,心中有结,生子秘方不断,都快魔怔了,怎么劝都没用,现在不仅失了林海的尊重,弄坏了身子骨,还把自己弄的容色委靡,什么要强的心都没了,现今已不出门,只在家静养。 林黛玉次日一早便收拾齐整,坐车去了贾家。 贾家女眷以王熙凤薛宝钗为首,迎春三个姐妹在后等待,见到林黛玉时迎了几步便是行礼,林黛玉忙虚扶起来,众人去荣庆堂,见了贾母后免不了有是一番寒暄。 贾母越发显得老态龙钟,没说一会便显了疲态,仍是强撑着。林黛玉坐了一会,便不忍再叨扰贾母休息,便说移步和姐妹们说句话,贾母慈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林黛玉同薛宝钗及三春姐妹去大观园里赏景,久别重逢,没一会儿便去了生疏的俗礼,以姐妹相称了。薛宝钗梳着端庄的圆髻,显然已经成婚了,丫头唤她宝二奶奶。 迎春许了人家,是孙家,再过半月就要出阁了,拉着林黛玉的手道:“我快要出去了,盼着能见你一面,全了咱们姐妹的情分,你可算是来了。” 林黛玉笑说:“我也想着迎春姐姐,你出阁的时候也必会来看你。”她看着迎春眼眶含泪的模样便有些心酸。 薛宝钗笑道:“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独我是个外人,出门子不需瞧一瞧。” 林黛玉握住她的手,心内更酸,“宝姐姐,你素来宽待人,不会怪我。” 薛宝钗眼眶也红了。 贾宝玉不是薛宝钗的良配,她自己也知道,但薛宝钗纵然再聪明,也没法子左右命运。这世上最无奈的是女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三人感慨万千,惜春腕子上套着串普通的木头佛珠,神色似已超脱,整个贾府已经有了衰颓景象,唯有探春眼里燃着烈烈的火,在萧瑟的风里无比鲜活的模样。 几人走到一处绿竹森森的所在,薛宝钗笑说:“当初咱们选居处时,都赞这里好,却谁都不要,均说除了林妹妹,再没人能配得上这里。” 林黛玉摸了摸手边青翠的竹竿,笑道:“确实是个清净的地方。”在场谁都不知道,她曾经在这里居住了若许年,眼泪洒遍了这千竿青竹,最后油尽灯枯时在那间小小屋舍里,无人问津。 林黛玉神色悠悠望着远处,只觉得连脚下的地都是湿咸的。 正说着,茜红色的门帘一动,走出个男子,身姿颀长,青衣长衫,手执一卷古籍,显得清瘦斯文。 薛宝钗迎上去,“二爷,刚才袭人找了你许久,你竟躲这里来了。” 贾宝玉道:“嗯。”转脸见到林黛玉,神色似乎怔忪了下,然后走了几步,跪下行了个礼。 林黛玉忙说:“表哥不必多礼。”贾宝玉方起身,规规矩矩地告退了。 薛宝钗向林黛玉笑道:“他就是这样,惯爱躲着我们看书,恐他又躲远了找不着,我去看看。”眼里掩饰不住的关心。 林黛玉笑允,薛宝钗道了失礼,便离开追贾宝玉去了。 惜春也说:“我有事情要去寻妙玉,先走一步了。” 只剩下三个人逛园子,一直逛到了中午,丫头来问在哪里吃饭,林黛玉便说不劳烦府里,去探春的秋爽斋,随意吃些就好,迎春惯饭后睡午觉,便回了自己住处吃饭。 林黛玉携同探春回了秋爽斋,食不言,饭后林黛玉才徐徐说起来意。 “探春妹妹,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你的缘故。” 探春又是了然又有些困惑,“找我?” 林黛玉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件事我想问问你意见,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强求。” 探春道:“你说。” “我哥哥今年十九岁,现任御前一等侍卫职,还没有成婚,”林黛玉道:“他偷偷告诉我,曾于去岁温宪公主的诗会上见到一位姑娘……” 探春吃了一惊,去年她的确不慎见了一名外男,那人生的潘鬓沈腰、气质卓然,身边的姐妹都看愣了,打听了那人名姓要告诉她,她当时婉拒了。她一介庶女,配不上那样的人,没想到竟是林家的公子。林家公子早在当年林妹妹住荣府时她见过几次,但这些年过去,也早忘记了,是以没认出来。 林黛玉道:“我大哥人品端方,品格上没的说,探春妹妹,你是个爽快人,好与不好只说给我听,咱们姐妹一场,我绝不传六耳。” 探春低头思索良久,道:“好,这亲事我应了。” 她顾盼神飞,容姿飒爽,毫无闺阁扭捏习气,看的林黛玉又是佩服又是想笑。 “既如此,我方敢去和祖母、舅母周旋。” 林黛玉帮了大哥一个大忙,十分高兴,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探春妹妹,紫鹃呢?她还好吧?” 探春叹气道:“难为你还记得她,当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去年母亲和二嫂子将到年纪的丫头放出去配人,紫鹃年纪到了,自然也要去。你让我帮的忙,我可怎么敢怠慢,就对母亲说,这丫头很得四福晋青眼,索性放了她自由身,赏几两银子,找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嫁了好,看在你的面子,母亲就同意了。” 林黛玉点头称谢。 林黛玉没费多大的劲便让贾母同意了这门婚事,探春虽然记在王夫人名下,她也没什么发言的余地,只说将这喜讯告诉赵姨娘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林往的身世在京城不是大秘密,养子这点虽然不美,但他在青年才俊里是有名的,想讨这个女婿的不在少数,那么大一块馅饼落在贾家头上,哪有不乐意的。 当日回家,林往在宫里值夜,并不在家,知道第二天一早才回,顾不得一夜没合眼的疲惫,穿着侍卫服就跑去了林黛玉的褚玉阁。 整个褚玉阁的丫头满打满算唯有冬景在林家最久、资历最老,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嘲笑了他:“奴婢头一回看到大爷急不可耐的模样,真稀奇。” 引路的小丫鬟憋笑憋的痛苦。 林往压根没听进去冬景的话,一见到林黛玉便问:“怎么样了?” 林黛玉颦着眉头,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怎么样?” 林往满腔的希望一下子被浇灭了,以为没戏了。 徐嬷嬷这时进了屋子:“福晋,官媒徐太太来了。” “哦,马上去,请她在花厅里喝茶。”林黛玉袖子一摆,走了。 满屋子人都笑了。 林贾两家从过礼和下聘书、请期,速度极快,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唬的贾家一愣一愣,要不是知根知底,真以为是骗婚呢。 二月中,胤禛回来了,林黛玉告诉他这件事,他一点都不奇怪,林黛玉反而疑惑了。 胤禛道:“林琼早告诉我了,你以为光凭你家幺儿能清楚林往底细么,那可是个狐狸。” 林黛玉挑眉:“琼儿果然是被你教唆坏的,串通一气。” 胤禛捏了她一把,正色道:“虽然再次联姻,但最好还是少跟贾家来往,至多到十月,这群老勋贵就完了。” 林黛玉点点头:“放心,不会的。” 胤禛揽住小姑娘的腰欺身上来,“出门那么久,想为夫没有?”怀里女子不答,直接吻上他,直白奔放的很。 胤禛心下微动,恨不得将人揉进肚里,两人吻的难解难分。 一吻毕,胤禛喘着粗气说:“之后我就不出门了,闲在家里陪你。” 林黛玉疑惑:“脚不沾地忙了这几年,怎么说停就停?” 胤禛深深望向她:“因为我的福晋长大了啊。” 林黛玉瞬间懂了,薄嗔:“没正经。” “朝里越来越乱,我再这么下去早晚惹一身腥,皇父和那几个也未必不会猜疑我。不如现在就卸下胆子歇歇,躲过去这阵风波。” “说的是,”林黛玉道,“我们家现在略有些招摇了。”四贝勒府从原来人嫌狗不理的状态变成如今门庭若市,都快比得上隔壁八贝勒府了,这样很不好,她也不喜欢总出门去跟各式各样的太太姑娘应酬。 胤禛深以为然。 胤禛这次办差犯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错,康熙不咸不淡地训斥了两句,不知怎地,胤禛竟然回嘴辩解了,俩人大吵了一架,竟还赌气要辞官。这回可好,康熙直接说他忙昏了头,放两个月大假歇着去吧。 这事儿要落在其他皇子身上,岂是放几天假就能完的,轻则训斥其不孝,重则闭门思过减俸撸爵。 胤禛昂首走出乾清宫,胤禩迎上来两人并肩,他道:“四哥,我觉得你没做错,过两天我向皇父求个情,你别想太多。” 胤禛拱拱手:“多谢八弟,不过不用了,我忙了一个月,歇几天是皇父的恩赏。”顿了顿又道:“你四嫂过两日的生辰,到时请你过府来玩。” 胤禩忙笑说一定去。 胤禛一走,胤禟就不知从哪里溜达出来了,“八哥,他还真好命,以前除了太子就数他最得宠,现在是越发的出彩了。八哥,你说四哥真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 胤禩温言道:“九弟慎言。” 胤禟撇嘴:“我就烦他,不说就不说。” 胤禩忍笑道:“我看你是被他打手心打怕了,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胤禩说的是昔年旧事,胤禩、胤禟、胤誐、胤祥、胤祯、这几个的书法都曾受胤禛教导,胤禛格外严厉,这几个连太傅都不怕,单怕他的戒尺。   ☆、94|红绡帐底鸳鸯同眠 胤禛果然呆在家里,换了轻袍缓带,弃了公务朝政,专管那些个平日里犯不着他的管的鸡毛蒜皮小事,这个盆景不该这么摆,那个椅搭上颜色花纹不趁心,把满府里人指使的团团转。 林黛玉画个眉,他也要在旁边说道两句,林黛玉眼波一横,他笑着接过眉石,亲自执手为她画了两弯新月娥眉。 妆台上那面水银大玻璃镜子清晰映出两人模样,立在后头的男子龙章凤姿,前头坐着的女子冰肌玉骨,双目相视时,自有一番温柔缱绻。 女子轻启檀口,吟道:“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胤禛笑说:“比不得张京兆眉怃,福晋暂先凑合凑合吧。” 林黛玉掩唇而笑。 胤禛道:“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今天我请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来,西洋画法别有风味,给你画一幅做成挂屏好不好?” “那敢情好。” 那画师一早就来了,屋里一传就立刻进来请安,问:“不知四贝勒和四福晋想画什么样的画?” 这人高鼻深目,湛蓝的眼珠,黄色的头发,衣服穿着跟中土不同。 林黛玉问他:“你平时都画什么画?” 画师道:“皇上让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 林黛玉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的不甘愿,笑着套话:“画师是哪里人?咱们京城跟你故乡风土人情大概有些不同吧?” 西方人不懂遮掩,没一会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底细都抖搂出来了。林黛玉听罢,道:“哦,原来你是来传教的,千里迢迢来到中土,当真辛苦了。” 画师感动的热泪盈眶,就差拿袖子抹泪了。自从他来了这里,传道不让传,被禁足在一小片地方,连画都不让好好画,是人过的日子嘛?简直愧对主了。更讨厌除了几个同乡,压根没人理解他,今天终于有人无私地给予他同情心,真是好感动。 林黛玉莫名其妙地看向胤禛,心说这人真实诚,一句客套话竟然当真了。 胤禛扯扯嘴角,不语,要不是这傻子画不错,早死不知多少遍了。 “之前听琼儿说,西洋画风如同明|镜涵影,十分的逼真,今儿我倒要好好瞧瞧。你用西边明暗画法的油画样子给我和贝勒爷画一幅画,务必要逼真生动,画得好我就好好谢谢你。” 画师喜的连鸟语都蹦出来了,连连答应。 胤禛不大乐意,只因欧洲画法用了几何和透视原理,用光影表现人物,免不了把人画成阴阳脸,跟鬼似的。 林黛玉指着他道:“你不乐意?” “不敢……” “哼。”林黛玉侧身对画师道,“贝勒爷脸黑嘴垮,但你不许往好了画,看见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宁愿得罪贝勒爷,不许得罪本福晋。”胤禛一听,脸色立刻由阴转晴,不敢再黑脸相对。 画师差点笑出来。 画师画了一天方完成,整幅画九尺长、五尺宽,画布上一对身着常服的夫妻临窗并肩而坐,身后是座钟、多宝阁等家常物件,身旁小几青铜兽嘴冉冉吐着青烟,窗外春|光明媚、繁花鲜妍,明媚的天光从窗口探进来,将整幅画用明暗隔开。眉眼精致、着月白衣衫的女子靠在引枕上眯眼看着窗外春|光,大半身子沐浴在阳光里,怀中一只打哈欠的狸花猫,美得轻灵典雅;男子相反,只得小半天光,大半身子隐在黑暗里,肃着脸直视前方,藏蓝长袍更显得深沉严厉,脚下卧着好大一只长毛藏獒,随时能暴起噬人。 一明一暗、一阴一阳、一黑一白的两人紧挨着坐,十指相握,虽然没有对视,但在暖色为基调的画里,却自有一股两心缠|绵依偎的情意在里头,叫人一看即知,露骨至极。 林黛玉看得欣喜,夸了几句,亲自谢过画师,让人带下去用过饭再套车送回宫里,安排的很妥帖。画师在宫中地位低,少有拿他平等看待的,竟有将她引做朋友的意思。 胤禛也很喜欢这画,但它似乎流于轻浮、有失庄重,便提议收在箱子里。 林黛玉哼道:“那是我的话,我要挂在我卧房里,你管不着。” 胤禛想说那也是他的卧房,又想既然福晋喜欢,卧房是私|密地方,挂就挂着吧,每天看两眼,心情怪好的。 ** 次日二月十二,是林黛玉的生辰。 这时虽然天气余寒犹厉,但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或含苞或初绽,有诗曰“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说的便是这花神节时,民间为庆贺百花生日在树枝上挂财帛,提花神灯庆祝。 贝勒府办了几桌席面,下帖子请了几位皇子、公主、皇子福晋来,请了几台戏班子唱戏,因不大办,就没请别人。 忙了一天,宾主尽欢,贺礼收了一堆,扔给丫头们收拾,林黛玉就不管了,有什么稀奇物件,丫头才拿来给她过眼。 胤禛拉了她附在耳边悄悄说:“想不想出门去看灯?” 林黛玉顿时眼睛一亮。 换了身不打眼的衣服,两个人没知会丫头太监,偷偷摸|摸跑了出去,侍卫要跟上,被苏培盛拦住了,说:“悄悄跟着,别扫了爷和福晋的兴。” 街上处处挂着彩纸绸缎剪的花样子,天还没黑透就挂上了一盏盏大红灯笼,摩肩接踵的行人手里也都纷纷提着或买或自家做的花灯,路边叫卖声络绎不绝,越是靠近花神庙,人就越是多。 白日富人家踏青、赏花,夜里就是平民们的欢喜时候,拜祭花神、放花灯、看花鼓戏、然后花钱买点平日舍不得吃的点心小吃,都是值得开怀的乐事。 自然,也不乏像林黛玉和胤禛这样跑出来与民同乐的富人,见识见识穷人的热闹。 胤禛这时候也不顾礼数了,牵着林黛玉的手在人群里穿梭,挤到一个小摊子前,掏十个大钱买了盏并不精致的莲花灯递到小姑娘另一只手里握着。 林黛玉指着小摊子上道:“不要这个,我要那盏小兔子灯笼。” 胤禛凑在她脸颊边道:“我听说莲花灯求子,不知是不是真的,咱们试试。” 林黛玉哎呀一声,脸微微红了,幸好带着兜帽,别人看不到,忙将兜帽遮得更严实,拉着自家丢人的爷跑了。 一路走一路逛,路过小庙的时候,胤禛又说:“我记得在扬州栖灵寺,你拿着写有‘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签子故意落下给我捡,可见我们是天给的姻缘,既然路过庙宇,不论如何也该拜一拜。” 林黛玉呸了声,“胡说,好厚的脸皮,谁故意丢给你捡?” 胤禛不理,拉着人就往庙里去,给了小道士几两香火钱,在花神面前虔诚拜了,还不忘在神前供奉了下莲花灯。这小庙只供花神,中央一座雕像,雕像四周缀着鲜艳绸缎,让人只能隐约看出雕像是个女体,庙里来的多是平民百姓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都是朴实愿望。 出门,胤禛问,“可有许什么愿?” 林黛玉道:“不曾。”问:“你许了什么愿?” 胤禛悠悠笑道:“求花神赐给我家一个娃儿,不拘男女,只要是福晋生的,爷都喜欢。” 林黛玉羞得拿脚踩他,胤禛忙告饶。 到了河边,林黛玉将灯放入河里,不起眼的莲花灯颤颤悠悠流走了,同河里无数花灯汇在一起,往下游飘走。林黛玉微闭上眼,心中默念:如果真的有花神,求您赐我一子,成全我们两人心愿。 回家的路上,路过卖冰|糖葫芦的,林黛玉扯扯胤禛的袖子,没反应;又路过一个馄饨小摊子,她驻足,被胤禛拉走;再路过驴打滚的时候,林黛玉忍不住开口,“你饿了没有?” 胤禛道:“不饿。” “我饿了。”她可怜兮兮道。 胤禛斜觑她一眼,不为所动,“过了这条街就到我拴马的地方了,很快就到家,到时再吃。” 其实林黛玉没吃夜宵的习惯,她现在一点都不饿,就是想尝尝街边的,道:“现在就吃,吃那个。”她指着小摊子上刚做好热腾腾的驴打滚。 胤禛叹了口气,外头的吃食不干净,哪敢给她吃。忽一抬臂将林黛玉夹在腋下,快步离开了。 林黛玉:“……” 直到回了家,林黛玉的脸上还委委屈屈的,像个被婆婆欺负了的小媳妇。徐嬷嬷领着满院子人急了半天,见人回来,难免要数落几句,看见福晋那可怜模样,反而不忍心了。 这时候时辰都要到亥时了,夫妻二人各自洗漱后便躺下了,丫头们也各自散走。 胤禛搂住小姑娘,深深地吻了一场,然后将她的寝衣从肩上往下褪。 胤禛伏在林黛玉肩头舔舐,口里模糊道:“福晋,我们生小娃|娃吧。” 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大色|狼该下嘴吃了。 寝衣被缓缓褪下的时候,一双素臂拥上来,默认了胤禛的行为。 佳人眷顾,耳鬓厮磨;肌肤相亲,颠鸾倒凤,一|夜春|宵。   ☆、95|修修修修修修修文 林黛玉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睁开眼就看见胤禛坐在床边看着她,见人醒了,忙扶起来,关切地问:“还疼不疼?” 昨晚太累,脸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都不知,现在身上清爽,换上了干净寝衣,也被涂了药,已经不疼了。 就算是这样,一醒来被问这么……的问题,林黛玉也不大好意思,“还好。”她抬手掩唇微微的打了一个哈欠,露出雪白的腕子上一圈青紫,甚是骇人。 胤禛心下愧疚,执起看了,“疼不疼?” 其实不大疼,只是看着吓人,但林黛玉想,昨夜她喊疼的时候,他怎么不住手来着,于是微微颦眉低首不说话,胤禛就以为她是被伤到了,恰好这时冬景进来伺候,暂先住了口。 一旦开了荤,可就止不住了,夫妻二人宛如新婚,整天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正如时下季节一般,□□正浓。 这日两人正胶着于一盘棋,蔷薇花已经爬满了架子,各自手边一盏氤氲的香茗。 林黛玉手中黑子落下,将一片白子围的无处可逃,抚掌道:“这回爷要输了。”眉宇间不无得色。 胤禛将白子随手扔回棋篓,端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 林黛玉半天赢了这一局,可算是扬眉吐气,笑道:“你是热的心浮气躁了么?” 胤禛但笑不语。 今日的天气闷闷的,无风,像是风雨来临前的静谧,酝酿了好几天,要在某一时刻突然发难。 “那倒也未必。”忽听一人道。 林黛玉回头去看,原来是八贝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看起来挺久了。他将手里折扇一合,指了指一个棋盘一处地方,“四嫂,如果四哥刚才一步棋走在这里,他所布的局就连起来了,就算你的黑子气势汹汹,可还有回天之力?” 林黛玉一看,果然如此,瞥向胤禛时,他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因由外客在,她又不能说什么,只得道了声惭愧。 胤禩道:“弟弟才是惭愧,本应观棋不语,不想一时入了迷,才多嘴了。” 胤禛道:“八弟请坐,喝茶。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里玩?” 胤禩笑道:“这阵子忙坏了,还不容易得闲想松散松散,便想起来还有一芳邻,这就过来了。”他扇子一指身后太监,“弟弟怕哥哥嫌我扰了清净,还特意带了礼。” 太监忙抢上来几步,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乍一看像盛了一捧晶莹洁白的雪,再仔细看,却是一簇布料。 林黛玉触手一摸,那料子轻薄若无物、滑凉如水,捧在手上像鞠了一捧月光似的,半点经纬纹路都不见,清气扑鼻。本以为只有半尺方一块,没想到拿出来足有七八尺,竟然能盛在巴掌大小的盒子里,果然是样宝贝。 “这是冰绡吧?” 胤禩的视线从那双比冰绡还晃人眼的柔荑上转开,笑道:“四嫂明鉴,正是它。这东西好看又稀罕,我不过得了几尺,白放着。想到四哥素来是怕热的,这东西大概能缓解一二,便拿了来。” 林黛玉笑道:“他好着呢,八弟怎么不拿去给八弟妹和越儿做衣裳,想着他做什么。” 胤禩道:“她们是两个人,绡只有一点,给谁好呢?倒不如都不给,还省事儿。” 林黛玉方谢过胤禩,收下了这礼。 爷们家说话,林黛玉自当避开,便去了跨院她的绣房里。 林黛玉走后,胤禩道:“许久没跟四哥下棋了,不知可否赏脸?” “好说。”胤禛淡淡答。 兄弟两人各执黑白子,凝神灌注在棋盘之上。 皇父爱汉学,因此皇子们多有涉猎,下棋更是拿手好戏。 观棋如观人,胤禩的黑子走势绵延不绝,后着遍布,稍不注意便能倾覆敌方;胤禛的棋飘忽不定,其势犹如闲云野鹤,暗暗蛰伏。 这一局下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眼瞧着厮杀正盛,胤禛忽然将棋盘拨乱,道:“今日就算了吧。” 胤禩整副心神都沉浸在棋盘里,忽然棋盘就乱了,他的心境也像被那只手翻|搅了似的,眼睛里瞬间充满杀伐气。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四哥这是为何?” 胤禛抚着腕上佛珠,漫不经心道:“菩萨自性,本来清净。我不该下棋,乱心动性,阿弥陀佛。” 胤禩整个人放松下来,大笑道:“四哥,下棋岂能不争?也罢,我看你啊,真快要的剃度出家了,到时四嫂可怎么办……”说罢摇头。 胤禛不置可否。 一件天青色男式长袍已经成了型,素雅干净,只在袖口和袍脚用银线绣了些花纹,只差订上扣子就做好了。 林黛玉穿针引线,将事先编好的青玉扣子一个个缝上,终于做好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了灯,她手一推,险些泼一手的灯油。再看天色,乌压压的云好像只比屋檐高一点点,外头四处的飞沙走石,原来并非天黑了,而是要下雨了。 “贝勒爷在哪里?” 小喜子道:“贝勒爷在四宜堂的书房。” 林黛玉拿着新做的衣服往书房走,路上看见象牙在四处扑咬抓滚,吼声如雷,气势跟狮子仿佛,两个小太监吓得都快哭了。 “它这是怎么了?”林黛玉驻足问。 太监道:“许是这两日憋闷坏了,撒欢呢。”两个使劲攥着铁链子,生怕獒扑倒福晋身上再吓着她,紧接着就被象牙拽倒在地上。 象牙欢快地趴在林黛玉|脚边舔她的裙角,狗尾巴甩的狗屁|股乱摇,没有如小太监想象扑倒她,也是让人白捏一把汗。 林黛玉摸|摸狗头,道:“知道你怕热,明儿就给你剪剪毛,今天想撒欢就去园子里撒,别伤了人就好。” 獒努力扒拉着她的裙子,然后跑到旁边一株树下,昂头朝那株郁郁葱葱的树上大吼了几声,震的人耳朵疼。 “这树怎么了?”林黛玉问。 小太监挠挠头:“兴许野猫爬上去了吧……” 林黛玉不疑有他,眼看天就要下雨了,她随口嘱咐两句便走,象牙用狗爪捂着狗头在树下呜咽。 上头有人啊主子……嘤嘤嘤…… 已经快退到树梢的可怜·粘杆处某人默默抹一把汗,幸好过来的是福晋不是爷,不然又要回炉重造,竟然被狗发现了嘤嘤。 林黛玉刚入书房门,豆大的雨点夹杂着闷雷阵阵就下来了,胤禛在窗户边站着看雨,向她招招手。 林黛玉展开新做的衣服给他瞧,并问:“八弟走了?” 胤禛双手平伸直,示意林黛玉给他脱掉衣服,“你又做这种式样,怎么穿得出去?他早走了。” 林黛玉无奈道:“明明怕热怕的要死,还不穿得轻省些,八弟怎么穿出来了呢?偏你非要装成个老学究、黑脸包公,留个胡子就更像了。”如果她不管,他便穿的严严实实,随时能出门访友,自己亲手做的他还能穿一穿。 胤禛摸|摸光洁的下巴,“你倒提醒我了。” 林黛玉气结:“你敢留胡子给我看,不许你进四宜堂。” “……不留就不留。” 天青色的长衫穿上,腰间不束勒帛,顿时把人显得斯文挺拔,撇去了平日积威甚重的四贝勒形象。 林黛玉左右打量,衣服刚好合适,笑道:“这不穿着很好看吗?不许脱下来。” 这衣服透气,加上下雨天,胤禛身上一扫沉闷,舒适怡然,便答应了。 林黛玉想起一事,道:“我知道你小气,不会要八弟的东西,那块冰绡就做主送人了。” “随你。”胤禛问。 “过几天就是我大哥成婚的日子了,送给探春妹妹。” 胤禛转着手上奇楠数珠,慢慢道:“嗯。对了,过不多久户部的调令就下来了,下放林往到苏州去的,是个臬台的位子。” 一等侍卫和按察使司按察使都是正三品的官职,虽然是下放,但臬台是有实权的,说到底还是当今对林往重视,有心历练他。 林黛玉笑道:“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我正想着大哥外放下去做官就好了,我这就让人去林家说一声。” 胤禛道:“林琼也知道,他会说的。对了,回头咱们去小汤山避暑吧,皇父都又去塞外了,这回我不跟去。” “谁让你惹了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胤禛无奈一笑。 这时候雨下得越来越大,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雷电,风吹的越发狂激,树和花草被一味摧残。雨滴越过屋檐刮进窗户里,淋在窗边两人身上,胤禛关了一扇窗户,把林黛玉拉到怀里,低声问“冷不冷?” 屋外风狂雨骤,屋内温暖和煦。林黛玉微微摇头,“不冷。” 只听一声巨雷伴随着一道闪电从云上打下来,正打在附近,轰然一声巨响,声势浩大的吓死人,叫人心里只剩下敬畏恐惧,这便是所谓雷霆之怒了吧。 象牙的吼叫声又响起来,却被雷电盖去了大半。 胤禛捂住林黛玉的耳朵,低声安慰她,苏培盛忽闪进门来,道:“爷,刚才一道闪电劈到了八贝勒府,那边正乱着呢。” 胤禛道:“你去那边府里问问有没有伤到人,问八弟、八弟妹有没有受惊。” 过了一盏茶时间,苏培盛回来了,说:“爷,八贝勒爷谢谢爷关心,他那边并没有有人受伤,只是有个偏僻荒芜的屋子倒了。” 胤禛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黛玉问:“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压压惊。” “送什么送,”胤禛从鼻子里哼哼,“不是没劈死人么。”   ☆、96|更新更新更新更新 五月蟲斯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这时候的天气实在算不得太好,太热了,富贵人家整天思索去哪里消夏,热的恨不得整天埋在冰里,几乎没有人在这时候办婚事。 但林往的婚事就定在了这时候,府里管事近日天天忙进忙出,生生晒脱了皮,可算是将一应物件准备妥当了。 婚期前一天,林黛玉去了贾府。贾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贾母十分有兴致,打点起精神带着全府里女眷在大观园游了一圈,丝乐声声不断,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 探春接连被人打趣,饶是她为人爽朗,也有些害羞,微红了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像朵绝艳的玫瑰,在几个女孩子里最为出挑。探春本就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之前有薛林二人惊才绝艳,才被压着不能出头。 林黛玉拉着探春躲去一边,道:“探春妹妹,明日我不能来,就在那边府里,你这边可有什么没准备齐全的?” 探春微微冷笑数声,摆手道:“我能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出身微薄,给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几件旧物件就打发出去了,。” 林黛玉也猜到了这个,叹了口气,安慰道:“妹妹放心,我大哥不在乎这个的。” 贾府这么一大家子人,出入排场都不小,前几年耗了一二百万建的大观园就是从薛家借的钱,多年来又没什么进项,还有钱就怪了,恐怕现在早已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情景了。探春一个庶女,王夫人是不会贴补她多少嫁妆银子的,贾母本说给三千,但实际到手只有一千,剩下的两千也不知哪里去了。 侯门公府的小姐,出嫁只给一千银,传出去也是个大笑话。 幸好探春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林家送来的聘礼没人敢动,好歹能撑撑场面。 众人聚在亭子里正乐呵呵地行酒令,一时有个小厮仓惶跑进来,大声道:“不好了,史家被抄了!”贾母哀声一呼,立时就晕了过去。然后厅里一片忙乱,哭的哭,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心里还带着点分寸的忙说去叫太医来,慌慌张张地抬贾母去就近的屋子。 王夫人指着小厮责怪:“谁叫你慌脚鸡似的乱说,掌嘴!”小厮忙哭着自己打自己的脸。 贾母被喂了急救的丸药,很快醒过来,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有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贾母娘家姓史,自己娘家被抄了,她焉能不哭?贾府面对史家又该何如? 林黛玉见场面乱了,就向薛宝钗告辞回家去了。 林黛玉的马车刚走出宁荣街便遇上了打马而来的胤禛,他弃了马进马车和林黛玉同坐。林黛玉问他:“怎么出门来了,不是叫你在家里等着我吗?” 胤禛往贾家方向看了一眼,哼道:“刺鼻子的浊气,我不放心你。” 林黛玉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史家的消息,你怕我被祖母绊住脚?放心,不会的。” 胤禛小心地环住她,道:“不是怕那个。走,回家去。” “我还想去林家看看,你知道太太她最近精气神不大好……” 还要再说,被胤禛打断了,“林往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你操心。乖乖的,咱们回家去。” ** 道了林往大婚这一天,天气大晴,微微的风。 林黛玉和胤禛一早就来了林家,这时候来的人还不多。 林往也还没有去迎亲,穿着一身的大红喜服,胸前系着个大红球,笑的有些傻气。 林琼看的直捂脸:“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这么笑,我都替你丢人。” 察哈尔氏脸上扑了腮红,看起来精神不错,笑着说和了两句。 林黛玉坐在一边瞧着,特别开心地笑。真好,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像话本里圆满的结局一样。 林璇忽然大叫:“二哥你快看,姐也在傻笑。” 林琼正要嘲笑,却见胤禛来了,忙闭上嘴巴,瞪了林璇一眼。 胤禛看了看林黛玉的脸色,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如去褚玉阁休息休息,等吉时到了再出来?” 林黛玉正要笑他太小心,有个丫头端着一盘子点心过来,林黛玉闻见甜腻的、油咸的各类馅料果子混杂味道,立刻有种干呕的感觉直冲上来,忙捂住嘴巴。 让丫头把盘子拿走,胤禛递给她温热的茶水漱了口,给她拍背。 林琼走过来,拉着林黛玉的手腕把了把脉,片刻后道:“似乎是喜脉,但月份太短了,要再等半个月才能确认。”众人一听,俱是大喜。 虽然要等上半个月才能确认,但看这情形,已经□□不离十了。唯有察哈尔氏脸色晦暗不明,想是被触及道了伤心事。 林黛玉一听,愣了。 胤禛倒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扶着他的小福晋去休息。 褚玉阁。林黛玉摸着自己扁扁的肚皮,不可思议道:“有孩子了?” 胤禛笑道:“笨姑娘,这个月你的小日子迟了好几天,你竟然不知道?最近徐嬷嬷她们对你是万分的小心,偏你还笑他们小题大做。” 林黛玉的癸水一向准时,有丫头们数着,她自己倒没大注意。 胤禛凑过来揽住小姑娘,温柔道:“也该有了,我可早就想要你生的孩子了……” 林黛玉两辈子,头一回有这样其妙的感觉——一个流着她和胤禛血脉的孩子,仔细想一想,似乎棒棒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谁都不说话,岁月静好。 许久,听得外头鞭炮声大作,礼乐阵阵,有人在敲房门,“贝勒爷,福晋,林大爷已将新妇人迎来了,该去观礼了。” 两人方起身,抚平衣衫子上头的褶子,出去观礼。 从林府回来半个月,胤禛慎重招御医来探脉,确诊是喜脉,忙不迭报给宫里和林家知道,满府太监、丫头、仆妇下人都赏了三个月月钱,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林黛玉自此在家里安心养胎,府里有什么事情也直接让徐嬷嬷处理,轻易不劳烦福晋。 林往新婚不多久,户部的调任文书便下来了,果然是任职的苏州臬台,要他即刻赴任。林往新婚燕尔,舍不得留妻子独自在家,便想着带探春一同赴任。 林海是同意的,林家也并没有媳妇在婆婆面前每天立规矩的家规,察哈尔氏正好不想有人抢她的管家劝,便也推说让探春去,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探春临走前,去找了林黛玉辞行。 林黛玉这阵子孕吐,吃什么吐什么,唯爱吃酸,整天抱着酸梅、山楂吃得津津有味。 探春尝了一口酸梅,酸涩得她口里发麻,忙喝了一大口水漱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林黛玉笑道:“如今我该称你一声嫂子了,大嫂,我哥哥对你好不好?” 探春斜睨道:“你又打趣起我来了?我倒要问问你,四贝勒爷对你好不好,看你又瘦了,没饭吃只拿酸梅子充饥,想必是不好的。” 林黛玉咬唇吃吃笑道:“等嫂子有了孕就知道这滋味了,你也能瘦成我这样也说不定。” “那还早呢。” “早什么?”林黛玉道,“我看也不早了,等下次见你,你说不准要牵一串的娃娃教他们喊我姑姑呢。” “借你吉言,我求之不得呢。”探春笑了笑,“对了,史家……” 林黛玉收了笑,肃道:“怎么?” 探春道:“我出阁前一天听鸳鸯偷偷告诉我,老太太跟老爷、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商量,那意思是先把他们自己摘干净重要,至于史家的死活,竟是半点都不管的。不说别的人,单说云妹妹,进大狱的人里可还有她呢,好歹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 林黛玉不知该说什么好。 探春叹气,“我本不愿将这些腌臜事说给你听,但我也不知该告诉谁了,就是,就是觉得伤心……” 林黛玉道:“史家这件事,不管谁出手,也救不了他们。你不要自扰了,开开心心去苏州不好么。” 探春道:“没人救得了史家,可有人救得了贾家?我知道老爷太太们总觉得已经从太子那边摘出来了,没事儿了,可是他们这是利欲熏心,这档子掉脑袋的事儿就不该碰!” 林黛玉忙抓着她的手,示意别说了。 探春拿汗巾子拭去眼角的泪,“林姐姐,无痕和老爷、你,你们怎么想的我大抵知道,不愿意沾贾家那一摊子事儿,他们不成器,又蠢。我近来心里总惶惶的,怕带累了无痕,也怕对不住祖母……” “妹妹……”林黛玉叹,“苦了你了。” 林黛玉可以忍得了袖手旁观,探春日后可能忍心让娘家家破人亡?日后必然是惦念挂心一辈子的。 世间大抵如此,人人均希望合家平安,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锦绣荣华,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有长久团圆的明月。想到这里,林黛玉心内又是一阵萧索。 贾家曾经朱门绣户、钟鸣鼎食,最后终会一场空,以此类推,林家又当如何?爱新觉罗家又当如何?她和胤禛又当如何? 探春走后,林黛玉便唉声叹气,一时抬头望天,一时低头发呆,烦扰的模样。 胤禛见状问,林黛玉和盘托出,胤禛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呢。” 林黛玉听罢,也觉得自己实在该配这八个字,便笑了。 胤禛轻轻吻住小姑娘,低声道:“傻子,你该对我有点自信,我别的本事没有,却总会护着你一生的。至于孩子,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他们?”林黛玉挑眉。 胤禛悠悠笑道:“那当然,你要给我生一堆的娃娃,可不就是他们。” “才不要呢。”林黛玉哈哈笑着将胤禛推开,“我饿了,想吃宫保兔肉、炝玉龙片、莲花卷、三鲜鸭肉、杏仁豆腐、鹦鹉莴笋、鸳鸯酥盒子……”报出一连串的菜名,俱是费时费事的。 胤禛大手一挥:“给吃!”   ☆、97|更新更新更新更新 林黛玉终于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变得能吃能睡,特别容易泛饿。 有一晚胤禛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生生吓了一大跳,忙披衣起来去找人。各个屋子找了一大圈,最后在小厨房发现了林黛玉,她披着衣裳,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吃点心,像只小鼠一样塞了满嘴。 胤禛啼笑皆非,然后让丫头每天晚上也要准备一些林黛玉爱吃的点心果子,并在屋里用小泥炉细火煨一锅粥膳,方便她饿了填肚子。 京城风云不断,胤禛不多久便履行诺言,带着他家的小福晋去了小汤山的别院,说是消夏,实则是躲清净。 林往也很快打点好行李,带着贾探春坐船南下赴任去了。 胤禛和林黛玉在小汤山住了一个多月,一直到御驾从草原上回来了,两人才双双回府。这时候林黛玉已经有些显怀了,气色红红润润的,身子也丰满,因为骨架的缘故,看起来仍是瘦瘦的,并不显胖,穿着宽松的衣服一点都不像怀孕的人。 回到府里后,胤禛带着林黛玉去宫里请安,胤禛去了乾清宫,林黛玉一个人去永寿宫请安。 德妃也是和颜悦色的,并为有什么刁难,同样赏一堆的东西,并让她好好保重身子,事无巨细、一一叮嘱,可见对胤禛的第一个孩子期望很高,林黛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十四阿哥胤祯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胤禛还没有子嗣,作为额娘,德妃不是不着急,幸好胤禛福晋终于有孕了,如果一举得男自然最好。 “对了,说到十四,我正想,等明年开春选秀,给她寻个侧福晋。”德妃拍拍林黛玉的手,“我在宫里耳朵闭塞,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哪家的女子品行好。” 之所以毫无芥蒂地跟林黛玉说选秀,也是德妃的无奈,她早不指望着胤禛能开枝散叶、儿女满堂了,只要有个后就行。 林黛玉听了这话,道:“我帮额娘留意着就是了,事关十四弟,我自然会上心的。” 德妃才笑了,“这只是个小事,你顾好身子,添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才是大事呢。” 适逢胤祯和她福晋完颜氏来了,不知在门外听去了多少,从表情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和乐乐地请安问好。 一般有十四阿哥在的时候,德妃整个人都是围绕他转的,林黛玉再呆着也没什么趣儿,就告退了。没想到刚出了永寿宫一射之地,十四阿哥便大步赶上来了,看起来还挺急,连随身的太监都没带来。 林黛玉有身孕,理所当然走的慢,听见十四喊她便停下来转身,道:“十四弟喊我有事儿?” 胤祯笑起来的模样跟胤禛有些相似,都有一对小小的犬牙,但没几个人看过胤禛笑。 “四嫂,好久没去四哥府上请安,你们一向可好?” 林黛玉道:“很好,多谢挂念。” “刚才我听见额娘让你留意姑娘……”胤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故意听见的,只是刚好走到门口。” 林黛玉笑着点头,“额娘不过想起来随口一说罢了,我整日呆在家里,哪认识几个女子呢。”她也不过随口一应承,哪里有功夫真去找呢。 胤祯忙道:“你认识啊,你不是认识褚越儿么。” 林黛玉吃了一惊,“这……” “好四嫂,”胤祯作了一揖,祈求道:“我知道四嫂你是个好人,求你帮我向额娘提上一提,帮她说几句好话,胤祯这就感激不尽了。” 林黛玉侧身避开,笑道:“这是怎么说?褚越在八弟府上住着,在八弟妹身边养着,论理也不该我说呀,十四弟不如去求求八弟妹吧。” 胤祯急的一脑袋汗,“可是,可……”要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不是四嫂不帮你,十四弟,这事儿逾越了。” “呦,你倒有点自知之明嘛。” 林黛玉转身一看,八贝勒胤禩、一身正红宫装的凌霜和褚越,凌霜一脸讥讽地看着她。 “八弟、八弟妹、褚姑娘,你们来了怎么不说一句话,我和十四弟也没看见,真是失礼。”她用帕子掩唇盈盈一笑,柔媚天成,叫人看直了眼去。 胤禩道:“刚过来,都是一家人,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听说四嫂有喜了?弟弟还没恭贺你。” 凌霜当着众人的面冷哼,一脸的不是善茬。 相对于凌霜的艳色,褚越脸色却不好,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睛飘飘忽忽的,半点都不在状态。胤祯从她来便一直盯着她看,心思毫无遮掩,她却看不见似的。 气氛这么一僵持,场面便有些不大妙了。凌霜率先踩着高高的花盆底离开,走过林黛玉身边的时候,身子一歪就往她身上倒,林黛玉躲闪不及,她身边伺候的冬景离她两步远,也赶不及扶她,一瞬间的功夫就要摔地上。 这时,走在凌霜左边的胤禩一个旋身,一手扶住凌霜去势,一手揽住林黛玉,将一场灾难消弭于无形。 “你没事吧?”胤禩先问被他揽在怀里的林黛玉。 林黛玉站定后立刻离开胤禩两步远,福身盈盈一谢,然后冷道:“八弟妹可要好好走路才是,否则摔了自己没关系,万一伤到别的人,你可拿什么赔?” 凌霜眼睛厉得能淬出火来,她是嫉妒的快没理智了,拼着被禁足、叱责,不管什么后果都想把林黛玉肚里的孩子弄掉,想的抓心挠肝的。各种毒恶妒忌的念头最终化成一句话,凭什么她能有孩子!! 林黛玉微微摇头,低声自语:“都快疯了。”然后转身离开。 胤禩望着她袅袅的背影,缩在袖子里的右手不住摩挲,然后退开凌霜身边,缓缓道:“凌霜,越儿,走吧。”褚越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走。 “八哥,等等我一起走!”胤祯随手吩咐让完颜氏先回家,忙跟上胤禩。 胤禩笑道:“好说,我们兄弟俩去喝一杯,叙叙情。”胤祯笑应。 凌霜看看胤祯,再看看褚越,嘴角绽开一抹冷笑。 谁能想到一个孤女还能有这等用处?牢牢牵制住一个成年皇子,协助自家爷争位的大好助力,供他们随意驱使,真是再划算不过了。只要把褚越牢牢捏在手里,胤祯就能对胤禩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如果真让他得偿所愿了,效果能有这么好么,哈。 她就是要留着褚越,永远留着她,让胤祯看得到,却永远得不着! ** 林黛玉走了一路,也没看见胤禛,想着是康熙留住了人,便又走去了乾清宫,问乾清宫值守的小太监,“我们爷还在里头吗?” 小太监打个千儿,笑回:“四福晋,四贝勒走了有一会了,奴才看他往永寿宫方向过去的,想必和福晋走岔了,不如您到偏殿里坐一会?” 林黛玉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走了好长一段路都饿了,正要说自己先走,就见李德全走出来道:“四福晋,皇上让您进去。” 林黛玉微微颔首,扶上李德全伸过来的手臂,入了殿内。 康熙见了她便笑道:“好个丫头,到了这里都不来向皇父请安。”挥挥手示意她坐。 林黛玉坐定,道:“皇父日理万机,媳妇怎么敢轻易打扰。” “什么日理万机,朕在外头玩野了,再坐在这里,浑身都不自在。唉,草原上是真好啊。” 林黛玉忍不住笑了,她单以为只有树奴那样的小孩子没个定性,才会坐不住想出去玩,没想到做皇上的也是如此。 “你这丫头有胆子,敢笑朕。”康熙佯皱眉。 林黛玉忙说:“媳妇自然知道皇父能容人才略放肆一些,俗语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皇上,肚子里起码能撑两艘船吧,容我这小女子自然也不成问题。” 康熙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丫头,读了几本书就学会饶舌了,你既夸朕大度,朕今儿就留你一顿饭。” 林黛玉道:“要是时辰晚些可不行,媳妇现在已经饿了,撑不到午时。” 康熙赌气现在就叫传膳,实际上这时候还没到晌午,不过上午才过了一半。李德全往说:“皇上,现在方日禺,哪就这么早用午膳了?四福晋说饿,是因为她又孕了,有身孕的人两张嘴,自然饿的容易些,不如奴才拿几样小菜您和四福晋先垫垫?” 康熙盯着林黛玉的肚子看了一会,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说的有道理,那好吧。” 一时胤禛寻过来了,就见康熙和林黛玉各据半张小桌正埋头苦吃。 李德全悄悄在胤禛耳边道:“皇上最近食欲不好,多亏有四福晋带着,竟又进了许多的吃食。”可见四福晋是个有福运的,跟她在一起能沾沾福气。 出宫时,林黛玉直接吃撑了,胤禛帮她揉肚子,问:“御膳好吃吗?” 林黛玉嫣然道:“也就那个味,还不如淮扬菜好吃。” 胤禛瞥她一眼,“那你还吃那么开心。” 林黛玉道:“皇父吃的津津有味,我便觉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胤禛:“……”   ☆、98|二更 林黛玉身子渐沉,一天的时间里除了睡就是吃,肚子也大起来了,走路都得小心地扶着,到了六个月大的时候,眼睛都看不到脚尖了。 她被勒令每天至少抽一个时辰散步,这样对胎儿才好,便义不容辞地撑下来了。 原本扶林黛玉遛弯的活计一直是胤禛来做,巧的是这一日他有事,冬景便接了,扶着福晋去花园里散步后头一干丫头婆子陪同。 天气越来越冷,可林黛玉身边却是春意融融的,眉梢眼角的弧度都像是沉浸在春日,有种奇异的光辉,徐嬷嬷说那是“孕味”。 冬景冷不丁像不认识人了似的,一个劲地打量林黛玉,末了道:“怎么福晋一怀孕,越发不一样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徐嬷嬷笑问:“哪里不一样?” “变得更好看了,”冬景如实道,“以前的姑娘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人,现在的福晋沾上人气儿了。人家都说天上的仙女好看,可是我分明觉得福晋现在更加容姿照人,这是为什么?” “等你嫁了人,有了身孕,也像福晋这样好看。” 冬景道,“奴婢不敢与福晋比肩。” 林黛玉笑道:“说起来,我们冬景年纪越发大了,该找人家了。” 冬景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了。 众人歇歇走走,慢慢回了四宜堂,一进院子就看见胤禛,身后跟着两个人。离得近了,林黛玉才看清,那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似乎是胤禛的门人,忙不迭地向林黛玉请安。 胤禛走上来扶住林黛玉,笑道:“这是年羹尧,这是李卫。” 林黛玉叫了起,也没大注意,却见右边那个一直盯着自己身后瞧,她身后站的正是冬景,心想这人如此无礼。 胤禛道:“中午我不回来,你自己吃饭吧。” 林黛玉点点头,带着丫头走了,仍是不悦的。那两人她只随意看了一眼,也知道左边那个模样周正,人也规矩,右边那个生的粗鲁丑陋,一脸的大麻子,夜里出门只怕要吓死人,还无礼的很,两人站在一起,简直高下立见。 夜里胤禛才回来,身上带了些酒气,洗漱了一番才敢坐下,告诉林黛玉李卫看上她的丫头了,问她要不要给,林黛玉立刻就恼了。 “我不许!冬景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拿我的人笼络人,别的丫头,哪怕你送一百个呢,我也不管。” 胤禛无奈道:“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李卫大小有个官职,他是要正儿八经娶冬景回去做正房太太的。” 林黛玉炸起的毛被抚平了一点,仍闹道:“那人太无理,冒犯着冬景了,哪有紧盯着姑娘家看的道理,可见不是个好人。” 胤禛解释:“他就是个泥腿子,不识几个大字,不拘泥酸儒陈礼,再者,一时情不自禁也是有的。” 林黛玉声音一变:“不识字?他那官是捐的喽?不行!” 胤禛摸摸鼻子,继续道:“我看他那个人还不错,很有些能耐,这些小事咱们就不要拘泥了好不好?” 小事?林黛玉扭过头去生闷气。那是她的丫头,不是他的,她的丫头的人生大事对他来说就是小事喽? 胤禛扒拉一下她的肩膀,道:“他还挺孝顺的,特别孝顺他娘,也没纳妾什么的,可见大规矩不错。比起年羹尧,我反而更待见他这样的,实在。” 林黛玉想了想,吐出两个字:“人丑。” 胤禛真没话说了,好吧,谁让那个瘪三儿太不争气,福晋看不上呢,娶冬景就别想了。 林黛玉特别慎重地告诉冬景,让她别受人胁迫嫁给不想嫁的人,如果谁逼她了,一定来找自己做主,冬景哭笑不得地应了。 福晋有孕后,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 不过后来李卫整天往四贝勒府跑,对冬景姑娘围追堵截,终于把人娶回家,赢得了四福晋的好感,这是后话了。 胤禛在灯下看着林黛玉耳朵上两个玉坠子一晃一晃,圆润莹白的耳垂比上好的玉还要招人眼,凑上来一口噙住吮吸,含糊道:“玉儿,我想你了……” 林黛玉敏感的一颤,然后不容拒绝地推开他,“去睡书房,不许闹。”因为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自从有身孕后,她一向拒绝胤禛的亲近。 胤禛:“……”嘤嘤嘤。 ** 树叶落尽,天气转冷,等到一场雪覆盖了整个皇城的时候,宫里传出来一道消息,贤德妃没了。 这一切都毫无预兆,先前根本没有任何贾妃生病的消息传出来,更别提皇宫根本没有任何置办丧事的意思,平静的吓人。慌得宁荣二府四处找关系探问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贾妃惹怒的皇上,被罢了妃位,一个没有任何位分的宫人,为何要治丧? 贾母听见这消息,硬是仗着自己奶过康熙的情分,入宫走了一趟。再回到家里,轻叹了一声,道:“没事了。”颤颤巍巍的,褪去了富贵慈祥的模样,才叫人发现,她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些昔年的骄傲和威风,都一一不复存在了。 贾政和贾赦深深舒了一口气,没事儿了就好,隔天官照做,女人照玩。至于去了的贾妃,真的好伤心啊,可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不知是有意无意,没有注意到贾母眉间一抹死气沉沉,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一日,林黛玉正窝在熏笼旁打瞌睡,冬景进来,道:“姑娘,荣国府的老太太身上不好了,请您过去一趟。” 林黛玉吓了一大跳,立刻清醒无比,“怎么!” 冬景又重复了一遍,林黛玉道:“你代我去向老太太请安,就说我最近身子不爽,月份又大了,不敢出门。” 冬景走后,林黛玉也没心思睡觉了,盯着火光发愣,胤禛揽过她的肚子,温柔道:“怎么了呢?” 林黛玉将头埋进胤禛肩窝里,不语。 胤禛摩挲着她大大的肚子,里头也像又回应似的,动了动,他将林黛玉的手和自己的交叠放在肚子上,轻声道:“看,小家伙也安慰你呢,玉儿。” 这话不说还好,胤禛话音一落,孩子更加活跃地踹起林黛玉的肚子,林黛玉弯腰抱着肚子喊疼,也顾不得哭了。 胤禛:“臭小子,不许打你额娘。”孩子果然不踢了。 胤禛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揽在自己怀里盖好被子,“乖,睡一觉就好了。” 林黛玉圈着他的脖子烙下一吻,然后安心闭上眼睛。 等林黛玉睡熟了,胤禛摸摸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 林黛玉这一觉又梦到了前世,她初到贾府的时候年纪尚小,心里既忐忑又害怕,见到贾母的时候,她搂着自己哭的很伤心,她当时就觉得十分安心,老太太是喜爱她的。 她在贾府呆了多少年,贾母就护着她多少年,用不着像宝姐姐和探春妹妹一样去奉承讨好,老太太对她是真是像亲孙女一样好。 只是再好也有个限度,人间世事无常。她以前不懂,现在却不想懂了。 一梦惊醒,发现又哭了,胤禛拿着帕子给她擦干净泪,“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黛玉皱眉道:“我恍惚听见冬景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等冬景进来,她问:“把你去了那边府里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冬景道:“姑娘,奴婢去了那边府上,老太君屋里、屋外都站满了了人,都是宗族里的人丁,人人都在哭。老太太躺着,身上都收拾齐整了,半阖着眼,脸色白惨惨的,就只剩一口气了。” 林黛玉道:“然后呢?” “然后我向老太太请安,说了福晋让说的话,老太太就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然后就让奴婢回来了。奴婢才出来贾府坐上咱们家的车,那边府里就叩了云板。” 林黛玉又哭了,哽咽道:“去给我找素服来换上。” 胤禛吻了吻她的额头,没说话。 贾家门口挂了白绫,办起了丧事,贾母是贾家辈分最大的老人,丧事自然要大办。可是府里已经没有银子了,众人拼拼凑凑,最终也只是差强人意。来吊唁的人也不多,称得上是门可罗雀,比那年秦可卿的丧事差得远了。 万幸是,八贝勒胤禩竟来吊唁,还扎了棚子做路祭,一时间朝野上下走赞四贝勒贤良。看看吧,谁都避之唯恐不及,偏人家八贝勒有这个胆子来祭拜贾母,好歹老太太是圣上的奶母,那么多皇子谁记得这点恩? 瞬间就被比下去了,衬得八贝勒成了圣人。 看完丧事,眼瞧着就到了年底,最热闹的年节又到了。 今年有一桩大宗,说是孝庄文皇后的忌辰已经临近了,皇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今年要找人代祭。 众所周知,当今皇上是孝庄文皇后带大的,母孙俩情谊深厚非比寻常,这代祭的人选肯定要慎重挑选啊。 于是背地里又是一阵血雨腥风,众位皇子中,直郡王居长,太子殿下居嫡,八贝勒居贤,这三位是时下争议最大的,谁都有可能去。 不过再怎么猜,也赶不上皇上一句话。 最后的人选叫人大跌眼镜,康熙竟然命胤禛往祭暂安奉殿。众大臣便猜测,皇上已经对太子失望,还没有属意的下一位储君人选,便使四贝勒去。   ☆、99|产子 胤禛往祭暂安奉殿之后,几乎回家窝着,让疑心病重持观望态度的一撮人摸不着头脑。看来胤禛仍是这一副不贪恋权势的模样,所以他是个真淡泊名利、一心向佛的人物喽? 皇城里无数明争暗斗,便是锦衣玉食、金莼玉粒亦无心享用;想来那寻常百姓家,即使吃糠咽菜,也比皇族贵胄幸福许多。 高墙大瓦的府第内有多少阴私先不说,且说四贝勒府内,夫妻二人不拘泥俗礼,过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年节。 林黛玉夜里睡觉的时候总是不安生,或者腰疼,或者腿疼,脚有些水肿,散布的时候越发的艰难,没有人扶着便一步也不能成行。 胤禛担心她,睡觉的时候让林黛玉斜倚在自己身上侧着睡,夜里睡的浅,一听见动静就赶紧起来,问她怎么了,当真是无比的辛苦。林黛玉有点过意不去,就让他去别间睡,丫头伺候是一样的,他不让。 他淡淡道:“你为我生儿育女要饱受十个月的艰难日子,我只是照看你一下,哪就受不得了。” 林黛玉感动的又哭了。 胤禛好笑,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花,“这两个月你竟如此爱哭,万一生下来是个泪包怎么办,可要愁死我了。” 林黛玉忙止住眼泪,委委屈屈道:“不会是泪包的。” “好好好,不会是泪包的……” 林黛玉又道:“万一是个女孩,你会不会不高兴?”嫁进来几年才升第一胎,德妃才不管她年纪没到什么的,只知道要皇孙,每次进宫去都要絮叨,送来的小衣服小玩意全是男孩子用的,皇父虽然不说,但他无疑也想要一个小皇孙。 胤禛揽住小姑娘的腰,头搁在肩膀上,开导她:“又乱想了不是?额娘是额娘,我是我,不会因为你生了女儿就嫌弃你的。我喜欢玉儿,更想要个跟你模样相似的女儿,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多可爱,你觉得呢?” 林黛玉想了想,低声道:“如果女儿生的不像我,像你呢?” 胤禛扶额:“那爷就不待见她了,像我嫁不出去。” 林黛玉撇撇嘴要哭,抬头看见胤禛调侃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了。越是临近产期,她心里越忐忑,怕这个怕那个的,竟然变得这样幼稚。 过了一会,她很焦急地问:“听说生了孩子的女子就不好看了、变丑了,腰变粗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快不要我了?” 胤禛叹气,“你是名正言顺的四福晋,我哪敢不要你啊,除了你,谁还愿意嫁我啊?” 林黛玉委屈道:“你是不敢,没人要,不是不嫌弃我……” 胤禛喃喃道:“我可算是明白了一句话。” “什么?”林黛玉好奇问。 胤禛郑重道:“一孕傻三年。” 林黛玉气的锤他。 御医对产期的估算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日子过得再慢那天也来了。 林黛玉为此忐忑的前几天都没睡好觉,当晚更是抱着胤禛担心起如果难产了怎么办,哭的胤禛好揪心,大半夜的要叫人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请来,接生婆旁边跨院候命,随时伺候。 苏培盛顶着胤禛杀气腾腾的视线说福晋没那么快发动,不如明天一早就去请御医。 他俯身在林黛玉肚子上听了半天,才点点头,这个晚上几乎阖府都没睡。 第二日林黛玉早早就穿好衣服,吃了足量又补力气的吃食,然后由胤禛扶着在院子里溜达。医婆子说产前多走动,有利于顺产。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到了头顶,然后又渐渐西垂,一天就在等待中过去了,林黛玉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孕妇自己还没说什么,胤禛先急了,拉着白胡子的御医问:“福晋怎么还没发动,会不会有什么岔子?” 老院正德高望重,扯开胤禛拉他袖子的手,“晚上个一两天也是有的,臣还以为四贝勒府上出什么事儿了,原来竟让臣坐空板凳来了……臣后头还有几家人等着看病,恕先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几个太医被人来催了好几回,见有人开头,也纷纷离开了,只留下了个常来的老御医。 林黛玉走着走着又饿了,于是回去喝鸡汤,胤禛扶着她,这时有丫头报说林二爷来了。 片刻,林琼和一个和一个挎医箱的布衣青年来了。布衣青年是防风,林琼特意早给他去了信,请他来京里的。比起太医院的医术,林琼更信任防风。 胤禛挑了挑眉,林琼忙道:“姐夫,我也是学过几年医的,而且师从高人,这是我师兄,我下了好大功夫才请来的。” 就冲防风嘴上无毛的模样,胤禛原也不会信他,加上女子生产这种事,怎么能叫一个青年大夫来?但林琼大事上是有分寸的,胤禛便没说什么。 林黛玉笑道:“琼儿,防风师兄,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防风进道院子里第一刻,不由自主视线便追随林黛玉去了,心弦因她一个细微动作、一句家常的客套便被大力拨弄得铮铮作响。简直称得上是狼狈。防风只看了一眼低下头故作局促的样子,生怕被人看出来他的想法。 她气色红润,看起来生活的很好,这样就够了。 他一介布衣小民,是配不上她的,那点龌龊的小心思,埋在心里就好了,她的平安才最重要。 林黛玉对胤禛道:“李神医和防风师兄都是我们家的恩人,上次若非防风师兄,我的毒也不能轻易就解了,他可是救了我的命。” 胤禛心下的不快散了,很郑重地向防风道谢,“多谢大夫救了我家福晋。” 防风忙称不敢,却是想,那都是他心甘情愿做的,根本用不着道谢。 林琼耸动鼻尖,笑道:“好香的味道,我猜猜,有炖一直老母鸡,里头放了人参——啊,这是给姐姐喝的,还有白梨凤脯、芙蓉鱼骨、荷包蟹肉、八宝肉,看来我们是赶上饭点了。姐夫,有没有酒?” “狗鼻子……”林黛玉笑道,“那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馋嘴。” 因为没有外人,便没分什么男女,几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也没讲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说边吃,反而还香一些。 防风不喝酒,胤禛和林琼喝了两杯也停下了,都知道今天不是喝酒的时候。 夜里依旧没动静,第二天白天仍然无事,府里下人们连续熬了两夜,早就精神不济了,晚上便松散了一些。 胤禛也疲惫,但他精神紧绷着,睡也睡不着,便抱着林黛玉在床上,拿了本史记念给她听。 讲到高祖本纪的时候,林黛玉身子一绷,弱弱道:“胤禛,我下头有东西流出来了……”胤禛一看,她衣服上果然沁了些血。 终于是时候了,胤禛扔了书,抱起林黛玉往产房冲去,大声喊人。 众人纷纷惊起来,烧水的烧水、准备褥子、布巾一类,吃食也要备好。 接生婆稳稳地道:“贝勒爷,您先把福晋放下来,现在离生产还早呢,先让福晋活动活动,等会生得快。” 林黛玉隔一会便疼一下,身子一缩一缩的,脸发白。胤禛冷声吼道:“让开!快去给她接生,她身上疼得发抖呢!” 防风从外头窗户下站着,朝屋内道:“稳婆说的对,你先让她走走,吃点东西,时候还早。” 林黛玉轻轻道:“你放心,我没关系的。” 胤禛才慢慢地放下她,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在产房不大的地方来回地走。 起先是隔一会疼一下,慢慢地,疼痛越来越频繁,林黛玉咬着牙不出声,腿肚子发颤也没喊停。 后来时间久了,徐嬷嬷端了鸡汤进来,一边让她走、一边喂,喝了半碗的时候,林黛玉疼得喝不下去,紧紧绞着眉头靠在胤禛怀里粗粗喘气。胤禛的眼眶通红,像是淬了火,不住地在她背上抚摸安慰。 林黛玉下身被一些清水样我液体浸湿,稳婆眼尖看到,大着胆子凑上来,问:“福晋,是时候了,贝勒爷扶福晋去床上吧。” 胤禛听了忙抱起她放在铺好的床铺上,不顾稳婆催他离开,握着林黛玉的手安慰:“你不会有事的,我就在外头,疼的厉害吗?” 林黛玉一双乌润润的眸子与他对视,似是委屈害怕、又似挽留哀求,胤禛看得心疼,更不愿走了。 最后徐嬷嬷看不下去,叫两个丫头拉开他赶了出去,嫌他碍事。 胤禛被撵到门口,和防风,及不知何时已赶来的林琼和林璇相对发呆。 生孩子很疼,这是所有女人的共同认知,第一次生孩子的女人更疼。不仅是疼,还有可能没命。 林黛玉嘴里咬着干净的棉布,肚子往下坠得疼痛难忍,接生婆一直喊着用力,她随着那声音使力,只更痛了,却不敢停,只能竭力蜷着脚趾,麻痹痛感使力,实在忍不住了就闷哼两声。 产房里不断有血水被端出来,里头只有稳婆声嘶力竭的叫喊,林黛玉时不时地闷哼,听得人揪心。不知哪间屋子里的大钟响了两声,胤禛侧耳听,抓住防风道:“已经四更天了,怎么还没生出来,别是有什么事吧?” 防风如实道:“这才一个时辰,暂时没什么事。” 胤禛暴躁:“都一个时辰了!”然后继续站在窗口下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黛玉的力气用尽,浑身都是黏腻腻的汗,整个人都虚脱了,稳婆使丫头喂她参汤积攒力气,低声安慰她。 林黛玉的意识越发的模糊,只是怕,只记得一定要用力,可她疼得都不知今夕何夕,到最后连着俩字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剥离,恍恍惚惚地、身上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鼓了。林黛玉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姓氏名谁了。 “仙子,你回来了!”林黛玉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身披五彩仙衣的女子唤她,也没见怎么迈步,转眼就到自己跟前了。 “仙子,我们盼了你许久,可算盼道你归位了。” “绛珠仙子,你回来了。” “仙子!”“绛珠。”“我们回去吧。”“对啊,警幻仙姑等着我们呢。” 一群女子飘飘忽忽地将她包围住,林黛玉迷迷蒙蒙地被拉着走,心想原来她是绛珠。 蓦然,有一道沉郁的男声传进识海:“玉儿!”林黛玉霎时灵台清明,周围女子像薄雾度似的消失,她身上一沉、一痛,又回到了产房里。 稳婆尖细的声音刺痛耳膜,“用力啊!”林黛玉下意识使劲,只听得稳婆大呼,“看见头了,福晋继续用力!” 林黛玉一听,心内稍加安慰,立即使力,嘴里的棉布被人抽去了,换上了老参片,她再也遏制不住,痛呼起来。 “用力,看到手了!再使一把力气就出来了!” 随着林黛玉伴着痛呼竭尽全力一下,终于,身下有东西随之剥离身体,一声胎儿的哭声划破天际,“呜哇!!!” 胤禛立刻大声问:“福晋没事儿吧?” 里头一阵笑声,没人回他,有个说:“福晋,您看贝勒爷多看重您,不问孩子,先问您的安危。”林黛玉没有力气答话,她连一根手指也动不得了。 胤禛放心了,里头的人还有笑的功夫,那就是没事。 稳婆拿剪刀剪掉脐带,提着婴儿送给另外的人去洗干净污血。 屋门终于开了,徐嬷嬷喊了一声:“是个阿哥!”紧接着又关上了门。 院子里众人立刻跪下向胤禛颂祝,胤禛亦难掩喜色,赏了下人,并让快马去宫中报喜。 这时候东边刚有一抹红色的朝霞,不一会,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不多久,胎儿被抱出来了,胤禛就着徐嬷嬷的手看了看,红色皱巴的小小胎儿,眼睛还没睁开,只知道扑棱着四肢哇哇叫,着实不好看。 徐嬷嬷笑道:“贝勒爷您看,阿哥身子骨多强健,足有七两重,这小胳膊多带劲。” 胤禛摸了摸那只小手,小心翼翼的,徐嬷嬷见状将襁褓里的小婴儿塞到胤禛怀里,“贝勒爷抱抱吧。” 胤禛吓了一大跳,这小东西太小太软了,抱得他不舒服了怎么办?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别,我怕伤到他,你快接过去。” 徐嬷嬷乐呵呵的袖手站在一边,随口指点他该怎么抱孩子,“贝勒爷是阿哥的阿玛,怎么会伤了阿哥呢。” 胤禛无法,只能抱着他,慢慢掌握到了抱孩子的要领,提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林琼想要取笑胤禛两句,话到嘴边又住口了,摸摸林璇的小光秃瓢,拉着防风道:“师兄你仍在这里呆两日,我先回去,父亲还在家等着我回话呢。”防风点了头,他人就走了。   ☆、100|取名 林黛玉被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躺在厚厚的被子里沉沉睡去,产房陆陆续续收拾干净,只留下贴身的丫头照看。她累急了,加上前几天都没睡好,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胤禛想进去看看看林黛玉,但众人拦着不让,自古就有男人不许进产房的规矩,他恼了,徐嬷嬷便说:“贝勒爷身上罡气过重,福晋正虚弱的,恐你冲撞她。” 胤禛是上过战场的,人称克妻命硬,徐嬷嬷一说他就信了,安安分分地抱着孩子,指挥老御医去给福晋把脉。 防风也想进去,但他不敢说,四贝勒不是能容他造次的。 老御医末了出来,说没大碍,母子平安,不用开方子。 防风忽道:“产房污秽,在里头呆上一个月,没病的人也要憋出病来了,不如开窗通气,将浊气排干净才好。” 稳婆听见连连摇头,用过来人的语气教训了他一顿,说产妇不能见风云云。 老御医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会防风,问了他师承,向胤禛道:“恐怕这位小大夫说的有道理。”他也觉得里头血污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产妇可能会得病。 胤禛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老御医年纪大了,这回熬了好几天,身子骨再硬朗也受不住,防风又陆续说了几点注意,倒跟老御医相谈甚欢,老御医说便说两人找个地方坐下聊聊,防风答应了。两人辞行,胤禛让人包了大大的红封给他们做酬谢。 胤禛果然让人开了产房窗户透气,让人勤快让林黛玉贴身的衣服用锅蒸煮,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据说是可以不生褥疮。 林黛玉醒来说要洗澡,徐嬷嬷不许,报了胤禛听,回来改口可以用热水擦一擦身。 换好干净舒服的寝衣回到床上,徐嬷嬷也把小阿哥抱来了,林黛玉小心地抱在怀里。怀孕时、生产时受了那么多的苦,到现在都不重要了。 怀抱着自己骨血的巨大幸福感将她团团包围,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徐嬷嬷道:“福晋抱孩子的姿势老练,果然是做了额娘的,抱孩子的本事不点即通。”又将胤禛之前的惊慌失措说了一遍,两人笑了一番。 林黛玉道:“我最小的一个弟弟就是我打小养大的,他的小名儿也是我取的,不然刚才看见这小丑猴子不得吓一跳么。” 徐嬷嬷噗嗤笑了,“哪有这么说自个孩子的……” “对了,大名得等皇父选,爷该给他取个小名儿才好,使人去问问他。”徐嬷嬷让个小丫头去问。 胤禛闻言,巴巴跑来,站在窗户跟底下,把一页纸让丫头传进去,问:“我写了几个,玉儿说选一个可好?” 林黛玉笑着拿过那页纸瞧了瞧,心想这小名取得,跟大名也仿佛了,道:“都说男楚辞女诗经,咱们家阿哥就叫……小白吧。” 胤禛在外头差点摔一跤,楚辞跟小白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怎么了?”屋里林黛玉问,胤禛抹把脸,“小白这个名字很好,哈哈,福晋真是英明睿智,就叫小白了。” 林黛玉听出胤禛话里隐藏的无奈,捂着嘴倒在枕头上贼笑,徐嬷嬷摇头,哪有为了拿夫君取笑就玩儿子的娘…… “小白,喜不喜欢你阿玛给你取的小名啊?”小白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乌溜溜的盯着林黛玉看,胡乱抓着她的头发不放,玩的很高兴。 胤禛无奈,他什么时候取小白这种名字了…… 林黛玉忽道:“对了,爷如今也算是老来得子了吧。” 徐嬷嬷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憋的,然后缓缓道:“福晋怎么能这么说呢,贝勒爷才正当壮年。” 林黛玉笑道:“皇弟们都儿女成群了,我们爷二十多才得了一个小白,这么两下里一比较,可不就是老来得子么。” 胤禛道:“这么说来,我们还是老夫少妻呢。” 林黛玉乐不可支,“爷说是就是。” 胤禛咬牙,等你坐完月子咱们算总账。 小白玩了一会,嘴巴一撇,哇哇哭了,林黛玉摸了摸襁褓里,干的,道:“应该是饿了,唤奶妈来喂奶。” 一时一个年轻的媳妇来了,解开衣服扣子,抱起小白,小婴儿找到□□立刻含住吸吮起来。林黛玉在旁边看着小白闭眼皱眉一心和奶的模样,道:“为什么做额娘的不能给儿子喂奶呢。” 徐嬷嬷忙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安静,指指窗口示意胤禛还在,小声道:“福晋,这是规矩,您要是胸口涨,奴婢给您揉一揉?” 林黛玉摇摇头,继续看小白喝奶。 小白吃饱喝足,林黛玉亲手抱过来,慢慢给他拍背,免得他吐奶。在额娘轻轻的抚慰中,小白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就睡深了。 徐嬷嬷轻笑,“小阿哥这个年纪就是好,吃了睡,睡了吃的。” ** 三天后的洗三礼,四贝勒府仍旧不大办,只请亲朋,几位皇子福晋、和林家众人来,什么排场都没有。 其实也请了康熙,但这只是按礼制随口那么一说,一般康熙不会去,只叫人赏些物件,高兴的话能在洗三时候就赐名给皇孙。 林黛玉在月子里见不得人,自然不能到场。 没想到,谁都以为不会来的康熙爷,竟然来了四贝勒府,虽说是微服来的,但也很稀奇。 众人请安之后,康熙大手一挥示意起来吧,坐在最前头看收生婆婆拜了碧霞娘娘、琼霄娘娘、云霄娘娘、眼光娘娘等,便抱着小婴儿放在一预备好的铜盆里洗三,口中念念叨叨的是吉祥话,众人将一些小寄名锁、玉符扔在铜盆里,给孩子保平安。 末了,康熙伸手抱过婴儿,笑道:“这小家伙还挺沉。” 这时候小白已经长开了,白白净净一个胖娃娃,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小嘴,生的可秀气了。因为之前喝饱了奶,一个劲地乐呵,谁抱他就对谁笑。 “这小家伙长得不像老四,像他额娘。”康熙打量半晌,下了定论。 胤祯笑道:“我看着,鼻子跟四哥的一模一样。” 康熙看了看胤禛的,再看小婴儿的,怎么都没看出来哪里一样了,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胤禩道:“儿子看,这孩子脸型和脑袋跟四哥差不离,都随了皇父。” “没错,像朕,太像了。”康熙乐了,“弘晖长得最像皇爷爷。” “弘晖?” 康熙转头,“朕没说吗?给小家伙赐名弘晖,李德全,你怎么不宣旨?” 李德全无辜地眨眨眼,从袖子里拿出圣旨开始念,千篇一律的华丽字词的堆砌和一连串的赏赐,心里却在摸摸腹诽您老看见孙子乐得见牙不见眼,赖我喽? 胤禛接了旨,叫人送去供起来,倒没什么想法。其他皇子心里就不大是滋味了,尤其是太子,以前这样的待遇皇父都是给他,现在不仅无视他,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打他的脸。 看完了皇孙,康熙就该走了,他也挺忙的。康熙一走,众人也就散了。 席面一散,胤禛便抱着小白去林黛玉,仍是趴在窗根底下跟她说小白的大名。 林黛玉听了说:“皇父来了?那些人又要起幺蛾子了。”那些人眼红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的很闹心。 “无妨,不过是皇父兴起来逛逛罢了。”胤禛道。 再细想来,康熙对胤禛很看重,且对胤禛因他克妻及无有子嗣的事情耿耿于怀,今日来看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小白健健康康的,他的心也就该放下了。 林黛玉在屋子里整整闷了一个月,不能洗澡,只能在受不了了的时候擦一擦,只能在床上躺着,整整一个月,她身上都快长蘑菇了。 终于到了出月子的时候,林黛玉舒服服地跑了一个澡,终于把一个月没洗的头发洗了,浑身清爽,换好衣服走出门,门外的阳光让她有种终于出狱的感觉。 胤禛早等够了,走上来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一口,“可算是出来了,每天站在窗根底下都觉得像是在探监。” 林黛玉嫣然道:“浑说。” “贝勒爷,福晋,前头有客到了。” 今天是小白的满月礼,夫妻两人没有时间腻在一起,只等着客散了,才好偎在一起亲密。 天一黑,胤禛便让奶娘把小白抱走,揽着林黛玉,两人密密地贴在一起。 胤禛捏捏小福晋的腰,手慢慢往上摸,调笑道:“福晋的腰没粗,这里倒大了不少。” 林黛玉刚生了孩子,褪去了最后一抹青涩,变成了个最有成熟韵味的少妇,不胖不瘦刚刚好,腰仍是细的不盈一握,唯有胸和臀部丰盈了,正是让女人求之不得的两处。 她扶在胤禛腰上,轻轻道:“那你喜欢吗?” “自然喜欢,”胤禛用食指抹去她唇上的香脂放在自己嘴里,“只要是你,我可都爱不得了。” “你也学了些酸话来说,怪叫人脸红的。” 胤禛将人压倒在床上,喃喃道:“还有更让你脸红的呢。” 男欢女爱,一夜*。   ☆、101|养娃 人都说,一旦有了孩子,女人的整个世界都是围绕孩子转的,林黛玉也不例外,她每天将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小白身上。 有关小白的一点点小事也是天大的事,其他的都可以忽略。 小白是个很活泼的娃儿,吃饱睡足之后最喜欢被人抱着,如果是额娘阿玛那就最好了,再不济也得是画堂画扇,否则他就拽人家的头发、扑腾手脚、啐口涎,直到被心仪的人接过。小家伙最可人的地方就是不爱哭,除了刚落草那会,其他时候鲜少哭泣,像个真正的小男子汉。 小白就住在夫妻卧房旁边的暖阁里,方便林黛玉照顾。暖阁摆设不求富贵豪奢,只求舒适。 暖阁所用家具俱是胤禛画好了让匠人打出来的,专门给小孩子用,桌椅床打磨的圆滑无棱角,又不失大方美观;床帐、窗帘都是鲜艳明丽的颜色,地上铺着从波斯进贡的羊毛毯子,就算摔倒也不会疼;四处堆放的是各类小玩意,金锁玉符、布老虎、小弓箭、九连环,都做的模样精致小巧,漆成好看的颜色,极吸引小孩眼球,有几辆带小轮子的婴儿车,是小白二舅舅送的,可以坐在车里被推出去玩,但鲜少用到。 现在小白的地位在四贝勒府可是最高的,从用到玩无一不精致,吃……暂时还只能吃奶。如果谁在贝勒爷也福晋面前犯了些小错,只是些小小的惩戒,若敢照顾小阿哥不周,打板子都算轻的。 天一热,人便越发的容易困顿,非要睡个午觉不可,不然半天没有精神。 眼看着太阳升到了头顶,用过了午膳,林黛玉叫人将象牙席子用温水擦洗三遍,井水三遍,摸着不太热也不凉,抱着小白躺下,搭一条小素绫子薄被在小白肚子上,放下纱帐午睡。 小丫头轻手轻脚地在屋内小香炉子点上一根驱虫安神的线香,然后放上一盆冰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便离开了。 屋内一时静默,只有外头隐隐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远远的蝉鸣。 胤禛可没有午睡的福气,在书房和胤祥呆了半天,出门了一趟,午膳都是匆匆解决的。 御驾去塞外了,朝内无人,于是总有那么几拨人兴风作浪,他虽赋闲在家,却不是当真什么都不干的。 终于送走了胤祥,回到四宜堂,门口打盹的小丫头说:“福晋午睡呢。” 胤禛蹑手蹑脚走进去,看到香炉子里的线香已经燃到了底,被风吹的飘荡的纱帐里,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美人正侧卧小睡。 再次点上一根香,去换了身轻便透气的素袍,配上常用的解暑的玉鱼。掀开帐子便看到床里头的小白趴着,短手短脚不住扑腾,颇具喜感。小白发现自家阿玛来了,睁着黑葡萄仁似的大眼“啊啊”求表扬。 小婴儿才不过三个多月大,四肢骨头还软着,能翻身已经不易,哪会爬,他不过白扑腾罢了。 胤禛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帮小白翻过身,塞到床的最里面,从床边小几上随手拿起个大红色小马塞到他够不着的地方,然后虚揽住林黛玉,半躺她身边合目憩息。 小白既拿不到心爱的玩具,也够不着额娘阿玛,更着急了,划拉着小腿想再翻过去,嘴里吭哧吭哧的。 此时林黛玉正自酣睡,胤禛怀抱馨香,怡然自在。 小白小巧红润的嘴巴一撇,特别的委屈,为了扎进额娘怀里求安慰,翻的更加卖力,将小脸贴在床上,试图借力翻过去。好不容易翻过身,终于能够到小红马了,忙费力地扒拉在怀里,继续使劲往额娘阿玛的方向翻。 奶妈估摸着到了该喂奶的时候,不敢怠慢,悄悄进屋子一看,小阿哥正趴在床上,露出白白胖胖的小屁屁,离福晋不远处,哼哧哼哧地试图翻过身,忍不住捂嘴笑了笑,走过去。 小白好不容易快摸到额娘香喷喷的衣角,结果一双邪恶大手凭空抄走,眼看着离额娘香香的气味越来越远,气得咿呀抗议,丁点大的脚丫子乱踢乱蹬,却也无可奈何。 林黛玉被一个热烘烘的怀抱抱着,被热醒了,睁开眼一看,小白不见了,胤禛不知何时来了。 她一动弹,胤禛也醒了,“睡醒了?奶妈抱着小白喂奶去了。” 林黛玉推开他,道:“靠那么近做什么,怪热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怪不舒服的。 胤禛摸摸鼻子,乖乖退开,道:“我叫人湃了沁凉的瓜果和酸梅汤送来。” 林黛玉正梳拢微散的头发,闻言道:“恩。”摸摸胤禛的额头和手心,“身上那么热,别是中了暑吧。说了几回以后日头毒的时候别出门,你也不听,偏就是个劳碌命。” 胤禛拉着她的手只是笑。 一时冬景端着果子和酸梅汤来了,奶妈喂完了孩子也抱了来。 林黛玉端了酸梅汤给胤禛,胤禛就着她的手喝。美人素手如玉、皓腕似雪、臂上玉镯叮咚,饮一口美人喂来的酸梅汤,清凉酸甜,整个人精神都清明了几分。 小白在奶娘怀里双臂张开要额娘抱,咿呀咿呀地说着谜样的话语。林黛玉便放了碗去抱他,引来胤禛不满的一瞥,只能自己喝汤。 小白胖胖的爪爪攥着额娘衣裳料子,另一手指着阿玛咿咿呀呀,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肯定跟胤禛有关无疑。 林黛玉好笑道:“你想喝阿玛手里的汤?那可不行,太凉了,你会闹肚子的。” 小白嘟囔的更加急切,似乎在抗议,小胳膊挥的虎虎生风。 胤禛淡定地喝着汤,间或嘲笑般地看小白一眼:告状?先学会说人话吧。 小白撇撇小嘴,转身抱住额娘不看阿玛了。 林黛玉对父子俩无声的交流毫不知情,正说着小白长得太快,衣服又该做新的了。 看够了儿子的热闹,胤禛放下汤碗,遣退丫头奶妈,道:“最近隔壁府上动作越来越大了,这一两年,朝野必生事端。” 林黛玉问:“他又做什么了?” 胤禛讽道:“在皇父眼皮子底下结交皇亲重臣就罢了,竟然将手伸到了江南士子那里,派他那个试读去南边笼络读书人,真个是结党满朝野了。” 林黛玉吃了一惊,“他倒是好手段。” “恩。还鬼使神差找了个道士看相,说他必是大贵。”胤禛笑了笑,心想这事儿倒是个把柄。“大哥那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就知道跟太子二哥对着干。” 林黛玉正要说话,冷不防小白够着了胤禛的辫子,没轻没重地拉扯起来,胤禛皱着眉头抢,父子俩拉锯起来。 林黛玉拿过小红马给小白,小白不接,仍扯着胤禛的头发不放,还咯咯地笑。 胤禛抱过熊孩子,辫子随他握着,向林黛玉道:“十四弟跟八弟交好的因由竟然是为着个女人,就这点出息!额娘都管不了他,竟说我对亲兄弟不管不顾,跟个外人交好,这也奇了,额娘怎么以为胤祯倒反听我的话?时常我说东他朝西,性子拧巴得很,简直不敌胤祥十之一二。” 林黛玉道:“你待怎么办呢?” 胤禛冷冷道:“死了不就完了。”只要那个女人死了,胤祯可不就消停了。 林黛玉大吃一惊,握住他的手,复又低下头去,“你们男人为了权利争来夺去,最后苦的都是我们女人……” 胤禛一听这话,煞气尽去,柔声安慰她:“我不杀她,她自己也快把自己逼死了,你怎么为着别人说我的不是?” 林黛玉道:“只要不是你,她怎么死的我也不管。求你为着我们母子,也不要将人赶尽杀绝,好歹留人一线,就是为我们积福了。”否则,就算胤禛坐上那个位置,所作所为也终究会让人背后诽谤非议。 殊不知,现在垒起的白骨如山,百十年后史书里记的清楚。只是不想让她的男人当真像林琼说的那样,尽是累累的骂名和说不清的是非功过。 胤禛单手抱着小白,抱住林黛玉亲昵,笑道:“我都听福晋的。” 林黛玉方笑了。 小白被两人挤在中间直皱眉,特别地不悦,不过看在额娘的面子上,勉强原谅阿玛吧,毕竟阿玛身上的味道也香香的。 胤禛忽头往后仰,“福晋,小白沾我一脸的口水!快给我擦擦。” 林黛玉噗嗤笑了。 小白:“……”小爷爱的亲亲竟然被嫌弃了! 小白嘴巴里吐着口水泡泡表示不满,林黛玉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嘴,然后轻轻吻一口在小白带着奶香味脸颊上,“乖孩子,额娘不嫌弃你。” 小白喜的眉开眼笑,接连在额娘脸上亲了许多下,胤禛很快用手遮住林黛玉的脸,小白惯性使然,啪叽一声,响亮地亲在阿玛手心里。 胤禛将那张酷似林黛玉的小嫩脸隔开,用帕子将林黛玉细细擦一遍,啊呜一大口亲上,用行动表明:福晋是我的,熊孩子退散! 小白抓着阿玛的大手,用粉粉的小牙龈艰难地啃上去,毫无疑问啃了胤禛一手的口水。   ☆、102|和亲抓周有孕一废 御驾从草原上回来,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一回来,和硕温恪公主跑到四贝勒府来找林黛玉,郁郁不乐地告诉她,“皇父要把我嫁到草原上去。” 皇室女子被嫁到草原上做联姻的几乎年年都有,就算这次是公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黛玉仍吃了一惊,她知道温恪很得皇父宠爱,曾经想着皇父留她到十八岁,兴许会像和硕温宪公主一样嫁在京城,没想到还是送去那里了。 温恪耸耸肩,装作好不在意的模样,道:“其实我早就有准备了,没道理皇姐和皇姑姑们都嫁去了,我能逃过一劫。” 林黛玉拉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事已经定下,没有转圜余地了的。 如果真那么简单,林黛玉会劝她就算嫁去了草原也没关系,一样可以好好过日子,但雪上加霜的是,温恪有心上人,虽然她从不说是谁。 小白在额娘怀里露着牙龈傻笑,不懂大人的忧愁。 温恪噗嗤一声笑了:“嫂子,你别这么看我,我没关系的。” 一时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四嫂,温恪在这里吗?” 林黛玉从窗口里看,是胤祥,一脸的忧心忡忡。 温恪走出去迎胤祥进来,笑道:“哥哥怎么到四哥府上来找我?” 胤祥柔声道:“我不放心你,宫人说你出来了,正好找四哥有事,就寻过来了。”他必然是刚听到消息,心下担忧妹妹才匆忙寻出来的。 林黛玉道:“小白该吃奶了,我先带他去,恕我诓驾之罪。” 胤祥笑说:“四嫂言重了。” 林黛玉抱着小白走出四宜堂,一路往前院走来,在胤禛的书房外遇见了几个他的门人,其中最丑的一个就是李卫。 冬景在见到李卫,脸霎时变成了绯红的颜色,李卫笑眯眯地上来打千儿请安,林黛玉怎么看怎么不喜欢,再看冬景,分明是陷进去了的模样。 皱皱眉,道:“起吧,忙你的去,”说罢,进了书房。 小白年纪小不记仇,看见阿玛半个身子够过去要抱抱,高兴的一跳一跳,林黛玉都快抱不住了,胳膊酸,索性直接塞进胤禛怀里。 胤禛手里还拿着公文,冷不防被塞过来一个小娃娃,小白满嘴充沛的口水紧接着就印在他脸上了。 胤禛赶紧把把孩子抱远些,不让他再次亲到,问:“怎么了?刚才十三弟去四宜堂了,你怎么反倒到前边来了?” 林黛玉闷闷道:“你知道温恪要被指婚到草原去了,十三弟和她说体己话,我不好在场。” 温恪是胤祥的同母妹妹,虽然姓爱新觉罗氏的人有许多,但温恪和敦恪跟胤祥又最亲近的血缘,温恪要离开,最伤心的无疑是胤祥。 皇室公主不长命,温恪这一走,这辈子还能见上几回? 胤禛当然知道这事儿,也知道没可能避免。他额娘使了千般的手段把温宪嫁到佟家,温宪不也没活几年,温恪一个没娘的和硕公主,怎么也留不了京。 皇室公主早夭的诅咒一直都在,令人无限唏嘘,却无可奈何。 没过多久,下嫁的旨意就下来了,指婚博尔济吉特氏仓津,温恪于年后启行去了草原,走时固然令亲友悲伤,但想着来年去草原避暑,还能见着,心里便稍加安慰。 ** 三月暮春,是小白的周岁,林黛玉早早地准备好抓周用到的东西,略请了几个人,比起其他皇孙的周岁宴,实在是有些寒酸,但抓周用的小物件可是一点都不寒酸的。 一张大红木桌,上面琳琅满目地放置着诸多小巧精致的物件,有小算盘、笔墨纸砚、书本、弓箭、官印,还有骰子、佛珠、胭脂水粉等玩物。一应物件,都是特意让工匠打造出来的,做的不拘泥奢华贵重,只是精致新巧无比,就是大人见了也爱不释手。 九阿哥胤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看见桌子上物件眼神一亮,到:“四哥,这是哪个能工巧匠做出来的?实在是妙啊。”涉及到银子,他也顾不得嫌弃胤禛了。 林黛玉抱着一身大红福字小衣裳、头戴貂鼠皮的小暖帽,红润润的小嘴唇微微撅着,特别的秀气招人。 胤禛笑道:“工匠都是寻常的工匠,只是样子是按我画的做出来而已。” 胤禟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胤禛这么一说,他也不好意思讨要样子了。 胤禩笑道:“四哥好雅兴。”他没有子嗣,看起来很喜欢小白,摸摸小孩的头,“四嫂,我能抱抱小白嘛?” 林黛玉笑了笑,“我自然是许的,八弟问问这祖宗给不给抱,他主意大着呢。” 胤禩向小白张开双手,小白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埋进额娘肩窝里,用小孩子特有的甜蜜声调道:“额娘,香。”意思是嫌弃胤禩不香。 胤禩摸摸鼻子,将腰上系的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摘下来栓在小白腰带上,摸摸他的脸颊。 小白甜甜一笑,含混不清地声音道谢。 他才一岁,会说谢字,算是了不起了。 胤禛虚咳一声,道:“开始抓周吧。” 林黛玉把小白放在桌上,轻声道:“喜欢什么就拿起来。” 小白撅着小屁屁在桌子上爬来爬去,先是抓了个好看的荷包,紧接着看到了小弓箭,扔了荷包忙爬过去抓起来,举得高高的笑。在众人以为都结束了的时候,偏又扔了小弓,摇晃着站起来,走到桌子尾端拿起一个缩小版的火铳,兴高采烈地走回去,一头扑在胤禛怀里喊“阿玛”求表扬。 胤禛默默抱住儿子,“好孩子。”然后就不说话了。 胤禩打了个哈哈,笑道:“看来小家伙是个做将军的料子,长大一定是个巴图鲁。” 众人哈哈笑起来,纷纷弃了这茬,夸小白生的好看,真是虎父无犬子…… 为什么众人反应尴尬?这还要从康熙说起。 本朝有原是有火器营的,康熙也依靠着火器平定了吴三桂,打跑了老毛子,打残了葛尔丹,但也因此惧怕起了火器,而后弃之如敝履,声称骑射才是满人之本,从此流放了戴梓,鄙弃了火器营。 所以火铳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同骰子、胭脂一样,怎么也扯不到胤禩所说的“将军”上去。 胤禛对此不以为然,但他不好跟皇父唱反调,索性什么都不说。 林黛玉悄悄问丫头:“我怎么记得爷没让人做这种东西?” 冬景小声回:“是林二爷带来的几样东西之一。” 林黛玉抽抽嘴角,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哟…… 林黛玉又被诊出怀了身孕,有阵子她太容易犯饿,让府里医女瞧了瞧,原来已经有了两个月。这回的孕期反应几乎没有,孩子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折腾人,除了饭量大涨外特别的安生。 因为温恪的事情,林黛玉完全对女儿没有期盼了,巴望着仍是个儿子才好。皇室女子虽然地位尊贵,但一生都要受人操控,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仔细想想,还不如生个儿子的好。 胤祥的第二个同胞妹妹,十八岁的敦恪公主,在今年也要下嫁给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台吉多尔济了。胤祥最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神思不属的,第二子的出生都没能让他高兴多久,康熙对他颇有微词。 今年的北上避暑,胤禛以林黛玉坐胎不稳做借口,仍然不去。而胤祥,收到温恪诉苦的信后,盼着到科尔沁能见温恪一面,便去了。 胤禛原是劝着他先别去,最近朝堂上暗流涌动更甚以往,隐隐总有些不详的预感,怕他一个不小心被卷进漩涡,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谁都知道,但胤祥难得地固执了一回,他也莫可奈何。 林黛玉有孕后,不能再抱小白,为此小家伙很不高兴,泫然欲泣地张开小手求抱抱的时候,简直叫人无法拒绝,小孩子讲不通道理,所以大多数的时间,林黛玉会让胤禛抱着。 从此,四贝勒木着脸走哪将娃抱到哪的形象就成了府内一景,身后还跟着一连串的奶妈丫头。其他时候也就算了,有时他在会见外客,忽然奶妈就抱着闹腾的小白进来了,他只能无奈抱起来哄,什么威严气场都散尽了。 小白此时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胤禛对人说了什么,他不知哪一句就记住了,时不时便冒出一句“爷”、“我知道了”、“苏培盛”,还小大人样的叹气,竟能得胤禛的五分神韵,只是从他秀气可爱的小嘴巴里讲出来,发音又含混,让人只觉得可爱。 林黛玉再次变成大肚婆的时候,胤禛越发的忙起来了,严肃的神情总是让林黛玉惊疑不定,她敏锐地觉察到似乎除了什么事情,但胤禛顾虑到她的身体不打算说,林黛玉便也不问,安安心心地养胎。 林黛玉安静平和的养胎日子和小白除了吃喝睡逐渐丰富起来的业余生活中,日子慢慢滑到了九月。 林黛玉的肚子有八个月大,走路时时刻刻需要人扶,有一天散步的时候听见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聊天,没看到她和冬景,口里说着什么太子、被废、八贝勒之类,林黛玉听的肝颤,提高声音问了句:“你们说,太子被废了?” 众丫头早被下了封口令,不许在府里谈论这件事情的,此时看到林黛玉,立即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   ☆、103|宫内风波 林黛玉扶着冬景的手回到屋子里坐下,道:“冬景,别的人也就算了,你怎么也瞒着我?” 冬景跪在她脚下,喏喏道:“福晋,是贝勒爷吩咐……” “罢了,你先起来,”林黛玉摆摆手,“我只是个内宅妇人,知不知道又没什么关系,爷不说是为我好。”如果说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添一段愁绪。 冬景道:“奴婢也这么想……” 林黛玉道:“但我已经知道了一半,剩下的你还要瞒着?” 冬景连说不敢,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冬景不清楚内幕,所知全是李卫所讲。 皇上宣说太子罪状时,一共有五条:第一条,太子暴戾不仁,动辄鞭打大臣官员;第二条,穷奢极欲,越过皇上攘取外贡自用,吃穿住行比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第三条,对亲兄弟不友,胤禛为人仁厚,林黛玉尚且遭过他的毒手,若继位,恐将众兄弟不遗噍类;第四条,窥探皇上行踪;第五条,曾勾结索额图意欲谋反。 最后一条,叫林黛玉大捏了一把冷汗,只谋反一条罪名就够太子千刀万剐的了,当年皇上处死了索额图,却瞒下了谋反一事,可见对太子宠爱至深,为何今次忽然要废了太子?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一时,宫里来了女官,说德妃娘娘请四福晋入宫。林黛玉听了道:“冬景,你去叫人准备车马,我入宫向额娘请安去。” 冬景吃了一惊:“福晋,您现在的身子重,还是等贝勒爷回来再说吧。” 林黛玉道:“许久没有去给额娘请安了,她既都传唤了,我去一趟有什么。对了,让奶娘把小白抱来,额娘说要看看小白。”德妃跟她不算亲厚,但也从没红过眼,面子上的情分一定要做足了。 冬景只好应了。 阿玛不在家,额娘不理,小白早就委屈得不得了了,迈着小短腿爬过高高的门槛,意图冲进额娘怀里,却被冬景半途拦住。 “额娘……”小白撇撇嘴,别以为他不会哭啊。 林黛玉亲了亲小白,对他说:“如果你不让额娘抱,额娘就可以牵着你去找玛嬷玩、找皇玛父玩,好不好?” 小白用小胖手托腮思考片刻,“当真?” 稚嫩的小娃娃说出这样一本正经的话怪好笑的,林黛玉弹了一下他的小脑门,“不许学你阿玛说话。” 小白配合地“哎哟”一声,咧着嘴拉住香香哒额娘的手。 马车吱吱呀呀地穿过一条条官道,停在宫门口,片刻,有丫头慢慢地扶着一位孕妇下了车,后面还跟这个小小的玉娃娃。 这位孕妇虽然怀着*个月的身孕,但仍然不损她美貌,让人只看得见她的容姿秀丽、举止高贵婉约,嘴角噙着的笑意甜如蜜糖,令人心旷神怡。她手里牵着的小娃娃跟她眉眼仿佛,不难想象长大后的容貌必然美极,可惜竟然是个男娃。 守宫门的侍卫统领撞撞另一个新来侍卫的肩膀,将他看傻了的魂拉回来,轻轻道,“那是四福晋,赶紧回神了。” 那侍卫忙正一正头上的帽子,重新站好。侍卫统领早在林黛玉还有一段距离是就早叫人开了宫门。 林黛玉走至宫门口,向冬景微一点头,冬景会意,拿出腰牌来给侍卫检查。 侍卫统领笑道:“姑娘请收回去吧,当差好几年,我们哪会不识得四贝勒福晋,请进去吧。” 冬景笑了一笑,将腰牌塞回袖袋,再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双手递给侍卫统领,“烦劳了。” 侍卫统领推辞了一下,便笑纳了。 林黛玉带着小白远远看到乾清宫殿门口的牌匾时,喃喃自语道:“不知胤禛是不是在里头?”随即摇摇头,想这个做什么,明明今早才分开的,不到晚上就又见着了。 小白认得那个地方,小手指道:“玛父?” 林黛玉定睛一看,却不是康熙,而是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总管李德全往她这里狂奔过来。往常李德全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康熙身边,所以年幼的小白看到李德全便以为是康熙来了。 离着三四丈李德全就喊:“四福晋留步,留步啊!” 林黛玉果然停下脚步,“李总管何事?” “关乎人命的大事!”李德全以头抢地大呼道:“皇子们都在乾清宫,十四爷袒护八爷,皇上气的不轻,要诛了十四爷,求四福晋过去走一趟,皇上看在四福晋的两位小阿哥身上,兴许能消了气呢。”他也是走投无路了,自从太子被废,皇上越发的衰败颓唐,是真的哭了好几天啊,这么一出下来,他得多伤心。 林黛玉暗暗后悔怎么走了这条路,竟恰好碰上了这种事。胤祯是皇上亲子,他怎么着也不会杀了他,现在李德全这样一说,她还真非去不可了,否则传出去,她是怎么当人儿媳嫂子的? 叹了口气,林黛玉道:“李总管请带路吧。” 林黛玉站在殿外,听着里头一声声的斥责和哭泣声就有点腿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光这份龙威就能吓死人。 李德全进殿之前先缓了口气,轻声道:“四福晋,没事儿的,您千万别动了胎气。”然后慢慢走进去禀报。 林黛玉摸摸肚子,弯下腰摸摸小白的头,“乖孩子,别怕。” 李德全很快出来,“四福晋,进来吧。” 林黛玉牵着小白走进殿里,只觉浑身都是僵硬的,寸步难行,康熙的目光实在害人。她越过跪倒一片的皇子皇孙,缓缓地双膝跪地磕头,给康熙了个大礼。 “臣媳恭请皇上圣安。” 小白只知常礼,还没被教过跪礼,懵懂着跟着额娘的动作跪下,说的却是“小白参见皇玛父。”他只知道自己叫小白,不曾知有个大名叫弘晖。 康熙并不曾高高坐在御座上,而是站在殿中,此时见到林黛玉和小白二人脸色稍缓,慢慢将手里的刀扔掉,抱起小白,“老四媳妇不用多礼,起来吧,地上凉。” 林黛玉余光看到胤禛跪在皇上不远处,低垂着头,心里便一阵抽痛,道:“皇父也说地上凉,阿哥们也受不得啊,请皇父开开恩吧。” 康熙静默了一会,正在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时,小白的小胖爪抚上康熙的脸颊,用软糯糯的童声安慰,“皇玛父不哭,皇玛父不哭。”康熙的眼眶红肿,面容憔悴,只是在他强大的气场下,众人很容易忽略过去。 康熙挤出一个笑意,“皇玛父没哭。”微微提了些声线,“都起来吧。” 他抱着小白往御座上走,半道忽又停下来,指着胤祯厉声:“将这不肖的东西叉出去,朕不见他!”胤祯凭着胆色还要再争辩,被胤禛狠狠瞪了一眼,只好随着侍卫出去了。 林黛玉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慢慢退到胤禛身边,唇色惨白。 胤禛借着袖子的遮掩用力握住她的手,用眼神询问她怎么样了。林黛玉微微摇头,其实她的肚子有一些抽痛,只好忍着。 康熙将胤礽幽禁咸安宫,命胤禛同胤禔看管;锁拿胤禩、胤禟、胤祯进大理寺审理张明德一事。 胤禛和林黛玉走出乾清宫,就像恍如隔世一般,他扶着林黛玉,低声询问:“没事吧?” 林黛玉才道:“肚子疼。”她额上的冷汗点点,不知忍了多久了。 这时身后有人惊呼道:“四福晋流血了!”胤禛低头一看,林黛玉脚下的地上一滩血迹,吓得他目龇俱裂,抱起林黛玉就喊“快请御医来!” 林黛玉被就近安置在乾清宫附近的偏殿里,经御医诊断,竟然是要临盆的先兆,这时胎儿才八个月,情景称得上凶险。 过了六个时辰,林黛玉疼了许久仍是生不下来,竟是难产了,腹中的疼痛折磨得她昏死过去三次,都是被稳婆掐着人中醒过来的。 恍惚中看到一群仙衣飘飘的丽人朝她叹息,不住声地说“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林黛玉狠狠挥散梦境,一心想着小白和肚子里的孩子,指甲狠掐着手心保持清醒。 胤禛在外头急的团团转,德妃来了又走了,连康熙都惊动了,跑了来。 小白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好,搂着康熙要额娘,康熙只能拍抚着安慰他。 胤禛自来稳重,像这样连恐惧害怕的情绪都掩饰不住的时候极少,可见他是在乎惨了里头的女子。康熙想起他年轻时,心内叹息,道:“老四,坐下来喝口水,你媳妇是个有福气的,必定能化险为夷。” 小白婆娑着泪眼伸手:“阿玛抱抱。”胤禛接过小白搂在怀里,镇定了一下,但双手仍在不自觉地轻颤。 自从林黛玉被许给了他,似乎时常面临这样的险境。 三四个稳婆走出产房,跪倒在胤禛和康熙面前,“奴婢们无能,只能保住一个,来问主子保大还是保小?”其实根本不用问,家世再显赫的女人都比不上皇孙来的金贵,她们接生过许多皇室子弟,哪一回都是保小。 只见胤禛厉声道:“保大!保住福晋的命!” 这时德妃从外头款款走来,道:“保孩子,胤禛,你糊涂了。稳婆,保住皇孙才是正事。” 胤禛冷冰冰道:“保不住福晋,我诛你们九族,一个都不放过。” “你!”德妃被忤逆了,气的想骂他,这个不孝子! 康熙拍板:“保大人吧,孩子没了还能再要。”老四媳妇没了,以后都不一定能娶得着。 在场一御医抖了抖袖子走出来,道:“启禀皇上,奴才认识一位大夫,有了他,四福晋母子兴许还能有救。” “快去请!”   ☆、104|更更更更更更更更 天还没亮,防风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去马厩牵出自己的马,走出去。 “防风师叔,又要出京啊?”一个黑脸青年问。 防风笑道:“去山里采药,不出半个月就回来了,不必挂念我。” “哎,路上小心点啊。”青年送防风出了门,目送他远去。 青年也是杏林的大夫,不过他没有防风幸运,只是个学徒,还没有坐堂的资格,排辈也比人家低,只能做些抓药打杂的琐碎事。 青年利索地将门板一一卸下,开门的活计他做的很熟练。见其他人还没起来,摸摸饥饿的肚子,一溜烟跑到门口不远的摊子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边吃便慢慢地走回来。 不成想撞上一堵墙,抬头一看,竟是位官爷,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赔笑:“这位官爷对不住啊,我没看见您,对不住对不住。” 侍卫顾不得揩拭胸口污迹,拽住他的领子就问:“防风大夫在不在?” 青年抖抖索索道:“走了。” “去哪了!”侍卫只觉身上皮一紧,心说这下坏事了。 “说是去山里采药,半个月就回,官爷要不您改天再来?” 侍卫一口气没提上来,半个月?尸体都凉透了。“走多大会了,哪个方向?” “有一刻钟吧。”青年指了一个方向。 侍卫随手将他推开,顾不得大街上行人,运起轻身的功法追去。 防风刚出了城门就被追上了,也亏今日要出城的人多,他等了一会,一听四福晋难产,扔下行礼跨上马就往四贝勒府上赶,侍卫忙拉住他,说人在宫里呢,你往哪跑。 胤禛等在产房外头,仔细分辨着里头的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双腿保持着一个随时都能暴起的姿势,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下一刻就要冲进产房了。 防风赶到的时候,胤禛几乎是立刻揪着他的衣领一脚踹开产房的门走了进去,恶狠狠道:“你要是救不了她,爷就把你剐了喂狗。” 产房里的人吓一跳,尖叫着要赶他们出去,被胤禛拨开,来到林黛玉的床前。她已经陷入昏迷,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鬓角散乱。 胤禛拿出汗巾子为她拭去额角的汗,轻轻道:“你辛苦了,玉儿。” 防风快手快脚地掏出一套金针打开,叫人去端一盏油灯来,嘴里报出一连串的药名,叫人煎成药。 “能救吗?” 防风扒开林黛玉的眼皮看了看,道:“林夫人去后,我师父十分自责,后来苦心钻研几年耗尽心血终于创出一套金针刺穴的手法,救难产孕妇有些成效,有七成把握能救母子平安。” “那就快救她。” 防风侧过脸,“恩,得罪了。” 一位青年男大夫为孕妇刺穴,无可避免会碰到她身上肌肤,但事急从权,胤禛并未阻止,至于其他人,他已经顾不得了。 林黛玉神智最混沌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微痛,然后身上也痛起来,好像有东西顺着皮肤钻进她身体去了。这种痛不是生孩子的痛,而是在痛的同时,让她的神智和体力都慢慢回来了,梦里那些仙衣飘渺的女子逐渐远去。 防风下针一刻后,林黛玉就睁开了眼睛,防风大喜,“快端药来。”手上不停地将细如牛毛的金针扎进各个穴位。 林黛玉对上胤禛的视线,缓缓的扯开嘴角。她下半身的知觉正在逐渐回笼,肚子的痛感越发的真切,里头的蠕动让她知道,孩子还活着。 她身上的针密密麻麻,头上和肚子上更是扎满了,浑身痛的好像刀割,却又清醒无比。 防风的皮肤上已经渗出许多汗水,这套针法太凶险了,他必须用十分的精力专注下针。 行针套路极为复杂,但防风下手极快,中间几乎没有停歇,所以短短一刻就完成了。但在这短短的一刻,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只要有一丁点的失手,他心上的人就可能没命。 “好了,让稳婆来吧,别动那些针。”防风走出门去,看似平稳的步伐下,实则他精神已经有些透支了。 接下来的生产变得容易了,林黛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半个时辰孩子就生下来了,仍然是个阿哥,除了有些瘦小其他都很好。 除去身上的针后,林黛玉比上次生产更加疲乏,连孩子都没看一眼就昏睡过去了。防风说那是体力透支,坐上一个半月的月子就缓过来了。 康熙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还赏了防风一堆东西,抱着小婴儿看了又看,当场为他赐名弘旻。 倒是德妃,从头至尾脸色都不好,偏冲着康熙在,还得强颜欢笑,看起来别扭极了。 生产完头几天产妇不宜挪动,所以直到半个月后,林黛玉在挪回了四贝勒府继续休养。 弘旻因为才八个月就出来了,身体并不是很好,但到底没什么大病,御医说只要好好养着,总会好起来的。皇家什么珍贵药材没有,变着法的补。 林黛玉的身体慢慢好转之后,向胤禛说起,做了个梦,梦里几个女孩子眼熟。 胤禛正跟小白斗法,盯着他不许乱碰弘旻,闻言问:“怎么个眼熟法?” 林黛玉笑说:“别的就罢了,有一个恍惚就是迎春妹妹。”还有个晴雯,有个贾妃,有个蓉哥儿媳妇,挺奇怪的。 胤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贾家的二姑娘?” “嗯。” “上个月刚没了。” 林黛玉的笑容隐去,沉默了。 胤禛拉着她的手道:“不如我们给弟弟取个小名吧,哥哥叫小白,弟弟叫什么呢?” 小白听见阿玛喊自己,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他。 林黛玉道:“叫小黑?” 胤禛虚咳,“别这样,这都凑成黑白无常了,弘旻以后会怪我的。” 林黛玉:“那就叫二白吧。” “……好。”胤禛默默叹了口气,叫二白也比黑白无常好。 小白一脑袋疑问:“白白?”那不是他的名字嘛。 林黛玉指着他,“小白,”然后指着弟弟,“二白。” 小白摸摸弟弟的小手,明白了,不就是把自己的名字分给弟弟了吗,多好听啊,感觉和弟弟的关系更亲近了呢。 胤禛道:“好吧,你们娘俩说了算。”他握着林黛玉的手,忽轻声道:“玉儿,我们有两个孩子就够了。”再来一次,他真受不了了。 林黛玉道:“你不想要一个女儿了吗?” 胤禛的喉结动了动,道:“不要了,也不要三白了。”他在产房外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无用,连妻儿都保不住,恨不得以身相替。 林黛玉抱住胤禛在怀里安慰:“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胤禛一个高大的男人被娇小的女子抱在怀里,鼻尖尽是她身上的馨香味道,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窘迫,反手揽住她,“早就没事了。” ** 康熙废太子这件事牵连甚广,而一系列的后续也叫人措手不及。 不说被押解至大理寺的胤禩、胤禟和胤祯已经被放了出来,胤禩只是被革了爵位,胤祯一点事都没有,胤祥却无端被康熙厌弃,关在了养蜂夹道,胤禛多次上奏康熙都不予理会。 没过多久,张明德一事了结,三个皇子都被放了出来。 胤礽被幽禁在咸安宫,胤禔和胤禛一同看守,但胤禛闲散久了,加上林黛玉的身体,对这件差使看似不大用心,胤禔序长,性子最独,胤禛插手不上,索性就放开了。 后来林黛玉和弘旻身体好转,康熙交给胤禛办的差使又多了起来。 十一月,胤禔奏说欲诛胤礽,众人始知他不善待废太子,胤祉上本弹劾,被康熙厌弃,革爵幽禁,将其统领的三其越过众皇子分给了胤祯。 康熙再次召见了胤禩和胤礽,并恢复了胤禩爵位。隔了不久,询问朝臣立皇太子一事,除了胤禛,所有人都保奏胤禩,令康熙大怒,直称胤禩是“缧绁罪人”“其母微贱”,并于次年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康熙加封诸子,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俱着封为亲王,皇七子胤祐、皇十子胤誐俱着封为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祯俱着封为贝子。唯独跳过了胤禩。 胤禩既为康熙所厌弃,其党羽亦树倒猢狲散,昔日庞大的党系被连根拔起,所有权柄散了大半。 贾家原为胤礽门下,后改投胤禩,不成想如今胤礽复立,原本势头如日中天的胤禩被厌弃,贾家也随之倒台。 大司马贾雨村罗织罪名弹劾贾家,不过三天,宁府和荣府便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了。证据是板上钉钉的,所以整个贾家家产充公,奴婢发卖,合家被压解入狱,等待审问。 好好的一个世家大族,就这么散了。然而,被抄的何止贾家一家,一时间,被扯入皇族争斗家族罗马无数。 贾家没有了贾母,就像失了主心骨一样,一盘散沙,想要求救吧,却苦无门路。四大家族早就散了,他们被抄家的时候,贾家是干看着的,现在轮到了自己家,也只是被干看着。 原本嫁到林家的三姑娘贾探春,现在随夫赴外任还没有回来,林家装聋作哑,对贾家惨状作壁上观。 不到半个月,贾家人砍头的砍头,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发卖的发卖,满满登登的大牢渐渐就空了。 忽一日,康熙同内侍怀旧,念起贾母,问了一句,恰好有人弹劾贾雨村,便使人去查,然后赦了了贾家仅剩的几个孙辈贾宝玉、贾兰、贾环等,其余人都不知被发卖到了何处。 贾宝玉同贾兰、贾环三人出了大牢,浑身脏臭破烂,行人纷纷躲避,如同丧家之犬。 贾兰道:“两位叔叔,我们现今还有何处可去?” 贾环沉默不语,贾宝玉亦然,三人围坐叹气,怀悼起了亲人,不禁潸然。 只见人群里忽走出一人,生的极普通平凡,朝三人道:“你们三个,跟我走。” 贾兰问:“你是?” 那人道:“我叫罗小三,放心,你们什么都没有,我能图你们什么,跟我来吧,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 叔侄三个浑浑噩噩跟着罗小三,穿过大街小巷,穿过峥嵘的朱门富户,来到了西郊巷子一户老房子门口。 罗小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门,作势请他们进去。这房子狭小落魄,许多年没有人住,脏乱的很,但对于身无分文三人来说,好歹是个落脚处。 罗小三嘿嘿笑道:“这里就送给你们住啦,不用谢我,我也是受人所托,其余的,你们自食其力吧。” 贾兰喊住他:“请问是哪一位恩人施的援手?” 罗小三摆摆手,“这个不能说。对了,如果你们想找回亲人,一位贾大少奶奶在徐州,一位宝二奶奶在杭州,一位王夫人在建州,惜春姑娘在庵子里修行,我就不说了,都好好的,你们如果亲人就去找吧。”说罢转身欲走。 贾环道:“既然要帮忙,为什么不把他们带来?” “嘿嘿,”罗小三笑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你们家劫数,做了那么多缺徳事儿的报应,我主子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嘛。” 贾环还要再说,被贾兰拉住,同贾宝玉一起朝罗小三跪下磕了个头叩谢大恩。 罗小三忙扶他们起来,道:“我看你俩不错,冻死了可惜,就借你们十两银子吧,记得还哦。”拿出个荷包,将里头的散碎银子倒出来都给了贾兰,然后收起空空的荷包,故作潇洒地唱着小曲走了。 唉……这个月的银钱没了……做什么烂好心哟……回去向统领借两钱凑合吃半个月馒头吧。 贾兰和贾宝玉朝罗小三走的方向又叩了头,然后问两人:“我想去找我母亲,两位叔叔呢?” 贾环冷笑道:“那你就去吧,反正我娘早就死了,我现在没爹没娘。” 贾宝玉道:“我自然也要去,只是大嫂子和太太不在一个地方,我们便只好分头走了。” 贾兰点头,“我们现在这里安顿下来,等母亲太太她们来,也能有个住的地方。” 三人商量罢,将银子分了三份,各自去安歇不提。   ☆、105|贾家的结局 贾家的落败并不是朝事的终结,这只是个开始。 胤礽被废之后,朝中皇子从原本的暗斗变成如今的明争,加上康熙身体每况愈下,几个党派简直失去理智一样地揽权、结党。 因为胤禛的力保,太子再次被复立,只是这一次,太子完全失去了以往那种万人之上的骄傲气概,变得有些唯唯诺诺,有种英雄气短的意思。 太子已不堪大任,只要有点眼力劲的都能看的出来,因此太子的复立不仅没能使朝中平静一点,反而越演越烈。 而曾使康熙拔剑相向的胤祯,盛宠并没有少一点点,除了他自身,不得不让人佩服德妃的手腕。可是,胤祯反而越发的沉默,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眼中锐气隐而不发,有了胤禛三分稳重深沉的精髓,同胞兄弟二人越发的相像。由此,康熙越发的喜爱他。 林黛玉足不出户,在家养孩子,每每从胤禛嘴里平淡的几句朝事,也惊的心胆俱颤。这时的胤禛如履薄冰,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坚韧的心性,怎么整日若无其事示人以弱,甚至能在背地里发展使力不使人发觉。 其中的艰辛,令人恐惧,而胤禛的忍性,又叫人佩服。 弘晖已经开始启蒙了,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跟在他阿玛身边太久,这孩子酷爱装成个小大人,将一长软软的小包子脸绷得跟胤禛仿佛,端的是早熟,偶尔装崩了,仍是个跳脱可爱的小娃娃。 自打弘晖记事起,就再也不叫人喊自己小名了,连带着维护弟弟,同样不叫人喊弘旻二白。 弘旻性子不比弘晖,十分温柔沉静,也娇气,明明是个男娃,却比女孩子还娇弱,但倔强起来跟胤禛也仿佛。因为弘旻的早产,因此不管是胤禛和林黛玉,还是康熙和德妃,都对弘旻百般宠爱,比公主格格还要娇养多了。 这日林黛玉携着一双孩子在永和宫同胤祯相遇,只见胤祯褪去了眉宇间最后的天真青涩,冷淡得慑人。 林黛玉自然不会被胤祯吓住,胤禛板起脸来比他吓人多了。她平平静静地问了声好,然后就低下头去照看弘旻了。 林黛玉这一双孩子,弘晖和弘旻长得都跟自己像,好似托生错了性别一般。尤其是弘旻,如果不是小秃瓢头,活脱脱就是个小姑娘,眉眼精致秀丽得如同江南三月的烟雨,弘晖虽然也好看,到底还能看出来是个男孩子。 德妃对林黛玉的观感很复杂,对弘旻只有一样,就是愧疚,因此格外的疼宠,每次来一定赏赐不少东西,连胤祯的弘春都比不上。 胤祯今日是带着完颜氏来的,他冷冷的,说话行事根本不顾完颜氏脸面,完颜氏神色木然,是习惯了的。 德妃温温地说了几句话,成功将胤祯冷冰冰的神情软化了些,暗自叹了口气。 林黛玉出来永和宫,却没往出宫的方向走,而是转往另一处。 “四嫂去哪?” 林黛玉转头,是胤祯追出来了,微微笑道:“我去看看十三弟。”他仍被关在养蜂夹道里。 胤祯神色顿了一顿,些许怅然转瞬而逝,他道:“四嫂一向是个心善的,也唯有你和四哥,还对十三念念不忘了。” 林黛玉道:“我家王爷同十三弟是手足兄弟,自然不论如何也不敢相忘,否则岂不成那不忠不义之人了?想必十四弟也不会忘了十三弟的。” 胤祯扯扯嘴角,“我只当四嫂是个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想不到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你当十三是兄弟亲人,那褚越呢,你有没有想过她?” 林黛玉怔愣,竟不能答。褚越死的时候她知道,只是并不能挽回什么,褚越毕竟是八爷府的人。 胤祯冷道:“可笑褚越儿死时留下的信里还念叨着你,你知不知道她面临的是什么?她是活活被人逼死的!可你连话都不肯为她说一句!你……” “她不是被我逼死的,也不是被我家王爷逼死的,十四弟恨错了人,”林黛玉打断胤祯,一字一字道,“褚越是被十四弟的无能逼死的。” 胤祯踉跄着后退几步,捂住脸抽泣,无从辩驳。 胤祯踽踽走远,林黛玉目送了他一阵,继续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 弘晖忽拉住了林黛玉的手,轻轻道:“额娘,十四叔为什么欺负你?” “你十四叔很伤心,因为他最喜爱的人没了。” “怎么没了?”弘晖知道,人家说没了,意思就是死了,死就是再也见不着那个人了。 林黛玉摸摸弘晖的头,叹道:“自尽。”胤祯因褚越受制于胤禩,褚越不忍,因此自尽而亡。 弘晖想了好一会,道:“我讨厌这个地方,额娘,我们快点看完十三叔回家吧。”他不是很懂额娘的意思,但皇宫这个地方的人让他觉得不舒服。 林黛玉苦笑,现在不喜欢,终有一天,你会喜欢上的。 一如既往,看守胤祥的人不让林黛玉进去,只肯帮忙传递物品。 林黛玉将一些衣物吃食转交给看守太监,并奉上了沉甸甸的荷包,“烦劳好好照看十三爷。” 看守太监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林黛玉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一时抱弘旻的奶娘体力不支,换了一边胳膊,将他吵醒了,嘟着小嘴巴要额娘。林黛玉接过来抱着,细声哄慰。 经过顺贞门时,看到太监嬷嬷们领着一大队身着旗装的女子路过,见到她时行礼问安。 林黛玉看了一看,疑惑道:“这是?” 那白净太监道:“回禀四福晋,这是正白旗和镶蓝旗的秀女正在选秀呢。” 林黛玉还没到选秀的年纪就被指给了胤禛,对选秀是头一回见,有些好奇。那队秀女都是旗人,高矮胖瘦参差不齐,模样好的寥寥可数,但选秀选的也不是模样,实乃家世权势罢了。 “原来是这样,你们辛苦了。”林黛玉微一颔首,算是同他们问好了,并让画堂拿了两个荷包给太监。 秀女们慢慢走远,其中不乏有大胆的低声在队伍里闲聊讨论。 “刚才那个是谁?”但凡女人,对长相好看的人都充满了探究*,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土包子,她你都不认识?那可是雍亲王福晋。” “雍亲王,听说他克妻,是不是真的?” “雍亲王算什么,我家可是接待过八爷的。” “长得也就那样,看着不像旗人哪,弱不禁风的。” …… 林黛玉颇有趣味道:“画堂画扇,你们猜这次选秀,会不会出点什么幺蛾子?” 画堂道:“不会吧……”选秀能出什么幺蛾子,以往皇上指婚秀女给皇子宗室们,跟他们府上从来没关系。 林黛玉摸了摸下巴,道:“我有种预感……” 回到家里,徐嬷嬷拿来一个帖子,道:“福晋,林大爷回京述职来了,林大奶奶送了名帖来求见。” 林黛玉看了半天那帖子,笑道:“探春妹妹的字越发写的好了,为我准备纸笔,我当亲自回帖,方不负她一番心意。” 立刻又丫头应声前来磨墨。 探春隔天就来了雍王府,带着她的一对子女,肚子还微微鼓着。 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女孩叫阿麒,男孩阿麟,三岁了,俱是活泼可爱的性子。 林黛玉抱了阿麒半天,笑道:“嫂子真是好福气,有个漂亮的女儿。” 探春摸摸弘旻的头,“在你面前,我怎么敢称有福气?以后你想要个女儿,未必得不了。” 林黛玉笑而不语,她是想要个闺女,但得先让闺女她爹保证不送出去和亲才行。 探春这几年过得舒心,模样越发的艳丽妩媚,两人言笑晏晏,半点没有隔阂。 知道探春走时,她才说:“我要谢谢林姐姐,为我家人寻了个下脚的地方,使他们不致漂泊。” 林黛玉摆摆手,道:“我只是稍稍提了两句,不值当你谢我,只要你不怪我就阿弥陀佛了。” 探春道:“哪里能?他们作天作地惯了,能有这个下场已经是上辈子的福报,我不敢再多求。实话告诉姐姐,即便我现在回来了,也不会周济环儿,那就是个泼皮。” 林黛玉如何不知贾环为人,也只有沉默罢了。 据说贾家一大家子人,唯有贾兰将李纨找了回来,现在正努力温书,以期考个功名。贾宝玉找了许久,都不曾将王夫人和薛宝钗寻回来,后来去铁槛寺卜了一挂,说是今生母子夫妻缘分已经到头,也就罢了。 不知何时,贾宝玉身上天天戴着的宝玉丢失了,贾兰问起,他推说不知,更不以为意。贾兰想着兴许是丢了,兴许是贾宝玉路上少了盘缠拿去换钱了,反正贾宝玉没了玉也活的好好的,反而更清明了,管那劳什子呢。 现在一家人在西郊老房子里安定下来,叔侄写字画书信出去卖,李纨绣绣品卖钱,加上朝廷每年都会给旗人补贴银子,日子勉强能过活。 贾家有两个会读书识字的男人,因此在方圆一带很受尊重,过了几年,有人见贾宝玉和贾兰没有家室,便牵线搭桥做媒,给两人说亲。李纨做主给叔侄两人定下,对方是好人家的女儿,虽则小门小户的,但也样貌清秀,并懂得持家做活,便纳了来做正妻。 虽然有显赫的亲戚在,例如贾探春之流,但贾宝玉和贾兰都是有羞耻心的人,因此并不去攀附,有时收些接济银两,也不嫌折了腰。 贾环终日混迹于市,成了个泼皮无赖,没什么好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我想象中贾宝玉的结局,起于富贵,归于平淡,虽然曾经错的离谱,但老来终究悔悟的曹梦阮   ☆、106|哄妻技能   胤禛这天一大早就去了衙门里,家中无事,林黛玉让人在亭子里收拾好,带着两个孩子赏春。   弘晖站在小几前头,拿着狼毫练习写大字,正经严肃的模样。   林黛玉坐在旁边揽着弘旻看,过了一会,在弘晖眉心一抚,“好孩子不皱眉,以后长成个小老头了。”   弘晖努努嘴,不服道:“阿玛就常常这个样子,我觉得阿玛好看。”   林黛玉笑嘻嘻道:“你阿玛已经是个大老头了,你不知道吗?是不是呀弘旻?”   弘旻娇娇的,胤禛有时略训他两句,因此最怕阿玛,闻言忙点头,“阿玛怕怕。”   忽有人报说:“年夫人及年姑娘来拜。”   林黛玉道:“有人接到过年家的帖?”   这时画堂道:“福晋忘了,原是无帖的,是年大人向王爷提,王爷前日向您转答,你当时忙着哄二爷,想是没入心。”   林黛玉顺着时间想,方想起前日胤禛说过,年家是他的门人,近年来走的近些,过两天女眷来访,就见一见。   “请到花厅去。”林黛玉站起来,向弘晖道:“看好你弟弟,我去去就来。”   弘晖放下笔,郑重道:“是,额娘。”   林黛玉到了花厅,看到厅里坐着两个女子,一个是位妇人,另一个是个羸弱的少女。   走近厅里,两人忙上来拜,林黛玉在上座坐定,笑道:“两位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两人复归坐。   林黛玉不认得两人的身份,画堂在她耳边悄悄道:“一位是四川巡抚年羹尧的夫人,姓纳兰,一位是年大人行二的亲妹子,今年刚好选秀,留了牌子了。”   妇人道:“臣妇孺慕四福晋已久,今日得见,果然跟想象中一样,非臣妇等拙姿可比。”   林黛玉道:“夫人可是容若先生的后人?可别说什么孺慕了,我当不起。”   纳兰氏道:“正是家父。”   林黛玉打量了她一下,果然行止斯文,书香气十足。   纳兰氏指着少女道:“这是我家姑娘,闺名叫玉兰。”   林黛玉看了一看,年玉兰生的娇怯怯水润润的,模样不可谓不好,道:“年姑娘平素喜欢什么?”   年玉兰羞涩一笑,“别的不爱,只喜欢静静看一点子书,琴棋书画诗茶一类也可称得上略通。”她说的谦虚,但两弯柳叶眉间颇有些得色,可见内里必是个骄傲的性格。   “那可真是个才女,了不得,我头一回见到年姑娘这般好的人品。”   年玉兰嫣然一笑,竟是受了这夸赞。   林黛玉笑着端起茶尝了一口,诧异道:“这是……画堂,怎么将这茶拿出来待客了?可称得上是不周。”   画堂道:“回禀福晋,今年新贡的碧螺春晨起时尽数被二爷打翻在地上了,便拿了这个来沏。”   林黛玉叹道:“那倒罢了。”向纳兰氏道,“孩子太皮了。”   纳兰不待说话,只听年玉兰盈盈道:“福晋不要怪这位姐姐,依玉兰看,这茶倒罢了,只是沏茶的水定然是旧年梅花上的雪水,才有这般口齿留香的滋味,可见沏茶的姐姐废了一番功夫的。”她虽因茶不好而觉得被轻视了,但也只好忍气吞声,还得替一个丫头开脱以彰显大度。   上好的茶叶,譬如碧螺春,茶叶的每一片叶子都是完好并悦目的,颜色银绿隐翠,翠碧诱人;这碗茶里的茶叶分明是碎的,光卖相就太差,就算味道再好,也是低劣的物件。搁往日,年玉兰早就摔杯了,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拿这种东西糊弄她!   林黛玉笑道:“姑娘却是猜错了,水只是府里平常用的井水,这干净清冽的味道全来自于茶叶。实不瞒两位,这茶叶是从云浸雾润、险峰绝壁、人迹不至的山上采来,因此别有些滋味。”   年玉兰涨红了脸,道:“可是为什么有碎叶……”   林黛玉道:“正因人迹到不了,是猴儿帮忙采来的,难免抓碎一些,这样茶就叫猴儿茶。这茶我只得了几两,平时舍不得吃,由于卖相不好又不能拿出来待客,没想到今天倒让两位阴差阳错吃到了。”   见年玉兰不懂乱说丢了人,纳兰氏忙笑道:“这是我们的福气。”茶是好茶,小姑子太鲁莽了。   年玉兰勉力笑道:“是玉兰年轻,不知道还有这样奇异的茶。”实际上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早把汗巾子扭成了麻花。   林黛玉轻声一笑,不以为意:“这有什么。”   “说起来,玉兰前儿个在宫里看到福晋了呢,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林黛玉想了想,“是不是在顺贞门?我记得在那里见过一队秀女,没想到你也在里头。你们秀女人多,穿着也仿佛,你都泯然与众了,我却是记不得的。”   年玉兰点点头,低下头去。从那一眼,她就彻底讨厌上了这个四福晋,什么亲切,都是狗屁。   年玉兰是实打实的汉军旗汉女,生的弱柳扶风,娇娇怯怯的模样,又兼自诩博学,在圈子里是拔尖的人物。偏林黛玉也是这一类型的人,学问先不说,模样绝对是年玉兰比不了的绝色,不恨就奇怪了。   加上年羹尧有意把年玉兰送到雍王府,年玉兰想到以后要在林黛玉手底下,更将她视作大敌。   殊不知年玉兰不喜欢林黛玉,林黛玉也不待见年玉兰。   送走了年氏姑嫂,林黛玉神情不动声色,但依画堂多年的经验,福晋绝对是不高兴了,默默把皮绷的紧了些。   果然,林黛玉道:“画堂,谁叫你拿我的茶给这样的人喝?家里没别的茶了?”   画堂小心道:“二爷将茶叶罐子扫翻了一地,唯有前儿您招待林大奶奶的猴儿茶放的往里,二爷才没够到,所以……”   林黛玉道:“那就找别的,就算是去年的旧茶呢,反正她也喝不出来。”   画堂抽抽嘴角,看来福晋真的很讨厌姓年的啊。   “还有,你让小喜子给我出去打听打听,这个年玉兰到底什么底细。”   “是,福晋。”   胤禛下了衙门回家,发现整个四宜堂噤若寒蝉,往常的雍王府小霸王弘旻也难得乖乖的,他直觉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了?胤禛疑惑地看向弘晖,弘晖递过来一个眼神,意思是阿玛请自求多福吧。   胤禛走进卧室,看见床前榻上卧着个乌发半散的美人,慵懒地趴在一个引枕上,翠眉明眸,粉颊朱唇,美得叫人屏息。   轻轻走过去抱住美人,在她耳边道:“想什么呢?”   突来的热度让林黛玉耳朵发麻,也不看他,懒懒道:“回来了……”   胤禛嗯了声,在美人儿光滑的皮肤上慢慢摩梭,随着年岁增长,小福晋越发美得令人惊艳,更有股成熟的韵味和从容气度,让她显得气质卓绝。   胤禛忽然发现小福晋的眼眶有些发红,拇指抚上她的眼角,关切地问:“怎么了,眼睛那么红,是不是哭过了?”   林黛玉头歪向一侧躲过胤禛的手,“哪有……”   胤禛再次发现,小福晋的声音并不是刚睡醒的慵懒,而是嗓子的沙哑。   “乖,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就去问别人了啊。”   林黛玉悄悄瞥了一眼胤禛,忙又将头埋进他怀里,闷闷道:“你是不是打算纳年玉兰?”   胤禛摸不着头脑,“年玉兰是谁?”姓年?   “就是你让我见的年家人,年玉兰还是今年的秀女,模样好,年纪轻,听说八字极好,是个旺夫的命。”林黛玉抽抽鼻子,“你们男人果然全都见一个爱一个,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嫌弃我人老珠黄,然后去另结新欢……”   胤禛将林黛玉的小脑袋扳正,两根手指头捏住她两片唇,哂笑道:“笨姑娘,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要娶新欢了。”还人老珠黄……   林黛玉的嘴巴被捏成了鸭嘴,恼得忙去掰胤禛的手,无奈掰不动,徒劳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以后还说不说这种话了?”胤禛挑眉,“再说就把这张嘴缝上。”   林黛玉忙摇头,胤禛才放开了,谁想到林黛玉立刻从贵妃榻上爬起来往外跑,口中喊,“了不得了,雍王爷欺负人!雍王爷要另结新欢了,救命啊!”   胤禛长臂一捞,将林黛玉拦腰截住抱在怀里,一个转身压在身下,两手在他咯吱窝里挠,“反了你了,爷今儿就要执行家法,重振夫纲。”   林黛玉最怕痒,三两下就哎哟哎哟地求饶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爷……饶了我,救命……”   胤禛停下手,抬起半个身子,道:“你这是诛我的心呢,这么多年的情分不顾,为个外人不信我,还偷偷哭了是不是?”   “没有,真的没有,”林黛玉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这个真没有,是揉红了诈你的。”   胤禛气笑了,“你还学聪明了?揉红……现在眼睛疼不疼?”   “不疼。”林黛玉只是白天见不得年玉兰的轻狂样子,削了她脸面,顺便试试胤禛的反应,按她现在的阅历,怎么可能为这一点小事就哭。   胤禛敲了一下小福晋的头,“以作惩戒,以后不许瞎想了。”   林黛玉捂着头,不服道:“不能算我瞎想,年家是真有意把年玉兰塞给你好吗。”   “她那么丑,我才不要。”   林黛玉问:“你见过她?”   胤禛笑道:“不需要见,想想就知道了,这世上的女子跟我的福晋一比,都是云与泥之别,她在我眼里就是一坨泥,自然是丑的。”   “说的真好听。”林黛玉满意了。   ☆、107|双生子   不久后的复选,年玉兰预料之外地被撂了牌子,送回家自行婚配。   年玉兰不可置信,她的模样在所有秀女里都是挂了尖的,那群丑啦吧唧的女人都选上了,为什么她反而被撂了牌子?   但人家说了,皇家选秀能靠长相那么肤浅的东西嘛,说撂就撂,就是那么简单。   然后年家的女眷再想上雍王府的门,不是福晋不舒服,就是福晋不在家,总之就是不见。   如此简单粗暴地解决了一个觊觎胤禛的女人,林黛玉很高兴,紧接着双喜盈门,她又怀孕了。正好,吃啥吐啥的孕期反应让她根本没法见人,你能说四福晋待客不周吗?你能让人家刚怀孕的孕妇劳心劳力吗?当然不能。   这个孩子自从被诊出来,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时候,比弘晖还要闹腾,从一开始的入口就吐,到后来不住地翻身踹人,让林黛玉不能安生,她总怀疑自己肚里揣了一只猴儿。   胤禛很担心林黛玉的身体,将她带到圆明园修养身体,一直到生产。   康熙很快再次废了太子,这一次与朝堂党争干系不大,实在是康熙对胤礽死心了,又因种种原因,康熙不再公开建储,这样众皇子间的争斗愈演愈烈。   胤禛就随驾去热河了一趟,忙了两三个月,再回来林黛玉的肚子就跟揣了两三个大西瓜似的,配上她细瘦的身子,站着都费事,看的人惊心动魄。   胤禛不顾地方不对,飞快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心疼道:“怎么回事?脸色这么不好,肚子又那么大,御医呢,御医干什么吃的!”   近些年胤禛积威越发盛气,板起脸来哼一声就能叫人噤若寒蝉,哪堪质问?当下所有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地,脖子都缩没了,却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林黛玉靠着胤禛的肩膀,道:“怪她们做什么,御医说这回该是有俩,所以肚子才那么大。”   胤禛拧着眉头,黑着脸将怀里的人抱回暖阁轻手放在床榻上,“都怪我,我们不该要这一胎的。”两个孩子,到了生产的时候又是一场难熬的酷刑。   他想让林黛玉避孕,但现在暂时没有能避孕又不伤身体的药,因此一直搁置了。   林黛玉细眉一挑,轻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你不要我要!”怀都怀了,能不要嘛。   “可是你的身体……”   林黛玉道:“我没有多大事,只是看起来肚子大而已。”刚说完就抱着肚子哎呦起来,孩子又开始闹腾了。   胤禛饶是能翻云覆雨的人物,此时对着妻儿也无法,只能摸着林黛玉的肚子,外强中干地警告熊孩子不要折磨额娘。   这一回的生产有惊无险,虽然比预产期提前生产了,但母子俱都平安,生下来两个健壮的男娃。   皇家确实不待见双生子,一般双生子是没有继承皇位机会的,但也仅仅如此了,什么溺死一个都是没有的事儿。胤禛只是众皇子中的一个,暂时没人会将这俩孩子跟皇位联系在一起,所以两个娃娃的洗三欢欢喜喜地大办,比世子弘晖的都大。   康熙很高兴,虽然老四只有一个媳妇,但架不住她能生啊,眼瞧着一二三四个小秃瓢头了,简直不能更棒。   胤禛其实很想有个闺女,但每次林黛玉生产都会把他吓个半死,根本不敢想。   可喜可贺的是,这回双生子模样跟阿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终于不男生女相了,不然以后长的比姑娘还好看,谁家闺女肯嫁啊。   弘旻撇着嘴看了弟弟半天,嫌弃道:“好丑。”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怪癖,不喜欢丑丑的东西。   弘晖很慈爱地摸摸弘旻的秃瓢,“弟弟小时候也长这样,不丑啊,很好看。”   弘旻眼睛里立刻盈满泪花,胖胖的短指头抖啊抖的,不可置信道:“你说我丑?”果然有了另外的弟弟,他都不受宠了嘤嘤。   “我没有,我说好看……”弘晖弱弱反驳,他是在搞不懂弘旻一个男孩子,那么在意长相做什么。   弘旻嘤嘤跑走,“额娘嘤嘤嘤……哥哥欺负我嘤嘤……”   双生子:“咯咯咯……”   弘晖:“……”又要抄书了。   胤禛扒着窗沿跟林黛玉每日一叙之后,去见了康熙——请假。   对比其他皇子的卖力,结党、卖弄才干,胤禛只落了个“中庸”的评语,倒正好落了他下怀,加上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请假,显得特别的洒脱,明晃晃告诉众位兄弟,他就是对皇位没兴趣。   康熙高深莫测地看了胤禛一会,朱笔一挥,不就是请假嘛,准了。   于是胤禛猫回家陪福晋坐月子了。   八爷一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康熙御案上的茶还都没凉。   “爷还就搞不懂了,老四他真没一点意思?”胤禟一拍桌子。   胤誐挠挠头,“咱们为什么总盯着四哥?我觉得他挺规矩的啊。”   胤禟哼道:“你懂个屁!”   胤禩道:“十弟你不懂,四哥他才干优长,每每被皇父夸赞,我们兄弟所不及他。这样的人,当真没一点野心,若当真,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胤祯枯坐在一边,闻言哼了一哼,“大概是醉倒在温柔乡里起不来了吧。”   “唉,十四别这么说。”胤禟假意阻拦,却槌桌狂笑起来,“说真的,如果我也得了这么个绝色,兴许比他还沉迷呢哈哈哈哈……”   胤禩斥道:“胤禟,闭嘴,不许胡说。”   胤禟“嘁”了声,喃喃:“还不让人说了,就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   胤禛攥紧拇指上的玉扳指,鲜见地冷了脸。   胤祯见状,看向胤禟,两人相视一笑。   胤誐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喝茶。   **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林黛玉带着胤禛回了一趟林府,因为察哈尔氏小产了。一对双生子弘昼和弘历,连带着最难搞的弘旻都扔给弘晖照看。   弘晖欲哭无泪。   胤禛去跟岳父喝茶,探春迎的林黛玉,面带忧色地带她进了正院,一进门就闻见股苦涩的药味。   林黛玉上辈子习惯了这种味道,这辈子身体好了,乍一闻见还不大习惯,问探春:“太太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就小产了呢?”   探春唯有苦笑。   察哈尔氏对孩子的执念简直成了她的魔障,原先慢慢好了一阵,后来见探春和林往回京,见到她一双小儿女,甚至起过带走在自己身边抚养的念头。探春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人物,察哈尔氏自然不能得逞。   上个月,察哈尔氏竟然被诊出来有了孕,本来以为她这个年纪已经怀不了的,谁知竟有了,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谁知道不多久就小产了。   明明已经有了希望,偏偏最后又落空了,这岂不是比一开始就不给希望更叫人来的痛苦?于是察哈尔氏病了。   察哈尔氏气色惨淡,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神智似乎也不清楚了,说话有些颠倒。   林黛玉看了她一眼,出来,道:“太医怎么说?这病还能不能好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察哈尔氏这是心病,太医是没本事救的。   探春冷冷道:“她这病说好也快,只要阿梁过去,她立即就好了。林姐姐,她这是在逼我啊。”阿梁是探春第三个孩子。   林黛玉挽住她的手走了两步,道:“你不用管,我父亲不会让太太养孩子的。”   林家的子孙从小严格教养,岂能在察哈尔氏这般心都魔障了的人手里长大,不养废了才怪。   探春点点头,心里依然不好受。虽然林往不是从察哈尔氏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依然要将她当正经婆婆侍奉,被婆婆这样待,探春虽然应付得来,心里到底不好受。   “你放心吧,我会和父亲说的。”   林璇打外头回来,没去前头陪着雍亲王,先去了储玉阁找林黛玉。他今年已经考中了举人,正待明年高中进士,光耀林家门楣。   林黛玉握着林璇的手打量一阵,笑道:“越发的稳重了,比他二哥强百倍。”林璇最像林海,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芝兰玉树一般。   林璇笑了笑,“姐在家住两天呗。”   林黛玉道:“下次吧,家里有孩子,走不开。对了,我物色了几家好姑娘,正跟嫂子商量着,给你和琼儿说一门好亲。你并不急,先看看,到明年再定,琼儿就得紧着些了,他自己混,也不能耽误璇儿说亲呐。”   “我是无所谓了,只要二哥乐意。”林璇耸耸肩,忽贼笑起来,趴在两人旁边小声道:“姐,嫂子,我跟你们说啊,我有一天晚上看到二哥房间里进去一个黑影,男的!你们说他是不是有那什么,断袖之癖啊?”   探春笑容一僵,咳了两声。小叔子看起来哪都好,就是偶尔会不靠谱一下,大概是跟二叔生活久了被传染的。   林璇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兴高采烈地继续扒他二哥的八卦,“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这个了,爹那边我也会替他瞒着的,我就是好奇,那个身影看起来挺高大的,他跟二哥……”他伸出食指翻来覆去地比划,笑的贼贱,眼睛一挤一挤的,哪还有什么温润君子气质。   林黛玉斜睨他:“越说越不像话了。”   忽有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无比地钳住林璇的耳朵狠狠扭了一圈,“林、小、璇!你说谁断袖呢?”   林璇啊呀啊呀地求饶,听到二哥咬牙切齿地声音,身形一僵,立即做出个可怜巴巴的模样博同情。   林琼特别的头疼,为毛养出这么个熊弟弟,看来不好好教育是不行了。   林海后脚踏进屋子,吹胡子瞪眼:“你个逆子,又欺负你弟弟做什么!”   林琼争辩:“他先找事儿的,今儿不削他我姓倒过来写!”   林海大声压过他:“逆子!你敢削他我让你姓不了林!离你弟远点!”   林琼委委屈屈地放开熊孩子,瞥向胤禛。四爷救我啊,你忍心看你忠贞不二的属下被欺负嘛。   胤禛撩起袍脚坐下喝茶,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低声问林黛玉累不累。   林琼:“……”嘤嘤。   之后没多久,察哈尔氏就被送到了别院里静养,据说是必须清静养着,察哈尔家对此丝毫没有微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送出去后接回来的时间就说不准了,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一两年,又或许一辈子。   ☆、108|变   次年七月,上前往热河,康熙指责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谋杀胤禩、结党行奸,直言他用满朝臣子之谏言逼宫之事,所言所语,字字诛心,胤禩奏称冤抑,却辩无可辩。后康熙谕其“行止卑污”,直言与他绝父子之恩,停其银米,胤禩大受打击,不愿见人。   胤禩以往虽然不怎么受宠,但在朝堂上一直受重用,虽然也曾经被皇父责难,但他从来没想过,康熙会直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这令他极为凄惶。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派贴身太监送给皇父的海东青变成了死鹰,本以为是胤禔胤祉甚至于是胤禛的手笔,可是后来查到结果让他震惊。   此刻,酒菜齐备,昔日人称的八爷党诸皇子俱都在座。胤禩削瘦苍白,握着酒盏一杯接一杯地喝。   胤禟率先道:“八哥,你把我们兄弟都叫来,却不说话,这是为什么哪?”   胤我低着头闷声喝酒,灰头土脸的,也不说话。以往他跟胤禟关系最好,两人排行挨着,所以座位也是紧挨的,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离胤禟有些远。   胤祯今日却笑的极为开心,一扫往日沉郁模样,仿佛一夜间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爽朗的青年。   胤禩咽下一口酒,道:“九弟,十弟,十四弟,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年的交情了吧?”   胤禟点点头,胤禩又道:“我胤禩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有你们几个兄弟,就算我谁都不信,我也相信你们几个。”   胤禟怔了怔,仰脖又喝下一杯酒。   “你们告诉哥哥,我做的哪里不好?我可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   胤我忙摇摇头:“八哥对我们一向推心置腹,老十亦从不对八哥含糊。”   胤禩拍了拍胤我的肩膀,扭头向胤禟:“九弟你呢?”   胤禩一直是个温和体贴的君子作风,从不曾如此咄咄逼人,胤禟眼神躲闪,竟被吓住了。   胤祯坐在下首,此时却站起来走到胤禟身边,笑道:“八哥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再含糊了。不错,我和九哥早就对你有意见了,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胤祯虽然也经常跟着胤禩混,但绝不如胤禟受重用,胤禟身为胤禩的左右手、最信任的人,能在胤禩眼皮子底下做多少事情?看那两只死掉的海东青就知道了。   胤禩这样细致谨慎的人,胤禔他们的手能这么轻易地插进来?   胤禩随手扔掉酒盅,冷冷道:“你?因为褚越儿?”   胤祯脸色骤然一变,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胤禟一眼,冷冷道:“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提她做什么。八哥,我和九哥都能看的清楚,从一开始皇父就没有属意过你,不管你做再多,就算满朝文武都和你交好也枉然。”   胤禩低着头想了半天,忽笑了,“十四弟长大了……你说的不错,我也看出来了,皇父不曾属意过我。”他拿起一杯酒,提高声音:“九弟、十弟、十四弟,我们一起长大,二十年的兄弟,我胤禩铭记于心。喝了这杯酒,以前恩怨一笔勾销,我们仍然是兄弟!”   胤祯面带诧异,他没想到,胤禩前一刻还恼着,这一刻竟消气,表示既往不咎了,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胤禟看着胤祯,等他点头,忙不迭拿起酒盏道:“那是自然!”   胤祯仰也拿起一杯酒,胤禩人脉极广,能力卓绝,他自然不会放过。   胤我瞪大眼睛,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胤禩笑道:“十弟,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酒杯拿起来?”   胤我虎着脸站起来,忽然一手掀翻了整张桌子,冷冷道:“我老十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兄弟、什么感情,都是狗屁!我竟糊糊涂涂活了这么多年,怪不得人人都称我蠢,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说完,大步走了。   胤禩面色不改,“老十还是这么鲁莽的性子,不分场合发他的牛脾气。”   胤禟听罢,面上尴尬散了些,附和道:“正是,回头我说他。”   “来人,换一桌酒菜,我们继续喝。”   “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此后,胤禩胤禟几人推胤祯为首,慢慢地,十四在朝中越发地出彩,康熙一向喜爱他,胤祯更加如鱼得水了。   康熙五十六年,策旺阿拉布坦侵扰西藏,皇太后不豫,康熙发布诏书,始称有头晕之症,形渐消瘦,特召诸子诸卿详议立储大事。某臣上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上斥责,命诛之。   是年,皇太后薨,上不胜悲恸,亦病三月有余,众皇子侍病。   这时候的康熙,已是耳顺之年,垂垂老矣。   五十七年,康熙名胤祯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称其大将军王。五十八年,命其驻师西宁。   朝臣奏请建褚,康熙屡屡不应,一直拖下来,笃定瞒着众臣,但众皇子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均握着实权在朝堂内外明争暗斗,康熙视而不见。   林黛玉随着年纪渐长,精致容貌竟丝毫无损,反而更添一段成熟婉约,仿若历久弥新的美玉,令人赞叹岁月对她的厚爱。   胤禛表面上还是淡而稳的,但私底下只有林黛玉知道,他越来越暴躁,在家里控制不住情绪就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一整夜,隔日若无其事地陪她和孩子们用早膳。   苏培盛走进四宜堂,向林黛玉禀道:“福晋,爷今儿公务繁忙,不回来歇息了。”   林黛玉正教导双生子功课,闻言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苏培盛告退后,林黛玉继续看双生子写大字,弘昼没有定性,早就烦了,见状放下笔,笑道:“额娘,今天阿玛不回来,我陪你睡吧?”   弘历说:“省省吧你,多大了还要和额娘睡一张床。”   弘昼嘟嘴扮鬼脸:“额娘香香,就是喜欢和额娘睡,你不喜欢就别来啊。”   林黛玉轻拍了下弘昼的头,“每个正经,写你的字。”   弘昼不情不愿地拿起笔。   林黛玉无奈,四个男孩子里,弘晖性格越发向胤禛靠拢,虽然稳重,用句市井俚语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弘旻被众人宠大,虽然不至于忘形,但他颇为随性,不爱四书,偏喜诗词六义,不像皇家贵人,倒似魏晋名士;双生子里的弘昼喜欢跟舅舅们混,小小年纪把林琼油腔滑调不靠谱的格调学了个七成,叫人头疼;弘历倒还好,就是打小喜欢亲近漂亮丫头,不是弘旻爱美之心的亲近,而是他但喜欢美色。   没一个正常孩子。   林黛玉虽然坐着,但目光频频往外望,弘历道:“额娘不用看着我们写字了,阿玛大概还没有用晚饭,额娘你去给阿玛送些吃食吧。”   林黛玉用不信任的眼光看了弘昼一眼,“好孩子,不用担心你阿玛,他忙着呢,我不好去扰他。”   弘历道:“阿玛胃不好,他自己也不上心,额娘虽然日日盯着,也有不到的时候,比如现在,你不在,他一定又忘记了,苏培盛又权不住他。”   林黛玉闻言,想到果然是如此的,便道:“弘昼,不许偷懒,我去看看你阿玛就来。”   弘昼喜道:“知道啦,不会的不会的,额娘快去吧。”   林黛玉走后,弘历立刻喊:“连月过来给我磨墨。”连月是雍亲王府最好看的小丫头。   弘昼趁势喊:“我要喝茶,要点心吃。”偷偷跑去架子那边摸出来一把小弓似模似样地比划起来。   “小四,你太机智了,用阿玛把额娘赶走。”   弘历像个大人似的叹气:“你知道什么,我这可是设身处地为额娘着想。”   “啥?”弘昼疑惑看向他。   弘历道:“你想啊,以前阿玛天天晚上陪着额娘睡觉,连我们俩都撵的远远的,现在却总是歇息在外书房里,为什么?”   弘昼想起伤心事,放下小弓,幽幽道:“因为他嫉妒我更得额娘喜欢……”   弘历打断他,“肯定是因为他厌倦了额娘,在外头金屋藏娇了!”为了增加可信度,他重重点头。   “啥意思?什么金?阿玛背着额娘偷偷藏金子?”   弘历白了他一眼,“就是他在书房养了个姨娘、小老婆、漂亮姑娘!我们要敦促额娘看着阿玛,省得阿玛让小老婆生出来弟弟妹妹,到时候我们就失宠了!”   弘昼点点头,接着又问:“怎么可能,谁能有额娘好看呐,阿玛最喜欢额娘了,不会娶小老婆的。”   弘历摇摇头,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我跟你说啊,男人不管家里老婆多好看,看见别的姑娘都会喜欢的,这是本性。而且,那么多年只对着额娘一个老婆,早都腻了,阿玛真可怜。”   弘昼恍然大悟:“小四说的好有道理,你懂的真多。”   “那是,我给你说啊,以后我一定要娶个比额娘还好看的福晋,侍妾只要像连月那样的就可以,越多越好……”   弘晖默默收回手,避开门口小丫头们的视线转身离开,小四真是越来越作死了,有这么个弟弟好丢人……   林黛玉去小厨房拿了几样清粥小菜,然后去了前头的书房。   书房门口,苏培盛正在打盹,见林黛玉来了,正要通报,被她止住了,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胤禛背对着门,昂首看着墙上一幅锦绣河山,双手背在身后,不止已站了多久。   林黛玉把食盒放在小几上,上前拉住胤禛的手,“想什么呢?”   胤禛恍然回过神,沉郁神色一扫而逝,“你怎么来了,天凉露重,小心生病了。”摸摸林黛玉的手心是温热的,才放下悬着的心。   林黛玉踮着脚尖借灯光看胤禛的脸色,手指抚着他眼下:“都青了,还这样苦熬着不顾惜身子,当自己还年轻吗。”   胤禛道:“最近因为国库亏空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林黛玉颦眉,不赞同道:“你当我是个妇道人家好糊弄,我也没办法。你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这事竟能让你通宵达旦地忙活?”   胤禛扯了扯嘴角,“福晋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林黛玉示意他看小几,“吃点饭去。”   “嗯。”   胤禛顶着林黛玉的目光吃了半碗粥,苦着脸放下筷子,“饱了……”   林黛玉拉着他往书房旁边的耳房走去,将胤禛按在耳房里那张榻上,“现在,休息。”   胤禛无奈合衣躺下。   “闭上眼睛。”林黛玉横眉怒目的命令,给他盖上被。   胤禛闭上眼睛,双手搭在腹上。   林黛玉将灯吹灭,半坐半躺地揽着胤禛,在黑暗中轻轻拍他入睡,正是个哄孩子的姿势。   胤禛笑了一下,翻个身回抱住林黛玉,埋头在她身上汲取馨香。不一会,便有了些困意,逐渐坠入梦乡。   ☆、109|登极   时间慢慢滑到康熙六十一年,康熙的身体原本就不好,但近几年一直有惊无险,众人以为今年依然如此,四月康熙仍巡幸塞外,在外盘桓几月才回京,住在畅春园里,胤禛带着林黛玉住在距畅春园不远的圆明园。   康熙很喜欢弘旻,经常待他在身边,爷孙两个时常谈论诗词歌赋、古今风流,时常开怀大笑,显得精神旺盛。   十一月初,康熙毫无预兆地病了,短短几天便已是不良于行。十三日,急诏诸子诸臣前往畅春园觐见。   步军统领隆科多带重兵将整个畅春园团团围住,重皇子赶到的时候,见到门外一堆堆的太医,大觉不详,这时候却没法讨论,只能等在外头。   不舍、悲恸,还有终于放下的心头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子们争了这么多年,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么。   成王败寇,就是现在了。   胤禩胤禟一伙心头却松不下来,他们拥立的胤祯,早在四月就回西北了,皇父身体已至大限,却将胤祯遣往西北不许回来,这说明什么?   胤禛和胤祥站在一处,望着阴沉沉的天——快要下雪了罢。   胤祥的腿早年从养蜂夹道弄坏了,这些年一直养着,三十岁不到就拄了拐,很艰难地站着。   李德全出来道:“请诸位爷进来吧。”   众人走进去,跪拜康熙,再抬起头看向龙床上,康熙形销骨立,双目如风中残烛,随时都能灭掉。   众皇子不禁抽泣,康熙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没说,闭上眼睛,无力地摆摆手。   李德全会意,命众位皇子退下。   众人出来后仍静侯在门外,一时李德全又召隆科多进去。   约莫有半刻时辰,李德全出门,面色大悲,高喊:“皇上驾崩了!”   众皇子纷纷站直身子,等待后续,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隆科多立于阶前,亮出手掌,上有用主笔写的占满掌心的一个四字,看的出是康熙亲笔手书。   “上谕,皇四子继承皇位。”说完,即同胤祥胤祐等跪下高呼万岁,亦有皇子哗然,此时新君已出,却不跪拜,反而目露不测之光,更有神色乖张的,如疯似狂。   无论是谁,怎么可能是胤禛!这么多年竟然被他骗过去了!   胤禟更是直言:“遗诏呢!为什么不宣遗诏,只让一个狗奴才说两句话就完了?我不服!”   胤禛目光冷厉看他,“你不服?是想造反么!”   其余一撮人踟蹰了下,跪下去一半。   隆科多眯着眼睛站在一边,一点都不担心。畅春园已经围满了兵丁,凭谁再大的本事,都翻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若刀剑相向,看着太不像话,能安稳些最好。   胤禟仍梗着脖子直立,胤禩倚柱而立,面带深思,不做反应。   这时候,院外忽有喧哗之声,有人进来报说:“富察马齐等诸位大人求见皇上。”   胤禛道:“宣。”   马齐等人进来,为首的马齐双手高举一托盘,上面覆着明黄色的缎子,大声道:“臣富察·马齐奉先皇之命前来宣旨,因路上耽搁来迟一步,请众位皇子恕罪。”   林琼在众人身后一闪就不见了,众人不错眼地盯着圣旨看,没有发现他,胤禛看见了,唇角微扯了下。   林琼大老远的报信,说服几个老东西再把他们弄来,真是废了不少事情,不过还好赶上了,真心累死了。   马齐打开圣旨,宣读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众人终于心服口服,跪倒了一地。   胤禛站在最高一层台阶上,表情复杂,一是多年夙愿终于达成的快慰,二是对皇父驾崩的伤感,三是头疼胤禩胤祯都不是省油的灯,后续的处理一定要做好。   林黛玉在秀一幅清水芙蓉,四个孩子都在身边,或者看书,或者习字。圆明园驻了许多人,有男有女,穿着也大不同,有的着绫罗,有的却穿着粗布麻衣,如同市井小贩,十来个站在林黛玉母子五个呆的门外守卫。   弘昼咬着笔杆子苦思,冷不丁被弘晖用书本敲一记,警告道:“专心。”   弘昼揉揉脑袋,“大哥,外面是什么人?”   弘旻道:“那是阿玛的手下。”   弘昼略带嫌弃道:“啊,阿玛为什么要用这么一群……”挠腮,想不起来形容词了。   弘历接道:“乌合之众。”   比起京营身着官服体格健壮的大头兵们,这群人的确显得很业余。   门外耳目聪敏的粘杆处侍卫:“……”心头被插一刀。   弘旻难得赞同双生子的话,“不错,没一个好看的。”又被插一刀。   此时门被敲响,林黛玉问:“谁?”   “属下粘杆处侍卫副统领柳湘莲,奉四爷之命前来。”   “进来吧。”   柳湘莲走进来,禀道:“主子,皇诏已颁,是四爷。车马备好了,主子这就入宫吗?”   林黛玉笑了笑,心中也是一松,“嗯,这就去,容我换一件衣服。”   让几个孩子的丫头带他们去换衣服来。   弘旻边走边嘟哝:“收回上一句。”   换好孝服,林黛玉带着四个孩子入宫。   一切尘埃落定,胤禛登极,封林黛玉为皇后,尊德妃为仁寿皇太后。改其余皇子名,封十三阿哥允祥为和硕怡亲王,总|理户部,允禩为廉亲王,允誐为履郡王,允礼为果郡王等等,封林海为一等茂国公。   释放先帝生前被圈禁宗室等,命太医悉心照看调养。   继位之初,掣肘颇多,胤禛不得已,没日没夜地呆在养心殿处理政务。   一个月后,允禵自边关回来奔丧,不知说了什么,皇太后忽然疯了一样的扬言欲身殉先皇,拒不受封为皇太后,仍在永寿宫不肯搬去慈宁宫。   胤禛亲自去永寿宫门口跪着,飘着大雪的数九寒天里未着厚衣,心中凄惶惊恸,竟觉察不到身外的寒冷了。   林黛玉闻言,勃然而怒,赶到到永寿宫时胤禛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苏培盛拿着斗篷,急得要命。   林黛玉才明白,林琼说过的后人对胤禛“矫诏篡位”为何深信不疑,若是连生母都说“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别人有什么不信的理由呢。   本以为林琼提早请了马齐去宣遗诏能解了这困局,没想到还是防不了狼子野心的有心人。   林黛玉下了凤撵,急忙跑过去抱住胤禛,开口已然带了哭腔,“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呀!”   胤禛抬起头,眼睛红肿,他道:“天冷,你回去。”   林黛玉气得要命,胡乱帮他擦去脸上头上的雪,触摸到的皮肤已经冰凉,“你傻啊,你是傻子吗!”   他固执道:“你身子不好,先回去。”   弘晖、弘旻和双生子也来了,跪在他们身边,轻声喊:“阿玛……”   林黛玉望了望天,洋洋洒洒地飘着鹅毛大雪,将整个紫禁城都裹住了,仿佛一个死气沉沉的囚笼,她的眼泪忽然就盈了满脸。   她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守护着她十几年如一日,天神一样的男人,却因为子虚乌有的污蔑,卑微地跪在这里受辱。   “胤禛,你给我起来!”林黛玉使劲拽着要把胤禛拉起来,“为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委屈!凭什么!又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这个皇位,我们不要做了!”她嘶声道。   允禩同允禵站在永寿宫朱门口,恰好听见这一句,他们透过层层大雪做的屏障看到那个瘦小的女子不顾形象地动作。   走得近了,林黛玉冷冷看着允禩两个,厉声道:“你们不是一直想做皇帝么,赶紧把我们一家人逼死,你们就可以顺顺利利的继位了!”   “我还要问问八爷,十四爷,为什么要满天下散布胤禛矫诏的谣言,你们的证据呢,拿出来呀!拿出来证据皇位就是你的,你去一统天下!你坐拥江山!你万寿无疆!”   “还有你,十四!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如果先帝真想让你继位,他会把你发配到西北不许回来?你以为你这种人真的能坐上皇位?不自量力!”   林黛玉像个市井的女人,毫无避讳地大声质问。   “你们不用使下作手段逼人,没得叫人恶心,若敢真刀子杀进宣武门,我兴许还佩服你们一些。呵,现在不过是两个怂包罢了。”   允禩被指着鼻子大骂,整个人一同随着大雪冰住了,僵得说不出一句辩驳话来。   “够了。”正殿的门开了,德妃慢慢走出来,将胤禛扶起。   林黛玉怒目瞪向德妃,拉着胤禛偏了几步,用沙哑的嗓音道:“不劳皇额娘大驾,我们在您眼里只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离太近恐玷污了您清白。”   德妃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同胤禛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最信任疼爱的小儿子告诉她胤禛矫诏,她如何不信?竟连允禵所言连推敲都未,就做下了错事。   是啊,先皇那样的人,怎么会犯将储君发配到西北不许回京这种低级错误,到底是她错了。   众叛亲离,本该被妥帖呵护的人站出来为他辩驳,胤禛叹了口气,拿过厚厚的貂皮斗篷披上,紧紧圈住林黛玉,缓缓道:“天冷,额娘进去歇着吧,别冻病了。”   向弘晖四个道:“回去了。”   然后抱着林黛玉慢慢离开,弘晖四个紧跟在胤禛身后,一家六口在雪地里踽踽离开。   天寒地冻,但心不冷。   ☆、110|杯酒释怨   胤禛抱林黛玉回到养心殿暖阁,塞在一堆褥子里,使劲搓她冰凉僵硬的手脚。热烘烘的暖炉烤着,先前森冷的气氛已经远去。   “暖和一点没有?”   林黛玉紧紧抱住他,“你这个傻子,跑去跪在雪地里,就以为她会心软了?”   胤禛涩然一笑,摸摸鼻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弘昼和弘历两个孩子,平时淘得天翻地覆,此时却噤若寒蝉,小脸白白的。林黛玉唤两孩子过来抱住,“好孩子,没事了。”   在小孩子眼里,父母如同山般坚不可摧,即使他们只是街头叫卖的小贩。一旦山将崩塌了,如何能不害怕。   弘昼撇撇嘴角,头靠在林黛玉柔腻温热的颈子里,不停小声喊着额娘,心中的惶恐不安略散了些;弘历对允禩他们憎恶的不行,一口气哽着咽不下去,看起来有点戾气,小小的一个孩子就叫人生怕。   幸好几个孩子不是没见过大阵仗的,均没有掉泪。   胤禛见几个孩子惴惴,心里大愧。   自这天后,乌雅氏乖乖地受封了皇太后,入住进慈宁宫,安心为先皇守孝去了,轻易不会出面。   朝堂上的风波不是轻易能平息的,要耗费很多时间慢慢来。   允禵在朝内不敬圣上,不久后被发往遵义看守皇陵,革其银米。   胤禛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并铲除党羽,并开始对宗室皇亲下手。   林黛玉久居后宫,不明前朝之事,偶然一日去慈宁宫例行请安,见到了几位太妃。   宜太妃、荣太妃、成太妃几人,康熙在世时都曾争宠争的不可开交,到如今随儿子去了宫外,年纪大了,细想原来的争斗实在无趣,因此平时聚在一起,俨然以好姐妹相称。   恭谨地向林黛玉问过安,众人落座。   “皇后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是有什么事儿?”皇太后衣着素淡,眼角曲曲折折的纹路,满室的檀香让她显得很淡。   林黛玉笑了笑,“来请皇额娘安。顺便,番邦进贡了些蜜瓜,我想皇额娘许是喜欢,给您送来一些,太妃们也尝尝,好吃就带家去。”她是不喜欢这里的,但皇太后毕竟是长辈,总不来倒显得她不对,因此一个月必要来请一次安。   皇太后笑了笑,“你有心了。”   稍暇,宫人呈上蜜瓜,众人品尝,纷纷赞叹。   忽然,宜太妃叹了一口气,道:“老九老十俩兄弟喜欢吃蜜瓜,若能尝到该多好啊……”   林黛玉不知她隐含何意,道:“我送宜太妃一些,带回家给九弟及十弟用。”   宜太妃摇头不语。   林黛玉攥紧了帕子,始觉不好,面上不显,说起别的闲话。   林黛玉走后,宜太妃忙问皇太后,“皇后真能救我儿?”   皇太后垂下眼睑,默念经文,闻言道:“这个法子不成,就真没救了。”   宜太妃掩面而泣。   “你不用惊慌,皇后在皇上心中地位非比寻常,她说的话皇上一定会听的。”   “姐姐,我心里真是什么都不求,只要我儿平安了,如果他不好,我死亦是旦夕之间啊……”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皇太后叹息。   林黛玉在长长的宫道上慢慢地走,小喜子道:“娘娘,您不乘凤撵吗?”   林黛玉摇头:“不用。总是坐着也累,我活泛一下筋骨。”   一盏茶的功夫,从后头赶上来一个女官,在林黛玉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原路回去了。   林黛玉一哂,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小喜子:“?”   “小喜子,你跟我说说前头朝堂上的事儿吧。”   小喜子挠挠头,心想皇后娘娘不是个喜欢参与政事的人,怎么忽然问朝堂,但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了。   林黛玉脚步一顿,“驾车过来,我要去养心殿。”   “现在就去?”   林黛玉重重点头。   **   养心殿内,胤禛听见声响,抬头看到林黛玉,扔下手里朱笔无奈道:“又送了什么汤啊水的来?”   林黛玉嫣然:“并没有。”   胤禛间林黛玉穿着华丽精致的皇后常服,头上沉甸甸的凤冠,道:“打哪儿来?”   林黛玉笑吟吟地喝一口茶,道:“我来问问皇上今年中秋办家宴的事情,单子都拟好拿来了,给您过目。”将一折子递给胤禛。   胤禛迟疑了一下,道:“不用了吧,我挪不出空来。”打开折子一看,脸色就变了,允禔允礽不消说,允禩允禟允誐允禵几个赫然在列。   林黛玉笑道:“我和弘昼几个整日呆在宫里,过节还不兴让我们热闹热闹么?”   胤禛拇指擦了一下折子,晾给她看指肚上的墨迹,脸色已经冷了,“当真只是想办家宴,不是谁对你说什么了?”这明显是刚写好的字,磨都没有干,何况又不是什么急事,多早晚不能说,非要巴巴跑来养心殿。   林黛玉咬唇,“办家宴也是真的。”   胤禛怒道:“我看你胳膊肘拐到别人家去了。”   “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兄弟,你是要‘凌逼弟辈’吗?”   胤禛冷眉肃目道:“谁对你胡说!”   林黛玉倏然落泪,泣道:“你要堵人家的嘴吗?要杀多少人?堵得了嘴,堵得了心吗?改得了史书,改得了天下悠悠众口吗?”   胤禛要发火,见她一哭,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要去哄,又拉不下面子。   林黛玉哭道:“你们积怨已久,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你已经赢了,就不能给人留个活路吗?”   “你为他们说话。”胤禛不快,有点儿委屈。   林黛玉与他十指相扣,娓娓道:“你为朝纲百姓日夜操劳,却有言论中伤于你,有臣子掣肘于你,我知道你委屈,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怎么会帮别人呢。”   见他面色慢慢平缓,林黛玉道:“你是皇上,肚量应比一般人更大,放九弟他们一马吧。”   “那群乱臣贼子!”   林黛玉忙安抚他,道:“大哥二哥被圈禁久了,早就磨没了锐气;八弟九弟十弟除了一开始不服,后来他们均都低调行事了;十四弟在西北几十万大军,这两年可有什么不驯动作?他还不是安安静静呆在遵义?”   胤禛想了一会,发现并没有,他心里记着旧恨,把他们当作仇人折腾,哪管他们的反应。   “所以,你这个乱臣贼子是假话,如果他们真有造反的意思,你恐怕要比现在操劳十倍,陪我的时间就更少了。”   胤禛道:“你待如何?”他有点不甘心,本来他都打算好了,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林黛玉道:“你那么累,身体越来越差,我很担心。十三弟身体同样不好,不能过多劳累,很多事你只能亲劳。我听说大哥、二哥、八弟他们,能力手腕都是一等一的,谁人无错,只要知道改正,为何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胤禛哼道:“他们才不会改。”   林黛玉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先让九弟和十四弟回来,中秋宴就是个现成的日子,就这么定了。”   胤禛不答应,亦不反驳,径自沉思。   如果是别人向胤禛说着番话,哪怕是胤祥,他都不会听,反而怪罪。但和林黛玉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她的话,他自然听进心里去。   只要不拒绝,这事儿就成了一大半了,林黛玉笑道:“今天我不打搅你,晚上回来早些。”   **   到了中秋前两日,允禟和允禵一路车马劳顿,终于回到了京师,第一件事就是入宫拜见圣上。允誐被圈禁没多久,也放出来了。   中秋节,晚上,当今在乾清宫举办家宴,请了众兄弟及其家眷,热热闹闹一大群人。   歌舞齐备,酒好菜好,欢声笑语。但在众人嬉笑的皮囊下,不乏敬畏,犹如惊弓之鸟。   胤禛神情肃然,高高坐着打量众人,只有林黛玉劝酒时,对她是真心笑着的。别人只是怕他,却不敢看他,偶尔小心翼翼瞥一眼,小一些的孩子动都不敢动。   众人一味害怕他,不知他心里的思索。   大哥和二哥垂垂老矣,比本身的年纪看起来更加衰颓,看不出当年硕健骄傲的风姿;即便是年纪小一些的允禩和允禵,头发也见了白。   林黛玉担忧地看向胤禛,在众人看不见的桌下握着他的手,轻声问:“没事吧?”   胤禛笑了笑,拍拍她,示意放心。   宴席散后,众人接连离席。   允禩和允禟、允誐、胤禵走在一处,边走边说,没多远,不料苏培盛迎面而来,道:“四位爷,皇上请。”   四人面面相觑,跟着苏培盛走回乾清宫。   这时候的乾清宫酒宴残渣已经收拾干净,中央摆一条长桌,摆满了新酒菜。允禩再仔细看,上头有他爱吃的明珠豆腐,也有允禟喜欢的松鹤延年,允禵喜爱的豌豆黄,允礽必点的宫保鹌鹑等等。   苏培盛笑道:“爷请随意入座,其他几位爷稍后就到了。”话没说完,允禔、允礽到了,允祥也来了,先皇在世时斗得乌眼鸡似的众位均在座。   胤禛最后一个进来,已换下了明黄龙袍,穿的是一件林黛玉亲手做的松花色素袍,身上干干净净别无他饰,只有腕上一串奇楠数珠,是当年在五台山得的。   众人忙起身下跪,胤禛笑着叫起,与他们一起落座。   “我们兄弟许久没一起聚聚了,恰逢中秋,咱们今天不醉不归。”他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旬,众人面红目惺,醉倒一片,周围酒壶酒坛堆了许多。   胤禛忽熏熏道:“老八,你可有怨我恨我?”   众人神魂顿时一荡,心说来了。   允禩忙放下酒杯,欲跪,胤禛呵呵笑道:“你跪什么,今天是我们家人团聚的日子,不妨肆意些,我不怪罪。”   允禩斟酌了一下,道;“按理,既为臣子,君为臣纲,不敢怪罪皇上。”   胤禛望着他,静等后续。   允禩接着道:“按情,四哥,我们兄弟相争那么多年,我不如你,成王败寇,我输的心服口服。”   允禟忙要按住允禩不让他说,可惜已经晚了,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口。   胤禛不但没像允禟想象中勃然大怒,反而眯着眼笑了,“果然是老八,有胆有识。”   众人继续喝酒。   胤禛指着允禩向允礽道:“二哥,你可有怨恨大哥和老八?”   允礽苦笑道:“老八说得对,成王败寇,有何怨?不思己过,反怨他人,就算我入了土,也没脸再见皇父。”他旧疴新疾,即便有御医照看,也未有几天好活了。   “二哥。”允禩哭道:“是我对不住二哥。”   允礽摆摆手,“事到如今,我们兄弟还说这些做什么。”   胤禛再问:“大哥,你待如何?”   允禔大声道:“我不无辜,被老三拉下马也是活该!”他当年只顾着要弄死太子,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胤祉拉下了水。   允祉道:“沽名钓誉若许年,我之愧也。”   胤禛听着众人趁酒劲说着心底真言,抽空问允禵:“十四,你平时最话多,怎么不说话?”   允禵只顾着喝酒,听见叫他,抬头迷蒙看了一圈,道:“在皇陵不能沾酒,许久没能如此畅饮了。”   他早换了大碗,再咕咚咕咚喝一碗,叹气道:“八哥,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对付你,你和八嫂逼死了褚越儿,你承不承认!”   允禩大声道:“是我逼死了褚越,我对不住她,我不是人!”   允禵颤声道,“我想给她报仇,所以暗地串通九哥对付你,我那时真恨死你了。可是,什么时候我将褚越儿忘了,被猪油蒙了心的?我也不知道。”   允禟沉声道:“不瞒你说,十四弟,我亲眼看着褚越上吊自裁,看着她断气,也没救她……”一个巴掌拍不响,他那时觉得皇父不喜欢允禩,允禵又年少英雄,便想要换个人扶持,褚越碍事,是非除了不可的。   允禵道:“我跪在皇父灵前,有时候想,褚越儿如果还在该多好,我一定像四哥对四嫂那样对她,再也不叫她哭了。”   允祥笑了笑,拍拍允禵的肩膀。   胤禛灌下一大杯酒,道:“你们当为何皇父传位于我?”   众人一齐看向他。   “大哥请杀二哥;三哥告发大哥行巫蛊之术;十四,你以为那海东青的事皇父当真毫不知情?你们只知道千方百计除掉别的人,却不知皇父最恨兄弟相戗。”胤禛忽然提高声音,质问道:“老八,在我对你们毫无威胁的时候,你对皇后下过毒手,是也不是?”   允禩手里酒盅咣当一声掉了,惊愕道:“四哥这话从何说起啊?”他怎么会对她下毒手?   胤禛淡淡道:“哦,说错了,是你福晋。太子妃送皇后的那套东珠首饰上面的醉红花,是大内妇人用的秘药,我当年查到了你府上。”   “真是惭愧,我对不住四嫂。”允禩面带惭色。   胤禛道:“不说这个了。皇父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保全你们。四哥前些日子昏头了,八弟、九弟、十弟,对不住。”   三人忙摇头说不怪。   优秀的儿子太多,康熙就算痛恨他们不孝不友,到底希望自己死后,储君是个仁厚的,保儿子们平安顺遂。   胤禛面有惭色,他那日想了许久,发现竟险些辜负皇父苦心,当真打杀干净,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皇父的面?   说到皇父,众人又哭一场。   这样一路喝一路说,竟直至鸡鸣,东边微明,天快亮了,中天那轮圆盘似的月亮,也渐渐隐去。   胤禛最后亲自端着酒壶为众兄弟一一斟满,举杯大声道:“在这乾清宫、当着先皇英灵的面,我胤禛起誓:从今日起,前嫌尽释,喝完这杯酒,我们依然是好兄弟,若敢违誓,天诛地灭!”   “好!”众人纷纷点头,干尽杯中酒。   众人相互搀扶着踉跄离开,不同之前,个个身上的郁气都散了,脚步轻快,把臂唱着歌,笑闹不羁。乾清宫的宫人看见吓了一跳,几位半老的皇子堪称失礼了。   胤禛搂着允禵的肩膀,道:“十四,我有些站不住,你扶我回去,然后看一趟皇额娘吧,她很想你。”   允禵点点头,扶着胤禛往长乐宫皇后居所走去。因为这里距养心殿最近所以被赐给林黛玉住,改永寿宫为长乐宫。   刚走到宫门口,林黛玉并一群宫人便迎上来,应该是一直关注乾清宫的事,一夜没睡也不定。   林黛玉亲自扶住胤禛,笑着向允禵道谢:“十四弟,谢你了,你自己也喝了不少酒,还扶他来。”   胤禛似乎醉得一塌糊涂,高瘦一个人歪在娇小的林黛玉肩膀上,死沉。   允禵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应该的,四嫂带四个区休息吧,十四告退。”   “慢着,”林黛玉转个头:“你,扶十四爷去慈宁宫皇太后那里歇着。”   “是,皇后娘娘。”   林黛玉缓缓拖着胤禛回宫休息,盘算着今天的早朝大概去不成了。   允禵转身欲走,只见一人赶上来扶住他手臂,他不虞,正要丢开,只听一个娇柔的熟悉声音道:“十四爷,我扶你。”   “褚越儿!”   ☆、111|完结章   林黛玉拒绝了宫女的帮忙,好不容易把胤禛扔在了床上,端了醒酒汤回来,看到胤禛撑着头看她,毫无醉态。   林黛玉出离愤怒了,狠狠将醒酒汤往他手里一塞,“你骗我!”她费心费力把他拖回来,他竟然在装醉!想想也是,他那么精明,从来不容许自己大醉的。   胤禛笑道:“其实真的有一点醉。”   他喝了醒酒汤,抱住林黛玉亲昵了会,突然说:“玉儿,你胖了。”   林黛玉摸摸脸,“有吗?”   胤禛比划了一下腰,“有一点,等会让御医瞧瞧,是不是有了身子?”   林黛玉:“哦。你还上早朝吗?”   胤禛伸了个懒腰,抱着林黛玉滚了几圈,埋进褥子堆里,豪爽道:“不去,想抱着皇后睡觉,今日君王不早朝!”   林黛玉大窘:“听起来像个昏君,你想做唐明皇,我还不做杨贵妃呢。”   雍正二年八月十六日,皇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   朝臣们正思量着一向勤勉的皇上怎么忽然怠政了,紧接着雍正的脑袋就像被门砸了似的,接连下旨:将允禔、允礽、允祉、允禩、允禟、允誐、允祥、允禵名字中的“允”改回“胤”,封胤禔直郡王,胤礽孝亲王,封胤祉诚亲王,胤禩信亲王,胤禟义亲王,胤誐敦亲王,胤禵恂亲王,命户部返还胤禵扣押的禄银。并封弘晖为太子,协理政事,封弘旻、弘昼、弘历为多罗贝勒。   另有派给官职,不一一细表。   后,信亲王胤禩以无出、逆德等理由休嫡福晋回娘家,郭络罗·凌霜回娘家不过一个月,一场疾病就没了。   皇上下旨说郭络罗凌霜曾意图谋害皇后,将当年事昭告天下,剖白说以前怕影响兄弟情分才不欲声张。   朝中景象为之一肃,虽则雍正仍在改革弊政,但那是贪官需日夜担忧的事情,剩下的臣子可以睡一个好觉,不必人人自危了。   几位亲王手段卓绝,又忠君敬上,深得雍正信任,他的改革也因此能顺利进行下去。   倒是胤禵,挂着个官职却不大去衙门,避居在京郊别院里,日日同心上人相伴,简直乐不思蜀。   林黛玉又怀孕了。   肚子慢慢大起来,圆圆的,御医说这次一定是位公主,胤禛喜不自胜。他们一家人圆满幸福,就差一位小公主让他宠着了,每每见到胤祥家的小格格,他都羡慕的不行。   林黛玉再三拉着他耳提面命,不许把女儿嫁出去和亲,胤禛点头如捣蒜,就差指天发誓了。   皇太后心事一了,也开始活络起来,对林黛玉的肚子十分关心,哪天没去看看,或者使人送去点东西就觉得不得劲。   十个月后瓜熟落地,果然不负众望是位公主。   胤禛抱着红红的小猴子不撒手,在养心殿偷懒不批折子,翻遍了诗经想给小公主取一个好听名字——头一次给孩子取大名,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苏培盛冷眼看着御案上的折子摊开了三天,那位可怜的大人的谏言皇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最后小公主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俗话说女诗经男楚辞,我们固伦和孝公主名字就叫念玉。   苏培盛暗地里翻了无数白眼,皇上翻了三天诗经,可最后定下来的名字跟诗经没有一个钱关系。   正当念玉公主在父母兄长和一大波叔伯堂兄弟姐妹的呵护下茁壮成长的时候,皇后娘娘心塞了一下。   皇后娘娘的娘家辅国公林府有位玩世不恭的二爷,都三十多了仍大龄单身男青年,侄子侄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仍然没有任何成亲打算。   当然这不算什么,那么多年习惯了。   皇后娘娘心塞的是,皇上终于要把林二爷从粘杆处提溜出来封个统领、侍郎什么的,当然只是暂时的职位,过不几年就青云直上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弄个位极人臣当当不成问题。   可是他不干!他还要辞官!!他竟然不要碧莲到意图回家啃老!!!   皇后娘娘能不心塞嘛。   林黛玉听了消息,赶紧把小公主打包扔给皇上,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却还是晚了一步,只看到了无奈的探春。   “刚走,就骑了匹马,一个包裹一柄剑。”   林黛玉秒懂,这是要仗剑走天涯的意思啊。   不学无术跟着一起来的弘昼出主意道:“皇额娘,赶紧把四个城门全关了,满城搜索,粘杆处全出动,一定把二舅舅绑回来!”二舅舅,说好的一起走呢!!!!!!   林黛玉不想搭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   探春无奈,三皇子跟二叔、三叔一脉相承,不愧是舅甥。   林琼骑一匹大白马,穿一身月白衣衫快马出了京,在一条岔路口停下。白马白衣,长剑傍身,公子俊美,远看确实很像那么回事儿,如果不是秃瓢就更好了。   “马儿啊马儿,你说我往哪条路走呢?”林琼叹了一叹,掏出酒壶喝了两口,“这么一走,以后就很难回来了,毕竟我该做的都已做完……”   他发的誓,他完成了,所以该走了。   现在,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故事ding,他这个实为配角、自诩骑士的家伙也该退场了。   林琼一路南下,若许年不曾回京,自称过客,江湖漂泊,风雨独行,不知遍访了多少名山大川,也曾编了两本世情传记,以供后世传看。   后来他游遍了国内山川,乘一艘来清贸易的船就出洋去海外长见识了,走得及其潇洒,一封信都没往家寄。   三十年后,过客老人于风烛残年之际,终于回了祖|国。这时他已是满面的风尘沟壑,当年那个清俊青年,依稀只剩下些影子。   此时已然改朝换代,先帝世宗于十年前就禅位于太子弘晖,两年前同先皇太后林氏先后去见了康熙爷。   家中弟兄物是人非,先父林海人早几年前就没了,只能上柱香以表哀思。   昔年娇憨可爱的小公主,已长成了清雅韵致的少妇,笑着向他走过来时,一眉一眼,一笑一嗔,俨然是那个绝代女子的翻版,气质却远不及她多了。   闲在家等死的时候,过客老人习惯性搜找奇闻异事,喜欢结交怪人。有次他听闻西郊住着个梦阮先生,写了一本空前绝后的著作,名叫《红楼梦》。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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